“赶明儿……要叫大阿哥,来给他和娘娘谢个恩。” “这到好,那我明儿便备下,从前总在月华门上瞧见太监们接大阿哥下学,还没能好好好见见。” 说完,询了句时辰,又道:“大晚了,我送娘娘出去。善儿,提个灯笼过来。” 西暖阁里。 张得通站在地罩后面,听了整一席话。不由露了笑,到最后笑得连牙齿都跟着露了出来。 皇帝看着他那模样,哂道:“你笑什么。” 张得通赶紧合上了嘴。脸上笑却没有消掉。 “奴才在笑,多好的和主儿啊。” 皇帝已经命人脱了靴,在榻上坐了下来。“是好,就是不痛快。” 张得通走到皇帝跟前:“万岁爷,不是奴才说,奴才跟了万岁爷这么多年,万岁爷啊,您也很少痛快过。” 皇帝拖来个枕头靠下。他倒是承认张得通的话。 他怎么活着,他心里很清楚。但王疏月是个女人,他从来不喜欢女人想得太多。 张得通见他不说话,便上来帮皇帝整了整靠枕。 小声道:“皇上今儿是让和主子侍寝吗?奴才去让敬事房……” 他这句话一出口,皇帝脑子里一懵。 自个怎么舒服地在她这儿躺下了。 “张得通。” “奴才在。” 皇帝指了指灯座。半晌,憋出一句话:“去,把灯chuī了。朕歇了。” 何庆险些要在旁边问一句:“不等和主儿了啊。” 话没出口,就被张得通撵了出去。 第34章 浣溪沙(二) 王疏月送完成妃回来。竟见西暖阁的灯都熄了。 何庆站在明间外头,一副吃了苍蝇还吐不出来的模样。梁安等已经被撵得远远的了。 皇帝无论歇在什么地方,这上夜的人头数目,规矩,都还是一样的。何庆守在明间门前,三个小太监靠着西暖阁下的窗户坐着。张得通自然就在里面。 “万岁爷歇得……这么早。” 善儿见这架势,忍不住问了一嘴。 何庆听了这话拍了拍后脑勺,“万岁爷今儿在南书房议了整一日的事。许是乏了。和主儿,地罩前头黑,您进去的侍候啊小心些。 王疏月见这里已经使不上善儿和梁安了。便叫他们自去歇息。 善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梁安却在旁松了一口气。 “善姑娘怎么了,将才还跟我闹慌,这会儿没那档子事了,怎么反成这样了。” “哎,我原想着,咱们皇上喜欢主儿。今儿就是我们主儿的大日子,可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梁安安步往前,这会儿到没一丝的泄气的样子。 “这有什么,咱们万岁爷,这档事的意思淡,淑嫔到是常常承宠,但你要说万岁爷喜欢淑主儿,我看也不像。这喜欢一个人啊,偶尔就跟那灯下黑一样,个人是瞧不见得。” 善儿被他那副讳莫如深的模样给逗乐了。 “你一个公公,学人家说这些话,也不臊。” 梁安忙道:“那我也是个人,你丫头片子一个懂什么。” 也许情和爱这些固存在人性之中的东西,真的是相通的。 不分高低贵贱,生于chūncháo叠起的夜,然后又在理智,伦理,道德,责任担当这些令人疲倦的浮世万灵像之中寂灭下去。 王疏月在长洲的时候。曾在一位旅居长洲,慕名来访卧云书舍的女文人那里,听过一个令她两股战战的观念。那个女人姓钱,字师令,是前明大学士钱灵君的女儿。前明覆灭以后,他父亲因为不愿侍奉大清朝廷悬梁自尽,从此钱家也跟着覆灭了。钱诗令流落出京城。一生如浮萍,在广袤的江川大河间漂泊了二十年。 最后在长洲落居。于杏灵观中,做了鱼玄机那般以文名闻于花花世界的道姑子。后来她有了一个相好,是长洲文坛名士。有妻室在堂,并不能给她什么名分,只是顾着她的用度吃穿。 她时常来陪王疏月饮茶。 那时王疏月还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她的很多话,王疏月都听不懂。 比如其中就有这么一个观念。 “我想像男人看待我们一样去看待男人,但这很难。后来我寻到了一个法子,疏月丫头,等有一日你尝到了yīn阳之乐,你一定要纵情至最极处,咱们女人想要的尊重,平等,全都在那个地方。” 她在讲情欲。 王疏月听出来了,但至于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至今也没有想明白。可王疏月就是觉得悲哀。这一句话听起来,和她身世一样,已然零落,又倔qiáng不已。 好比高山晶莹土,碾成了世间尘,又不愿意被人踩在地上,便迎上一阵风去,散到无知无望的荒唐界中去了。 夜静无声,万物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