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老夫人没料到今日的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侯夫人的态度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好。因此回到府里后, 老夫人的心情甚是喜悦。 虽然侯夫人说要再问过侯爷, 但她基本上已经得了侯夫人的准话,这事儿九成九地没有问题。 因此, 即便那边还没有回话, 她这儿已经在悄悄地准备开来。 ——侯府是高门大户, 定亲的话,规格不似闵家这样简单。很多东西都要好生地准备起来, 免得往后再来不及备下。 老夫人暗中吩咐了刘妈妈去置办物品,她自己则日日留在府里, 静等侯府那儿的消息。 好在侯府的效率也快。 不过两日功夫, 侯夫人便亲自登门拜访。 闵老夫人欣喜至极, 也不等侯夫人到恒春院来了, 亲自迎了出去,在垂花门处候着。 侯夫人刚到二门就看到了迎风而立的老夫人,赶忙紧走几步上前扶着。 “您老怎地出来了?”侯夫人叹道:“这事儿本是我们得了好处, 您老了去我们心中的挂牵。怎还能劳烦您出来等着。” 闵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 轻声道:“孩子们好好的,我心里高兴。也不是等着,就是走几步散散心, 顺便和您好好商量下。” 侯夫人欲言又止。但见旁边还有伺候的人在, 终是没有说什么。 两人随口聊了些旁的,因着心里头有事,所以脚步走得有些急切。待到进了恒春院的厅里,老夫人把身边的人尽数遣了出去, 二人方才齐齐松了口气。 如今只她们在,说话倒是可以开门见山了。 侯夫人歉然说道:“老夫人,那事儿是我们侯府对不住您。” 闵老夫人心头一跳,紧张道:“怎么了?莫不是侯爷不同意?” 不待侯夫人开口,她赶忙说道:“我们兰姐儿人是真的不错,若是侯爷那里瞧不上,还请夫人帮忙多多美言几句。但凡有甚觉得兰姐儿不好的,您告诉我,我让她改!” 闵老夫人一连串说着,侯夫人半点儿也插不上话。 好不容易她说累了侧身靠在扶手上不住喘.息,侯夫人方才笑道:“您老怕是领会错我的意思了。我们不是说不结亲,而是想问问您,能不能把结亲的人给换一换。” 闵老夫人怔住了,“换?难道二少爷瞧上了闵菱或是闵萱?” 不等侯夫人说话,闵老夫人盘算开来。 闵菱和闵萱是她嫡亲的孙女儿,真要嫁给那个浪荡子,她其实是舍不得的。 但是,倘若二少爷瞧上的是荷花巷那边的姑娘们…… 那么与侯府结亲岂不是没有梨花巷什么事儿了? 这可不成。 于是闵老夫人急切道:“菱姐儿和萱姐儿也是不错。若二少瞧得上她们,这亲事也能成。” 侯夫人忍俊不禁,笑着与闵老夫人道:“并非如此。是我们明渊啊,瞧上八姑娘了。” 这话让老夫人停了好半晌都没能缓过劲儿来。 洛明渊? 那不是洛世子么! 八姐儿能有这样的好姻缘? 饶是闵老夫人做好了万千的心理准备,也被这个消息砸得懵了头。 侯夫人轻声说道:“我知道明渊这孩子看着冷了些。不过,他脾气还算不错,但凡认定了谁,那就能一直待她好。” 闵老夫人好不容易才找回思绪,不敢置信地问道:“您说的是,把兰姐儿嫁给世子爷?” “是啊。”侯夫人笑道:“您老觉得如何?” * 直到侯夫人离开,闵老夫人也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在屋子里坐了很久后,老夫人忽地哈哈大笑。 刘妈妈紧张地进来给她顺背,“老夫人怎的了?想必今儿的事情顺利得很吧?” “顺利!何止是顺利!”闵老夫人按捺不住,与她道:“跟你说,咱们八姐儿啊,要成世子夫人了!” 刘妈妈呆了呆,“世子夫人?洛世子?” “可不是!”闵老夫人吩咐道:“去,赶紧把这事儿与大家说一说,也好都高兴下。” 刘妈妈尚还迟疑,“老夫人,这八字还没合,礼都还没正式过,怕是不好宣之于众吧。” 闵老夫人这才好生思量了下,“也是。侯府一定不喜欢与太过张扬的人家结亲。既是如此,不若就和兰姐儿她母亲说声。其他人先瞒着。” 也免得荷花巷那边提前知道后再闹出些幺蛾子。 高氏没料到会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等到这天君兰回到芙蓉院后,她就美滋滋地悄声把这事儿告诉了君兰。 君兰之前还在思明院里苦练大字,想着过几天等九叔叔回来后看到她的字有长进定然会高兴。 谁知就突然听闻了这样一个消息。 看着高兴至极的高氏,君兰只觉得心慌。 “你是说,”她声音微微发抖,不住确认,“我要嫁去侯府,会嫁给洛世子?” “可不是!”高氏欢喜地拿着支金簪在君兰头上不住比划,“往后啊,你可是会得诰命的世子夫人。往后就是侯夫人。” 然后她就母凭女贵,一步登天了。 君兰顿觉心里空荡荡的难受,但是心口处又好似有什么堵着,压抑得慌。 实在是无法面对那欢快至极的高氏,君兰慢慢地走出屋子,脑中空白一片。 一夜未眠。 君兰第二日起身后看到高氏,没有多说什么,单刀直入地问道:“若我说我不想嫁,你觉得如何?” “怎么能不嫁!”高氏顿时变了脸色,“这样天大的好事,怎么能拒绝!” 看到君兰惨白的脸色,高氏觉得自己的话说得重了点,笑道:“你啊,是没成亲所以紧张。等你嫁去了侯府,锦衣玉食地过着,你就知道什么叫做好了。” 听着那个“好”字,君兰只觉得痛苦难当。 嫁人? 离开闵家? ……那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九叔叔了…… 她想要回思明院去寻求帮助。但是九叔叔不在,只有孟海他们在,这种事情他们又怎么帮得上忙? 遥遥看着这深宅大院的四周,此时此刻,只想飞出大门去,找那解决的法子。 望向大门方向的时候,君兰忽地想起来一件事,顾不上和高氏多说,飞奔到思明院里她的屋子内,翻出了一个腰牌。 那是五皇子给她的。 倘若有急事,倘若有意外,她可以找他寻求帮助。 君兰这个时候顾不上旁的了,也无法理会什么体统规矩。 她寻了高氏,强挤出个笑容来,说道:“我想要出去走走,看看有甚需要置办的东西没。” 高氏乐于看到她这样积极主动的态度,笑道:“这敢情好。我让人跟着你去。” 说着就要叫王妈妈来。 君兰婉拒。 她没有坐高氏给准备的车子,而是寻了九叔叔的车夫,托了他载她往五皇子府上去。 * 车夫停在了府外。 君兰上前猛扣门环。 门慢慢打开,走出两个身材魁梧的侍卫。他们查看过腰牌,请了君兰入内。边走边道:“姑娘可是来得不巧,五皇子出城办事去了,并不在京中。不过,皇子妃倒是在。” 君兰是头一次见到五皇子妃。 五皇子妃和五皇子年龄相仿。和高壮的卿剑轩不同,五皇子妃身量高瘦笑容和善,待人极其有礼,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听闻君兰来了,五皇子妃主动迎了出来,携了她的手往里走,“早先剑轩和我提起过你,说是九爷有个疼得不能再疼的小姑娘,说是这小姑娘有个什么事儿,需得尽力帮着。你不知道剑轩那脾气,根本就想不到顾及旁人。他能唠唠叨叨叮嘱我许久,可见九爷是真的很疼你,才使得剑轩对你这么上心。” 自打听闻亲事的消息后,君兰已经很刻意地在压制自己的情绪了。 但是这个时候,仅仅是听到“九爷”二字,她的情绪就差点崩塌溃不成军。 幸好五皇子妃及时地转了话题说起旁的,她才不至于当场落泪。 待到进了屋后,进了并未多绕圈子。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倘若六礼开始走上日程,那么一切就都晚了。 “我知五皇子与九爷是很好的朋友。”等到屋里只剩下她们二人,君兰脸色苍白,声音发颤地说道:“如今我刚听说家里人想要给我定亲。这亲事……这亲事我不乐意。我不想那么早成亲。”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摇头道:“不对。无论对方是谁,我都不想成亲。所以想要求您帮忙看看,怎么才能让我家里人同意终止这亲事。” 五皇子妃心中诧异。 这小姑娘得是承受了多大的心里压力,才会求到了并不甚相熟的她们夫妻跟前,想要扭转亲事的走向。 不过,这也正说明了这小姑娘十分信赖九爷,也十分依赖九爷。 正是因为对九爷的全心信任,所以她才会同样相信身为九爷好友的五皇子。 思及此,五皇子妃收起了所有玩笑的心思,正色道:“剑轩答应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你既是不肯,我必然要帮你。姑娘尽管和我说说,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君兰起身朝她认真福了一礼,“我也不知具体情由。只知道昨儿远宁侯夫人到了闵府,与老夫人商议我的亲事。” 五皇子妃脱口问道:“为洛二少求娶?” 君兰抿了抿唇,“不是。是世子爷。” 五皇子妃愕然。 居然是洛明渊么? “你,不想嫁给洛世子?”五皇子妃斟酌着说道:“说实话,他很不错。” 无论人品相貌才学家世,洛明渊在京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好。 真论起来的话,未成家的男人里,他也就只逊于闵九爷了。 “我知道他很好。”君兰说道:“可我真的不想嫁。” 看着女孩儿脸色苍白如纸的样子,五皇子妃想起来之前两个人携手往这边走的情形。 想到女孩儿那冰凉的十指,她心疼得紧,把她冷冰冰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轻声道:“告诉姐姐,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不然怎么会态度那么坚决地拒绝洛世子这样好的人? 听到五皇子妃用的“姐姐”这个称呼,君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可是听清楚五皇子妃那句话后,她突然就张皇失措起来。 “没有。”她拼命摇头,“没有。” “傻姑娘,对我不用这样见外。”五皇子妃爱怜地抚着她柔顺的发,“当年我爹娘让我嫁给旁人,我也是不肯。后来努力争取方才和剑轩在一起。” 想到自己过往种种,五皇子妃愈发心疼起这个姑娘来,“跟姐姐说,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思及这姑娘许是还未开窍,她就试探着说道:“你想想,你在拒绝这门亲事的时候,想到的是谁?午夜梦回,你心里最惦记的是谁?最主要的是,有谁是你心甘情愿和他共度一生的人?” 她没说一句,君兰的心中就猛烈地跳动一下。 所有答案都归结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九叔叔。 君兰的心瞬间被揪起,痛苦忽然而至,让她近乎窒息。 五皇子妃待她这样好,但是有些话,她不能说。 说出来就是绝路。 “没有。”君兰惊讶于自己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保持冷静。她不敢直视待自己这样诚心的五皇子妃,悄声道:“没有什么人。” 五皇子妃叹了口气。 其实这姑娘如果能说出来中意的是谁,她肯定会尽力帮上一帮。 想帮忙看看对方人品如何,若是好,她能助这姑娘一臂之力。毕竟她也有过类似的困境。 倘若对方人品不好,她也想劝一劝这傻姑娘。 可是这姑娘心意已决,五皇子妃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事儿太过紧急。九爷和卿剑轩都不在京中,两人一南一北地去查探事情,赶回来最早也得个三四天。 偏偏此事必须速战速决。不然一旦开始过六礼,任谁都不能随意拆开这桩姻缘了。 仔细问过了闵家的境况,五皇子妃沉吟许久,说道:“姑娘不若去寻洛世子吧。” 君兰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惊得猛然抬头。 五皇子妃道:“远宁侯府的情况,我是知道点的。倘若洛世子不答应,这亲事压根不会被提及。解铃还须系铃人。姑娘若是不想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此事最好与他商议。” 君兰往年的时候独来独往,对于婚嫁之事一窍不通。 听了五皇子妃的话后,她轻声地再次确认一番:“您的意思是,找他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对。”五皇子妃紧紧握了她的手,“有些事儿,在外人还不知道的情形下摊开来讲,提前做些弥补,总好过于外人都已经知晓了再亡羊补牢。” 思量着这话说得太冠冕堂皇了些,终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 五皇子妃又道:“洛世子我见过,看似脾气温和,其实很倔。这亲事恐怕是得了他默许的。若非你亲口告诉他你不同意,不然,即便是强逼,他也能让事情定下来。” “可是……这不合礼数。”君兰轻声道:“家里人不会让我见他的。侯府那边,我这时候也去不得。” 如果她往侯府那边去,怕是还没到门口就会被人拦下来。 这个时候,老夫人为了不出岔子,什么事儿都做得出。 也得亏了当初下山明寺的时候,五皇子亲自去接过她。 这样一来,她们不会防着她来五皇子府。 五皇子妃抬眼看了看外面布满乌云的天空,斟酌了会儿道:“这事我来安排。你等我些时候。我把洛世子叫来。” * 洛明渊赶到的时候,少女正独坐柳树下,静静地看着空空的池塘。 她容颜明艳夺目,但最美的时候却是这样敛神静思之时。这样的她,独有茶一般清甜醇香的气质,那是任何相貌上的出众都无法比拟的。 洛明渊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心里不知怎地有些发慌。 踌躇许久,终是迈步上前。 “听闻八妹妹寻我?”洛明渊的手心里浸出了细微的汗,有些紧张,有些雀跃,“怎么没直接去侯府,反而来了这儿?” 君兰的心刚才一直空荡荡的没个着落。 她看着池塘的时候,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并蒂莲。心里钝钝地疼,难受得近乎窒息。 听到有人说话,她尚还收不回思绪,有些茫然地朝着声音来处看了过去。 望见她空茫而又痛苦难当的神色,洛明渊忽地察觉到了什么,心骤然沉到了谷底。 “八妹妹,你这是……”他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听上去镇定些,“你这是怎么了?” 君兰起身朝他行礼。 洛明渊不肯受礼就去扶她。 君兰把他轻轻推开一点,硬是把礼行完,低着头道:“世子哥哥,我对不住你。这亲事,能不能取消?” 洛明渊只觉得落入千年寒潭也比不过现在的冷彻心扉。 “怎么回事?”洛明渊急急说道:“可是我做得不够好?你怎地——” “不怪你。”君兰说道:“世子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问题在我。” 洛明渊这才知晓,她特意寻他过来,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昨日里还是心情欢快如春燕。今日却已经成了寒冬里的霜花。 洛明渊扶着旁边柳树,慢慢地,一点点地靠了上去。 院中一片静寂。 很久很久很久之后,洛明渊方才轻轻开了口。 “妹妹不必在意。既然亲事……”他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才能把话继续说完,“既然亲事不成,那做兄妹总是可以的。我有两点要求,若妹妹能够答应,我便主动和父母去说,把亲事取消。” 君兰急道:“世子请讲。” 洛明渊静静地看着她,许久后方才慢慢说道:“妹妹不用急着和我撇清关系。我待你也不过是如兄妹一般,你莫要心里太过介意。” 君兰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犹豫过后轻声道:“哥哥说的是。” 洛明渊淡淡笑了。 他敛去心中苦涩,缓声道:“其一,往后你我兄妹相称。妹妹若是有事,一定要与我说。万不可去寻那些不相干的人。你我往后就是亲兄妹般的好,恳求妹妹待我如兄长一般。其二,还请妹妹亲手为我刻一印鉴。” 听了第一个要求后,君兰下意识就要答应下来。可是听了第二个要求,她开始犹豫不决。 她刻印鉴之事,从未对人说起过。也从未对人坦白过。 洛明渊自打上一次的试探后心里已经有了数,便道:“妹妹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所刻印鉴拿给旁人看,也不会对旁人说起你刻印鉴之事。我不求刻得精致,也不求刻得用心。” 想着她指间那些显然是刻印章留下的薄茧,洛明渊专注地看着她,“我只求一点,印鉴是妹妹亲手所做。明日我们依然相约五皇子府。倘若妹妹能够拿出一方印鉴,那这亲事便不会再被提及。” 洛明渊说完就走。 君兰独立院中,痛苦地在心中衡量抉择。 * 这一晚,君兰没有睡。 其实自打回了思明院后,她就再也没有出过自己的那个小院子。 刻刀,印鉴,烛光。 这三样伴着她,从下午到晚上,再到天明。半刻也没有离开过。 甚至于连饭都顾不上吃。 到了停下的那一刻,她方才舒了口气。看时间将要到了约定的时辰,毫无睡意的她即刻赶往了五皇子府。 洛明渊一夜未睡,早已等在那儿。 接过印鉴的一刹那,他觉得掌心似是被灼伤了一般,火辣辣地几乎承受不住它的重量。 最终还是慢慢接过,慢慢地搁在眼前细看。 “我才艺不精,做的不够精致。”君兰轻声歉然说道:“也不知能不能用。” “不。”洛明渊哑声道:“已经足够好了。” 雕工细腻选材考究纹饰精美。这样的印鉴,他当真是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儿来。 尤其是其上刻着的麒麟,更是精美绝伦。 也不知这短短的时间内她是如何做到的。想必一夜未睡,不对,或许是连饭都顾不上吃吧? 洛明渊抬指轻抚着麒麟纹。 麒麟兽踏云而行,可消病消灾。代表祥瑞,喻人德才兼备。 她这是把最美好的祝福和最高的赞誉送与了他。 且,可以明显看出,就算他把她逼到了不得不亲手刻印这个地步,在她的心里,他依然是个很好的人。 洛明渊瞬间湿了眼眶。 在这一刻,他终是知道,自己不是做的不好。而是来得太晚。 倘若他能早些入了她的心,或许一切都不一样。 洛明渊痛苦地把印鉴紧紧地攥在了手中。 “妹妹放心。”他嗓音沙哑地道:“此事我会处理妥当。这门亲事,就当从来没有提起过。” 这样的处理方式,是最好的。 对她们两人的伤害降到了最低。 君兰福身朝他道谢。 洛明渊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这个礼,凝视着她,说道:“妹妹终是亏欠我良多。往后既是一世的兄妹,还请妹妹待我好一些。” 说罢,他握紧手中之物,脚步蹒跚地步步离去。 * 之前一直在心心念念地想着怎么解除这桩婚事,所以有很多事情来不及去想,顾不上去深究。 待到事情有了个明确的答案后,之前被刻意忽略的思绪就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袭来。 君兰记得,那时候,五皇子妃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 她本以为没有。 但令她猝不及防的是,脑海中居然开始浮现出了一个人。 他高大,英武。看似清冷不近人情,却对她关爱至极呵护备至。 那便是她的九叔叔。 君兰承认,在五皇子妃面前,自己当时说谎了。 她无法面对自己喜欢上九叔叔这件事。 君兰痛苦不已,满腹心事无法言说,闷在心里。从五皇子府回去后不过短短数个时辰,便病倒不起。 * 病来如山倒。 伴随着远宁侯府取消亲事,闵家八姑娘忽地卧床生病。 闵老夫人被亲事取消的事情搅得头昏脑涨。 她气君兰不争气,居然连个好亲事都留不住。看她病了,质问高氏:“好好的怎么病了?怪道侯府看不上她。身子不好不能生养,娶了何用!” 高氏抹着眼泪道:“兰姐儿也不想啊!谁知道世子爷本来要娶她,后来又反悔的?任谁听了这样的消息也受不住啊!” 闵老夫人听出了点不对劲来,眉目冷然质问道:“你难道把亲事的事儿和她说了?” 高氏这才发现自己悲伤下说漏了嘴。但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她只能点点头,期期艾艾道:“当初和她提了句。取消之后也不得不提了一声。” “混账!”闵老夫人怒极,拍案而起,“难怪这桩亲事被搅合了。八成是兰姐儿太过自得,不知怎地又惹恼了世子爷!” 可是事已至此,侯府那边无论如何都不肯改变心意。闵老夫人即便“猜出”了侯府反悔的缘由,却也无力回天。 君兰病的时机实在太巧。 巧到两家曾知晓过那桩无疾而终亲事的长辈们,都觉得她是爱恋洛世子至深,所以在亲事取消后才会病了。 洛明渊对此没有做出任何辩解。 他知道她的心底深处应该有一个人。 他不知那人是谁。 但他明白,在这个时候,那人是她丝毫都不去提及,不能说也不肯说的。 所以当父母听闻君兰病倒,过来质问洛明渊为何出尔反尔不肯接受这门亲事时,他保持了沉默。 ——她既是不能将心事付诸于口,那就让他成了那负心人吧。 也好过于旁人再去追问她,让她再次面对痛苦。 * 君兰不愿在芙蓉院里被旁人不住的“关怀”所打扰,因此,拖着生病的身体硬是住在了思明院中。 虽然亲事被取消不必再担心,虽然没有人再来打搅,但君兰的病情却一日重过一日,丝毫都不见好转。 孟海请了无数的大夫来给她看诊都不见效。 最后一位鬓发斑白的老大夫,临走前摇着头悄声和孟海说了实话:“姑娘得的是心病。心病不除,这病怕是好不了的。” 孟海叹道:“心病怕是解不了的。” 九爷对姑娘的关心,他都看在眼里。即便姑娘思慕洛世子,九爷也绝不会同意她嫁过去。 老大夫说话时离得不太远,君兰昏昏沉沉中把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心病。 是的,她得的是心病。 她一直都知道。 只不过这心里的负担太过沉重,也太过离奇。她只能闷在心里,不敢对人说,不敢表露半分。 她从没有过这种感情。 专注,勇敢。能够为此而不顾一切。 但,即便再有勇气,在将要临到跟前的时候,她却只能硬生生止住步子。所有的不安瞬间涌来,让她不得不放弃。 并非不敢,而是不能。 她想,倘若落水的那个早上她没有去花园里看书就好了。她与他不是血亲,可以正大光明地表明心迹。即便被拒,最起码也能让他知道她的心意。 在这一刻,她无比痛恨现在的身体现在的身份。 可是,如果没有那天,他不是她的叔叔,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她好吗? 或许不会吧。 在这一刻,她又无比感激如今的境况。 这两种情绪反复交叠。 炽热而绝望,让她近乎崩溃。 * 即便蒋辉得了孟海的密信后有心帮忙隐瞒,但闵八姑娘思恋洛世子、求而不得后病倒的事情,还是传到了闵清则的耳中。 闵清则原本要离开兖州府往青州而去,听闻这个消息后,沉默许久,只问了一句:“她喜欢洛明渊?” 蒋辉艰难地回答道:“应该是这样。” 不然怎么会病倒得那么巧? 闵清则双眸紧闭眉心紧拧,十指狠狠握拳,指尖把手心都掐出了血。 最终一拳猛砸在了旁边墙上。 他翻身上马调转马头,不顾蒋辉的一再劝阻,只冷冷抛下一句话便驰骋而去。 “诸事推后,即刻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