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猛地吸了一口血气儿,里内腥呛,抚胸急嗽不已。 面前的人手指暗握,未己,却伏地叩一首,抑声道:“我纵有万罪,与母亲无关,敢问司马,还要囚她至何时?” “你还有脸问你她!” 张奚怒顶胸口,好不容易缓出一口完整的气儿。 “她一意孤行要带你认张家为宗,却把张氏百年清誉尽毁,此等罪妇,合该囚禁至死!她自知其罪,如今身在东晦堂,无非赎罪!” “赎罪?” 张铎突然仰头笑了一声。 “她怎么赎,就对着白玉观音?又或bī我在东晦堂门外受你鞭责?” 他一面说,一面站起身,“你告诉她,她送我的那一尊白玉观音,我早砸了!” 一言直bī面门,张奚也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喉内腥甜涌动。 “你……就不怕报应。” 谁知他却跟近一步,“我死过很多回,乱葬岗,金衫关,东晦堂门前,呵……” 话至此处冷然一笑,其后声中竟带出一丝无名的悲悯。 “死得时候,糊里糊涂,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是为了谁。所以要说报应,哪个人没有,迟早而已。我也要劝司马大人一句,趁着后路尚通,报应未至,趁我还念母亲的情面,辞归河内,避世勿出,张氏阖族尚有余生可保。” 说完,他撩袍蹲身,再次把那被张奚碾揉成团的罪状捡起, “你认为把这刑bī的供词呈与陛下,会令陛下对我生疑。” 一面说一面将其抚平,“倒是会。只不过,我若获罪……” 话声一顿,他看了一眼脚边的尸体:“东进伐刘必,你等去吗?” 是时眼风相对,张奚竟在张铎的目光中扫见了轻蔑。 他刚要开口,却又听他道: “廷尉苦于勾案,内禁军疲于追捕,都甚为疲倦,这封罪状,我亲jiāo廷尉正呈送内宫,司马也不必夜审辛劳。” 说着,他拿过火堆旁的一根络铁,挑开那女尸上凌乱的衣衫,视其刑伤,笑道:“人不是这样打的,这种事根本不适合司马来做。改日请大人去中领军军营的刑房看看。不消半柱香,人能说鬼话,鬼能说人话。” (1)廷尉正:类似于大理寺卿,掌管刑法的官职。 (2)勾案:结案 第13章 chūn荫(七) 粗陶炉正煎艾草水,然而炭命将尽,火焰明灭不安。 炉边不此时不燥不冷,正好将息,席银抱着膝,蜷缩在炉边守水,不留神竟睡了过去。 张铎跨进清谈居时,里内没有一丝声儿。 只有一副艳素两极的图景。白玉观音下,美人朝内蜷缩着,从脖颈处起,至腰背,到膝弯……其轮廓若曹不兴执笔的佛画线条,明明催情发欲,却又透着某种庄穆。就连那半掩在衣料中的伤痕,也和廷尉大狱中,那些同样身受凌nüè的女犯绝然不同。 张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深夜幽静。 她的背脊上映着些伶仃的花影,浓浅不依。炉风一烘,便期期艾艾地瑟动起来。 这实是一副神灵关照过的□□,难怪能令皇帝把持不住,险些成了她的刀下鬼。 张铎想着,收回目光,走到她身旁,盘膝坐下,伸手去拿陶案上茶盏,不留意压住了她的手指。 席银猛地惊醒过来,见墙上映着他青灰色的影子,忙翻身坐起来。 “公子要什么,奴来取……” 一句话未说完,扑面而来的铁锈气和血腥气,就几乎令她gān呕。 张铎拿过茶盏看了她一眼,扯唇笑:“觉得我恶心?” 她不敢回答,抱膝朝后缩了缩。 张铎收笑,到也没bī她,自己伸手扯抽出腰带,对襟垮肩,露出上身,转道: “水妥当?” “妥当……” 她忙指了指边上的炉子:“江伯教的,用艾草叶煮的水,把丝绢沾湿,然后替公子擦身,不能触碰公子的创处。”说着反手挽起自己披散在肩的长发,起身去炉上取水。 张铎就着冷茶喝了几口,反身趴伏在凭几上。 席银用莲花纹铜盆取了艾叶水,在他身旁跪坐下来。 水声伶仃,不多时,丝绢沾着艾叶水从他伤口的边缘拭过,偶尔引出些转瞬即止的痉挛。 张铎索性放松身子,任凭肌肉震颤。 他每一次从刑室回来,都要用艾草擦身,从前他习惯自己褪衣,自己拧帕,即便是后背看不到地方,也从不假与人手。 虽然当世之人崇尚玄学中自由放làng的观念,追求宽袍松带,袒胸露rǔ的衣冠之风,但张铎并不认可。 只有囚徒才会被bī袒露,受荆条木杖,才会被luǒ缚于市,验明正身,受斩吃剐。所以他不喜欢在人前luǒ/露,更不准奴婢们直视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