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以宁看了他的回复一会儿,然后按下按键,关了行动电话。 一天时间,与世隔绝。 她只有一天时间,来忘掉她清晨看见的所有,听见的所有。 纪以宁乘车去了一趟乡下郊外。车程很远,两个小时才到。 下了车,走在熟悉的乡间小路上,纪以宁顿时觉得自己来这里的决定是对的。 乡野间yīn谋般弥散着杨花淡淡的甜腥,植物的荷尔蒙,含蓄,低徊,带着某种若即若离的态度。 这股清甜的气息一路陪伴她走进一座教堂。她很熟悉这里,就在多年前,在她尚未遇见唐易之前,这里曾经是她倾诉与宣泄的地方,承受了她生命中所有的不可承受之轻。 纪以宁走进去,一整个白天就这样哗啦啦过去了。 她站着看教堂墙上的一幅油画,一看就是两个小时。眼也不眨,表qíng很淡,旁人看了,只觉得她整个人都透着若即若离的气息。 油画里,一个白皙的luǒ 女,深目长睫,半身倾陷于沼泽地,上身被藤条与毒蛇缠绕。整个画面的基调都是深青色,存心叫人心慌。 画下一角,花形字体标着这幅画的名字:《原罪》。 Envy?” 身后响起神父的声音。 纪以宁微微侧了侧身,微微笑了下,纠正:Jealousy。” 呵,”神父笑起来,以宁,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可能和Jealousy有关系的女孩。” 纪以宁歉然,好似愧对了这份信任,转身又看画,声音如水般流淌了出来。 《圣经》上说,妒是原罪,女人一旦犯了此条原罪,便会犹如被毒蛇与藤条缠绕,脱身不得。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纪以宁以后千万不可以犯这样的错,那太糟糕了,我不喜欢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神父了然, 可是你今天终于发现,你还是控制不了自己了?” 她点一点头,清透的态度,毫无隐瞒。 我在生日这晚等了一个人一整夜,可是他却陪在了另外一个人身边,他甚至对我说了谎。” 所以,你很生气?” 生气,伤心,委屈,嫉妒,这些都有的,当时难过的时候甚至会想哭。但是……”她顿了顿,缓缓开口:但是,我还是原谅他。” 以宁,你是个好女孩。” 不是,”她摇摇头:我原谅他,是因为在后来,我听到了这个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 神父兴味起来:哦?” 纪以宁笑了下,以一个旁观者的口吻,缓缓开口。 这个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是这样的—— 有一个女孩子,她有很好的家世,很好的背景,可是她仍然活得很有自我,不惜和整个家庭对立,也要实现自己的梦想。” 神父笑一笑,给出评价:这是个好女孩。” 纪以宁点点头,是啊,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本该有一个很美的人生。可惜,她从十七岁那年开始,爱上了一个男人……” 神父有丝了然,那个男人不爱他,对不对?” 对,”纪以宁应声,继续说下去:他不爱她,她也不qiáng求,只是兀自熟悉他的一切习惯。她知道他有rǔ糖不耐症,知道他喝牛奶会过敏,她甚至知道他连喝水都有独特的挑剔习惯。这些事,连那个男人的妻子都不知道,她却懂。她了解他,仅凭察言观色而不能近他的身,却仍然看透了他这么多,她对他真的是用了分分寸寸的心思。” 当时纪以宁站在病房外,看着简捷的表qíng,她就知道,这个人,真的是爱着唐易。 或者,要比她想象的更要爱他。 否则,她面对他时,便不会是那样的面貌,那样的表qíng。 唐易救她,她高兴,却不敢表示出来;唐易说以后不会再救她,她难过,却仍然不敢表示出来。 唐易一手掌控了她生命中全部的极端感qíng,大的欢喜与大的悲伤,明与暗,饱满与虚无,爱与死,倚靠与弃绝,艳与寂,来临与离去。 纪以宁想,一个女孩子究竟要有多大的勇气,才可以承受那么多年唐易的不爱? 神父有点讶异:……那些习惯连他太太都不知道?” 是啊,”纪以宁笑了,他太太很没用的,从小就没主见,一切都听父母的安排。后来父母不在了,她遇到他,就习惯了听他的话。虽然她想了解他,可惜水平太差,对他仍然一知半解。他的太太整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书,但她也从来没想过,看了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满足自身娱乐而已,没有一点实用价值。她总以为自己很爱他,却也总是嘴巴上说说而已,连他不能吃点心这种事都不知道,不仅不知道,甚至在他不吃的时候她还会在他面前不高兴,反而还要难为他替她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