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以后都住在这儿了吗?” 山长点头,“是啊,我是裴莘院的山长、裴莘峰的峰主,自然住在这里。” 恒子箫一愣,这才意识到,山长也是一位峰主。 “就您一个人么,您的弟子呢?”他问。 乙丙两堂的先生笑了,“可不就是我们么。” 看见恒子箫眼中的惊诧,山长道,“裴莘峰性质特殊,不便多留弟子。我们在这里清修三年,便又要迎下一批学生了。” 恒子箫抿了抿唇,复又道,“那我每旬都来向您请安。” 这话倒让几个先生惊诧了。 今日拜师,留下的孩子们无一不是殷切地跟在自己师父身旁,恒大能特地来找先生辞行,已是让人意外,没想到他竟然还想每旬都来看望从前的先生。 山长心下动容不已,面上却摇头,“你还没有筑基,不能御剑,从停云峰到这里,步行要花多少时辰?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不必这么劳神费力。” 御剑…… 恒子箫低下头,有些沮丧,是了,他还不会御剑呢。 “好了,回你师父身边罢。”山长道。 “我…”恒子箫跟了两步,“我还想去宿舍看看,行吗?” “你是有东西落在那儿了?”山长一皱眉,“这可难办,学生宿舍都落了锁了,你要先去厨房那儿借钥匙才行。” “知道了。”恒子箫点点头。 他目送三位先生离开后,朝着宿舍跑去。 这条路他每日都至少往返三次,不管是哪一次都是人来人往、热闹喧嚣的,独今日只剩下了他和两旁的白雪。 天地白茫茫一片,清静得让恒子箫有些陌生。 他路过一排光秃秃的树,忽而想起,去年的三月,他抱着婷珠的裤子和师父的鞋子躲在树后,焦头烂额之际,正遇上蓝瑚带着紫竹在树外收集春雨。 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定定地望着那一处,耳边隐约响起了蓝瑚的笑声。 「你一个男子,竟不忌讳女红?」 …… 「那就说好了,晚上见。」 如今眼前枝叶凋敝,蓝瑚紫竹收集春雨的那些草木全都被压在雪下,看不见了。 恒子箫抱紧了怀里的木匣,继续往前走去,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自己住了一年的宿舍。 他在门前驻足。 那老旧的木门上挂着一把粗壮的铁锁,锁上锈迹斑斑,四周杳无人烟。 谁也不剩了。 他定定地望着那寒锁,左右顾盼,两边的屋子全都落了锁,进不得屋了。 「正好!你我就在此一分高下,败者滚出裴玉门!」 「主人!」 他霍然回头,宿舍前的空地上却并没有怒气冲冲的宁楟枫和焦急阻拦的凌五,只有一片苍茫的雪。 他望着这一片白,良久沉默。 倏地,头上一凉,一团雪砸在了恒子箫头上。 恒子箫惊得抬头,就见身前宿舍屋顶上坐着司樾、飞着纱羊。 司樾从瓦上又挖了一团雪,似笑非笑地俯瞰下面的恒子箫。 “哈,”她团着那团雪,“物是人非事事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她把雪团结实了,一抬手,对着恒子箫砸了过去,正中他的脑门。 恒子箫被砸得一懵,茫然地望着司樾,“师父,您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砸我……” 他话没说完,头上就又中了一团雪。 “哈哈哈哈你看看你,”司樾指着他大笑起来,“和那读书人混了一年,书没学多少,倒学了一股子的穷斯文。”她说着,手上已挖了第四团雪。 纱羊出声提醒道,“愣着干什么?别人打你,你还和他废着许多话,先打回去再说!” 恒乞儿猛地矮下身来,那团雪擦着他头顶飞过,砸在了后方的雪地上,一落便是一个坑。 他听了纱羊的话,把匣子放在一旁,也捏了雪往房顶上扔去。 “诶,不着。”司樾坐着没动,偏了偏身子避开了雪,“打不着——” 恒子箫便扔了第二团、第三团过去,司樾在屋顶上左摇右晃,随即站起身来,点着脚跳着躲。 “小子,你打不着~打不着~” “我打得着!” “那你打一个看看啊,中一个,我给你十文钱。”司樾垫着脚在屋脊上走,“中两个,我管你叫师父;中三个,我管你叫爹~” 恒乞儿喘了口气,扔去了不知道多少团的雪,可司樾或在屋顶上金鸡独立,或双脚起跃,左右来回走着、跳着,就是打不中。 恒子箫累到喘气,实在扔不动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司樾嘿嘿一笑,从屋顶上跳下来,用脚踢了踢他。 “就这点道行?” 恒子箫抬头,那张小脸热得通红。 “小小年纪,知道什么累。快起来快起来。”司樾又踢了他一脚,“随我赴宴去。” 说罢,她双手拢在袖里,缩着脖子往外走了。 恒子箫气喘吁吁地撑地起来,抱上木匣,努力跟上司樾的步子。 他随司樾走出半里,又忍不住回头望向落了锁的小屋。 这一回头令他愣怔了片刻。 那屋前乱糟糟的,雪上遍布凌乱的脚印和挖雪空出来的坑。 坑坑洼洼,行迹斑驳,好好的雪被糟蹋得一塌糊涂,再也没了清冷、没了孤寂,任谁看了,都知道那屋前曾被人痛快地大玩大闹了一场。 恒子箫蓦然回头,看向了前方司樾。 司樾走在平路上也不消停,一会儿踢一脚雪,一会儿拉一拉树枝,压满枝杈的积雪轰然落下,她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纱羊直骂她“幼稚”“可恶”。 恒子箫抿着唇,那唇角不知何时微微扬起。 他往前跑了两步,学着司樾的模样,也踢了踢路上的雪,拨了拨两旁的枝。 师徒二人身后的雪地上是一片热闹的狼藉,乱七八糟。 第67章 裴玉门的除夕会三年小, 一年大。 他们将新收弟子的这一年作为大年,其目的在于让新入门的弟子认认人,也让门里的人都认认新弟子。 司樾是不会做这事的, 这满桌满院的人她自己都不认识, 白笙便把恒子箫揽了来, 并自己的弟子晋栖一块儿去见人。 “这位就不用我多介绍了,门主。”白笙首先带着两个孩子去了主桌,对着恒子箫和晋栖道,“也是你师叔、你师祖。” 两个孩子便拱手唱喏, “师叔好。”“师祖好。” “好好好, 新年好。”灯笼照映下,傅洛山红光满面、满脸笑意,取出两个红包来给他们。 如此和蔼的模样,和武试、拜师时判若两人。 两人收了压岁钱,白笙又指向门主旁边的大长老, “这是大长老、柯长老,住穆光峰, 金丹末期的符修, 峰内弟子二十九人。是咱们门里的肱骨老前辈, 也是门主的师叔, 你们要叫师叔祖、太师叔祖。” 恒子箫在听见符修一词时, 心下一动。 他陡然发现,自己认定师父是符修只是揣测, 说到底,他到现在也不知师父是个什么修! 白笙把主桌都介绍了一圈, “这是五长老,洛长老。咱们门里最好的丹修, 也是最年轻的长老,丹药房就设在她的沐莺峰。你们该叫师姐和师叔。” 五位长老中,最末的一位竟和七岁的恒子箫同辈。 那一声“师姐”,恒子箫喊得实在别扭。 他们拜过之后,白笙又笑道,“还有裴莘院的峰主,也不必我多说了,整个裴玉门的弟子,十有八九是他带出来的,你们都熟。” 又见山长,恒子箫高兴地唤了一声,“山长。” “好。”山长笑着点点头,应了,也抽出两个红包来给他们。 厅里的峰主和峰主身边的首席都认完了,那里本该还有一席司樾的位置,可她和小辈们挤在一桌,便不算她了。 认完了上面,白笙又带他们去外面认人。 路上晋栖问:“师父,怎么只有峰主收弟子呢,其他人不收吗?” 白笙低头看她,“我不就是么。” “您不一样。”晋栖看着他,甜滋滋地笑道,“除您外呢?” 这话也没什么可乐的,但晋栖看着白笙的脸就高兴,一高兴就止不住笑。 “除我外也有几个师兄弟收了徒,不过裴玉门里有规矩,不到筑基末期不能收徒。金丹之前,自己都需要人指点,哪有余力再去教别人。” 裴玉门里收徒最多的属大长老,他座下二十九人,十九位亲传弟子,剩下十位乃是徒孙。 裴玉门的人际关系还算简单,一个峰内最多三代人,而如三大宗那样的大宗则可多达六.七代,一个峰里的弟子彼此之间都可能互不相识。 恒子箫走完了一圈,他的辈分不小,但因为年龄不大,所以平辈的大人也给他发压岁钱。 他只顾着和白笙走,忙着向这一百多位师兄弟行礼问好,都没注意到什么时候放了烟火、又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宴会 。 一直等司樾载着他回了停云峰,恒子箫才喘了口气。 那院里院外人实在太多,虽然弟子只有一百来位,但还有不少给裴莘院做杂工的伙计、叔婶,人挤人的好不吵闹。 “哈,发财了呀。”司樾斜眼看着恒子箫鼓囊囊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