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尾聲 湯姍自述 01 如果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缺口的話，那我的缺口是五角形的，而周子敬的缺口是四方形的。我們是同一類人，卻無法相互取暖。 平時我待在人群裡，人們看不出我哪裡異常，沒人能感覺到我有病，更沒有人知道能治愈我的只有愛情。 我假裝高興，假裝無所謂，我大大咧咧的樣子幾乎瞞過了所有人。除了跟我一樣心裡有病的周子敬。 在烏煙瘴氣的酒吧裡，他一眼就看到了我，但周圍太嘈雜，我並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麽。最初我選擇跟他在一起，只是覺得他跟我是同類人。找不到醫生的話，跟病友待在一起也挺好的。 我並不指望有一天靠病友找到我的醫生，盡管他找到了。盡管我也奮不顧身地愛上了，但我愛的人心裡已經有人了。 他是完美的五角形，卻不是為我準備的。 02 在遇到柯栗之前，我深愛過一個男人——他長相很普通，家世也一般，卻非常有才華。我自以為我和那些涉世未深的花癡女不同，在這個看臉的世界裡我不看臉，在這個以金錢衡量一個人的價值的世界裡我不看錢，我像活在古代的女子，只在乎他的才華。然而這不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年代。我不看臉，不看錢，卻看走了眼。 記得剛在一起時，他沒有什麽錢，卻對吃非常有追求。每頓飯我都要絞盡腦汁，不僅要不重樣，還要色香味俱全，稍有不慎，就會被他說我不賢惠。 但我愛他，覺得這都無所謂。堅硬的核桃我剝好了喂他吃，他要吃完整的核桃仁，有幾次我都弄破了手。厚實的柚子我剝給他吃，不知道弄壞了多少次指甲。酸奶的蓋子我給他揭，我隻舔蓋子，一整杯都給他。 可他從這些上面感受不到我對他的愛。他熱愛的女子，都有著非常好的家世。他幻想著自己有一天可以迎娶白富美，然後入贅豪門。 我曾經非常鄙視他，到後來我卻也變成了他那樣的人。他從一個我仰慕的張口詩經、哲學，閉口風花雪月的詩人，變成了一個張口柴米油鹽，閉口升職、賺錢的俗人。 我們分手後，他對我唯一的影響，就是讓我變成了一個吃貨。一個人陪著別人吃了三年，服侍別人吃了三年，看著別人吃了三年之後，突然變成了自由身，去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由著性子胡吃海喝了。 天賜我一副好容貌，雖然沒什麽心機，也沒什麽背景，但在娛樂圈混碗飯吃還是沒問題吧。我靠著早些年圈子裡風氣還好的時候拍的一些小角色以及一些平面廣告，積攢了一些粉絲。而靠著這些粉絲，我開了一個網店，網店的收入讓我即使偶爾不做演員模特也餓不死。 經濟獨立之後，我把大部分錢都花在了吃上面，各種稀奇古怪美味新鮮的食物我吃了個遍。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他，那個整天夢想入贅豪門的前男友真的進了豪門。 有人說如果不愛一個人了，就不會在乎他做什麽，他的生死都跟你沒關系。我還關注著前男友，在有些朋友看來，我還是愛他的。但我覺得這根本不是愛，只是一種執念。 我想戰勝他，或者說，有一天當我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我不再是個網店的小店主，不再是一個小演員。這就足夠了。 我僅僅是想從他的眼睛裡看到後悔的神色。 從那以後，我開始了嫁入豪門的計劃，並因此認識了形形色色的人，周子敬算是我認識的豪門公子哥裡，最正經最獨特的一個。 周家的產業在全國雖然排不上前列，但是在榕城，算得上數一數二了。周子敬原本是周老板的私生子，靠著母親有本事，早些年也混進了周家，給自己藏了點產業。但隨後因為家門爭鬥，周子敬的媽媽意外身死，年少的周子敬不懂隱忍，要跟害死媽媽的周家人拚命，最後落得了個被逐出家門的下場。後來據說周老板有意找他回去，但他卻死活不願意再回到那個罪惡的地方了。 離開周家後，周子敬憑借過人的身高加入了榕城的一些籃球隊和排球隊，靠打比賽為生，直到他的好朋友在比賽中受傷淪為廢人，他才退出。 後來他進入了編劇行業，參與了電視劇和電影的劇本編寫工作，我們這才認識。認識之後我們經常在一起喝酒，稱得上是熟人，卻算不上朋友。 03 我開始信任周子敬，把其當作知己，是在一家韓國人開的咖啡屋裡。那時候我正跟一個冒充韓國人的陝西漢子談戀愛，周子敬及時幫我拆穿了他，並因此挨了一頓揍，我這才把他加進朋友圈。但他依舊隻當我是熟人。 和男友分手之後，我給自己定了很多條條框框，比如下一任不僅僅要是豪門中人，還不能是老頭子，要長得有氣質，談吐有修養，出手不小氣，而且不花心。 但這一切條條框框在我見到柯栗之後，就煙消雲散了。他符合我規定的每一則條款，但即便他不符合，我也認定他了。 最初我以為憑借我的姿色和熱情，就算不能一下讓他淪陷，起碼也能發生一點感情。結果卻是熱火澆在冷冰上，我費勁了心機，他仍舊是無動於衷。甚至到最後我不惜違背原則用了下三爛的招數，他對我仍是視而不見。 這樣的男人，愛上了如果一條道走到黑，就注定要毀了一生。所以，我不像周子敬那麽傻，柯栗一離開榕城，我就去了周城。 如果得不到，我就只能讓自己忘掉。 周城在東南部，離榕城足夠遠，風土習慣也不同。我會來這裡，是因為小時候看電影，喜歡這樣的吳儂軟語。 我到周城來擺脫孤獨，結果到了周城之後更加孤獨。我刪掉了過去那些朋友的聯系方式，雖然偶爾賤心不死還是會在暗中看他們的生活境況，但從來不去主動聯絡。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喝酒，一個人到處走走停停，一晃我就到了二十七歲。在二十七歲之前，我渴望愛，主動愛，征服愛。而在這個年齡之後，就只剩下順其自然，愛來不迎，愛走不送。 在這樣的心態下，我跟柯栗在周城重逢。 柯栗在到達周城之前，已經去了無數個地方，但心裡依舊隻裝著唐柘一個人。在我常去的那家酒吧裡，他一邊喝，一邊讓駐唱的歌手反覆唱周傑倫的《煙花易冷》： 雨紛紛，舊故裡草木深；我聽聞，你始終一個人。 雨紛紛，舊故裡草木深；我聽聞，你仍守著孤城。城郊牧笛聲，落在那座野村；緣分落地生根是，我們。 聽青春，迎來笑聲，羨煞許多人。 煙花易冷，人事易分；而你在問，我是否還，認真。 千年後，累世情深，還有誰在等？ 跟著紅塵，跟隨我，浪跡一生。 歌手唱得並不好聽，但歌詞很清晰，柯栗聽得很認真，聽到“我聽聞，你始終一個人”的時候就仰頭喝上一杯。連我坐在他旁邊，他也沒有發現。 經年不見，我們的容貌並沒有多大變化，但心態已如隔世一般南轅北轍。曾經期待向往的，都變成了現在鄙視的。 接下來，我跟著柯栗去了一些地方，看著他不斷捐錢捐物幫助別人，好像在為自己贖罪一樣。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會跟我聊起童年，聊起夏詩韻，聊起唐柘，好像我們不是情侶，而是知己。 直到有一天，我懷了他的孩子。他驚喜得讓我意外，好像多年以來的積德行善有了回報一樣。我也得以母憑子貴嫁入了我已經無甚興趣的豪門。命運就是這樣捉弄人。我熱情似火的時候，無法融化掉柯栗心頭的冰。我平淡如水了，他心頭的冰卻自己消融了。 但幸福的生活，始終不曾到來。柯栗癡迷於修建孤兒院，建成了一家又一家，都以唐柯命名。就像唐柘當年離開他身邊，出了一本又一本書，都以唐柯署名一樣。 可笑的是，他開始修建孤兒院之後，唐柘便不再出書了。 他跟我說，等建滿二百家孤兒院的時候，我們就分開。我這才知道，他一直覺得唐柘領養的唐媛是唐柘親生的孩子，他一直覺得唐柘瞞著他的就是這個孩子的事情。 他覺得唐柘對不起他，又覺得唐柘是因為自己配不上他所以才跟他說分手的。唐柘執意要回嘉城在他看來也跟孩子有關。 我跟他解釋以唐媛的年紀，不像唐柘在跟柯栗分手之前就懷了的。可是柯栗卻問我，那唐柘當年不告而別離開他是為何，僅僅是因為尹媛媛的逼迫，而不是去生孩子了？ 尹媛媛已死，死無對證，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我無從得知。柯栗也不需要我知道什麽。他只是通知我，他有了孩子，跟唐柘扯平了。 唐柘沒有跟他生下孩子，他也沒有跟唐柘生下孩子，在他看來，這就是公平，這足以讓唐柘覺得她配得上柯栗了，因為他們都是不忠的人。 而我，從一開始，在他看來就是破壞他們感情的人。他陪了我這麽多年，已經是施舍。我生下孩子之後，他就不願意再碰我。 我不怪他，像王菲的歌裡唱的那樣，他把風情給了唐柘，日子給了我；畫面給了唐柘，聲音給了我；思念給了唐柘，時間給了我。 我不介意，只要他把情節給了唐柘，結局留給我。如果他做不到，我就只能主動改變結局。 我祈求他，給我一個沒有目的，隻屬於我和他的孩子。 第一百九十九家孤兒院快要建成的時候，我如願以償。隨著孩子的來臨，一個跟柯栗長相廝守的計劃也降生了。 早在嫁給柯栗時，我就留了遺囑，希望我跟柯栗百年之後，能夠合葬在一起。我知道這份遺囑遲早會泄露了柯栗的死因，但死後的事情，只能順其自然。我所能把握的，只有生命的最後一刻，留柯栗在我身邊。 車飛去路面的時候，車廂裡還在環繞著柯栗最愛的那首歌：“繁華聲遁入空門折煞了世人，夢偏冷輾轉一生情債有幾本。如你默認，生死苦等。苦等一圈又一圈的年齡。浮圖塔斷了幾層斷了誰的魂，痛直奔一盞殘燈傾塌的山門。容我再等，歷史轉身，等酒香醇等你彈一曲古箏……” 而我腦海裡最後回蕩的卻是納蘭性德的那首詩：“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