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中國大地發生了許多大事,林彪摔死在蒙古的溫多爾汗,唐山大地震,逝世,打倒“四人幫”。華國鋒當選國家主席,開展“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大討論。這一系列事件後,蔣耀祖覺得世道有了變化。他成天混跡於集鎮、圩場,看見上街趕集、趕圩的男男女女,過去被現實扭曲而抑鬱的臉,現在都綻開了舒心的笑容;的確良、的確卡、尼龍布衣料,過去隻有拿國家工資的人才能穿得起,現在一些前來趕集、趕圩的姑娘、小夥子、年輕媳婦也穿上了;過去集鎮、圩場稀落的攤點商販,提心掉膽的主人,蕭條冷落的市面,現在取而代之是各種各樣的商販一天比一天多了起來,賣雞、賣鴨、賣蔬菜的農人、小販,在與人討價還價不再悄聲細氣,而是高聲大嗓,集市貿易初顯繁榮景象。大街小巷,時常聽到這樣的議論:“現在黨的政策好了,自留地種菜,家裡養雞、養鴨,自產雞蛋、鴨蛋,拿到街上賣也沒人來抓了。集體田都要分到各家各戶,不吃大鍋飯。隻要攢勁做事,就不愁吃穿。” 蔣耀祖心動了。在外面東遊西蕩,終不是長久之事。日後死了,連屍首都沒人收。他已經有近兩年時間沒有回過龍涎口,決定回去走一趟,看看家鄉的情況。 初春三月,蔣耀祖回到龍涎口。左龍山、右龍山上樹木的樹枝上,已經竄出了綠芽。春天,給萬木注入了活力。遠遠望去,山上隱隱約約出現一叢叢、一簇簇清新、翠綠、鮮嫩的新枝綠葉。他見隊裡還沒搞包產到戶的生產責任製,就大大咧咧地嚷開了:“中央早就下文件了,我們隊裡怎麽還沒包產到戶呢?這是怎麽搞的。”這口氣,好像是上級到下級來視察、檢查工作,感到不滿的牢蚤和質問。這幾年,蔣耀祖在外頭,越學越怎呼。 現擔生產隊長的孫啟明,知道福相這個人是不怎麽樣,可這幾年在外跑碼頭,聽得多,見得多,應該是見多識廣,他說的話,比自己村子成年在家耍泥巴的莊家漢有見地,同時自己在大隊、公社開會和一些過時的報紙上,也斷斷續續聽到、看到中國出了好多件大事,國家政策正在發生大變化。他叫住蔣耀祖:“福相,你說中央文件要包產到戶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蔣耀祖說。 “你看到文件了?”孫啟明還是有點不放心。 福相從口袋裡掏出“五嶺”牌香煙,右手拇指從煙盒下面往上頂出兩支煙,遞到孫啟明面前。孫啟明從煙盒中抽出一支送進嘴裡。蔣耀祖用嘴直接叼出另一支露出煙盒的香煙,將煙盒放進口袋,從另一個口袋掏出火柴,擦燃,先給孫啟明點煙,然後自己點燃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回簽說:“文件我沒看到,是聽說的。可我還聽說,就我們公社也有生產隊分了田,附近隔壁公社也有生產隊將田分到戶了。” 孫啟明拿下含在嘴裡的煙:“福相,那你有沒有膽同我一起去找大隊、公社幹部?” “有什麽不敢!”蔣耀拍著自己的胸脯。 於是,倆人先找大隊後到公社,可幹部們哼哼哈哈,也沒有個明確的態度。他倆隻得又到一些已經包產到戶的生產隊,實地看看情況。分田到戶的村民,個個臉上樂開了花,乾勁大得不得了。人家分田不怕,我又怕個卵,大不了撤了我這個不入流的生產隊長。回到家裡,就將隊裡的田全部實行包產到戶責任製。社員群眾見福相自動回來種田,走正路,務正業,自然歡迎。他一個人,又沒成家,特意劃分二畝水利條件好一點的田給他。田分到了戶,蔣耀祖的心踏實了,隻覺得全身有一股勁往外冒。自己的農業技術活雖然差一點,工效也比不上人家,我就不信,一年就侍弄不好二畝田。田分到了戶,各做各的,不再受人家的氣和扣工分。況且,農活做多了,技術活也就慢慢熟練,叫做熟能生巧。 農忙時,龍涎口有個互相幫忙的習慣。插早稻輪到大家來幫蔣耀祖那天。在稻田幫助插秧的孫啟明,插完手中一把秧的最後一蔸秧,順手抓起旁邊另一把秧,直起腰來,借解捆秧苗的稻草,笑著對蔣耀祖說“我們幫人家插秧,上午送茶,不是面條就是油炸巴,你今天送茶送什麽呀?” 其他幫忙的人附合著:“福相,你送什麽茶啊?” 蔣耀祖正在田埂上從裝秧苗的土箕裡,拿出一把把秧苗往待插的水田中央摔。 聽到孫啟明和幫工的鄰居笑茶吃,停下手中的活計笑著高聲大氣地回簽:“人家送一次茶,我就送兩次。早上送一次,紅棗煮雞蛋;上午送一次,黃花耳子面條。” 早稻插下不久,他又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百斤市場緊俏、供銷社要憑票供應、一般人弄不到的尿素回來。將尿素與過磷酸鈣混合,氮肥與磷肥搭配,分兩次施放大田,禾苗長得像蘆葦杆子一樣粗。單早稻產量一季就達九百多斤,兩畝水田,收了一千八百多斤谷子,單季畝產,比過去全年雙季稻產量還卓卓有余。除了上交,還剩余一千多斤稻谷。晚稻長勢又是喜人,估計產量也不會亞於早稻。糧食多了,另一個麻煩又出現,沒地方裝。 蔣耀祖沒有家,這次回來,放牛草的屋不好意思再去住。菩薩大叔今年五十多歲了,仍然沒成家,光棍一條。他見蔣耀祖走上正道,心裡十分高興,再次邀請他同自己搭夥。稻谷曬乾後,除了原做的棺材裡面放了三百多斤谷子外,其余的隻得堆在曬谷坪上,用塑料布蓋住。每天晚上,睡在曬谷坪上守著自己的稻谷。為了早稻谷存放的事,福相腦殼愁得谷籮大。菩薩大叔見他發愁,開導說:“耀祖啊,真是菩薩保佑,一季就打了這麽多糧食。稻谷一直放在曬谷坪上也不是長久之策。我家裡還可以存放一些,余下的全部挑到鎮糧站去賣議價糧。現在議價糧,與市場糧價也差不多。” 蔣耀祖接受了菩薩大叔的建議,將儲存剩下的一千多斤早稻谷,挑到鎮糧站賣了議價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