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子烈見情形不對,當機立斷,也不怕打草驚蛇了,朗聲道:「點起所有的火把,都跟我來!」他貴為一國的公子,此時豪勇無比,一馬當先,立時令其他人也跟著壯了膽。大家群情振奮,吆喝一聲,點起所有火把,蒙了面巾,魚貫進入義莊之內,倒是把剛才站在先頭的梁杉柏和祝映台落在了後頭。 這義莊其實還真有些大,大門進去先是個菜園子,裡頭種著守夜人平日自己吃用的蔬菜瓜果。這會兒大部分都空了,只有大白蘿卜在月光下舒展著綠油油的葉子,一茬茬地健壯。再往前走是個小庭院,院子裡曬著豆角、谷物、藥材、衣服之類,還有許多洗乾淨晾曬的斂屍布。那些布都挺厚實,白花花的一條條,不隨風抖動,直直地垂著,像是很多著壽衣的人靜默地張開雙臂,站著迎接這群人的到來。 雖然本就是秋天的夜空,荒山野嶺的南山氣溫自然比臨淄城的低,但這院子裡的氣溫好像又比外頭的更低。明明只是一步之差而已,感覺卻十分明顯,這讓人們剛剛振奮起來的情緒,又被打壓下去不少。院落裡飄的香氣明顯要比門外濃些,祝映台拉下布巾少許,很注意地小心嗅聞了下,現在已可確定這義莊中的香味和在那廢屋中的燈油香是同一個東西,但看的源頭並不在此處。祝映台想著,再度蒙好了面巾,走到呂子烈跟前。 「你最好不要進去了。」祝映台攔住呂子烈,「這種香氣會引發迷魂術,使人陷入幻境,再往裡我恐怕你……」 呂子烈問:「其他人呢?」 「沒有靈力的話受到的影響就會小很多。」 呂子烈猶豫了一下:「有什麽辦法讓我不中招嗎?」 祝映台也知道,呂子烈是這一行人的頭,倘若他讓其他人衝鋒陷陣,自己卻落在後頭,很容易失去威信,而這批精卒本來就是臨淄城的守備,被這群人回去壞了名聲,對呂子烈十分不利。 「那就打濕面巾,留意不要多吸入香氣,如果感覺不妥,馬上告訴我。此外,如果我發現你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呂子烈點點頭:「我懂,你到時候隨意動手。」他又問,「祝先生自己呢?」 「我不會被同一個把戲耍兩次。」祝映台冷冰冰地道,「你大可放心。」 呂子烈苦笑了一下,心想若是真的再發生昨晚的事情,總算自己身邊還帶著梁杉柏。 一行人繼續往前,穿過院子,就是這座義莊的主體建築——停放屍體、處理屍體的靈堂。 這一進院子,左側的耳房,是守夜人平日休息的小屋和存放柴薪、火盆、席子、葬器等喪葬驗屍所需之物的倉庫,右側的耳房則是收斂已經查驗過的屍體的停屍房,至於前方的堂屋,則是給理官查驗屍體的地方。 這時候倉庫的門不知怎麽開了,滾了一地的柴火棍子、土陶銅盆在地上,看起來像是突生事端,使得那取物的人驚慌失措,不由慌張之下奪路而逃,因此東西便零零落落一路掉落到正前方堂屋處。 那些滾落在地七歪八倒的器物,使得這一幕無比鮮明,以致於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得緊張起來,擺出如臨大敵的戒備來。 堂屋的門如今隻開了半扇,一縷縷的白煙從敞開的木門之中飄出,夾雜刺鼻的酸醋味和皂角味,再加上已變得極其濃鬱的香油味,味道奇特得令人直想作吐。 存放在義莊的屍體大多死於非命,樣子難看不說,還多有泡爛了、放臭了的,進來需得用皂角清洗,此外還有些無主的孤魂,沒人認領,衙門裡也不出錢給埋了,就先這麽扔著,遮掩味道。這也叫在秋季,換成夏天,更是臭氣熏天,一般人絕對沒法輕易靠近。 「國桀怎麽會運到義莊來?」祝映台輕聲問。按照常理,國桀這樣身前有身份、地位的貴胄子弟,就算死了,要等待理官查驗,也絕不會給運到義莊這種下等人待的地方,剛剛路上趕得急,沒來得及細想,這會祝映台腦子裡過了一下,便覺得奇怪起來。 呂子烈斜斜看了梁杉柏一眼:「問他。」 梁杉柏低了下頭,說:「國氏的大人被國桀屍體的樣子嚇到了,不敢領回去。」 「何止。」呂子烈補充,「他偷偷跟國大從說國桀屍身有異,恐是染了瘧疾之類疾病,會傳染家人,又說什麽橫死的屍體有古怪,半夜多半會詐屍,還講了個什麽故事,那叫說得頭頭是道,也是托他的福,國大人最後沒把我的公子府給真拆了。」 梁杉柏的臉微微紅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撓了下腦袋。 祝映台愣了一下,不禁啞然失笑,他大概也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本來國桀死得不明不白,加上梁杉柏劃拉國桀胸口那一下和他胸口取出來的東西,想必是給國氏的人造成了極大的震動,結果梁杉柏為了留下屍體,還非要雪上加霜嚇人家,雙管齊下,唬得人連自己兒子的屍體也不敢領回去,真是……有夠壞的!祝映台忍不住翹起了唇角,渾不知梁杉柏看他的笑容看得愣忡。 然而,祝映台的笑容隻到一半,卻又停住。細想一下,祝映台又忍不住有些狐疑。古時人驗屍多是驗看外表,最多用熱煮醋後潑罨屍體,使隱蔽的內傷顯現在皮膚上,很少聽到有人直接上手就解剖屍體的,畢竟古人最是看重「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得隨意毀傷。原先他是現代人的思維,所以覺得梁杉柏沒有失憶之前搞不好是個仵作,也就是春秋時期所謂的驗官、現官,但此時細細一想,卻又不免覺得有些違和了,梁杉柏驗屍的動作有些太熟練了,熟練得不符合這個時期的普通情況!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