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故人信 靜室不生涼,反而如熔爐一般熾熱。 藥浴需要一定的溫度,才能讓藥力滲入身體之中。 見愁在鼎中泡了一會兒,額頭上已經有微微的薄汗,臉色紅紅,險些就以為自己也要跟著熟透了。 沒過多久,藥力開始滲入,見愁周身竟然開始有了異樣的感覺。 鼎內的藥湯中熬煉了靈草丹藥,含有修複的靈氣。靈氣慢慢通過她身體的毛孔鑽了進去,在她身體之中遊走,如同一根根細細的銀針,扎在她的體內。 伴隨著劇痛而來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刺癢。 還真是如萬蟻噬心一般啊! 那一瞬間,見愁真有一種一頭撞死在青銅巨鼎上的衝動! 藥力太猛,扶道山人誠不欺我啊! 如同風雨吹打幼樹,才可助其成長,藥力鑽入了見愁的身體血肉之中,不僅將她脆弱的皮肉浸潤,一點點地使其凝聚柔韌,更引來了周圍天地靈氣的匯入,幫著一起重塑見愁的身體。 隨著藥力滲入得越來越多,天地靈氣的消耗也越來越大,憑借本能得來的靈氣已經不夠,見愁身下的天賦鬥盤,便“刷”地一下旋轉開來。 堪稱磅礴的天地靈氣立刻匯聚而來,化作一道白光,從見愁的眉心處湧入,瘋狂地鑽到她身體各處。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陣法之中的靈石提供著恆定的溫度,鼎中依舊冒著熱氣。 見愁身周那些濃黑的藥湯,顏色已經漸漸變淺,藥力漸漸被吸入了見愁的筋骨皮肉之中。 巨大的痛苦,在此刻已經慢慢減輕,剩下的只是溫養了。 肌膚,開始充滿光澤;呼吸,也慢慢平複下來。 見愁泡在藥湯之中,臉上的神態也變得安寧平和了許多。 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 崖山,山下大堂。 “你們說……你們大師姐該不會在煉體的時候出了什麽意外,被藥湯給毒死了吧?” 扶道山人掐著手指頭算算,已經過去三天了。 他心虛地環視了一圈,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五個徒弟,從最左邊開始,依次是老二曲正風、老三寇謙之、老四沈咎、老六陳維山、老八薑賀。 寇謙之抱著劍,目光從扶道山人的臉上落到了曲正風的臉上,最後落回了沈咎的臉上。他似乎有話想說,最終還是沒有出聲,閉了嘴。 事情還要從三天前說起。 三天前,四師弟沈咎去丹堂的時候,無意間得知大師姐要開始煉體了,一開始也沒在意。畢竟沈咎最近挺忙,因為今年正好是崖山十年一次招收新弟子的日子,作為崖山資歷不錯、實力也不錯的弟子,很多事情都需要他處理。 今年也有一些女修來拜山門,沈咎便想到請見愁師姐來處理,哪裡想到自己一問,才知道見愁竟然已經消失了整整三天。 他去見愁屋門外一看,就發現了一座為了修煉而建造,防止他人擅闖的陣法。 沈咎自己平時也經常布置這樣的陣法,所以很熟,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一瞬間,自封“崖山最帥”的沈咎,終於動用了自己除了那一張臉以外的另一件東西—— 比如說,腦子。 別人修煉,他當然不好打擾,於是退了回來,想起那一口巨鼎的事情,總歸有些擔憂起來。曲正風是個黑的,他真的吃人也就罷了,萬一見愁師姐也學壞了就不好了。 於是,沈咎好不容易在崖山某個犄角旮旯裡找到了躲清閑的扶道山人,把這情況一說,再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擔憂,問了問見愁大師姐的情況。 沒想到…… 扶道山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不就是《人器》煉體之法嗎?有什麽大不了的?” 隻一瞬間,沈咎就噴了! 《人器》啊,那可是傳說之中最讓人難以忍受的煉體功法啊! 他隨手就丟了一本功法給大師姐修煉,還需要藥湯做藥浴,這就要“配方”了,他居然也不幫大師姐看看,萬一放錯了草藥怎麽辦?這不是害人嗎? 沈咎簡直被自家師尊氣了個倒仰,當下把扶道山人一拽,生生拉到了這裡“審問”。 所以,才有了眼下這情況。 扶道山人心虛不已,局促的目光慢慢從幾位弟子的臉上掠過,聲音越發沒底氣:“其實不就是煉體嗎?也許沒那麽危險吧……我拿到的煉體之法,雖然凶險,卻絕對都是最好的。你們大師姐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麽說也是個築基期修士,不會認錯草藥的。她還是天虛之體……” “天虛之體就不會被毒死了?”沈咎立刻炸了,“再說了,就大師姐那築基期,才幾天啊……” 作為一個沒有什麽經驗的修士,大師姐所知的一切基本都是從書上看來的,說煉丹煉藥什麽的,基本都是紙上談兵。 在他們看來,大師姐真的就是修界的一個“小孩子”! 怎麽可以這麽粗糙地放養呢? 沈咎一拍自己的腦門兒,哀號道:“我崖山原本就沒多少女修,只因崖山弟子修煉男女一視同仁,不少漂亮的女修都不喜歡弄得髒兮兮的,多難得才出了大師姐這麽一個啊。簡直是我崖山一塊全新的金字招牌,可以重新吸引來好多好多的女弟子的……” 可是現在…… 沈咎幽幽一回頭,對著扶道山人道:“若是大師姐出了什麽事,師父您……呵呵。” 扶道山人被他這麽一說,心裡也犯了嘀咕。 冷眼旁觀了半天的曲正風看了扶道山人一眼,道:“《人器》煉體之法,對修士的忍受力要求很高,見愁師姐有天虛之體,或許跟尋常人不一樣,不過卻不能確定到底是好是壞,畢竟大師姐的體質我們還不曾見過。為防萬一,還是去看看大師姐的情況吧。” 說完,曲正風也沒管其他人到底如何,直接起身,朝外面走去。 沈咎一看,連忙跟著起身:“二師兄你是不是要去找大師姐?帶我一個啊!” 話音未落,他已經化作了一道流光,消失在屋內。 這裡是崖山門下弟子們聚會的地方,就在山壁最下面的兩道石梯中間。 沈咎衝出來一看,曲正風已經直直朝著山壁高處飛去。他連忙追上:“說起來,前段時間聽說二師兄你竟然主動向昆吾的吳端拔劍了,真是讓人想不到啊……那什麽,啥時候咱倆拔拔?” 曲正風側眸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漠,沒說話。 沈咎心裡癢癢:“雖然吧,二師兄你這人出了名的心黑手狠,當初被你打得沒脾氣,但是……跟你打架就是爽快。如今你竟然主動拔劍,那一定是已經入了我拔劍派,一言不合就拔劍,還算舒坦吧?以前是師弟誤會二師兄了,但凡拔劍的都是耿直的人啊……二師兄,你還從來沒對我主動拔過劍呢,那什麽,能不能給個機會?” 曲正風主動拔劍? 難得一見啊! 沈咎本質上與寇謙之一樣,就是個戰鬥狂,巴不得從早打到晚。如果不是以前被曲正風修理得太慘,他肯定願意天天找他打架。 當年打架什麽架勢? 無非是曲正風叫他們出手,他們就出手,根本沒有主動拔劍這一說! 崖山拔劍,尤其是同門之間拔劍,若非大奸大惡之徒,多半也是要相互掂量掂量的。像沈咎,就從來不對阿貓阿狗拔劍。 當然…… 從曲正風這裡來看,能讓他拔劍的人還真不多。 所以,一聽說曲正風竟然也一步踏入“拔劍派”,沈咎心裡別提多激動了。眼看著曲正風一語不發,半點兒不愛搭理自己,沈咎忍不住歎氣:“二師兄,咱們商量商量嘛,以前得罪你的話就當我沒說……” 這一次,曲正風終於回頭看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你得罪過我……” 淡淡的聲音,透著一種冷意。 沈咎連忙拍了拍自己的嘴,說漏了。 曲正風倒沒跟他多計較,直接一個轉身,便落到了見愁的屋門前。 後面,扶道山人與其余幾名弟子,也跟了上來。 薑賀小胖子看著這一道平靜的門,莫名有些擔心起來:不會真的出了什麽事吧? 陣法隔絕了外界的干擾,也就隔絕了外界的刺探,他們無法了解到門內的情況。即便是敲門,能被見愁聽到的可能性也極小。 薑賀顫著聲道:“我們要進去嗎?” 大個子陳維山摸著自己的下巴,也咕噥一句:“萬一打開門,看到大師姐還沒修煉完……沒穿衣服怎麽辦?” 詭異的寂靜,一下出現在了見愁的屋門口。 最終還是扶道山人反應快,一巴掌拍了過去:“還敢想東想西了啊!” “別別別,師父我沒別的意思……” 陳維山就是正常思考,嘀咕了這麽一句而已,真是冤枉啊! 屋內。 空氣裡彌漫著已經變淡了的藥味兒。 見愁盤坐在大鼎之中,朝著她眉心祖竅處匯聚的靈氣已經漸漸縮成了一條細線。身體所需要的靈氣,似乎一下減少了。 額頭上的大汗已經消失,見愁周身溫暖,筋骨舒展,整個人像是泡在溫水之中一樣,藥水的顏色近乎透明,藥力已經完全被她吸收到了身體之中。 見愁從巨鼎之中起身,兩手一伸,舒展了一下身體。 全身皮膚細嫩了不止一倍,手掌上因為常年勞作而生出的繭皮,也消失得一乾二淨,而皮膚的柔韌度卻強得超乎想象。 周身血肉中澎湃著難以言喻的力量,仿佛一拳頭揮出都能帶起風來一樣。 妙不可言…… 周身的毛孔都因為這種感覺而打開,靈台一片清明。 她滿足地歎息了一聲,隻覺痛苦修煉終究有回報,《人器》煉體的過程雖然極端痛苦,可結果卻意外喜人,風雨後終有彩虹。 微微一笑,見愁輕快地從鼎中躍出,再從乾坤袋中取出之前備好的清水,清洗乾淨自己的身體,換上了一身新衣。 這個時候,她才有心思去驗證《人器》之中所言:煉體第一層,名為金鐵之體,並非堅硬如金石,而是普通凡器金鐵,無法對身體造成傷害。 見愁想了想,從乾坤袋之中摸出了一把普通的小匕首,朝著自己掌心一劃,竟然隻留下了一條淺淺的白痕! 好厲害! 見愁十分驚喜:境界雖然沒變,可有這堅韌的身體,她的戰鬥力必定又上了一層。 呼。 一身輕松,見愁收了小匕首,走到門前,準備去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鮮空氣,也好活動活動筋骨。 只是沒想到,她剛緩緩將門拉開,便看見了外面的幾位“不速之客”。 一道銀白的月光,順著打開的門縫,一下照了進來。伴隨著月光進來的,還有一道一道的人影。 她門前竟然站著六個人! 見愁愕然,盡管他們背光站著,她看不清他們的臉,可一看他們身體的輪廓,見愁便知道,這就是扶道山人等師徒六人! 那一瞬間,門口極其安靜。 曲正風的眉頭皺了一下,沒說話。 扶道山人卻是覺得心頭一顆大石落了地,立刻拍手道:“哈哈哈哈我說什麽了?我說什麽了?我就說我家見愁丫頭是天才,是天才!絕對不會有事的,區區煉體,哪裡能難倒她?哈哈哈……” “師父……” 見愁聽著他那誇張的笑聲,有些不明白起來,迷惑的目光向著周圍幾位師弟掃了過去,一不小心就落到了曲正風的身上。 他就站在扶道山人的身邊,若是往常,見愁只怕已經毫不猶豫地詢問曲正風,問問他大家到底來幹什麽…… 可是現在…… 見愁有些猶豫起來。 不過還好,她沒開口,曲正風卻看出她要問什麽。微微一笑,他的眼底一片淡然。 “我們都是擔心見愁師姐修煉出事,所以趕來看看。《人器》這等煉體之法,實在凶險至極,一不小心便會萬劫不複。如今能看見大師姐安然出關,我們便放心了。” 聲音一頓,曲正風從上到下打量了見愁一遍。 臉頰上的皮膚還有微微的紅暈,不過能看見那種珍珠一樣有光澤的白皙皮膚。雖然只是隨意地往門口一站,卻仿佛能讓人感覺到她四肢百骸中積蓄的力量。 這感覺…… 很熟悉。 曲正風唇邊的微笑加深,拱手道:“還未恭喜大師姐修煉《人器》煉體之法順利,已有金鐵之體。” “成功了?” 旁邊的沈咎等人立刻驚訝起來。 就連扶道山人也愣了一下,他狐疑地看著見愁:“可是這才三天啊。我記得書上說,第一層一般都要修煉個五六天,那都算是十分快的了。” 難道不應該是見愁嘗試失敗,或者還沒開始,或者修煉到了一半,或者隻隨意嘗試了一下嗎? 第一層就已經修煉完了? 逗山人我呢吧! 見愁沉默片刻,迎著所有人的目光,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師父不是說徒兒有天虛之體,出竅以下的時候,修煉起來會很快嗎?三天……也不算特別快吧?” “……” 扶道山人立刻捂住心口:怎麽覺得這徒弟說話全是刀子,一刀一刀割他呢? “不算特別快……你還想要快到什麽程度啊?” 眾人簡直都要暈倒了。 他們這不是關心大師姐來了,壓根兒是找抽來了! 大家看著見愁的眼神,頓時有種心酸的感覺。 見愁愣了半晌,腦子裡念頭一轉,才明白過來大家到底在想什麽,不由得失笑。 她看了曲正風一眼,淡淡地轉移了話題:“說起來,曲師弟一眼就看穿了我如今的煉體境界,倒是對這煉體的功法很熟,眼力更是絕佳。” 雖然是在這種大家都在的場合,可叫他“曲師弟”,見愁還是會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曲正風隨口道:“《人器》之法我也看過,所以看見見愁師姐,便已經心裡有數。” 沈咎聽見這話,便忍不住多看了曲正風一眼:他記得,之前執事堂的“小蘿卜”可是說了,曲正風也拿過一樣的靈草靈藥的方子…… 只是眼力絕佳? 自己怎麽有點兒不相信呢? 他得是自己也修煉《人器》了吧? 不然,怎麽能這麽熟悉? 他們頂多能看出見愁大師姐皮膚好了一些而已。 這邊的見愁心裡也是存疑,不過不好多問。 至少表面上,她與曲正風還是師姐師弟,看上去一片其樂融融。 “如今,師父還有諸位師弟都已經看到我沒事了,不用再擔心了吧?這麽晚了,還不回去?” “別別別,正好還有事要跟大師姐你說呢。”沈咎連忙開口。 見愁看了過去:“沈師弟有何事?” “那個……我崖山近日在招收新弟子,因為近日大師姐在我中域左三千之中名聲甚大,所以有不少女修慕名而來,想要效仿大師姐,投入我崖山門下。掌門說,希望請大師姐出來,主持一下新弟子招收的事情。畢竟,大師姐是如今我崖山最為天才的人……” 沈咎將事情的原委道來。 在聽見說自己“名聲甚大”的時候,見愁陡然有一種無語的感覺。 身處崖山之中,見愁倒是不知道外面到底怎麽傳自己的。然而,仔細想想自己入崖山這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之內,都乾過什麽事,見愁也就知道,外面的傳言,多半都很離譜。 什麽“一言不合就拔腿”啊,“崖山第一名使斧頭的女修”啊…… 現在還應該加上一個,“罕見的煉體女修”。 什麽惡名都佔了…… 心裡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見愁其實也不明白,自己原本是柔柔弱弱一女子,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搖了搖頭,將腦子裡奇奇怪怪的想法全部甩開。 見愁思考了一下,竟脫口而出道:“你確定不是掌門自己不想管這麽多事,所以隨便找人頂替?” “……” 沈咎有一瞬間,簡直要給見愁跪下了。他帥氣的面龐上,露出一種異樣的崇拜來,謹慎地朝四面望了一眼,這才咳嗽了一聲,道:“那什麽……還不是因為大師姐你最合適嗎?” “最合適頂替?” 見愁笑著補了一句。 沈咎立刻開始訕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其實,選見愁的的確確就是最好的選擇。 新一代弟子之中天賦最高、修煉最快、實力最強的崖山大師姐,一名不弱於任何男修的女修。曾經一竿擊退許藍兒,曾經一腿撞破藏經閣大門,也曾經一腳踹飛周寶珠。在西海上,更救了望江樓不少人,從此為人傳揚。 當然,這裡面功勞最大的是那個衛襄,一張大嘴巴巴地告訴每個人,當初她看到崖山大師姐了耶,好帥好帥的! 所以,若論崖山近兩年新入門的弟子之中,誰最適合去幹這件事,當然非見愁莫屬。 “以前這種事都是二師兄在做,不過……”沈咎看了曲正風一眼,笑道,“現在二師兄也不是原來的大師兄了,當然要換大師姐來做。” 此話一出,見愁面色微變。 卻沒想,曲正風倒很淡定,道:“見愁大師姐去,再好不過。” 真心? 假意? 見愁也不知道。她看向了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連忙道:“反正山人我不去,見愁丫頭你去也好,當初過崖山道那麽慘,現在有機會去看看別人怎麽慘,那可叫一個暢快。” “就像師父當初看我過崖山道一樣嗎?”見愁直接問了一句。 扶道山人有些嗆住,老臉一紅道:“師父我像是那麽猥瑣的人嗎?” 那一瞬間,扶道山人座下的幾位弟子,都齊齊對望了一眼。 眼底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是像,根本就是好不好! 這一夜的扶道山人,注定受到座下所有弟子的鄙夷。 當然,這一夜的見愁,也注定受到其余人的同情。 事情已定,薑賀小胖子走的時候,神色複雜地拍了拍見愁的肩膀,一副老氣橫秋的口吻:“大師姐,節哀啊……” 說完,他一臉滄桑地離開了。 見愁有些莫名其妙。 沈咎看了一眼,聳聳肩,原本也準備走了,卻忽然想到一件事,對見愁道:“大師姐,歸鶴井有你的雷信。” 雷信? 誰會給自己雷信? 見愁詫異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多謝沈師弟提醒,我回頭便去看。” 沈咎也頷首致意,很快就與眾人一起離開了。 曲正風也毫無異樣,似乎根本沒有多看見愁一眼,便已經消失了蹤跡。 仿佛…… 他從來沒有在還鞘頂上,對她拔劍。 見愁覺得奇妙,隻覺得這一位曲師弟,真不愧是曾鎮住所有崖山門下弟子的人。就這一份隱藏情緒的功力,自己是拍馬不及。 眼見著眾人都離開了,見愁也就直接腳下一踏,裡外鏡隨她心意飛出,琉璃金光仿佛又純粹了幾分。 此刻,萬籟俱寂。 高高的崖山絕壁,在月影之下,被灑上了一層銀輝。 半壁黑暗之中,一道琉璃金光從山壁高處投落,如同一道半彎的金虹,降落在了歸鶴井旁。 仙鶴們早已睡去,大白鵝也靠在水邊打盹兒。 見愁輕輕朝前面走了兩步,抬手一揮,便有一道靈光灑出,歸鶴井水面上,立時浮現出一片銀光。 其中一道銀光周圍閃爍著一道又一道的藍色電弧,看上去格外與眾不同。 真的是雷信…… 見愁伸出自己的手指,那一道雷信銀光便像是感覺到了什麽,直接朝著水面上一跳,瞬時便向見愁掌心飛來。 “劈劈啪啪……” 見愁隻覺手指之間隱約有一種麻痹的感覺。不過電弧在碰觸到她手上血肉不久之後,就消失得一乾二淨了。 一半是因為這雷信上的電弧本來力量就不強,另一半卻是因為見愁金鐵之體方成,如此微小的電弧,自然不在話下。 她手指一用力,霎時間便見眼前爆開一團電光,劈啪作響之聲頓時變大!無數電弧彈射開來,炸得見愁有些發暈。然而,僅僅是片刻,這些亂竄的電弧,便已經連成了一行又一行的古拙字體。 第一眼看見這些字的時候,見愁有一種迷茫之感。不管是在人間孤島大夏,還是在十九洲,她也學過不少的文字了,卻不記得有任何一種文字長這副模樣。 可偏偏…… 明明不認識它們的她,在看見這些文字的一瞬間,便已經領悟了它們的意思。 只有短短的一句。 “西海大夢,匆匆一別,未問安好。今行至西海道中,天晴無雨,鯤問曰:無友乎?遂念及故友,問故友安。” 西海,大夢礁…… 鯤? 見愁望著這一封雷信,真有一種雲裡霧裡的感覺。 腦子裡陡然靈光一閃,她皺了皺眉。 這是那隻蜉蝣? 腦海之中浮現的,是扶道山人的那一句話—— 至妖至邪。 蜉蝣朝生暮死…… 這樣一隻小小的東西,若逆道而為,與天作對,想得長生,竟也成了至妖至邪之物? 見愁並不確定。 這一位“蜉蝣君朝生”,竟然把自己稱為“故友”,於見愁而言,亦是奇妙至極。 見愁正思索間,空氣之中,忽然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刺響! 眉頭一皺,她下意識直接一指彈出,一道靈氣立即激射而出,將她眼前的這一封雷信打散,電弧亂竄。另一隻手,則直接朝後抬起! “咻!” 那東西破風而來,霎時撞到了她掌心之中! 見愁用力將之握住,隻覺入手冰冷。 在一片混亂的電弧中間,見愁回頭看去,先前離開的曲正風,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見愁身後不遠處,正款步而來。 “反應還不錯。” 見愁皺了眉,輕輕攤開手。 “嘩啦!” 被她一握捏得扭曲變形的小匕首,從她掌心之中墜落在地,竟然已經變成了一團廢銅爛鐵。 “曲……大師兄。” 私底下,她得叫曲正風為大師兄。 見愁輸了之前的那一場。她承認自己的確沒有資格成為如今的崖山大師姐,所以這一聲倒也叫得服氣。 曲正風看了她腳邊的廢銅爛鐵一眼,道:“比我強。” 見愁微微詫異。 曲正風也不解釋,隻道:“天一亮,便會有許多人出現在崖山索道對面,明日就要去主持新弟子招收之事,感覺如何?” 見愁一笑:“大師兄不會找我談心來了吧?” “……” 曲正風沉默了半晌,看了她身周電弧一眼,道:“只是路過,正好身上帶了一把小匕首,所以試試小師妹的金鐵之體,到了何種程度。” 隨手一捏,便能讓利刃化作一堆廢鐵。這本事,若繼續修煉下去,未必不能一腿將自己撞成殘廢。 曲正風唇角勾起的弧度,微微高了一分。 見愁也看了自己身邊快要消散的電弧一眼,眼簾一垂,解釋道:“是無妄齋送來的雷信……” 無妄齋? 曲正風眉梢微微一挑,忽然抬頭看去。 深沉的夜幕之下,一道柔和的細風忽然吹了過來,將歸鶴井的水面吹皺,一道銀光徐徐降落在了水面上,氣息溫婉,並不似雷信那般暴戾。 見愁忽然怔了一下。 這一道風信的氣息…… 太熟悉了。 每一道風信都可以指定收信閱讀之人,這與閱讀玉簡乃是一個原理,在信到的時候,輕輕一感知,就能知道這一封信的來源和去處。 而這是…… 無妄齋。 見愁站在原地,隻覺渾身僵硬,說不出話來。 站在她旁邊的曲正風,自然也能一眼辨別出這封風信的來處:“嗯……無妄齋的小晚師妹一定是最近養好了傷,否則也不會一封雷信一封風信地發給你了……” 一種想笑的感覺,浮了上來。 曲正風搖了搖頭,原本看見愁一個人站在歸鶴井邊,的確想要走上來說上兩句話,如今嘛…… 他轉過身,便要離去。 見愁自然也知道,用腳指頭想都能猜到,無妄齋再怎麽給她送信,也不該一封雷信一封風信。剛才自己說出來的謊言,幾乎是瞬間就被這巧合給拆穿了。 只是…… 曲正風竟然直接就走了? 見愁很奇怪,她隨之轉過身來,遲疑片刻,還是問了出來:“大師兄,你不問那封雷信的來處嗎?” 腳步一頓,曲正風沒回頭:“你的信,與我有什麽相乾?” 見愁自然知道自己方才被曲正風一匕首偷襲的時候,是什麽舉動。曲正風修為比自己高得多,不應該沒看到。 她深吸了一口氣:“是我的信,可大師兄不怕這一封信來自妖邪嗎?” “妖邪?” 聽見這兩個字,曲正風終於回頭看了見愁一眼。那目光,奇異至極,仿佛是在奇怪,她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小師妹以為,什麽又是妖邪呢?” 至妖至邪,乘鯤蜉蝣。 見愁還記得自己問扶道山人的話…… 她幾乎就想要脫口而出,可要出口的時候,卻不知為何止住了。 眼見見愁答不上來,曲正風仿佛是看到了什麽極為好笑和荒謬之事,竟然大笑起來。他也不解釋自己為何而笑,隻搖頭離去。 笑聲猶在,他的身影卻已經消失不見。 見愁不解其意,眉頭緊皺。 方才的電弧,已經徹底在她身邊消失了個乾淨,再也看不見任何的痕跡。蜉蝣朝生的一封來信,就如他當初忽然消失在自己面前一樣,像是一個夢。 抬眼望去,歸鶴井水面上,是那一枚來自無妄齋的風信。 無妄齋,會是小晚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