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的這次邀約,明面上是抄經還願。但在各家主母的心裡,卻不是那麽一回事。 掇芳園關門閉戶十多年,如今乘著嫁孫女的機會,正好重新開放春宴,納入社交圈。而長公主偏偏沒這樣做,挑了幾家閨中少女,去抄什麽經。 鑒於她唯一的嫡孫,如今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又沒相應的風聲傳來。各位夫人們心中,自是盤算開來。 都在猜測:會不會借抄經的機會,相看多家姑娘呢? 汪峭旭身世顯赫,外祖是兩朝輔政的閣老,祖母是著名的榮福大長公主。 本人又是從小素有才名的,長得玉樹臨風,還性情溫和。自是家有待嫁閨女的貴婦們,眼中首選的佳婿。還聽說這年輕人,頗為上進,早就中過秀才,正準備明年秋闈下場。 能被長公主親自邀請,是女兒莫大的榮幸。就是到時親事談不成,能被挑出來參加此類活動,也是抬高女兒身價的大好機會。豈能錯過?! 受邀的人家,紛紛把自家姑娘打扮得光鮮靚麗,遣往掇芳園去幫忙。 作為小主人的汪巒映,代表長公主,出面招待了大家。 如今她已滿十一歲,往十二歲的年頭裡跨進了。有祖母和母親的親自調教,上回的喜宴時,就開始幫著家中長輩,張羅些小客的招待任務了。 如今掇芳園的僅剩的兩姑娘中,她年紀居長,又是嫡女。自是該她出來歷練,且在京中世家小一輩的姑娘中,她的人緣也算不錯。 長公主派何嬤嬤,在旁邊指點著孫女當好主人,招待這幫嬌客。 帶著兩丫鬟,被引到她以前住的含露軒安置下後,妙如就被一婆子引去給長公主請安。 到萬禧堂時,那裡早已經是鶯聲燕語一片。 簾子撩開,是沈家大小姐正在跟長公主逗趣。樂得老人家哈哈大笑,屋裡其他幾位,或是掩嘴竊笑,或是害羞地垂下頭,還有的跟旁邊人說著悄悄話。 妙如一眼掃過去,果然有梅、沈兩家的小姐,還有聶錦瑟,其他兩位她不認識。卻沒見她的小閨友薛菁。 妙如上前行禮,又跟各位姐姐們一一互相見了禮。 見她終於來了,長公主忙招呼過去,拉著她的手,對其他人打趣道:“‘二甜’總算聚首了,看看,姐妹們都到齊了,就差你了!許久都不來咱們家裡玩!” 接著又轉過頭去,朝巒映道:“映兒,這兩年也沒在一起比過了,這回你得好好跟表妹比比!” 眾女陪著老人家聊了一會兒閑話,汪巒映就領著大夥,前往要抄經的霞蔚閣去了。 在路上,向旁邊帶路的婢女,妙如特意打聽起薛菁來。那丫鬟告訴她,前日薛家姑娘,被她舅舅接去滄州,給外祖母拜壽去了,故未能赴約。 一路沿著淺溪向西北角蜿蜒行去,爬上一座七八層的六角閣樓。 那建築飛簷凌空、雕欄畫棟的。一看便知,是專門為登高而造的。加之建在山坡上,地勢頗高。站在頂層遠遠望去,可將掇芳園的全景盡收眼底。 肅衣淨手後,眾女在一尊佛像前叩拜一番。然後在一張長案邊,依次排開,蘸沾筆墨,著手抄了起來。 以前跟師傅念過一段時期的經,妙如對卷冊中的經義,多了幾分了解。一面在心裡默念著,一面手上疾筆如飛。 看得旁邊的沈嫣然,嘖嘖稱奇:想不到她小小年紀,筆法流暢,字體娟秀,本以為長公主請她來,只不過是湊個數,讓她趕份熱鬧。沒想到抄起經文來,倒是有模有樣,輕車熟路的。讓她暗暗心驚。 又暗中瞥了眼左側的梅玉塵,只見她心無旁騖,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移動著筆杆,仿若沉浸於佛理經文之中。認真的樣子,讓人看了,都不好意思再東張西望了。 沈嫣然忙收斂心神,也專心致志地抄了起來…… 大約兩炷香的功夫後,汪巒映的丫鬟,捧著瓜果和茶水魚貫而入,請在場的各位小姐稍事歇息。 眾人停下手中的筆,退到旁側的廊邊,坐下來放松,聊起閑話來。 “鍾妹妹,聽說在江南時,你曾拜在素安居士門下,學過一兩年,可有此事?”看到她獨自扶著欄杆,向遠處眺望,聶錦瑟走過來,跟妙如搭起話來。 “是二伯母看小妹在家中閑著無事,把我收籠過去指導一二,跟在她身邊草草學過一年。”不敢托大,妙如謙虛地答道。 聽到素安居士的名號,其他幾位少女,紛紛湊過來聆聽。 “聽說她在江南開了座女子書院,可有此事?”接過話頭,梅玉塵問道。 “是有這回事!就在咱們鍾府老宅的東北角。第四個年頭了……” “鍾妹妹,給姐姐們說說,那女學到底是啥樣的?” 看她們感興趣,妙如也來了勁頭,把汩潤書院的模式,和開設的課程介紹了一遍。 “二伯母在江南,若知道大家對女子書院有如此興致,肯定會開心的。”妙如由衷地感歎道。 看著她眾星捧月般被圍在中間,汪巒映眼波微閃,一種說不清的情緒漫延開來。 “說素安居士的相公,哦,就是你二伯父,當年那首《長相憶》,據傳就是作給謝氏的!”有人提起這段八卦。 “他們成親前有見過嗎?”沈嫣然有些不可思議。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傳言說,在某次花燈會上,鍾才子遇到了意中人,回來後寫下的。他們成親沒多久,就聽說夫妻倆感情極好。若素安居士不是他意中人,見到相公寫給其他女子的情詩,哪有人不生氣,還能馬上琴瑟和諧的?” 眾人紛紛點頭讚同,雖然此種說法有些牽強,但大家寧願相信那是真的。 “對了,聽你剛才說,那書院叫什麽“汩潤”,你二伯的表字,可不就在裡頭……” 妙如心頭一驚,原來是這樣! 二伯母果真是為了她相公,才開的女子書院,取的這名! 難怪不願離開淮安,想是舍不得二伯父的趣園了。 咀嚼他們的浪漫故事,怔仲間,妙如不覺有些癡了。 在場還有個少女,也是滿臉的豔羨癡迷之色。 就這樣抄了一整天,傍晚回住處時,妙如的手都快抬不起來了。她泡完澡,倒頭就睡了。 第二日,上霞蔚閣時,沈嫣然正跟聶錦瑟在竊竊私語。 “你昨晚聽到沒?從湖那邊傳陣簫音,從未聽過的一首曲子,很是好聽,有些纏綿婉轉……” 妙如猛然一驚:湖邊? 據她所知,湖邊有幾間茅屋,是旭表哥作畫時用的,還有座亭子是他練簫時呆的。 難道是他? 汪姨父現在醒過來了,還有什麽想不開的,為何還在那兒練呢?還專挑在這種日子裡。 這撥少女中,難不成有他的意中人? 學司馬相如,來一段《鳳求凰》以表情達意? 她突然想起,汪家這次的邀請,有些蹊蹺。若是要請人抄經,在家中各自抄寫,送來不就成了?!為何要集中起來抄呢?難道是為了相未來孫媳婦。 嗯,極有可能!難怪臨走前,父親再三叮囑她,不要摻和到其他的事中。 第二天晚上,妙如練字特意練得較晚,等來了傳言中的簫聲。 二更快過時,果然,從湖邊那個方向,傳來了隱隱的曲音。 聽那旋律,好像是她彈過的《流光飛舞》! 妙如確定是旭表哥無疑了,這世上只有兩人,能奏出那支曲子。除了自己,就剩他了。 “姑娘,你聽,有簫音!要不,咱們尋過看看,姑娘你不正在學笛嗎?正好和上一曲。”煙羅慫恿道。 “在別人家裡做客,豈能隨便瞎跑!你忘了臨行前,老爺是怎麽吩咐的?”妙如正色道。 “睡覺!”說著,帶著滿腦子的疑問,她躺到了床上。 次日起來,在去霞蔚閣的路上,煙羅悄聲告訴她。 “姑娘,昨晚咱們沒去找那吹簫之人,有人卻去了……”說著,她貼近妙如耳邊,“今兒早起,在井邊打水時,聽長公主屋裡的翠兒說,昨日有人看見沈小姐帶著丫環,上湖那邊找遺失的耳環,恰巧碰到了表少爺……” 妙如一怔,隨即把惱怒擺在面上:“來之前就告誡過你,咱們是在人家府裡做客,少惹事!莫傳閑話。閨譽對女兒家是多麽重要,你還來傳這些……若改不了這毛病,本姑娘以後出門,都不敢再帶著你了……” 煙羅連忙求饒,承諾再也不犯了。 中途休息時,沈嫣然的表情,果然與前幾日大不相同,有些嬌羞和興奮,跟汪巒映更加親密了。 妙如不由地暗暗觀察起梅二小姐的神色來。 雖有些落寞,梅玉塵卻還是從容淡定的模樣,跟同伴聊著閨中話題。 不過,從那日回去後,來掇芳園小住的客人們,晚上再也沒聽到過簫聲,直到最後各自離開。 終於完成任務了,抄完最後一筆,妙如不由得伸了個懶腰。馬上又反應過來,這是在外面,人家府中做客,忙收起了動作。 依次登上的馬車,眾人離開了掇芳園。因被長公主留著,多說了會兒話,妙如走在了最後面。 當快到中門時,那抬轎的婆子腿上一軟,轎子就向前傾去。 妙如險些從裡面跌了出來,外面有個口音怪異的男人在怒吼。 “給老子滾出來!還要你大爺請嗎?” 感到不對勁,她忙喚起琴韻和煙羅來。 “別叫了,她們早被大爺劈暈過去了……”那男子粗礪的聲音在冷笑。 撩開轎簾望了出去,只見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粗壯漢子,頭髮凌亂,胡子橫插。身上衣裳快破成抹布。 對妙如獰笑道:“要不是你這小東西多事,壞了老子的計劃……” 說著,就用手刀朝她頸肩間猛劈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