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95.浩然正氣塞天地 當天夜裡,童貫與李培風二人一身夜行裝扮,避開耳目,悄悄去尋那位黃知府。童貫多年來苦修不輟,這“葵花寶典”早已登堂入室,李培風也是內力有成,兩人穿房過屋,如履平地,在東京城中,竟無人有所察覺。 李培風默默跟著童貫,童貫在一座簡陋小院的屋頂上停下腳步,心中納罕,輕聲問道:“童叔叔,怎的不走了?”童貫一指那簡陋的兩進小院,說道:“咱們已經到了?”李培風見那小院,年深日久,殘破不堪,院中主人,為了省錢,竟然連燈也不曾點亮,不由奇道:“當知府的怎的這般窘迫?” 童貫微微笑道:“人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位黃知府卻不是個會當官兒的,為官多年,每每有了進項,就拿出來資助貧寒學子,此次回京述職,竟然身無長物,還是鄉老湊錢為他做了一身新官服呢。” 李培風沉吟道:“莫不是沽名釣譽之輩欲蓋彌彰?”童貫搖頭道:“官家聽了他的事跡,命咱們皇城司一連發了三撥探子前去福建各地暗查,三路人馬皆回復傳言屬實無誤,這位黃知府,確實是位好官。” 李培風抱拳道:“小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枉做小人了,慚愧。”童貫正要說話,卻聽到屋中一人緩緩說道:“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尊駕高居梁上,背後議論,非君子所為也。” 童貫與李培風一驚,二人距小屋約有八丈有余,說話時又壓著嗓子,非內功高手如何能聽到他們的談話?兩人不敢大意,童貫前跨一步,將李培風欄在身後,躍進院中,李培風恐他有失,連忙跟上。 童貫走至門口,抱拳道:“不知哪位好漢在此,這位黃知府乃是一名好官,我皇城司在他入京時,偷偷查驗了他的隨身行李,實在身無長物,只要好漢莫傷了黃知府的性命,咱家保證,皇城司上下絕不追究。” 李培風從懷中掏出一顆嬰兒拳頭大的夜明珠,放在地上,朗聲道:“大宋好官兒卻也不多,足下若是求財,這顆珠子隻管拿去。” 屋中靜了片刻,門前腳步聲響起,接著“吱”的一聲,房門打開,一人走了出來,李培風本凝神運氣,欲施雷霆手段,一舉將敵人擒住,解救下這位黃知府,誰知見了這人面相,愕然道:“前輩,怎的是你?” 開門之人見到李培風,心中也是詫異,但他乃是博學大儒,遇事先有三分靜氣,不動聲色對著童貫看了一眼,緩緩說道:“不知中官夜間到訪,有何見教。” 童貫抱拳道:“咱家卻是看走了眼,原來黃知府竟是內功高手。”那位黃知府奇道:“內功?”童貫見他答的蹊蹺,正要細問,李培風急道:“二位前輩,事關重大,還請先進屋再說如何?” 黃知府略略沉吟,讓開身子,說道:“請進。”童貫抱拳告罪一聲,一拉李培風,兩人閃身便進了屋子。 三人進了屋子,在屋中方桌前坐下,黃知府一搖茶壺,見茶壺空空如也,面色赫然,歉聲道:“京誠居,大不易,裳囊中羞澀,實在請不起仆婦幫傭,還請二位見諒。”童貫一拱手,說道:“黃知府不必客氣,咱家此番前來,實在有要事想要向黃知府求助。” 黃裳一拱手,說道:“願聞其詳。”童貫將此事的前因後果,盡數與黃裳說了,黃裳聽後,拈須沉思,過了許久,對童貫說道:“莫非中官懷疑那慕容氏欲在江南謀反?”童貫說道:“咱家確有疑慮,但此刻並無真憑實據。” 黃裳一擺手,說道:“無妨,這等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否則一個疏忽大意,便是滔天大禍。裳既食君祿,自當勇於任事,十日後,我便要攜道經返閩,屆時你們二人便扮做……” 李培風苦笑道:“小侄那裡,還有義兄義姐,以及數名從人。”黃裳聽了,奇道:“賢侄辦這等案子,怎的還呼朋喚友,一同前來?”李培風說道:“小侄等,皆為江湖草莽,那慕容複欺我等在先,此番卻是家中長輩不忿,命我們前去報復。” 黃裳皺眉道:“軍國大事,怎可如此兒戲?”童貫賠笑道:“黃知府有所不知,這位乃是當年‘一劍鎮西戎’李逍遙大俠的公子,慕容複與他家有仇,若不是他此番來東京請皇城司幫他尋那慕容複,咱們還不知道此事呢。”他又耐著性子,將蕭家姐弟與李培風遇襲,此番受李逍遙蕭峰之命南下報仇之事,細細與黃裳說了一遍。 黃裳說道:“原來如此。但此番我孤身上京,雖說返程時有大量道經隨行,但護送道經的,皆是禁軍人馬,這是有兵部調令的,若是安插人手,隻恐動靜太大,難以掩人耳目。” 童貫點頭說道:“不錯,黃知府清名遠播,孤身上京,身無長物,若是說返程時帶著大批仆從,那可有些說不過去了。” 黃裳接著說道:“正是如此,況且中官你身形音貌,皆異於常人,若是隨從太少,只怕更加惹人懷疑。”李培風接道:“不知前輩有何妙計,可以將咱們這許多人都遮掩過去?” 黃裳沉思良久,猶豫著說道:“我倒有一法,可以瞞過旁人耳目,將你們都帶去江南。只是這個法子,實在有些難以啟齒,恐傷了令姐的閨譽。” 李培風說道:“還請前輩賜教,行與不行,咱們總是可以商量的。” 黃裳呐呐說道:“我兒元吉,現正在太學苦讀,他年及弱冠,我此番上京述職,也是為了給他安排親事……”他猶豫片刻,一咬牙,接著說道:“若是請令姐假冒我兒新婦,那我兒便可以借成親之名,請假返家,這般一來,仆從隨扈皆是新婦自娘家帶來陪嫁的,如此名正言順,隨你們安排多少人也盡可使得了。” 童貫聽了,與李培風相顧無語,半晌之後,李培風呆呆問道:“前輩,小侄義姐,乃是遼國南院大王獨女,我娘的徒弟,她自幼習武,弓馬嫻熟,性情剛烈,有生裂虎豹之能。元吉世兄若無降龍伏虎的本事,只怕此生都再無乾綱重振的一日了。” 黃裳見李培風面色為難,本以為他顧念義姐清譽,正要作罷,誰知李培風說出這般一番話來,驚的黃裳目瞪口呆,啞口無言,過了片刻,黃裳沉聲說道:“為國為民,雖刀斧加身不可避也,元吉自幼飽讀聖人之言,定然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 黃裳看著李培風,面色慚愧道:“我此番絕無趁機要挾的意思,若是賢侄與令姐覺得不妥,那此事即便作罷,距我離京,還有十日,咱們還可另想法子,總之,這件事我黃家上下,義不容辭。” 童貫此刻早已回過神來,他豎起大拇指,大聲讚道:“好!” “好個屁啊!”蕭天鐸暴跳如雷,一把抓住李培風說道:“怎的你出去一趟尋個知府,竟將姐姐給尋了出去?她這親事,是咱們能隨意定下的嗎?爹爹若是知道了,怕是要將我雙腿敲斷!” 一旁蕭笑笑翻了個白眼,一邊給於公公捶腿,一邊笑著說道:“這麽好玩的事,多虧培風你想著我,不過我得先去瞧瞧那位黃元吉公子。” 蕭天鐸大驚道:“你還要去相親?”蕭笑笑呵呵一笑,對於公公撒嬌道:“於爺爺,我就看看,您幫幫我唄。”於公公哈哈大笑,伸手在蕭笑笑鼻子上刮了一下,向立於身側的童貫問道:“那位黃知府,可是趁火打劫?” 童貫沉聲道:“兒子瞧著不像,培風言明笑笑武功高強,他也坦然將兒子送到笑笑手中,看著像是真心為咱們設計,如何隱藏蹤跡,就是這計策……著實有些下作。” 於公公擺擺手,說道:“無妨,他肯將兒子交給咱們做人質,這是真心實意願意做事的。”他轉頭看向蕭笑笑,溫言問道:“笑笑,咱們雖然沒見過面,但當年為了救你,咱家也差點死在你爺爺手上,是以咱家待你,絕對便如自家親人一般,你若是不願,咱家便另想法子,無非多費點手腳而已。” 蕭笑笑搖搖頭,說道:“咱們也得防這那位黃知州,他必是想明白了這點,才設下這等計策,將自己兒子拿來當人質,以表誠意,莫非我堂堂大遼恭福郡主還怕了一介書生?”她語氣一轉,又拉著於公公手臂,撒嬌道:“於爺爺,還請您老人家幫幫忙,讓我瞧瞧那位元吉公子唄。” 於公公對童貫一招手,拍了拍蕭笑笑的頭頂,笑著說道:“便讓小童給你安排一下,看看那位元吉公子,配不配得上咱們花容月貌的恭福郡主。” 蕭笑笑大聲稱謝,又看向李培風與蕭天鐸,說道:“兩位弟弟,隨我一起去罷。”蕭天鐸點頭道:“這是自然。”李培風連連搖頭,說道:“太學乃是大宋最高學府,小弟就不去看一幫書呆子在那裡掉書包了。” 蕭笑笑冷笑一聲,低聲說道:“哼,是誰說我‘自幼習武,弓馬嫻熟,性情剛烈,有生裂虎豹之能。’的?要不等我回到天山,親自去問師父與二叔?”李培風大聲道:“咦?怎的有人如此詆毀一名閉月羞花的妙齡少女?實在可惡,小弟突然好奇心起,想瞧瞧這太學的學生,到底都有何等本事,既然笑笑姐姐欲要前往一觀,還請帶上小弟一同前往,小弟感激不盡。” 於公公輕輕歎道:“到底是那家夥親生的,這不要臉的模樣,簡直一模一樣。”一旁童貫點頭道:“義父說得對。” 次日,大內傳來消息,官家聽聞太學諸生今年大考成績優等者甚眾,遠超往年,龍顏大悅,特旨令太學諸生沐休三日。聖旨一來,太學諸生欣喜若狂,這太學之中,多為勳貴大臣子弟,每日困於太學中日夜苦讀,早已疲憊不堪,這番奉旨放羊,自然放浪形骸,呼朋引伴,在各大青樓酒樓流連忘返。 在這眾多太學學子中,倒有一人,與眾不同。他謝絕了同窗好友的各種邀請,急匆匆收拾乾淨,雇了一輛牛車,向城南一處小院趕去。 到了這處破敗的小院,這學子付了車錢,又從貼胸的衣袋中,摸出了五個大子兒,放在手中捏了捏,收回了兩個,將余下三個大子兒,遞與車夫,說道:“這是賞錢。”接著不顧車夫鄙夷的眼神,整了整衣衫,輕輕拍門。 過不多久,一名小廝將門打開,疑惑的看著這名書生,問道:“公子,請問你有何事?”書生看著這名面容清秀的小廝,暗自皺眉,心中暗道:爹爹怎的買了仆人? 但他乃是謙謙君子,自然不願與下人計較,溫言說道:“請問黃知府在家嗎,煩請小哥通報。”那小廝雙眼一亮,連忙扭身跑進院子,一邊跑,還一邊大喊:“老爺,老爺!公子回來了!” 書生面色一沉,轉頭就跑。誰料剛跑了幾步,便被一名黑衣少年攔住。那黑衣少年微微一笑,露出八顆潔白的牙齒,對書生問道:“未請教公子尊姓大名?”書生面色不變,略略拱手,說道:“小生姓李,名寒空,乃是國子監的學生。” 那黑衣少年嘿嘿一笑,問道:“原來是李公子,既然上門,為何不見主人,扭頭便走啊?”書生赫然道:“學生本意來尋一同窗,他姓黃,名池甫,但好像找錯了地方。學生不願驚擾主人,這就離去。”那黑衣少年猛然色變,厲聲道:“好膽,敢在此處撒謊!” 他一伸手,將書生脖頸抓住,輕輕一提,將書生提了起來,書生身材高大,但此刻雙腳離地,卻毫無反抗之力,他大聲喊道:“你做什麽?我乃國子監李寒空,你若是傷了我……”黑衣少年不耐道:“去罷!”隨手將書生一把擲出,書生身體騰空,直直向石階撞去,他心中暗叫“苦也!”,手舞足蹈之下,毫無辦法。 眼見著就要一頭撞在石階上,門口一道身影一閃,書生隻覺肩膀一麻,急睜眼看去,原來那黑衣少年又閃到身前,將自己抓在手上,他惡狠狠的對書生說:“再問你一遍,你到底何人?”書生嚇得渾身發抖,咬著牙說道:“學生,學生李寒空。” 黑衣少年死死盯住書生眼睛,說道:“黃知府秘密喚你回來,到底所為何事,你若乖乖說了,還能留的性命,若是不說,便到地府去與你父親團聚罷,黃元吉公子。” 書生一怔,雙目通紅,看著黑衣少年,渾身顫抖說道:“好漢,莫要殺我,我說,我爹爹喚我回來,是為了……”他哆哆嗦嗦,聲音越說越小,黑衣少年不耐,伸耳去聽,黃元吉猛的一口向他耳朵咬下,黑衣少年早有防備,輕輕一擺頭,即便躲開。 他見黃元吉滿口是血,竟然一口咬空之下,傷到了嘴唇,連忙將他放開,黃元吉雙腳落地,立馬縱身向黑衣少年撲去。黑衣少年急忙避開,對他說道:“黃兄莫急,這是你媳婦安排的,可不關我事!” 這時院門打開,黃裳與那小廝並肩而立,黃元吉見父親無恙,心中稍安,他本為一文弱書生,此刻又累又驚,雙腿一軟,坐倒下來。那小廝見了,急道:“培風,瞧你乾的好事!”黑衣少年自然就是李培風了,他連忙將黃元吉扶起,豎起拇指道:“黃兄,你手無縛雞之力,但這膽氣確實豪壯,小弟佩服。” 黃元吉沒好氣道:“莫要耍嘴,外面人多眼雜,速速進屋。”李培風笑道:“無妨,外面還有你那小舅子巡視,周遭並無外人窺視。”但他還是扶著黃元吉,速速與蕭笑笑和黃裳進了屋子。 待眾人坐定,黃元吉一把甩開李培風手臂,從桌上茶壺中倒出一杯冷茶,一股腦喝下,這才穩住心神,對黃裳說道:“爹爹,您找人帶信與我,說有一件事關無數黎民百姓生死的大事需我相助,教我速速歸家。您平日便是天塌地陷,也從不如此惶急,絕不會是因為突發奇想,要試探孩兒一番罷?” 黃裳點頭道:“不錯,我請李賢侄在門前試探於你,若是你被嚇破了膽,便胡亂將你打發回去,讓你安心完成學業,從此做個富家翁就好。若是你能威武不屈,那便將此事告知於你,咱們父子二人,一同刀山火海的走上一遭,不為高官厚祿,只求百姓莫要遭難。你可願意?” 黃元吉苦笑道:“爹爹,咱們家就我一個男丁,你也舍得?”黃裳點頭道:“小家可以滅,國家不能亡,孩子,你怨爹爹嗎?”黃元吉輕輕搖頭,說道:“既然爹爹是為國為民,兒子願附驥尾。” 《易·坤》:“六五:黃裳,元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