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東升和王大錘神情複雜地看著突然變得沸騰起來的流民營地,恨不得換一雙貓科動物的眼睛。 “他進去了嗎?”王大錘喃喃自語道:“我什麽都看不到。” “我看到很多人都出來了。”張東升也沒比王大錘強多少。黎明前會更黑暗,但是夜幕降臨前可沒有回光返照,或者說,就算有也已經過去了。天色就那麽一下子黑下來,雖然還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可是要想看清幾百米外的情況也沒什麽操作性。 不過比起來王大錘來,張東升畢竟辦法更多一點,他認真觀察了一會,就發現營地裡的那些流民並不是在抵抗,而是在逃跑。 說實在的,要猜到這些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跑的人到底是在迎敵還是在逃路還真不容易,畢竟從目前的場面來看,這兩者的目地性都不怎麽強。 “他們從一開始就在逃跑。”張東升把觀察到的情景作了一下對比,然後很不情願地做出了這個猜測,同時在心裡琢磨到底哪裡出了問題,難道“食屍鬼”並不在這裡,或者準確一點說,這些人裡其實並沒有一個帶頭大哥? 這些流民似乎在吳畏開始攻擊之後立刻就崩潰了,甚至都沒有嘗試一下反擊,這實在不像張東升記憶裡的形象。畢竟流民群體能夠襲擊武裝到牙齒的走私商隊還能獲得勝利,靠得可不是跑得快,正因為這些人沒有希望,所以只要還能看到一點希望就會牢牢抓住,除非覺得這希望已經破滅了。 換個簡單的說法就是,流民們擅長打順風仗,覺得能贏就奮勇爭先,甚至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到最後來享受勝利。同樣的,發現局勢不妙的時候大家也一樣轉身逃跑,同樣也不會考慮就這麽一窩蜂的跑是不是真能逃出生天。 在這些人身上,凶殘與怯懦、狂暴與卑微同時存在著,只看哪一種有機會表達出來。 很快營地裡的混亂就消失了,不是因為有人站出來恢復秩序,而是因為跑得慢的人都躺了,亂竄的人群消失之後,自然也就只剩下秩序井然了。 看著黑暗當中那個唯一保持站立姿勢的人,張東升歎了口氣,“有十分鍾嗎?” 王大錘手上有一塊表,那是前幾天從商隊手上搶來的。因為擁有的時間不長,所以大多數時候他想不起來看。聽到張東升的話,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下表盤,這才想起來張東升也有手表,氣惱地說道:“你的表呢?” “我沒注意開始的時間。”張東升說道:“咱們過去吧。” 兩個人其實都覺得吳畏並沒有花這麽長的時間,只是本能地拒絕相信,畢竟就算是二十幾頭豬要趕跑也需要一點時間,吳畏花在控場上的時間也實在太少了。 開始的時候,兩個人是快步向吳畏的方向走過去,但是很快就不由自主地跑了起來,直到一股濃烈的腥臭氣味撲面而來。 剛聞到味道的時候,兩個人還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但是立刻就用豐富的經驗辨別出了氣味的來源,張東升頓時覺得一陣惡心,連腳步都飄了,倒是一向心寬的王大錘表現得比較正常,趁著這個機會領先了張東升幾步,然後他們看到了第一具屍體。 那是一具相對完整的屍體,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他的死因很明確,就是很簡單粗暴的沒了腦袋,死得很乾脆,要拚起來應該也不難……吧! 這裡加個“吧”字其實也是迫不得已,畢竟拚人頭雖然不難,但是前提是得能在一堆人頭當中換到正確的那個。 說實在的,離得遠的時候,倆人還以為那滿地黑乎乎的東西是石頭呢,沒以為誤入西瓜地完全是因為這時代的荒原上沒人種這玩意。 看著面前這恐怖的景象,張東升勉強撐住身子,沒有一屁股坐到血泊裡,感慨自己超水平發揮的同時秒懂了為什麽這些人跑得那麽快,換成自己遇到這種專門砍腦袋的怕是也提不起勇氣來,感情自己新認的這個老大不光對別人的腰帶感興趣,他是對兩頭都有特殊的愛好。 想到這裡,他看了一眼在前面站得筆直的王大錘,再一次感慨這個萬年老二居然也有比自己強的地方。 可惜還沒等他感慨完,就看到王大錘突然彎下腰嘔吐起來,那氣勢簡直排山倒海氣吐山河。 事實證明,會傳染氣質的不只是逗逼,王大錘開吐之後,張東升也開始覺得惡心,忍不住也陪著乾嘔了幾下,然後抬眼看到面前多了一雙腳。 準確地說,是在滿地人頭的地方多了一雙直立的腳。 張東升嚇得一屁股就坐到地上了,然後才抬頭看出這雙腳的主人是吳畏。 吳畏至少砍了十個腦袋,但是神奇的是,他身上竟然沒有多少血跡,精神也很平靜。他倒提著手裡的長刀,淡淡說道:“在這裡等我回來。” “你去哪?”張東升下意識地問道。 “再砍幾個人。”吳畏說道,他轉頭向遠處看去,目光中卻似乎沒有焦點,“我覺得可能沒殺到最應該殺的人。” 兩個小時後,吳畏站在幾具屍體中間,大口喘息著,他低頭看了看腳下的無頭屍體,又抬頭看了看高懸在天空中的月亮,回想起剛才做過的事情,一時竟然呆住了。 “感覺好多了?”無畏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起,“你的反應比我想像得要激烈。” 吳畏抬頭看天,做了幾次深呼吸,讓氣息重新平穩下來,“你不驚訝?”他說道:“也沒阻止我。” “我可是個鬼,還是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鬼。”無畏自嘲地說道:“而且你忘了,如果一年前在廣場上的是現在的你,我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為什麽我會變成這樣?”吳畏問道。 無畏輕笑了一下,“你需要發泄。”他說道:“因為你很憤怒。這些人的行為讓你憤怒,但是更讓你憤怒的是失望,失望越大,你就越憤怒,就像你殺的這些人一樣。 ” 他說道:“不同的是,有些人憤怒的時候只會欺負弱小,有些人憤怒的時候會挑戰強者。但是不論是哪一種人,發泄過後就好了,至少你現在應該沒那麽憤怒了。” 吳畏沉吟了一會,很冷靜地指出了一個事實,“他們比我弱小。” “但是他們是引發你憤怒的原因。”無畏毫不在意地說道:“只要不是遷怒就沒關系。” 這次吳畏沒有說話,過了一會,無畏的聲音再次響起,他說道:“遇惡拔刀,重諾守信,在我們那個時代被稱為俠客。我覺得你有成為大俠的潛質,好好乾吧,我看好你。” 吳畏愣了一下,疑惑地問道:“俠客不應該是為國為民嗎?” 這次輪到無畏發呆了,他想了一下才回答道:“我不明白那些大道理,但是你真知道怎麽做才是對國家對人民有好處的嗎?” 這一次,無畏的語氣裡難得地包含了一些不確定,他慢吞吞地說道:“我不懂治國,但是我知道對於一個國家的人民來說,戰爭是很可怕,特別是那些戰死的人和他們的親戚,然而因為這個你就可以反對戰爭了嗎?” 他說道:“我參加過很多次戰爭,也親手殺死過很多敵國的平民,我不知道什麽是正義,我只知道殺死我的敵人,才能保護我的國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過了一會,他才悠悠說道:“也許你說得對,我不是俠,我只是個刀兵。”他說道:“只會殺人的人……不是俠!” “所以你要當個俠客,還是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