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風起浪又湧 天階夜色涼如水。 老人坐在上面,蓬頭垢臉,身穿灰袍滿是汙塵,補丁數塊,翹著二郎腿,端著破碗喝著小酒,吃著花生,很愜意的情景。 然而他左手一直握著放在身邊的竹竿。 竹竿細且長,殺氣重,且厲。 他看著李北玄,端起酒碗做了一個請喝酒的樣子,道:“要不喝了口酒再死?當然,你要是能殺了他們再喝也不遲。” 街巷交叉的路口,分別有人走出,有白衣英俊左手握長劍的青年男子,有獨眼扛刀的大漢,有用腳踢著小石頭玩的花衣侏儒,有頭簪紅花濃妝豔抹的老太婆,有赤腳輕行手執青笛的美麗女子。 “齊了嗎?” 李北玄仍看著老人,笑問。 “齊了,前面三個,加上這五個和我,總共九個。” 老人喝了口酒道:“九個人,每人一千兩黃金,誰殺了你另加五千兩黃金。如果有誰死了,他那一千兩黃金也歸殺你之人所有,唐健淳手筆不但大,規則也找不出毛病,確實是個有腦子的人。” 李北玄笑了笑,深以為然,但他認為唐健淳的手筆大不在黃金,而是生命。 這世上真沒比用生命做代價的手筆更大了。 “老乞兒,你不地道啊,將我們人數說出來,好讓這小子心裡有數,你是存了心我們全死了所有黃金歸你?”白衣青年右手將劍拔出鞘,看著李北玄卻是在跟樓頂那老人說話,“你就不怕我們現在抽身走,讓你先對付他?” “求之不得。” 老乞兒一隻破碗,裡面的酒似是喝不完,又喝了一口,將花生拋高,仿佛要讓這一粒花生變化成夜空繁星中的一顆。可惜這顆花生沒有那麽大的造化,從虛空落下,落入老乞兒嘴裡,最終跟前面的花生同一個命運。 頭簪紅花濃妝豔抹的老太婆突然加快腳步上前,右手掌翻起,掌心有丹。她看著李北玄嫣然一笑,聲如鶯啼道:“我家公子說了,你若吃下這顆丹,殺你的黃金他來出,並且保證李家成為江州第一家族。” 一個醜陋的老太婆,哪來的嫣然一笑,笑得只有猙獰可怖,她如同鶯啼的聲音聽到的人都不由地全身起雞皮疙瘩,眾人皆皺眉。 人家是一美遮百醜,她是一醜遮百美。 李北玄終於將目光從老乞兒身上移開落到了老太婆身上,問:“你家公子是誰?” 江州最高的那一棟樓之頂,有個身穿儒服,皮白如雪,英俊如妖,手執紙扇的中年儒士正好將扇子打開。 扇上有花,有字。 一朵紅花嬌豔欲滴,人人看著都想采。 花是自己畫,字是自己寫,詞是自己作。 一點殘紅欲盡時。乍涼秋氣滿屏幃。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 調寶瑟,撥金猊。那時同唱鷓鴣詞。如今風雨西樓夜,不聽清歌也淚垂。 寒風凜烈,扇子輕扇。 他左手一直按著黑色豹子的頭。 豹子很痛苦,散發著驚人戾氣,瘋狂掙扎,雙眼不斷泛起猩紅,臉不斷變幻著,一時是人臉一時是豹臉。 “很痛苦很焦急?呵呵,等我降服了李北玄,他也是我的虎騎了。你跟他不是稱兄道弟嗎,以後跟在我身邊一起給我當座騎豈不是很好?” 中年儒士笑看著前方,目光穿過重重夜幕,看到了唐家,看到了唐家大門,看到了老太婆,也看到了正在跟老太婆說話的李北玄。 他就兩個徒弟,一個被秦觀殺了,一個被李北玄殺了,巧合的是這兩個家夥竟然是認識的,而且關系不錯,視為兄弟。他很生氣,所以他要讓他們生不如死,一個妖化為豹,一個妖化為虎,永遠被他騎著受盡恥辱。 他突然將目光收回,有點奇怪,剛才李北玄似乎有所感覺地往這邊看了一眼。 他的手輕輕一震,豹子戾氣盡消,老實地趴了下來,馴服的像一隻小綿羊,然後他笑道:“我沒在江州殺人,你要破誓殺我不成?” 他的身邊平空多了一個人。 先生仍是一身青衫,笑容仍然溫和,手按在花妖幻化為人形的中年儒士肩膀上,就像是好友打招呼。 “我雖然知道他不會吃你那顆丹,但你有此心便當誅。” 先生也看向李北玄。 砰! 中年儒士突然就跪了下去,勁氣四散,他竭盡全力都無法起身,身體不斷變幻,時不時幻化出一朵巨大紅花,赫然是一隻紅花妖。 “別當我的好脾氣好欺負,我雖不會殺你,但真惹惱了我,我可以將你永遠封印起來,或是直接打爆你的金丹。” 先生伸手將一片花瓣扯下來。 紅花妖頓時慘叫痛嚎,就好像一個人被人剝了皮拆了骨頭,但如此慘叫痛嚎聲卻無法傳出一米之距,此樓之頂已成小天地,先生在此,便是聖人。 先生看著花瓣突然輕輕歎息,花瓣碎開,化為了數十小花瓣飄飄揚揚朝樓下落去。 紅花妖重新凝聚成形,恢復中年儒士的模樣,臉色慘白如大病如愈,恨意濃濃而又忌憚畏懼地看著先生,道:“你雖不破誓殺生,但你竟會為李北玄出手,他是你什麽人?” “別想太多,我是私塾先生,他小時候正好跟著我學了幾天字而已。” 先生身體淡下,看著就好像他融入了夜色,沒入了虛空。 紅花妖看著先生消失的地方沉思,一會,他臉色驟變。 “跟著他學幾天字……李北玄是他的弟子?不好!” 紅花妖猛地轉身再度看向唐家大門,然後他看到李北玄割下了那個老太婆的腦袋,提著腦袋還向他這邊極具挑釁地揚了一下。 很明顯了,李北玄真的感應到了他的存在,也猜到他就是老太婆所說的公子了。 看著老太婆的腦袋,紅花妖眼中殺意濃烈,但也如釋重負地籲了口氣。 手下就是手下,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手下,死了一個,再找一個就是。 如果她真讓李北玄吃了那顆丹,他這個當公子的就別想離開江州或是金丹不保了。他不覺得姓王那個老學究剛才說的話只是嚇唬之言,那座山頭出來的人都是出了名護短,李北玄若是他弟子,李北玄在江州城內無人敢殺。 但城內沒有敢殺,城外呢? 姓王的,你雖然能力通天,但你受誓言所限,江州城內不得殺生,不得插手江州之外任何事情,如果李北玄到了城外,你還能阻我將他封印成虎? 紅花妖突然又笑了,眼眸中盡是邪惡詭芒。招了招手,豹子起身,紅花妖坐上他的背上,他一躍而起朝地面落去,很快便在江州夜色中消失。 老太婆的腦袋滾到一邊,看著更加醜陋,無頭身體也被李北玄踢到一邊去,不讓她礙手礙腳。 身周,余下四人,有三人身上都有血跡,都受了傷,都很震驚地看著李北玄。 以一對五,李北玄不但傷了他們,竟然還將老太婆殺了。 當然,李北玄也不好受,臉色慘白,身上衣衫多處破爛,詭異的是他的身體竟然沒有任何破損,老太婆的利爪、白衣青年的劍,大漢的刀,花衣侏儒的鐮刀,都成功落到了李北玄的身上,竟是都傷不了他,只是他們的強大力量才撞擊得李北玄氣血紊亂,受了一點內傷。 這點內傷換了老太婆一條命,值得。 女子沒有近身參戰,所以她沒有受傷,身上也沒有血,她再度將青笛橫起。 笛聲悠揚動聽。 笛聲起,白衣青年、扛刀大漢和花衣侏儒再度動了。 長劍交織如網,散發陣陣寒氣,傷人身也傷人魂。 大刀當面劈斬,剛猛霸道,宛如巨神毀山。 侏儒一對鐮刀幻化出無數道刀影,每一道刀影就好像虛空之上高懸的牙月。 悠揚動聽的笛聲中,戰況很激烈。 刀光劍影蕩乾坤,黑霧陰霾大地昏,你爭我鬥百仙畏,天地變幻萬鬼嚎,刀劍藏神妙,幻演如噴霧,散土揚沙,變化實無涯,時如龍戲水,也似鳳穿花。 這場鬥,真個是地動山搖,寒光寶劍鋒芒快,泛芒利刀鬼神愁。 老人突然輕輕歎息。 白衣青年長劍寸斷,倒飛五十多米遠趴在地上,捂著肚子不斷咳血。 扛刀大漢橫摔,一條手臂砸在身邊濺了一地血。 侏儒倒飛撞上對面街邊的樹上,一根樹枝刺穿他的肚子將他掛在了樹上。 李北玄也在倒飛,倒飛十米落地未能站穩,以腳在地面上犁出兩條數米溝壑後雙腳方是重重一挫讓自己停下來,他第一時間看向赤腳女子,眼含疑惑。她吹的笛聲真就是好聽的笛聲,完全沒有攻擊能力,對他沒有任何影響,根本就沒有想利用笛聲干擾他,笛聲真正的用意只是誤導那幾個家夥以為笛聲會影響到他。 赤腳女子嫣然一笑,看了一眼老乞兒,略有點遲疑,最終還是躍起,幾個縱躍便沒入黑暗。 “嗤!” 有撕裂聲。 實則不是撕裂。 侏儒將自己從樹上“拔”出來落到地上,極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李北玄後突然躍起,竟然也是選擇離開。 扛刀大漢和白衣青年比侏儒更早一步逃離了。 “想吐就吐吧,我老人家眼不花。” 一直在樓頂悠哉喝著小酒吃著花生當觀眾的老乞兒突然出聲。 李北玄一口血馬上就噴了出來。 老乞兒笑了笑,似乎覺得這才正常,他開始收碗。 李北玄以一對五,五人無一不是觀海境中的真正高手,他殺一個重傷三個,如果連點傷都不受的話,老乞兒覺得自己現在要做的也該是逃命了。 老乞兒收起碗,兜好花生,抓起細長竹竿,道:“我需要時間散點酒氣,你也正好需要一點時間鎮壓一下血氣,我們半個時辰後再動手,如何?” “好。” 李北玄當則坐下。 老乞兒笑了笑,也閉上了眼睛。 大廳內,唐健淳一直關注著外面的情況,一直讓人向他匯報情況,當知道前面八人都戰敗離開老乞兒竟不趁著李北玄重傷出手,反而花時間散酒氣時,一股怒火無法壓製地升騰起來,狠狠地將酒杯摔在了地上。 砰然一聲,酒杯碎開。 廳中人,有的出聲安慰勸導宛如高僧勸世,有的怨聲載地宛如潑婦,有人沉默無語宛如啞巴,有人驚恐瑟瑟發宛如受驚老鼠。 但他們都沒有辦法,唐健淳也沒有辦法,請的九人,老乞兒應該是最強大的,大家現在還能衝出去逼他趁李北玄重傷而動手嗎? “我想靜靜。” 唐健淳猛地一個深呼吸,從大廳後門離開。 靜靜不是美女,想靜靜真的只是想靜一靜。 到了第九進大院。 大院東西有木質走廊圍成一圈,環抱住氣勢磅礴的房屋,正屋左右各有耳屋。院裡有古樹古木、幽美水池,池內有花有假山,假山之中有涼亭。 唐家院內池亭設計,江州聞名。 玉蕊金花水面浮,翠禽閑暇鷺鷥愁。夕陽睡起涼亭上,坐看魚兒作隊遊。 此時是深夜,無夕陽,涼亭裡無人睡,但有人坐著,坐看著池中的魚,坐看風起浪又湧。 “井前輩。” 唐健淳入亭,恭敬行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