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踏入過無妄殿了,換了新男寵的事幾乎天下皆知,蜀山派上上下下都得到特別優待,就是妖魔也不敢隨便得罪。 仙婢們每天無事,閑話更多了,突然從神尊寢殿被打成冷宮,心裡難免都有幾分失落和憤憤不平。自己家主子可是長留上仙,那是何等人物,怎麽會輕易就被別人給比下去了。見白子畫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一個個急得直發愁,到處張羅打聽。等窺見墨冰仙姿容後,不由更為自家主子擔憂了。 白子畫怎會不知道她們每天嘰嘰喳喳的都在身後議論些什麽。春藥那件事他當時是氣糊塗了,等藥效過去,不用腦袋想都知道是竹染做的。小骨有心要折辱他多的是辦法,怎麽可能用春藥。雖然一直對她的愛慕裝作視而不見,可是那一劑藥分明活生生戳破了他倆之間的關系。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分明知道她想要你,雖然沒有卑劣到使用春藥的地步,但是心思和目的卻其實是一樣的,終歸還不是一個齷齪。 這就是竹染想說的。 春藥不是用來讓他屈服,而只是用來羞辱他,讓他直面這一切,再無法躲藏。除非他真把自己當做她的男寵,否則他倆再沒辦法躺在同一個榻上,否則就等於默許了她對自己的**。 自己那一擲又傷到她了,但是更傷害她的是自己眼中的厭惡吧。白子畫想見她額上鮮血流下時無辜的眼神還有那悲涼一笑,心就狠狠揪成一團。她可以那樣坦然的跟自己說對不起,哪怕錯的不是她,為什麽自己就做不到? 而那點負疚感在一想到她後來居然叫夏紫薰在那個關頭送藥來,又變成鋪天蓋地的怒火。 僵持著,一日兩日,他沒有忘記自己想要挽回一切的初衷,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絲進展,小骨恢復了些人性,他怎麽可能放棄。正想著該如何緩和二人之間的關系,就聽到傳聞她又納了許多新男寵,夜夜歡笙歌宴,舉止荒唐糜爛,還迷戀上了墨冰仙,為了討他歡心六界到處搜羅畫作和一些古怪玩意,難免再次惱怒。 他了解小骨的單純執著,知她不可能色迷心竅或者意氣用事做出什麽荒唐事來。可是卻沒想到那人是墨冰仙,心裡頓時便沒了底氣。 聽著般若殿遠遠傳來的悠悠合鳴的琴音,看著他們屢次執手飛過天際,胸中堵得發慌。 突然發現自己似乎什麽也做不了,每天在這裡就真好像失寵了的妃子在冷宮裡坐等皇帝的再次光臨和寵幸,何其可笑。 所以,他趁花千骨閉關時去了般若殿。 墨冰仙正在水中涼亭小憩,旁邊案上置著古琴,白玉桌上有書卷、茶水、瓜果和未下完的一盤殘局。 大老遠就知道是他來了,墨冰仙依舊一動不動,靠在華麗的紫檀雕花木椅上,好半天才慢慢睜開眼睛。 白子畫看著他身上搭的紫色狐裘,想必是花千骨離開時隨手給他蓋上的,心頭猛的一緊。雖然明知道小骨不可能和他發生什麽,也還沒發生過什麽,可是一想到她居然和別的男子夜夜同床共枕、耳鬢廝磨,難以抑製的怒火就猛的向上竄。 墨冰仙有趣至極的看白子畫忽變的臉色,若有所思。他一開始以為花千骨癡戀白子畫,所以不擇手段的將他留在身邊,卻又舍不得對他用強,所以摩嚴來求他,如今看來似乎並不是這樣。 “上仙,好久不見。”墨冰仙慢吞吞的坐直起身為他斟了杯茶。 “他讓你來的?” 墨冰仙點頭。 “我說過我可以解決,請你馬上回去。” “解決?怎麽解決?她現在是無所不能的妖神,就算你是她的所愛也不能改變什麽。” “我不會放棄她。”他是她的師父,她這世上唯一一個親人,她變成如今這樣的罪魁禍首,如果連他都放棄了,小骨就永無回頭之日了。 “我不知道以前發生過什麽,但是她如今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你一向以天下大義為重,自然知道什麽應做什麽不應做。仙界暗中準備那麽久,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六界很快要硝煙四起。我有把握助你們贏這一仗,你現在不過一介凡人,幫不了什麽,留在這裡太危險,應該離開的人是你。” 白子畫自然知道他說的贏是借交合奪取妖神之力,其他人或許做不到,但是若憑借墨冰仙的能力,小骨就死定了。 “不要碰她!” 依舊若萬年寒冰的聲音,語氣裡卻又帶了些威脅和火藥味,墨冰仙皺起眉頭,重重的放下茶盞:“你以為我很想麽?我可不是個可以為什麽而犧牲的人。這事本就是你的過錯,應該由你來辦,你自詡清高不肯舍身不願彌補也就罷了,有什麽資格阻攔我?” 白子畫氣結:“堂堂墨冰仙,怎可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墨冰仙大笑:“難得有經得住我輕揉愛撫的女人,我自然樂得享受,再說她的滋味當真不錯。”眯起眼睛,仿佛正回憶著夜裡兩人之間的纏綿悱惻。 白子畫奮力克制住自己,卻仍是怒不可遏的拂袖而去,古琴從案上摔下來,重重的掉在地上。墨冰仙撿起來,怔怔望著白子畫離去的背影似是有些不信。那個人真的是當初他認識的那個白子畫麽?為了花千骨?他們之間到底都發生過什麽? 白子畫才走不久,竹染就來了,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知道你在好奇什麽,不過我奉勸你,不要窺探神尊的記憶,知道多了對你沒有好處。” 墨冰仙不但可以瓦解對方的法力,不用攝神取念隻憑接觸便能看到對方的內心,很容易便能找到對手的弱點,所以總是無往不利。 “我真搞不懂你們兩人,明明看起來關系如此惡劣,心裡卻又總在為對方著想。” 竹染冷哼一聲:“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墨冰仙嗤笑:“她說你總是在最苦的時候和她相依為命,對她而言,整個六界比起來都沒有你重要。” 竹染身子一震,呆住了,他沒想到……不自然的苦笑了一下,他的臉籠罩在傷疤之下,所有的表情看上去都十分虛假,墨冰仙知道他眼中的那一抹悲涼卻是真的。 “我們倆太像,她卻是比我更可憐的。我找你來,是想有個人好好陪她,白子畫做不到,或許只有你能了。盡你的所能讓她開心吧,她的時間不多了。” 竹染轉身離去,背影說不出的冷清孤傲。 墨冰仙皺起眉頭,沒有一個人看到竹染身上象征野心的疤痕會不害怕,他的心太大,自然不會甘願屈居於人下,如今整個六界已在他手中,他顯然依舊沒有滿足。是想借自己和仙界的手,鏟除花千骨麽?他需傳信回去讓摩嚴他們多加提防他才是。否則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能知道天下最後會不會是落在他手。 雖然一再告誡自己不要對花千骨的過去產生什麽興趣,可是相處的時日久了,仿佛要被她吸進去,總是不經意的想要了解她更多。 深夜花千骨回來時,只見墨冰仙抱著琴安靜的坐在房中。白子畫雖也總是獨自一人,遠遠望去,卻從沒有他的這種**寥落之感。 “怎麽了?” 空氣中隱隱有一絲白子畫的味道。他來過?花千骨不由呼吸一緊。 “沒什麽。”墨冰仙隨意撥弄著琴弦。 “這兒怎麽脫落一塊,明天我去尋把新的給你。” “不用了,我喜歡這琴,很久以前一個朋友送的。” “朋友?”朋友這個詞對他而言,總是意味著更多的落寞吧。 “她喜歡聽我彈琴,她說我總口是心非,只有通過琴聲能明白我的心。” 墨冰仙苦笑,兩個不能直接觸碰的人,連互訴衷腸都要繞許多彎子。 “後來呢?” “所有故事的後來,都逃不出一個死字。你死,我死,或者大家一起死。奇怪的是,一起死經常成為最好的結局。好聽點的名字叫殉情,不好聽點的叫同歸於盡。” 花千骨呆了呆,墨冰仙突然將她攬進懷裡,手撫上她的胸,她一驚,他卻已離開,從她懷裡掏了什麽出去。 “你總在懷裡揣著塊石頭做什麽?”好奇的在手裡上下拋著,看上去有幾分孩子氣。 花千骨茫然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剛要開口,墨冰仙笑道:“你又要給我講故事了麽?” 花千骨也笑了,伸出手從他那裡拿回石頭,握在手中輕輕摩挲著:“雖然現在看上去,它只是塊普通的石頭。可是其實這就是一切事情的開始——炎水玉。” “這就是炎水玉?”墨冰仙眯起眼睛,為什麽炎水玉上會有最近被煉化過的痕跡?花千骨要拿它做什麽? “是啊,炎水玉,它的一個碎片曾經幻化人形,後來為我而死。我不甘心,想要救他,卻沒想到放了妖神出世,一切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過我知道他沒有消失,有時候我常常會聽見他在呼喚我,撫慰我,我知道他還在這石頭裡,一直陪著我。” 又是她一段痛苦的往事?墨冰仙沉默許久:“我知道一種古老的術,可以把消散了的物化妖魂重新收集起來,但是不知道對炎水玉管不管用。而且,就算招回來一息一魄,再次物化修煉出的,可能也不是你以前的那個朋友了,而是另外一個人。” 花千骨驚喜的望著他,突然就撲上前來緊緊抓住他的雙臂:“真的麽?” 墨冰仙俯視著那張突然如花般綻放的笑臉,明媚得有些刺眼。過去的她就是這個樣子麽,天真快樂而充滿朝氣,像陽光一樣將他穿透,照得身體的每條血液都成了透明的河流歡快的沸騰起來。 不習慣自己的心頭一動,有些窘迫的撇開臉去不再看她。 “或許吧,我可以試一下,不過光靠我肯定不行,但是加上你的妖神之力說不定可以。” “好,什麽時候可以開始?”花千骨激動得快要說不出話來。如果,如果一切還有機會挽回,錯誤還可以彌補…… “天地靈氣越盛的時候成功的概率越大,但是你要想清楚,這會消耗你非常多的妖神之力。” “沒關系,只要可以救他。” 墨冰仙沒想到她會這樣輕信,還是說真對自己的力量太過自信。 “那、那糖寶呢?它是一條異朽閣的靈蟲,已經修煉成人了,可是為了救我魂飛魄散,有沒有什麽法子可以也把它救回來?消耗再多的妖力也沒關系!”花千骨激動得有些口齒不清起來。 又是為了救她?墨冰仙心頭一震。有時候,負疚比直接的傷害更能摧毀一個人。她的心裡到底有多少痛,又有多少悔? “這個我也沒有辦法,但是它既是異朽閣的靈蟲,你為何不問問異朽閣主呢?” “他……他也死了。” 瞥見她睜大的雙眸裡的絕望,仿佛回憶起什麽最痛苦的事情,心頭不由一緊。 “不要放棄,你應知宇宙恆長,萬物不滅。你若是真愛,就不會計較哪怕已不是最初的形態。好好守著,天地輪回,終有一天所有你以為離開和消逝的都會再次回來。” 花千骨心頭一陣濃濃暖意,突然就有了想要掉淚的衝動。 是啊,回來,她要一切都回來,回來好好的。哪怕,她再也見不到那一天了。 墨冰仙突然彎下腰,折了地上一朵流光溢彩的透明小花遞予她。花千骨回頭看,鮮花鋪滿她來時的路。已經很久沒這樣了,之前無論到哪都會留下花痕是因為初時妖神之力太強大,她不會駕馭,處處外泄。如今……則是她已經沒有能力控制了。 墨冰仙眉頭糾結在一起,雖然他每天夜裡都有動手腳,但是花千骨的力量也不可能消逝的那麽快啊,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她明明成了六界至尊,卻總是有著將死之人的眼神呢? 見花千骨正握著他遞給的花凝望著自己發呆,最近他總會在她癡癡的眼神下有微醺的感覺。忍不住伸手將她環抱在懷中,眸中有一絲掙扎,明明如此強大,為何他卻總覺得她像瓷器一樣,輕輕一碰就會破碎?明明是六界的禍水,滿手血腥的妖孽,自己又為何總是一面鄙夷她又一面隱隱心疼。就因為她那楚楚無辜的眼神?他怎能這樣輕易就被她誘惑? 終於還是下了決心,他的手放在她的後腦,將她壓入懷中更深。 花千骨猛的打了一個寒戰,墨冰仙的力量一向是十分強大的,和他在一起靠得越近,身體就越不舒服,力量像是被什麽撕扯著,向外翻湧。可是心裡面卻又是極其安穩的,她留戀癡迷於他身上的味道,所以還是總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可是這回…… 她很快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一把將墨冰仙推了開去。 “不要看……”不要看,她那些傷痛的過往,羞愧的曾經。 墨冰仙怔住了,半張著嘴看著他,面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那個孩子……那個孩子是她麽?曾經的花千骨?在鬼怪面前害怕著的她,孤身一人去拜師的她,為了白子畫而努力著的她,在朋友面前開心笑鬧著的她,和糖寶嬉戲玩耍的她,為了白子畫一次又一次肝腸寸斷的她…… 他終於明白了,明白了為什麽她的眼神裡有時冰冷,有時茫然,有時悲涼。為什麽連竹染都會可憐她,為什麽摩嚴會來求他,為什麽白子畫寧願在她身邊承受屈辱也不肯離開。 斷念劍、消魂釘、絕情池水……看見她在蠻荒又瞎又啞受盡欺凌的時候他心痛如絞。竹染雖為圖利,但在那個時候那樣照顧她,重新給了她希望,難怪她會對他如此放縱。這世間人只會謗她、傷她、欺騙她,原來這個妖神,竟是陰差陽錯一步步被逼出來的。 捫心自問,他一生看盡世態炎涼,還被冠之為*仙,逐去蠻荒,雖不至於怨天尤人,但對這世間多少有些冷情。要是遭受花千骨那樣的苦,他又會變成什麽樣子? 只是,她怎麽就這般執迷不悟?這所有的一切一切,就只為了一個白子畫? 內心的憐憫都被憤怒所取代,對白子畫的憤怒,對仙界的憤怒,對自己的憤怒。 花千骨見他神色,輕輕搖了搖頭,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 “很可笑吧,六界因我狂掀瀾,蒼生因我遭塗炭,血流成河海,骸骨積如山。可我真正親手殺的,卻只有落十一一人。” “我……”墨冰仙有一些茫然又有一些愧疚。他本可以毫不被花千骨察覺的,可是窺見那一切的瞬間打擊和觸動太大,他失了魂魄。 突然間有一股很強烈的衝動,想殺了白子畫。突然間很恨,自己遲來了那麽些年。如果能早一些遇見,哪怕是在蠻荒那時,能夠幫她照顧她一點,或許一切,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如今的花千骨,再不是當初淺笑盈盈的單純孩子,而只是一具美麗的行屍走肉。 而他,竟然想夥同那些將她一步步逼成如今這個樣子的人,將她毀得屍骨無存。何其殘忍—— 花千骨慢慢站起身來,若是墨冰仙什麽也不知道,她尚且還可以和他逢場作戲,相互取暖,相互慰藉。如今,卻是再不能了,她不想**裸的站於人前。 “小骨!”墨冰仙拉住她的手。 花千骨聽他竟和白子畫一樣叫她,不由怔了一怔。 “難道事到如今,你還放不下麽?” 花千骨茫然輕歎:“我的世界裡,從來就沒有任何能夠和他相比。”終究沒有回頭,抽了手慢慢走了出門。 墨冰仙滿面頹然。 “竹染。” “恩?”聽著她柔柔喚他的聲音他愣了一愣,花千骨仰頭慵懶的看著天空,很快就是大戰了。 “你想做的事都做完了麽?” “差不多了。” 人世間,有一種痛苦,叫做夙願得償。 許多東西,執著太久,不是忘了當初為什麽要,就是發現一切並不是想象中那般滋味,還不如遠遠放著、追逐著,來得妥帖。 當夢想如探囊取物,一切都變得百無聊賴。 花千骨歎氣:“真好,我卻一件也沒有做成。”當初,他們在蠻荒約定了的。 “我全是多虧你的力量。你明知我是一個背信棄義、滿口謊言的小人,為何一直還心甘情願被我利用?” 花千骨愣了愣,的確,竹染貪婪惡毒、口蜜腹劍、最擅長背後捅刀,這種人最忌深交。她在蠻荒時還各種提防,後來,特別是成了妖神後,反倒都懶得管由著他了。 “因為青璃還有你師父。” 竹染不明白花千骨是不是在說反話,這世上最愛最關心他的兩個人明明就是被他所害。 “以你的狠毒,可以很輕易就借傷害青璃從殺姐姐那得到神器。可是你沒有那麽做,而只是用她的安危作為威脅。還有摩嚴世尊臉上的那條疤,你明明可以直接殺了他,卻一時心軟,反而被打入貪婪池底,逐去蠻荒。你是壞,但心裡還有底線。” 竹染自嘲的笑了起來,說來說去還是因為他壞得還不夠徹底不夠心狠。也正是這樣,才導致了他最後的失敗。 花千骨突然拉過竹染的手,上面覆蓋著醜陋的疤痕,沒有小指,是當初被她硬生生切斷的。 “疼麽?”突然覺得有點心酸,他們倆相依為命出蠻荒又走到如今多不容易。 “不疼。”竹染眸子裡再不見往日虛假的笑意變得溫和起來。 突然感覺滾滾力量往身體內流入,他放開花千骨的手,緩緩搖頭:“不用。” 當初費盡心思奪取神器,是貪圖妖神之力。可看過花千骨經歷的這可笑的一切,就連他也提不起興趣了。況且如今,力量對於他而言,也沒多大意義。 “竹染,墨冰仙是為什麽會被逐到蠻荒的?” “很久以前的事了,你知他體質特殊,雖是天生而不是修煉*法,也頗受詬病,人人恨他又怕他。再加上他時常無視仙規,率性而為,是妖魔一直極力想要拉攏的對象,後來竟用拴天鏈將他與心愛之人鎖在一起作為要挾。” 花千骨微微一震,已猜到發生了什麽。 “他痛不欲生,只能答應,然而那女子一介凡人,哪經得起他觸碰,一夜老去,終於還是死在了他懷裡。” 竹染微微歎了口氣:“他自然是盡殺妖魔替那女子報仇。然而卻無意中得知,她的死,還跟他的師父,當時的蜀山掌門有關。他知那女子是墨冰仙唯一的弱點,所以借妖魔的手除去,怕他為她墮入魔道。那之後,墨冰仙就發了狂,在仙界大開殺戒,吸人真元之力來修煉,成了*仙。後才被眾人聯手製伏,逐去蠻荒。” “原來是這樣。所以你才故意勾起他的好奇,讓他窺視我的記憶?” “我一向做事只需要結果,不計較手段。不論如何,他愛上你了不是麽?” “同情可不是愛。” “不算同情吧,同病相憐?” 花千骨苦笑:“他既然已經那麽可憐,你還讓他來為我擔憂難過。” “我是想著萬一你們能彼此救贖呢,也不是沒有從頭來過的機會。千骨,試試吧,墨冰仙能做到,你當然也可以。” 花千骨第一次聽他直呼自己的名字,沒有諂媚沒有刻意卑躬屈膝,倒是來得親切。仿佛過去的一切都沒發生,二人只是平常的師兄妹。 “不知道,如果時間夠久的話說不定。但我這一生,一步一步走到現在,老天好像從來都容不得我做選擇。” “那是因為你實在太笨了,總是選錯。” 二人禁不住相視而笑。 “竹染,你說,我若見了糖寶,她會怨我殺了十一麽?會不會不理我。” “不會的,沒有孩子會真正生父母的氣的。” 竹染伸出手,有生以來第一次將花千骨抱在懷裡。從蠻荒相遇開始,這個人,就總是不由自主把她所有的可憐堆積攤開在他面前,終於使得他這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也不由自主覺得自己可恨了起來。 不知道花千骨是不是出了雲宮,墨冰仙哪裡都找不見她。也知如果她有心隱藏,這世上無人尋得到。時間一天天過去,花千骨始終未再露面。墨冰仙一向寡情的性子變得有些焦躁,沒有想過自己對她的消耗是不是足以仙界將她封印,反而為她的最後結果擔心起來。還有幾日便是仙界的反攻,不用說定是曠古的大戰。明明是以卵擊石,不到半分勝算的舉動。然而他心底卻清楚,需要對付的人只有竹染,花千骨根本就不在乎勝負。那死水一樣的眼神偶爾透露出來的也只有絕望和疲憊,猶如瀕死之人。其實她也早厭倦了這一切,隻想快點有個了結吧。 一日倒數著一日,終於最後的日子臨近了,墨冰仙不信竹染他們會什麽都不知,只是六界安靜得有些詭異。 花千骨站在過去的那條小河邊,河水早已枯竭了。她記得很久很久以前她最喜歡光著腳丫在小河裡捉魚翻螃蟹了。爹爹就坐在簷下看書,總是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精神好的時候會教她讀讀書寫寫字或是給她做一個漂亮的紙鳶。 才一眨眼就許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小木屋早已不見了蹤影,妖神出世以來,天象異變,連續幾年大旱,村子裡的人死的死遷走的遷走,幾乎再沒半個剩下。 她將爹爹娘親墳頭的草一點點拔了,重新修葺了一下。又尋了些木頭來,敲敲打打,依著回憶,想把木屋重建,法力雖強,卻終是手笨,做了兩天,卻仍然非常簡陋,更別提時常呆愣走神把榔頭砸在手上。等全部完工,木屋倒成花屋了,到處開著花,爬著花藤。花千骨躺在黑暗裡,和過去一樣有小小的屋頂遮擋著風雨,安心而踏實,像被包裹在母親的肚子裡,像那些時候,躺在白子畫的懷抱中。 天空黑壓壓的,已經許多天不見日頭,她知道不能僅憑自己的情緒影響日月天象影響山河大地,可是她幾乎已經沒有去控制這些的余力了。 突然察覺有人來了,而且是她所熟悉的氣息,依然控制不住一陣手抖。 那人只是站在門邊,卻不進來。花千骨心底苦笑,既不想見,又何苦尋來。 “外面風大,進來坐吧,茅舍簡陋,雖款待不周,卻總還是有落腳處的。” 白子畫推門而入。 花千骨正靠坐在隨意支起的木板上,紫色的雙眸凝視著他,平靜無波,黑暗中兩人對視許久。白子畫隨意尋了處坐下,白衣勝雪,周身仿佛有一圈熒熒的光暈。 自上次那春藥鬧出來,他倆就再沒見過,仿佛隔了許多年一般,越來越遠了。 白子畫望了望她的額頭,心又揪了起來,想到自己上次的失態。 他在瑤池橫霜劍不受控制的插入她身體看見她滿面疤痕的那一刻,就對自己發誓說,今生今世,哪怕死也再不傷她一分一毫,卻又一次違背了誓言。 輕輕閉上眼,他以為他知道應該怎麽做,其實他一點都不知道。感情與理智硬生生被扯得分離開來,一個白子畫冷冰冰的站在前面,另一個白子畫就在背後歎氣。 知道她久不在雲宮裡,略一想,天地之大,其實她已無處可去,猜是回了最初的家中,果然。 他不知道自己來尋她做什麽,是因為墨冰仙,還是因為再過兩日仙界馬上要反攻了。他依舊沒有恢復法力,笙簫默怕他被波及出什麽危險,幾次要他回去。可是他又怎麽能甩手離開,明明這一切都是他的責任。 如果他當初能再多顧及她一分,在她決心偷盜神器之時察覺,在她被送去蠻荒之前發現,在糖寶被殺之前阻止,或許,一切都不一樣了。 可是,雖已到這樣的地步,害死那麽多人,他卻從未覺得自己收她為徒,包庇她封印她體內的妖力,或是替她受消魂釘是做錯了。 “找我有什麽事?”花千骨的聲音冰涼入骨。 白子畫沉默良久:“仙界兩日後反攻。” “知道,那又如何。以卵擊石,不自量力。他們既然一心尋死,我就成全他們。你這次來,不會是替他們告饒的吧。” 白子畫看著她,沒有說話。 花千骨冷冷嘲笑,語氣裡又帶一絲曖昧:“不要說,你是在為我擔心。” 白子畫面上一肅:“自然不是。” “又是想要求我放人?不要大開殺戒?那你該阻攔的應該是仙界的人。” 白子畫輕歎一口氣:“放下一切,別再做妖神了好麽?” 花千骨看著他像是在看天大的笑話,事到如今,怎麽可能還有後路可退。卻終歸心還是有片刻軟了,苦笑問道:“做妖神如何,不做又如何?做你便要殺我,不做你便願意帶我走麽?” “我不會殺你,放下一切,隨我回長留海底。” 花千骨大笑:“你居然還是打算將我永生永世壓在那樣一個地方,白子畫,你已經是個廢人了,憑什麽我會聽你的。告訴你,我、不、願!” 花千骨長袖一拂,突然起身,近了他兩步:“不過……我們倆做個交易怎麽樣,你帶我走,我就真的不做妖神了,隻陪著你,隻為你。你既能解救蒼生,又能贖罪,只是小小的代價何樂而不為,長留尊上不是最喜歡為了天下犧牲的麽?” 那樣近的盯著他的臉,只希望,哪怕能看到一絲毫的動搖。可是她還是失望了,白子畫緩緩搖頭:“只有這件事,永遠都不可能。你怎樣才能消氣才肯原諒,如果你做這一些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剛剛抬手,花千骨已製住了他的穴道,苦笑著踉蹌退了兩步。 她怎會不知道他突然來尋她事有蹊蹺,明知道自己依舊深愛著他,竟然想自盡在自己面前以死贖罪。而明知道有自己在,決不會讓他死,他這舉動,不過是向自己表明他的決心,故意在逼迫自己罷了。白子畫,你厲害!因為我愛你,所以永遠鬥不過你。 花千骨緩緩轉過身,內心過多的鬱積和悲苦排山倒海往外湧出,嘗見喉頭的甜腥,硬生生咽下,然後仿佛在嘲笑自己般的緩緩搖頭。其實就算他如今肯為了天下,為了她不做妖神,跟她在一起,她又怎麽可能接受,從她成為妖神那一刻起,一切都早已經不能回頭了。可是還是忍不住試探,忍不住想問,忍不住抱那麽一丁點的期待。他卻終究是哪怕為了天下,也不肯委曲求全跟她在一起。罷了罷了,這世上從來都沒有假如…… 白子畫看著花千骨的身影越來越遠,慢慢閉上眼睛。他知道自己太殘忍,可是既已沒有時間去挽回,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不想看她手上再次染上血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