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她好白 陸羨走了,林了了的心也飛走了,折返回堂內的時候無精打采,兩腿一盤便坐下,下巴撐在桌案上直發呆,她向來松散慣了,此刻又興致缺缺,自然坐沒坐相,不顧儀態。 盧夫子大概剛剛也講累,這會兒歇了兩盞茶的工夫也沒開講,倒是有學生過去與他攀談,林了了隨意掃了眼—— 嗯,穿的不錯,富貴。 “姑娘.”子柔縮著肩膀,輕輕地碰了碰她。 “幹嘛?” “您也坐直些吧,別總躬著身子。”說完,子柔又碰了碰她,衝她偷摸使眼色“您瞧那邊兒” 這間屋子大,男子與女子是聚在一起的,為避嫌中間用了三張巨大無比的屏風遮住,只是屏風的布料是紗製的,上頭兒的水墨畫雲深山遠,顏色重,但瞥見輪廓卻是可以的,林了了順著子柔眼指的方向看去,除了林瑾珍的腦袋快要跟胸口對折外,自己的其他幾個妹妹可是一個比一個坐得端正,櫻桃小口,眼波含情,就連笑都拿帕子遮住嘴角,含羞帶俏的不敢聲張,若是此刻有小鳥飛過,恐怕都得嘰嘰喳喳的盤旋幾圈。 “寶藍色長衫的是戶部尚書的次子,盧夫子跟前兒攀談的是伯爵府的長子,靠在憑幾上穿襴衫的那個是將軍府的嫡孫。”子柔說:“方才您回來之前,他還往二姑娘這邊看了好幾眼呢。” 林了了越聽心裡越不是滋味,十幾歲的孩子不好好讀書就想早戀,一個個都想屁吃呢! 轉瞬,心底莫名湧起一股悲涼,才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就要為自己的婚嫁考慮,期望可以被這些世家公子青睞,不惜在最天真爛漫的年紀矯揉造作,其實也不怪她們,自古以來對於女子世俗便是這樣灌輸婚嫁理念,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遙望長久的一生,她們沒有自己,她們只是附屬。 “不怎麽樣,欺貧愛富,趨炎附勢之徒。” “那種地方三教九流,人多混雜,不是女子該去的地方,往後不要再去。” 沈宜目光一頓“你又去康樂坊了?” 現代尚且要鬥小三小四,何況古代.三四個開臉姑娘、七八個通房姨娘,鬥來鬥去,你死我活,林府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 “你怎麽來了?”沈宜問道。 如果林偲遠當初隻娶一個老婆,林瑾禾或許不會那麽早就沒了媽,林瑾珍也不會如履薄冰,成日膽戰心驚,怕得罪這個惹了那個。 “難道阿姊想嫁人嗎?” “好些日子沒來,想阿姊了。”陸羨拱手笑道:“不知阿姊能否賞我口茶喝喝。” “不許胡說。” 果然,只有美人忘不了。 “你呀,誰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不要就不要了,反正我壓根兒就沒打算成親。” 絳紅色的身影浮現眼前,只是見過幾面而已,那人的眉眼竟這樣清晰。 沈宜正陪著母親雲氏在跨院賞花,見她來了,雲氏便讓她們年輕人聊天,自己去到另外的花房轉轉。 “你什麽?”沈宜望著她。 “聽了。” 林了了搖搖頭,長長的眼睫垂下,掩住失落—— “我沒胡說,是真的,阿姊若不信,差個人打聽便知,那老迂腐先前幾日把京中稍有權勢的文臣都拜訪了遍,而且昨日還宿在康樂坊,笙歌到半夜呢。” 瞧著她肆無忌憚的模樣,沈宜笑了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聽父母的。” 可高嫁之後真的就能無憂嗎? 林了了心中默默歎氣,不由自主想到陸羨—— 陸羨吐出小核兒,連同果皮一起扔進托盤,撣撣手—— 沈宜的垂下眼瞼,目光如潭中死水—— 陸羨是沈國公府裡的常客,府裡的下人大半都認得她。 “胡鬧!” 沈宜別開臉,望向金絲籠中的白玉鳥,不再多言。 從國子監回來,林瑾姝第一件事便是將林瑾禾告去父親那兒。 “我沒胡鬧,成親有什麽好的!我.”陸羨的話卡在喉嚨裡,霎時噤聲。 “如何?” 陸羨歎氣“你總是這樣,問什麽都說聽父母的,你就不能聽聽你自己的?” “去聽過盧夫子的課了?” “沒什麽。” 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要面對這些嗎? “姑娘,您怎麽歎氣了?” 四角亭內,圍爐底下的木炭燒的劈裡啪啦作響,沈宜揀起一顆烤裂殼的龍眼遞去—— “.“陸羨坐正了些“我沒去,我聽別人說的。” “阿姊放心,我有青時青鈺,再說.我是女子,那裡頭兒也都是女子,有什麽打緊。” “明玉不就是例子嗎。”陸羨動了動唇,像個頑劣的孩童,蹙著眉無所謂的說道:“反正我就不成親,誰敢逼我,我就宰了誰!” 大環境的驅使下,不僅要嫁好,更要高嫁,姐姐妹妹之間相互攀比,指望誰能在這上面成龍成鳳,成了窮其一生追求的至高理想。 沈宜最見不得陸羨這般肆無忌憚“那是男子尋歡作樂的地方,你這般名聲不打算要了?往後如何說親?” “貧什麽。”沈宜揮著袖子“再貧白水都沒得喝。” 無非兩點,上課打瞌睡被夫子抓包,叫夫子不高興;再者沒個規矩樣兒,長窄桌案上坐沒坐相的趴了整一日。 林偲遠本就是為了巴結權貴才讓幾個姐兒去的,見林了了這般不爭氣,他定然要發怒,當下就打發小廝去槿瀾苑叫人。 槿瀾苑裡林了了還什麽都不知道,適才子柔打了盆熱水,正準備讓姑娘洗臉淨手。 “姑娘!” 沁了熱水的帕子剛捂到臉上,衛媽媽腳步急促的跑來,站在窗邊喊了聲—— 林了了用力抹了把臉——“呼,舒服.” “二姑娘跟老爺告您的小狀了,老爺現在叫您過去呢!” “啊?” 林了了簡直無語透頂,屁大的事也值當告狀? “姑娘,您腿腳慢些.”衛媽媽指著小柔“快去找老太太。” “不用。”林了了擦了擦手,把巾子扔進水盆裡“多大點事兒,別去煩祖母了。” “那” “怕什麽,我就不信了,林瑾姝還能硬把白的說成黑的?” 事實上證明她還真可以。 林瑾姝頂著一雙哭紅的眼睛,柳惠裝模作樣的勸慰,以至於什麽都沒乾的林了了反而成為最大的惡人,迎面便被林偲遠劈頭蓋臉一通臭罵,諸如給林家丟臉,沒有大家閨秀的姿態,哪像個姑娘家之類的。 期間一句都不給林了了解釋,愣是把好脾氣的人都給罵急了。 你個糊塗王八蛋!還真把自己當我爹了!!! 林了了寡不敵眾,這時候只能吃啞巴虧,她看了眼旁邊洋洋得意的林瑾姝—— 行!我記住了,這事你等著! “父親!” 林了了高呼一聲—— “你幹什麽?!” “我——錯——了!” 林了了這一遭罰的冤,罵完不算還要罰跪。 衛媽媽思來想去覺得這事還是得去跟老太太說,畢竟老爺偏心,柳惠若想趁著時候捏自家姑娘一把,就糟了。 林老太太是明白人,林偲遠夫妻倆存的什麽心思再清楚不過,緊趕慢趕的去到書房,林偲遠還在裡罵著。 當即,便用自己的龍頭拐杖,對這這房門猛地一杵。 “母母親” 屋子裡,林了了跪著,林偲遠罵著,柳惠跟林瑾姝冷眼旁觀。 “祖母.” 林了了眨巴著眼睛,沒幾下眼眶就濕了,林老太太那個氣呦,要不是顧及下人在,還要給林偲遠這個做老爺的留點面子,她恨不得一拐杖打下去! “什麽事情,動這麽大肝火?” “母親,你不知這個混帳竟在盧夫子的課堂上昏睡,才去了一日,渾身跟沒骨頭似的,坐沒坐相站沒站相。” “就這些?我還當她在國子監裡放了把火,那些文章晦澀難懂,小孩子聽了自然犯困,不說想想辦法,上來就罵,你那時候讀書犯困,我也這麽罵你的?” “.” 林老太太目光一轉,落在林瑾姝身上。 今日的事是林瑾姝搞出來的,她心思再多也才十三歲,面對林老太太別說她,柳惠也不是對手,下意識的往母親身後躲。 柳惠自然也是要護著自己的女兒,不肯讓老太太責罰。 姐妹不和是林老太太最不願意看見的事,小孩子生下來是張白紙能懂什麽,大半都是跟父母學的,柳惠做嫡母不慈,林偲遠為父心也不公,林老太太為整治家風的事情傷透腦筋,許多時候想著若都不是自己生的就好了,誰不聽話就把誰趕出去,既簡單又方便,哪像現在這樣,成日防著這個,備著那個。 林老太太也沒發怒,隻問了一句“姝丫頭塗胭脂了?” 女孩穿的像朵芍藥花似的豔麗,臉蛋子紅彤彤的,哪怕在人堆裡都能一眼瞧見,雖說女孩子是該打扮的嬌俏些,但若是過了頭,難免就不討人喜了。 “姝兒塗著玩的。”柳惠替女兒打圓場。 “倘若塗著玩,那便無妨,若是存著別的心思,就不好了。” 林老太太擰著眉,瞧向柳惠“都跟你說多少次,少沾商賈人家的風氣,清雅些不好嗎?這麽豔的顏色,往後少讓姝丫頭穿!” 柳惠臉色大變,誰都知柳家是經商的,如今朝廷最瞧不起的便是商人,這話不是戳人心窩子嗎? “是母親,兒媳知道了。” “嗯。” 林老太太朝陶嬤嬤擺手,陶嬤嬤會意,立馬去撫林瑾禾。 “母親——” 不等林偲遠把話說出來,林老太太眼中的寒光便射了過去—— “老爺,咱們家雖然不是什麽大富之家,也不是什麽顯赫權貴,但卻是有臉面的,不管是你父親還是你祖父,亦或是你外祖,靠的都是自己的本事,也包括你,當初若不是你自己好學考中科舉,入了仕途,現下就算有千金萬金,也扶不起你,我老婆子都是一條腿快要如土的人了,不圖別的,隻圖家道安穩。” 林了了兩隻耳朵豎起,雖然老太太一個髒字都沒罵,但句句都打林偲遠的臉,這話說直白點就是—— 想要升官發財,憑的是真本事,不是你賣女兒的旁門左道! 林偲遠心中有鬼,自然不敢多言,灰溜溜的垂著腦袋。 林老太太不僅陪著林瑾禾回槿瀾苑,還親自端來紅豆沙給她吃,老太太三番五次為了林瑾禾出頭兒,不管是愧疚也好,想補償也罷,疼愛也是真的疼愛,否則她一個死了親娘,爹又不疼的女兒,何必如此費心。 可憐她受了委屈,摸摸頭又捋捋頭髮,嘴上雖然沒說什麽,但眼裡的難過藏不住。 林了了不想讓老太太,因為這點小事心裡打結,吃起紅豆沙來十分賣力,奈何剛煮得的豆沙,燙口的厲害,一大杓進口,立馬露怯,斯哈斯哈的鼓著腮幫子,想吐又不能吐出來,滑稽的像條吹泡泡的小魚,林老太太立馬繃不住嘴角,眉開眼笑起來。 “我的好乖乖啊,慢些吃喲~” 林了了臉頰一紅,羞的不行,當了這麽長時間的林家大姑娘,只有此刻她覺得自己不再是二十九歲,而是十四歲,滑稽的舉動,也隻為博得祖母開懷。 晚些時候,子柔鋪好床,一手拿著痰盂,一手把牙粉遞去—— “老太太真心對姑娘好,剛衛媽媽還說呢,以前每次姑娘受委屈,老太太總會拿紅豆沙來。” 林了了不知道林瑾禾受過多少委屈,但有那樣一個爹,估計也好不到哪去,她看向鏡子裡的自己,也不知道林瑾禾現在在哪兒,過得好不好?想要告訴她,你的祖母很疼愛你的。 “姑娘,今晚您別讓我出去了,我在旁邊陪您吧。” “為什麽?” “我我.我怕您做噩夢。” “怕我做噩夢?” 林了了立刻便懂她的意思,擺擺手—— “回去睡吧,這點事兒還不值當我做噩夢。” 第二日,上學前眾人去請安,林瑾姝果然素了許多,只是一對眼紅腫腫的,估計昨晚上沒少哭,這世道真是稀奇,無辜受冤的都沒叫喚,她一個栽贓陷害的哭天抹淚 廢了廢了啊. 各家姑娘依次請安,老太太挨個笑笑摸摸頭,唯獨到林瑾姝,卻端起了手肘邊的茶盞,任她說著好話,臉上就是無動於衷。 林瑾姝心氣高又好面子,見祖母不理她,臉色漲紅不說,眼眶裡的淚花又打轉起來。 林老太太是想為她好,年紀小小心胸狹隘,見她要哭才放下茶盞,出聲道:“你們是女子不比男子,在國子監裡學習的日子始終不會長久,之前我就說過,讓你們去不為別的,只為了能讓你們多見見世面,學些為人處世的道理與方寸,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能明白這個道理嗎?” “能,孫女能明白。” 林老太太舉目望向屋裡的其他姑娘“還你們也都給我聽好了,這話我隻說一次,你們都姓林,都是林家姐妹,打斷骨頭連著筋兒,不論往後到哪兒都要互相扶持,要懂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倘若鬧出什麽笑話來,甭管是誰,其他的也別想好,傳出去丟的都是林家女兒的臉!” 林老太太這話不僅僅是說柳惠,也是說給齊燕。 齊燕雖沒有柳惠那般張揚,但心裡打的主意卻與柳惠沒有不同。 她是把兩個姐兒打扮的清雅,可清雅過頭,豈不又是另一種奪目? 一大早什麽都沒做,先吃了老太太的敲打,齊燕肚子也漲,自動的便將這筆帳記在柳惠頭兒上,自己蠢鈍如豬就算了,連累別人也受牽連。 離開寧安堂後,只有林了了心情不錯,拉著林瑾珍蹦蹦跳跳的去上學,至於剩下那幾個要麽鼓著嘴,要麽繃著臉,也是不要讓她們攀高枝兒,怎麽可能會有好臉色。 今日盧夫子沒來,來的是別的夫子。 說是盧夫子去另外一間學堂授課了,林了了明白並且表示理解,盧夫子名望這麽高,國子監花重金請他來,自然是要每個地方都遊一遍,類似於返聘教授,今天A班,明天B班,後天大後天CDEF班。 林了了摸著書本,淡淡的書墨味讓她神遊,扭頭朝靠窗的位置瞧去——空的 她今天.不來嗎? 新夫子比昨日那位盧夫子要和善許多,念起文章來也不搖頭晃腦,無論請教他的是窮孺子還是富家子,他都一視同仁。 林了了覺得這樣的老師少之又少,於是少了幾分抗拒,倒認真聽了起來。 陸羨連著三日都沒再去過國子監,林了了卻總是想起她。 為什麽要送給自己啊? 自己也不缺帕子。 林了了捏著那條帕子不住的看,水洗了兩次,上面的檀香味已經沒有,不由自主的往臉上蹭了蹭,順滑的厲害,登時就讓她想起陸羨的唇—— 林了了的臉爆紅,像從沸水裡撈出的蟹子,急忙把絹帕塞進袖子,她望著鏡子,眉頭蹙的厲害,她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一見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動道。 “姑娘,衛媽媽問您晚上想吃什麽?” 瞧著子柔一派天真的模樣,林了了搖頭—— “我不餓。” “啊?可您晌午也沒吃多少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不如給您熬碗小米粥。” 林了了眨眨眼。 畫面一轉,三菜一湯,林了了吃的腮幫子鼓囊囊的,舉著青花瓷碗“再來點米!” 子柔目瞪口呆—— 這叫‘我不餓’? 自從林老太太那日敲打後,大房二房都消停不少,只是彼此間更加不理睬罷了。 齊燕教女有方,林瑾蘭跟林瑾玥也不是性子張揚的人,唯獨林瑾姝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母親的話半點沒放心上,在家裡裝的乖巧,在國子監卻結交了不少貴女,說是結交,不如說巴結,人家說一她不敢說二,不僅不敢說還要上趕著阿諛奉承,所幸她嘴甜,腦筋兒又轉得快,倒與貴女們親近不少。 林了了是醫科出生,最瞧不上這樣巴結的行為,以前她們院裡有一個就是這樣,狗腿子一愣一愣的,四處送禮巴結,好不容爬上主任的位置,一場開顱手術原形畢露,不僅賠錢還被吊銷行醫執照,最後灰溜溜引咎辭職。 人家為錢為權,林瑾姝為什麽呀?好歹府門裡嬌生慣養出來的,放著好好地大家閨秀不做,非去當諂媚的小人,這德行與林偲遠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也難怪林偲遠偏心她,誰會不喜歡第二個自己呢? 林了了捏著毛筆,不住地搖頭。 當當當—— 門外的撞鍾響了,一個時辰就這麽過去。 忽然有個小廝模樣的人走到林了了書桌前,快速扔下一個木盒,然後轉身就跑沒影了。 “姑娘,那是誰呀?”子柔提著食盒走過來。 “不知道啊。”林了了沒見過他。 子柔瞧著那木盒好奇“姑娘.這裡頭兒好像有聲音.” 說著就把耳朵湊近去。 林了了也好奇,林偲遠一個七品小官,京都城裡應該沒人巴結吧?再說就算要巴結,也該直接去找本人,找自己算怎麽回事? 人生閱歷告訴林了了,天上不會掉餡餅。 扭頭張望,果然讓她發現蛛絲馬跡,向來多一眼都不屑看自己的二妹妹,這會兒正緊緊的盯著自己,那眼神好像在期待什麽. “姑娘,要不咱們打開看看?” “子柔。” “嗯?” 林了了摁住木盒“別看,聽我的。” 隨即主仆二人,一前一後出了學堂。 來到一處無人的地方,林了了讓子柔站遠些,自己則蹲在地上,將木盒慢慢打開,裡頭兒的東西很快,嗖的一下就跑進了樹叢裡。 子柔瞪大眼睛,心口砰砰直跳,幸好站的遠,否則她定要嚇癱在地上。 “怪怪怪.怪物!” “不是怪物,是黃鼠狼。”林了了掩著鼻子“糟了,這狗東西放屁了。” 一股竄天的臭味,熏得人隻想嘔—— 子柔:“姑娘,你快過來!” 林了了越走近,臭味越濃烈。 子柔驚了個呆“姑娘,你你你——” 林了了舉起兩隻手,哪裡都不敢碰—— “我知道我知道,現在立刻馬上——回去!!!” 馬車裡,林了了不停地擦手,子柔倒了杯茶端去—— “姑娘您喝茶。” 林了了伸手去接,卻見子柔向後躲,然後把茶杯放在桌上推了過去,笑的比哭還醜—— “姑娘,您喝茶吧” 林了了也不怪她,畢竟這個味道不是誰都受得了,屏住呼吸,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她完了她完了!” “姑娘,這事真是二姑娘做的嗎?” “不是她還能是誰?我這回非讓她哭著找媽媽不可!” 子柔咬著嘴角,面色糾結“姑娘,要不咱們算了吧,所幸也沒嚇著咱們二姑娘您還不知道,到時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老爺肯定又偏袒她” “算了?!”林了了指著自己“我是誰啊?你說我是誰?!算了?” “您您該不又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吧?” “你就說——你姑娘我是誰?” “林林瑾禾.” “對!沒錯!我就是林瑾禾!要我算了,做她的白日夢吧!”林了了氣急“看她年紀小,前幾次沒跟她計較,還喘上了” 林了了豎起食指指著天—— “此仇不抱非君子,她完了她完了.” 說完,又指下茶壺“再給我倒一杯,渴死我了。” 有些人,你不去找她,她偏要來找你,明明做了壞事,不僅不心虛,還要同你挑釁,林瑾姝便是這樣的人。 馬車剛停穩,林了了才掀開車簾,就見府門前的林瑾姝似笑非笑的等著自己。 “喲~~”林瑾姝發出怪聲,立馬拿帕子掩住鼻子“大姐姐身上這是什麽味啊?好臭呀~~” “臭?你是說黃鼠狼嗎?”林了了側過身去,停在林瑾姝的耳邊,聲音淡淡道:“你知道黃鼠狼的下場嗎?它因為亂放屁,被我活活踩死了,叫的一個慘啊.不過我是一點情沒留,瞧著它吐出五髒六腑,我才停腳。” 林瑾姝縮了下肩膀—— “你唬我?”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林了了肩頭狠撞過她,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 林瑾姝絞著帕子,咬牙道:“呸!我才不信!” 回去的路上,林了了越走越快—— “快去備水,我要沐浴!我還要撒好多好多好多花!!!” 子柔捂嘴偷笑“好的,奴婢知道了。” 那身衣裳是不能再要了,林了了讓子柔用布包起來,扔的遠遠的。 足足泡了一個時辰,林了了才肯從浴桶裡出來—— “你聞聞,還有味嗎?我怎麽還覺得臭?” 子柔湊過鼻子,嗅了嗅“姑娘,沒有味了,是芍藥花味。” 林了了癱坐在椅子上,黑長的頭髮滴著水,等子柔拿著帨巾給她擦乾後,忽然扭過腦袋—— “子柔,我記著咱們院裡有雄黃粉吧。” 子柔捧著帨巾點點頭“有。” 俗話說的好,熊孩子不聽話打一頓就乖。 林了了頂著腮幫子,林瑾姝的這通打逃不掉了。 “姑娘,您拿雄黃粉做什麽?” “抓蛇啊。” “.” “去哪裡抓?” “國子監後面不是有座山嗎,去那抓。” 林了了說的理所當然,子柔聽得腿肚子直打軟。 “她敢拿黃鼠狼嚇我,我就弄條蛇去嚇她!我倒要瞧瞧,是黃鼠狼害怕還是蛇害怕?!” 子柔眼睛越瞪越大—— “姑娘——唔!!” “噓噓!!” 衛媽媽從邊門走過,見裡面的燈已經滅了,又在門口頓了頓,想著應該是睡下了,便沒有進來。 待腳步聲漸遠,林了了才松開捂在子柔嘴上的手—— “你別喊啊,給衛媽媽知道,咱們都完蛋。” 子柔嘴都被捂紅了,可憐兮兮的委屈道:“姑娘,我沒想喊,我是想說您不用上山自己抓.” “什麽意思?” “東平街的天橋底下有耍蛇人,買一條最多50文。” “.不早說.” 翌日,天不亮—— 一手交貨一手交錢,林了了帶著帷帽,把小木盒揣進書篋裡。 子柔方才瞄了眼,那蛇吐信子呢—— “確確定沒毒吧?” “放心吧,玉米錦蛇溫順的很。”林了了拍了拍書篋“這次還不嚇死她!” 子柔跟在自家姑娘身後,瞧著她把書篋抱在懷,那模樣像抱著什麽不得了的寶貝似的,難耐的吞了吞口水—— “姑娘.您.您怎麽都不怕啊?” “.隔著箱子怕什麽。” 子柔歪著腦袋,說的好像也沒錯可是為什麽就是怪怪的呢. 其實,林了了想說:你要是一天殺100隻老鼠,連殺一星期,你也什麽不怕。 再一次感謝為醫學事業貢獻寶貴生命的小老鼠們、小蟾蜍們以及可愛的小白兔們。 國子監—— 林了了把書篋放在旁邊,她打算等會兒林瑾姝從位置上離開,然後把裝蛇的木盒扔過去,反正她們離得近,自己動作快些,不會有人發現的。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還沒等林了了實施,就出了岔子—— 林了了猛地站起來,憑幾差點兒給她撞翻。 子柔本就害怕,見她這樣更慌,又不敢大聲問,可心裡又著急—— “姑娘怎麽了?” “不見了” “什麽不見了?” “蛇。” “嗝!”子柔猛地抽了下“嗝!嗝嗝!” 林了了掐住子柔的虎口“自己捏著。” “姑娘,嗝!你去哪兒?嗝!” “我去找!” 蛇愛往草叢裡鑽,林了了直奔學堂後面的花園。 林了了隨手折了一支樹杈,到處搜尋—— “小乖乖~你在哪兒呀?” “快出來啦~~” “跟媽咪回家家啊~~” 不知道是不是林了了的呼喚起了作用,還真被她找著了,那條小蛇盤在一顆綠草旁邊,見著人來既不躲也不跑。 林了了托醫學生的福,對於爬寵類動物自帶免疫—— “嚇死我了.誰讓你亂跑的?來跟我回家” 剛伸手去捉,腕間突然一緊,林了了被一道很大的力量扯回來,不等她反應過來,眼前閃過一道寒光,那條溫順的玉米錦蛇,當場斷成兩截兒。 “別怕.” 林了了臉都綠了,抬頭望向陸羨,忽然間覺得這張臉平平無奇,甚是乏味。 “我怕你個頭啊.” “.” “你壞了我大事了!!” “.” 林了了推開陸羨,轉身去看那條蛇,瞬間心涼透,身子都斷成兩截,華佗在世也救不了。 “你賠!” 陸羨被林了了扯住領子—— “你瘋了你?!” “你賠不賠?” 林了了拽著她的衣領,猛地向後退,陸羨被她推的也只能往後去—— “你給我放手,再不放手.小心我——” 話沒說完,陸羨便被腳下的石頭絆住,瞬間向後仰去,林了了扯著她的領子,慣性使然也跟著跌過去。 須臾之間,鴉雀無聲 “呃” 林了了對上陸羨想殺人的目光,剛剛倒下去的時候,聲音蠻大的—— “那個.你.疼不疼啊?” “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陸羨握住她的手腕,身子一翻轉,頃刻間兩人調換順序,這回陸羨沒省力,將人重重摁在地上,咬著牙—— “疼不疼?!” 不遠處的青時青鈺,瞧見這一幕都蒙了—— 青時:“主子在幹什麽?” 青鈺:“好像在跟林大姑娘打滾。” “.” 一條若隱若現的溝壑,叫林了了看丟了魂,她好白啊,身上比臉更白。 陸羨尋著的目光看下去,登時漲紅了臉—— “你看什麽!不許看!” 話落,手指去戳她的眼睛。 “啊!” 林了了被戳疼,嗷一嗓子喊出聲。 陸羨趁這時候趕忙起身,去理自己扯亂的衣領,她是金尊玉貴嬌養出來的千金嫡女,何時自己整過衣裳,平日裡哪怕是袖口起了褶子,都有人服飾,這會兒扯著領口,越理越亂。 林了了眼睛被戳紅,但也活該,扯亂人家的衣裳不算,還偷看.戳瞎了也是自找的,瞧著她手忙腳亂的模樣,林了了心虛不已—— “那個.我幫你吧” “你別碰我!” 陸羨咬牙切實,生平第一次這麽狼狽,眼瞧越理越亂,乾脆用手捂住,此刻她臉上的緋色,已經從臉頰紅到了脖子根兒。 “你看你我又不是男的,我也是不小心.你.你幹嘛這麽記仇?再說了,你有的我也有還不比你的差” “大膽!你!你——狗咬呂洞賓,早知道我就不幫你了!” 陸羨的反應,哪像個橫行霸道的螃蟹,分明就是受了欺負的小媳婦。 林了了嘴角壓不住的上揚,忽然笑出聲來—— “你笑什麽?”陸羨氣急敗壞“你信不信我——” “我知道摳我眼珠子嘛”林了了把臉茲給她“你已經摳過了,疼死了.” “活該!” “是是是,我活該。” 林了了強忍住笑意,瞧著兩人渾身泥土—— “你要不要先起來,地上涼。” 林了了好心去扶她,被陸羨一巴掌打開。 “凶巴巴的.大不了,讓你也看一下.” “你說什麽?” “我說——大不了讓你看回來!” “好啊!” 陸羨張牙舞爪的像頭兒發怒的小獅子,伸手就要扯林了了的領子,剛捏住卻又停下。 林了了垂著手,什麽動作都沒有,直勾勾的盯著她,方才被戳到的左眼,眼白全是紅血絲—— 可不知為何,陸羨竟有種她很期待的錯覺。 “你你有毛病吧?” 林了了沒有剛才笑的那麽張揚,但唇瓣卻不由自主的勾起,大方承認“是啊,我就是有毛病。” 說完,又昂了昂頭—— “你看不看?” 陸羨從沒遇見過這樣的人,上趕著讓自己扯她衣服,想到她們初次見面以及在庵堂那回,這人也是一點都不害怕,也是這般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 “有病!” 陸羨松開手,林了了領口的碎花,都被捏皺了。 “我就知道,你不敢~” “你——” “好了好了.我跟你道歉,對不起,別生氣了。” 林了了抬起手,伸向她那越理越亂的衣領—— “你幹嘛?!” “幫你啊。” 林了了說的自然又大方,就好像陸羨的領口亂成這樣,與她毫無關系。 “我不用你——” “別鬧。”林了了朝四處瞧了瞧“當心一會兒有人來,要是被別人看了去,可真就與我無關了。” 林了了找了個極好的理由,順理成章的幫陸羨整理衣領,她咬著腮幫子,強迫自己不要亂看,可是又忍不住想去瞄,一字鎖骨都能養魚了。 替她理好衣裳,又幫她把肩上的灰撣去—— 隨口道:“那蛇沒毒,而且不咬人,最重要是我花五十文買來的。” “你你買蛇幹什麽?”陸羨詫異。 “能幹什麽,嚇人唄。”林了了走到那斷成兩截兒的小蛇旁“唉算了,現在嚇不成了。” 陸羨捏著拳頭,看著她將小蛇撿起來,手指在蛇身上摩挲,忽然用力一掐,黑色的蛇膽就從蛇肚子裡擠了出來。 林了了伸手遞去—— “你要不要吃?” 陸羨連忙往後退——就差把‘你別過來’四個字刻在腦門上了。 “你不吃?大補的”林了了轉了轉眼珠“好吧,那我吃了” “.” 林了了捏著蛇膽,墨黑色的圓球晃晃悠悠,她張大了嘴,直到快挨上嘴唇的時候,猛地向旁邊扔去—— “傻子!這也信?騙你的!” 林了了笑的直不起腰,漸漸卻收了聲,她看見陸羨臉色發白—— “你沒事吧?我跟你鬧著玩的。” 下意識的伸出手去“你出汗了.” 不料,被陸羨一把握住手腕,正色問道:“你要嚇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