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開戰 車陣裡,濃密的黑煙就像是大海裡大肥魚流出的血,那些嗜血的鯊魚很快就圍了過來。 兩個哥薩克騎著馬,在距離車陣百余步的地方停下。 車陣裡的人正在忙著演戲。幾個人抬著砍伐的木料,一些人正在那剝樺樹皮,看上去就像是要趕緊做幾艘小船。 一部分人在篝火旁,好像是要把落水的大黃和茶葉烤乾。剩下的人端著火繩槍,警惕地看著外面的哥薩克。 一聲呼哨,那些正忙著“造船”、“烤貨”的人一下子全跳進了簡單的防禦類似車陣裡。 十幾個人同時舉起了火繩槍,對準了騎馬在遠處的兩個哥薩克。 一個哥薩克衝著車陣裡的人揮揮手,喊道:“你們是商人嗎?有懂俄語的嗎?你們是中國人還是朝鮮人?” 喊話的哥薩克膽子很大,提著韁繩慢慢靠近到車陣旁,發現與其說這是個車陣,不如說是用木料圍城的防禦圈,那些車並沒有車輪,很多都像是簡單小船的廢料。 驕勞布圖示意旁邊的翻譯接話,翻譯站出來喊道:“滾開,哥薩克。我們有很多人。” 一邊說話,一邊抖了抖手裡面的火繩槍,示威一樣衝著那個騎馬的哥薩克指了指,示意讓他滾蛋。 那個哥薩克識趣地向後退了兩步,大笑著喊道:“你們不要怕,我們是好人呐。如果你們願意,我可以帶一些人過來,幫你們把貨運過去。你們都帶的什麽貨呀?” 翻譯似乎並不相信他的話,裝模作樣地和驕勞布圖小聲地嘀咕了幾句,這才出聲道:“謝謝你,哥薩克。我們不需要幫助了。我們的船很快就造好了,其實已經造好了很多了,我們馬上就要離開。我們的火藥都是裝在桶裡面的,可是沒有濕的。我們並沒有攜帶茶葉和大黃,只是一些你們用不到的雜貨。” 說話的時候,幾個人還悄悄把擺在外面晾曬的大黃和茶葉向後收攏了一下。剩余的人始終警惕地盯著外面的哥薩克。 顯然,哥薩克的“好心腸”名聲外在。 騎馬的哥薩克衝著眾人畫了個十字,喊道:“好吧。祝你們好運。” 說完,縱馬和那個一起來的夥伴朝著遠處狂奔。 人一走,翻譯問道:“舒大人,這能行嗎?萬一他真是個好人呢?” 驕勞布圖用劉鈺教過的話,笑道:“放心吧,好哥薩克都在烏克蘭老老實實種地呢。” “劉大人說了。咱們要是有好幾百人守著,他們就是好人了。咱們就這麽點人,他們肯定是壞人。” “所有人!” “檢查火繩、火藥。準備拒馬、木鹿。一會兒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咱們這不是必死孤軍,劉大人帶著人就在邊上等著呢,不用怕。到時候,咱們就是首功,將來攻下羅刹人城堡,咱們這些人,直接分一成半的貨和錢。” 這些人早就知道劉鈺帶人在外埋伏著,驕勞布圖擁有錢財提振了一下士氣,頓時歡聲雷動。 早已準備好的拒馬和木鹿全都抬出來抗在了陣前,各個掌哨開始檢查小隊的火槍。兩團篝火也已經升起來,以防備出現火繩熄滅的情況。 ………… 俄國堡壘內,悼亡節的氣氛還殘留著。城堡外的墳地裡,上墳留下的矢車菊還沒有完全曬乾。 護城河裡,還飄蕩著一些沒出嫁的姑娘編的花環,上面用來祈禱的蠟燭都已經燒沒了。 用樺樹枝和蕨菜裝點的東正教堂旁,幾個老太太正在那做禱告。家家的房子前都倒掛著采來的蕨菜和樺樹枝,頗有些像是端午節的艾草。 城堡外的黑麥已經抽出了穗子,大部分哥薩克都拿著死神樣的大鐮刀在各家分到的草場裡割草,準備積蓄冬天的馬料。 蛇麻草淡淡苦味和割倒的青草香,在堡壘四周飄蕩著。 乾起活來的哥薩克看起來和南面的農民沒什麽區別。但當兩個騎馬的哥薩克跑到草場大聲宣告他們的發現時,這些勤勞的農民一瞬間變成了狂野的匪徒。 女人們歡笑著詢問到底有多少貨、能分到多少盧布?小孩子追著問那些貨裡面有沒有糖? 男人則直接扔掉了手裡的長柄鐮刀,跳上地頭的戰馬,朝著城堡的方向狂奔。他們要去取自己的馬刀和火槍。 城堡裡,漢尼拔看著忙亂起來的哥薩克,忍不住罵了一聲。 這些野蠻人,讓他們挖掘壕溝和築城的時候,他們很不情願,甚至違抗命令。這種事,卻不需要任何的命令,全員都興奮起來。 漢尼拔管不了這些哥薩克,和那些征召農奴的灰色牲口兵不同,哥薩克很多都是逃亡到草原的農奴,他們選擇自治,拒絕任何的約束。 很多哥薩克都是“造反之後受招安”的,黑龍江畔的哥薩克很多根本就是逃犯,只是彼得赦免了他們的罪行。 名義上,漢尼拔的軍銜是準將,是這裡的最高指揮官。 可事實上,這些哥薩克有自己的委員、首領,漢尼拔的話他們並不會全聽。漢尼拔真正能管住的部隊,只有百十號人,一部分是維持貿易秩序的、另一部分是在國內因為參加政變而被清算到邊疆的射擊軍。 漢尼拔找到了在哥薩克中頗有威望的一名大尉,指著還沒有完工的一段加增的城牆說道:“前幾天,我讓哥薩克修城牆,哥薩克們說到了割草的季節了,還說什麽等到了馬蹄紫蘭開花後割草就晚了、馬就不吃了。現在你們並不是去割草,為什麽讓你們修城牆你們就沒有時間、而去幹這種事就有時間?” 哥薩克大尉咬著自己的小胡子,呲牙一笑,抽出了自己的馬刀喊道:“哥薩克的收成,不用犁鏵耕不用鐮刀割,而是靠馬刀和馬蹄去耕去割。” “我們才不會像草原上的土撥鼠一樣去挖洞、築牆。哥薩克的馬背,就是最好的城牆。我們可不是築城居住的霍霍爾!” 說完,再也不理漢尼拔,踢了一下馬腹就跑開了。 漢尼拔無可奈何,他管不了,哥薩克們對他也沒有絲毫的尊重。 不知道有多少次了,他聽到哥薩克們在後面議論紛紛。 還有人說,彼得皇帝也喜歡這樣的事,所以才會讓一個黑人當準將,之所以娶一個波蘭軍雞當皇后就是為了掩人耳目…… 在彼得堡的上流社會,他是彼得的教子,新生的貴族;在法國的高檔沙龍裡,他是啟蒙學者嘴裡的黑色雄鷹。 漢尼拔看著城外開始整隊集結的哥薩克,搖搖頭。 心想,也不知道這裡的城堡加固工作,什麽時候能完成? 不過,自己應該不會在這裡太久了。 前幾天他收到了一封來自彼得堡的秘密信件,信上告訴漢尼拔,如今真正掌權的緬希科夫正在編造他自己也是“留裡克”家族的後裔,暗示自己也有沙皇的宣稱權……老貴族們對這位彼得幫的“攝政王”很不滿意,正在秘密聯絡禁衛軍。告訴漢尼拔,請不要灰心,很快事情就會有轉機的。 看到禁衛軍又又又要政變,漢尼拔覺得這俄國真的像是第三羅馬了。 本來被流放後還想著繼續乾一些正事的漢尼拔,在接到這封信後,徹底泄了氣。 本來他就是在宮廷裡長大的,一點也不喜歡這些野蠻的邊疆氛圍。加上這些哥薩克粗俗的留言,讓他在這裡的每一天都很不開心。 這裡的人除了喝酒和搶劫外,根本不懂那些上流社會所談論的法的精神、契約、權利;也不喝咖啡;更不噴香水;餐具也不是昂貴的中國瓷器;頭上沒有發套而是髒兮兮的爬滿虱子的發辮;開口也不是優雅的宮廷法語;晚上的娛樂沒有舞會……簡直是一群未開化的野蠻人。 看著那些和他格格不入的哥薩克已經整隊完成,漢尼拔只是搖搖頭。 關上窗子,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繼續看洛克的那本《人類理解論》。 之前他的確是要整修堡壘,身被流放,處江湖之遠仍憂其國。但現在,修堡壘只是消磨流放時間的一種興趣。 ………… “來了!來了!羅刹人來了!” 離得很遠,就能聽到隆隆的馬蹄聲。 驕勞布圖站到樹上看了一陣,粗略地算了算,來的人還真不少。 這些哥薩克沒有傻乎乎的立刻發動衝鋒,一些人下了馬,在幾個軍官的命令下開始整隊。 另一些人則仍然在馬背上,雖是準備發起衝鋒。 整隊的哥薩克排成了一個標準的橫隊,他們不需要擔心側翼,只需要最大化地發揮出自己的火力優勢。 在他們看來,他們的“名聲在外”,這些商隊的人為了防備他們做足了準備。 讓馬匹煩躁的拒馬和木鹿在車陣的外面,前面胡亂扔了一些木頭,還有一些挖馬蹄坑的痕跡。 騎兵不能立刻衝鋒,需要一部分哥薩克下馬步戰,打開前面的拒馬、肉搏製造混亂。 作為在草原上玩車陣戰術的老手,哥薩克自然也有對付這種簡易工事的方法。 兩門小炮被架在了隊伍的側面,哥薩克卸下來了幾輛馬車,其余人在旁邊砍樹。 很快,幾輛馬車上裝上了一些木料,哥薩克們用布袋裝了一些泥土,堆在了車上。 六個哥薩克一組,推動著裝滿了土包和木料的馬車,向前緩緩挪動著。後面各自跟著一些最為壯實的,提著重斧。 剩余整隊的哥薩克在開始緩慢向前推進,他們要推進到足夠近的射擊距離。對射後,靠那兩輛堆滿土的馬車做掩護,讓肉搏的好手衝到木鹿和拒馬前,隨後騎兵就可以發動衝擊了。 裝滿土包的推車,在野戰炮眾多的大會戰中是沒有用的。只能用來欺負一下沒炮、或者有炮不會用、或者只會死守不會對攻的敵人。對付一下車陣商隊,很有效。 轟……轟…… 兩門小炮終於響了,白色硝煙升騰,進攻正式開始。或者說,順俄戰爭,正式打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