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只剩不足二十人活了下來。
  漫長的黑夜不知還有多久才能結束， 車隊遭遇攻擊損失慘重，僥幸活下來的人精神狀態也遭受重創，趙旭打開連通地堡後半部分的通道門， 做暫時休整。
  幽長的甬道裡燈光忽明忽暗，倒塌的廢墟間不斷傳來故障電流聲， 勉強維持供應的電力系統讓地堡內不至於完全陷入漆黑。
  二十余人擠在狹窄幽暗的甬道， 血腥味和痛苦的□□充斥各個角落。
  但至少，今晚他們活了下來，還有個地方能熬過危機四伏的一夜。
  在偏離人群的較深處找了處位置， 蘇幸閉著眼，筋疲力竭靠在牆上。
  她大腦有些亂。
  陌生女子非人的能力令她心驚，甚至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些後怕，如果對方當時想要動手，殺了她們是輕而易舉的事， 可能根本不用出手， 她們現在就已經是那怪魚肚子裡的肉了。
  多次身臨險境九死一生，不需要再有誰來告訴她末世弱肉強食的殘酷法則， 也許是之前每次都幸運的死裡逃生， 蘇幸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那點可憐的力量在真正的危險面前是多麽無力。
  “……”
  “怎麽會沒事，疼嗎？”
  “你的臉怎麽了？”溫如窈聲音很輕，但氣息沉穩，聽起來似乎已經沒有大礙。
  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無數詭異未知的，她無法理解的生物，或許如那位危險的徐博士所說屬於人類的“完美”進化，已經悄無聲息誕生於某個角落了 。
  她向後埋在陰影中，眼眶泛起酸澀，“對不起。”
  蘇幸把手收回去，張了張嘴，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最後陷入沉默。
  畢竟，人類在這顆星球上也不再是食物鏈頂端全知全能的角色。
  只能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
  懷裡細微的動靜把她從思緒的漩渦裡拉出來， 蘇幸立刻低下頭，對上溫如窈不知何時睜開的眼睛， 她張了下唇，才發覺緊閉的牙關已經咬出血腥味，正要開口，臉側貼上一片冰涼。
  頭頂搖搖欲墜的燈管最後閃了兩下，這片逼仄的角落徹底陷入黑暗。
  “沒事。”頓了兩秒，她低聲道。
  “對不起什麽？”
  溫如窈抓住她衣領，渾身無力癱軟在她腿上，聲音帶著懶意：“地上硬。”
  “……”
  蘇幸微怔，下意識抬手觸碰，才發現臉上有一條很長的腫脹的凸起，是被怪魚觸須擊中時留下的抽痕，火辣的刺痛在臉上蔓延。
  溫如窈躺在她懷裡悶聲點了點頭，蘇幸抬起手臂去扶她：“那就先起來吧。”
  蘇幸稍稍撇開臉，不知為何，這麽久以來第一次，疲憊和委屈泰山壓頂般全部堆積而來，壓抑的神經突然在這聲柔軟的關切裡崩堤。
  蘇幸怔了下，生生止住那股突如其來的酸澀，深吸一口氣，正聲道：“你沒事了？”
  她還太過弱小，弱到，不知道自己會在哪一刻死掉。
  身體沒來由一陣戰栗。
  那隻溫涼的手拂過臉頰，在她頭頂輕輕拍了一下。蘇幸聽到一聲輕歎，溫如窈沙啞的聲音含著一絲柔和的笑：“好像還是第一次見你哭，因為擔心我嗎？”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甬道裡痛苦的□□聲逐漸平息。
  不管發生了什麽，不管他們明天是生是死，都不影響星辰運轉，晝夜交替。
  可就算黎明降臨，他們這些殘兵敗將在怪物橫行的地表上，又有多少存活的希望？
  除了躲在這裡苟延殘喘，沒人知道前路在哪，甚至根本無暇顧及，趙旭也不知所蹤。
  蘇幸仰頭靠牆，盯著頭頂漆黑一片的石壁發愣。
  溫如窈淡淡開口：“平時閑暇的時候，你喜歡做什麽？”
  閑暇……
  也只有末世之前平靜的日子，才配享受衣食無憂的閑暇。明明還不到半年，兩點一線上班的日子卻遙遠的好似上輩子。
  工作、吃飯、睡覺，當時日複一日複刻乏味的生活，卻成了回不去的天堂。
  此時此景，倒也確實是適合追憶生前美好往昔。
  蘇幸苦笑：“宅家打遊戲。”
  溫如窈側身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抬眸望向甬道幽黑的深處：“以前晚上總是失眠，所以睡覺前我習慣翻一些讀起來冗雜易困的書。”
    她笑了下，帶著幾分悵然：“沒想到踏進公司電梯前的那天晚上，成了這輩子最後一個在睡前看書助眠的夜晚。”
  “可惜，那本書出版很早，作者卻沒寫完最後一部就與世長辭了。”
  溫如窈舒緩的聲音在在彌漫著絕望的冰冷通道裡像一股溫潤的風，蘇幸安靜地聽她講下去。
  “書裡花大量筆墨描繪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生態體系，整顆母星是意識上載的載體，浩瀚萬物不僅有自己的意識，還彼此共享，它們可以被視為一個共生體，從飛禽走獸到微觀生物，包括意識等級最高的人類，既保持獨立，又不分彼此。作為人類，□□消亡後分子作為養料重新進入生態系統的循環之中，意識也是如此，它並沒有消失，而是保留在生命集體的意識流中，永不消散。萬事萬物匯集在一起，構成完整的星球，所有生命體只有一個名字，也是這個生態系統——這顆星球的名字，作者把它命名為做蓋亞。”
  蘇幸神色微動，腦海裡莫名閃過一絲熟悉感，聯想起溫如窈之前幾次跟她提到的異樣感受，不由凝起眉心。
  “其實被它唾液淹沒的時候，我感受最強烈的不是恐懼。那種感覺……仿佛面對的不是死亡，而是回歸本我，更像枯木逢春。”
  溫如窈攏緊衣領，如果當時潛意識裡對死亡的懼意再濃烈一點，憑借身體本能對危險的警覺，或許她也不會那麽輕易就被怪魚一口吞下。
  蘇幸怔了怔，想到這場災難暴發最初的根源，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荒謬又可怕的念頭，她猛地低下，對上溫如窈的眼睛後，這種想法更加強烈，她咽了下口水，遲疑道：“你是說，被α生命體感染後不僅僅是突變，變種之間存在某種共通的聯系，而它的最終目的還不只如此……它們聯系在一起，正在創造——”
  “只是猜測而已，現在這種感覺只是似有似無，我們遇到的異種也尚且有限。”溫如窈打斷她不安的猜想，視線掃過頭頂白皙的下巴，頓了頓，忽然支起身來，定定看著她的雙眼，良久，開口道：“比如你，就是一個例外。”
  蘇幸對上她直勾勾的視線，有些心虛地錯開。她明白對方的意思，經過系統的改良後，嚴格意義上她隻算半個變種，體內除了多了一股菌絲可以使用外，她時常忘記自己在正常人眼中跟那群奇形怪狀的怪物沒什麽區別。
  所以她並不能完全和溫如窈感同身受。
  “還記得我們之前約定的嗎？”溫如窈收回目光，緩緩道：“選擇毫無保留信任你之後，我對你就沒有過隱瞞。”
  蘇幸耳朵一熱，胸口劃過一抹異樣，偏頭輕咳了聲，頓了兩秒張了張嘴，未開口，卻聽溫如窈輕聲道：“算了，至少剛才你的緊張是真心實意。”
  “……”
  蘇幸耳根更熱，有些不知所措，結巴了一下，不知道說什麽。她以前雖然大大咧咧，但向來不是一個與人親近的性格，朋友過於親昵的舉動都會讓她感到別扭，更不用說為零的戀愛經驗了。
  她本能地想張口否認，但在眼睜睜看著溫如窈被那張血淋淋的巨嘴吞下的那一刻，她確實感到自己的心跳像停止一樣，渾身血液逆流，大腦空白，整個人像被抽空了，她說不出這是一種什麽感情，但她知道如果溫如窈真的死了……
  不，單是想想，心口便感到一陣窒息。她感到痛苦，不只是因為她們連結在一起的一損俱損的命運。
  “天好像快亮了。”
  不知過了多久，溫如窈起身站起來，甬道連通出口的那頭已經隱約透出亮光。
  沒走兩步，靠近坍塌的出口處，人群裡傳來一陣爭執。
  孫越按著受傷的左臂，灰頭土臉蜷縮在牆角一塊石頭旁，身後站著幾個緊跟著他的親隨，嘴唇發抖，聲音尖銳：“這沒頭沒腦的任務再繼續下去就是死路一條！外面天已經亮了，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立刻調頭返回基地！”
  “是麽，你以為回去就能活了嗎。”
  趙旭清點完剩下還有行動能力的人數，看著他冷笑。
  “姓趙的，我一早就他媽看你不對勁，剛才你如果把通道的門打開，我們也不至於死傷這麽多人！”
  孫越憤怒地站起來，後知後覺注意到趙旭行為的古怪，頓時面色猙獰地指著他：“我就想不明白了，你非要急著去死嗎？那你就自個兒上啊，外面那些畜牲多的是，都等著你這個牙簽肉呢！非要拉上所有人跟你陪葬？還是說，這次任務有什麽我不知道的，還真就是純粹讓我們這些不知情的人白白送死的？！”
  孫越雙目通紅，咬牙切齒地瞪著趙旭，在看到後者嘴角突然浮現的詭異的笑後，渾身一哆嗦，徹骨的寒意爬上脊背。
  “你……”
  “恭喜你，至少在死前算得上瞑目了。”
  趙旭話音落下，溫如窈忽然轉身撲向後面的蘇幸，後背撞在冰冷的牆上，下一秒，蘇幸聽到密集的槍聲在狹窄的通道內回蕩。
  槍聲大約隻持續了兩秒就戛然而止，畢竟這裡剩下的活人已經不多了。
  趙旭身旁站著的，是剛才清點集合完畢的四肢健全的那幾個人，多留意一眼，會發現他們臉上的表情出奇一致——和蘇幸之前注意到的表情麻木冰冷的那小批人相同。他們手裡持著所剩不多的幾把武器，打死的，是其余受傷太重喪失行動能力的同伴。
  孫越額頭前留下一個深深的血洞，眼珠凸起瞪得極大，倒在血泊裡已經斷了氣。
  趙旭看著一地屍體，歎了口氣：“抱歉了諸位，不過不要怪我，死亡對你們來說也算是幸運，至少，你們還有這個機會。”
  剩下大約十具屍體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牆腳一具男屍忽然動了一下，槍口抬起，一個男人連滾帶爬從屍體下爬出來，瑟瑟發抖：“求求你，別殺我！我沒感染！”
  趙旭看了他一眼，壓下`身側的槍，說：“去看看，有行動能力就先帶他去上面找車。”
  男子被帶走，趙旭轉身看向站在原地的蘇幸她們，笑了笑說道：“二位不用多想，只是按流程辦事，詳細的你們後面會知道的，對於你們，我們沒有任何惡意。”
  說完，他回頭看了看坍塌洞口外的天色，說：“人應該快要到了，我們先上去吧。”
  人？
  蘇幸皺眉，扭頭看向沉思的溫如窈。
  “走吧，去看看。”
  溫如窈微微挑眉，跟上趙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