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鹰

第四十七章 北上
  第四十七章 北上
  正月初三, 書法協會的姚書痕老師給蘇渺打了一個電話,說她要去外省參加一個書法家研討會,希望能邀請蘇渺以關門弟子的身份與她同行。
  蘇渺是姚書痕眾多學生中最優秀的一個, 當她得知每位老師隻一個學生名額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想到蘇渺。
  當然, 研討會上有臨摹展示的環節, 她希望蘇渺屆時能好好表現,給她這個當老師的爭爭氣。
  蘇渺很猶豫, 隻跟姚書痕說要考慮考慮,還要問問媽媽的意思。
  姚書痕是公費出行, 機票和食宿全免, 用度方面蘇渺不用擔心。但她想到自己每天規劃好的的課業複習, 如果去了外省, 肯定會打亂複習節奏。
  她把這件事跟蘇青瑤說了。
  蘇青瑤正在廚房水槽邊清洗一截臘香腸,聽到這話, 第一反應就是問她:“這老師…男的女的?”
  “女的呀。”
  “噢。”
  她放心下來,隨口道,“行唄,想去就去,見見世面也不錯。你從小到大都沒有出去旅遊過, 這次正好, 還不要老娘出錢。”
  蘇渺每天像海綿一樣努力汲取著知識和見聞,認認真真地聽著大佬們傳授經驗、交流看法,虛心地向他們請教學習。
  “呃。”
  蘇渺給了姚老師一個準確的回復,姚書痕自然也很開心,要了她的身份信息、給她訂了機票酒店:“明天下午出發,你先收拾一下吧,大概一周的時間,不會太耽誤學習的。”
  出來之後,蘇渺才真正感覺到以前的自己是多麽的局限,每天只知道看書學習。
  蘇渺坐在酒店的窗台邊,看著雪,發了一會兒呆,終於摸出手機給遲鷹發信息——
  C:“領導終於想起關懷我了?”
  “你這個長腿怪。”
  蘇渺見媽媽如此支持,心裡有些意動了,“那我就答應姚書痕老師啦?”
  凜冽的風刮在臉上,真跟刀片兒似的。
  蘇青瑤忽然想到她預約產檢的日子就在幾天后, 女兒在家裡問東問西的、還不太方便, 於是回身勸道——
  來到京城的每一天,學習課程都安排都滿滿當當,在第四天下午,終於擁有了一段可以自由安排時間。
  渺:“你才是道歉怪。”
  渺:“這幾天有些忙,對不起哦。”
  C城——京城。
  說真的,的確受益匪淺。
  渺:“副班長在做什麽呢?”
  蘇渺走出艙門的一刹那,才切身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薄款羽絨服,根本抵擋不住北方的嚴冬酷寒。
  渺:“……”
  C:“又道歉,你是道歉怪?”
  書法家研討會在會展中心舉辦,酒店就在會展中心附近,蘇渺每天都跟著姚書痕老師參加研討會。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她真是詞庫匱乏。
  北國風光,真是千裡冰封。
  姚書痕邀請蘇渺和她一起去圓明園遊玩,但蘇渺婉拒了。
  反駁回去又覺得不妥,趕緊撤回,腦海裡思索著……
  蘇渺翻出行李箱,開始收拾自己的衣服,沒過多久,她手機收到了一條機票預定出票的短信息。
  殊不知外面的大千世界是何等豐富,她和京城本地的同齡書法同好們交流,聽了好多以前都不知道的新觀點、新思潮。
  好冷呀!她不禁打了個噴嚏。
  “去去去!你走了,我還輕松些,不用伺候你。”
  研討會內容的安排,無非瀏覽名家名作,或者參觀名人故居,又或者聽業內書法名家暢談心得……
  蘇渺還有些猶豫:“那我再想想吧。”
  姚書痕知道她帶的羽絨服比較單薄,恐怕抵擋不了這北地嚴酷的寒風,所以沒有勉強,讓她待在酒店裡好好休息。
  幸而房間裡都有暖氣,只要不在外面瞎跑,也不會凍壞。
  “嗯,謝謝姚老師。”
  蘇渺躺在酒店松軟的床上,看著窗外飄著的鵝毛雪。
  應該罵他什麽呢。
  “你這…誰伺候誰呀!”
  “是啊,反正又不要錢,不去白不去。”
  十分鍾之後,蘇渺發了幾個字過去——
  “你這麽想我去嗎?”蘇渺詫異。
  她還沒有告訴遲鷹,自己來了京城。
  “別一天到晚呆在家裡,這是多好的機會啊, 有老師願意提攜你, 你還不好好珍惜。你在家裡死讀書, 能學多少知識,不如出去見見世面。”
  C:“……?”
  渺:“……”
  C:“所以你憋了半天,就憋出這麽一句,你是幼兒園大班的小朋友?”
  渺:“啊啊啊啊!”
  和他拌嘴太氣人了!
  尤其是吵不贏的時候。
  她躺到床上,不再理他了,也沒告訴他自己來了京城。
  這時,遲鷹卻發來了一條語音消息:“還行,現在能跟我開玩笑了。”
  渺:“我本來就能。”
  C:“送機那天,你緊張得衣角都扯皺了,燙平了嗎?”
  渺:“燙平了。”
  渺:“能不能別總關注這些奇怪的細節!【白眼】”
  C:“最近降雪天,實不相瞞,屬下感冒了。”
  蘇渺聽出了少年剛剛嗓音裡帶著濃濃的鼻音,連忙問:“吃藥了嗎?你好像經常感冒,怎麽不好好照顧自己。”
  C:“小時候落下的毛病。”
  渺:“你小時候身體不好嗎?”
  C:“嗯,但不影響生育功能。”
  渺:“……”
  怒氣值X2。
  她不想理他了,一個人悶悶地看了會兒雪,遲鷹卻忍不住給她發消息。
  C:“班長,屬下難受。”
  蘇渺心軟了,又問道:“你家住在哪裡啊?”
  C:“二環,怎麽,準備買機票來看我?”
  渺:“才不!領導給你叫個外賣,親切慰問。【白眼】”
  C:“謝謝領導關心。”
  他甩給她一個具體的地址。
  蘇渺換上羽絨服,出了酒店,在街道對面的商城裡買了些小米和蔬菜,還有雞蛋,準備給他做一頓香噴噴的蔬菜米粥。
  按照遲鷹發來的地址,蘇渺坐公交車轉地鐵,來到了二環內的一個四合院群落小巷裡。
  巷外是繁華的現代化建築和車水馬龍的街道,而進入巷內,就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紅牆白雪,清幽寧靜,有種“結廬在人境”的感覺,如果名士想要大隱隱於市,大概也會選這般鬧中取靜的地方。
  蘇渺踩著青石板的巷路,按照他給的地址,在彎彎曲曲的巷子裡一路走,一路打聽,終於找到了遲鷹的家。
  眼前的建築讓蘇渺不禁訝然。
  這合院是周圍院落的三四倍之大,由複古的紅牆合圍,門口還立著兩個石獅子。
  這…這是四合院?
  這得是一座王府花園吧!
  她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試探性地敲了敲門。
  門打開了,一個同齡的女孩走了出來。
  她穿著一件慵懶寬松的居家白毛衣,黑色的發絲垂披在肩頭,發尾微卷,標準的鵝蛋臉,下巴微尖,顯出幾分嬌俏可愛,眸子烏黑又水潤,唇紅齒白,像極了櫥窗裡精致的洋娃娃。
  蘇渺的呼吸慢了半拍。
  而女孩也被她清雋而靡麗的面龐所吸引,不禁多看了幾眼:“欸?你是…?”
  蘇渺都準備喊出“surprise”了,真的沒想到開門的會是女孩子,英文單詞卡在喉嚨裡。
    她眨巴著眼睛,進退維谷地站在雪地裡——
  “我…送外賣。”
  “奇怪,點了外賣嗎?他沒跟我說呀。”
  女孩伸手去接蘇渺手裡的袋子,蘇渺本能地退後一步,懸著心又問道:“是手機尾號0987的家嗎?”
  女孩摸出手機,翻了翻遲鷹的電話號碼,然後點頭:“對啊,遲鷹家。”
  她太陽穴突突地挑著,將塑料袋遞給了那女孩。然而,在女孩轉身進入的刹那間,蘇渺又不甘心地問:“請問你是蔣希懿嗎?”
  女孩愣了愣,自然而然道:“是啊。”
  蘇渺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就像一顆石子砸入無邊無瀾的死水中,頃刻沉沒。
  再無半點水花。
  遲鷹在房間裡擺弄著他的機械人手臂,桌下的垃圾桶裝滿了紙團,他鼻子微紅,漆黑的眼眸裡卻帶著心無旁騖的專注。
  蔣希琳拎著袋子進了主屋,對他道:“遲鷹哥,你點了外賣啊?”
  “嗯。”
  “你叫一堆小米和生的蔬菜做什麽呢,我可不會做飯!”
  遲鷹掃了眼蔣希琳手裡的袋子:“生的?”
  “可不是。”蔣希琳從袋子裡取出一枚雞蛋,“這還有蛋呢,都是生的!”
  “擱那兒吧。”
  蔣希琳也隻好將口袋放進了廚房,然後回屋穿上羽絨大衣,對他道:“任務完成,回去跟我哥交差了,也虧得他…這麽大雪,叫我跨了半個城來給你送藥!哼哼!你是他拜把子親兄弟,我就不是他親妹妹啦!”
  遲鷹聽著女孩的抱怨,知道她的潛在意圖:“架子上的手辦,選一個。”
  “啊啊啊啊!”
  蔣希琳瘋了似的跑到書房,“遲鷹哥!嗚嗚嗚!你怎麽這麽好!以後你生病,我都給你送藥,別說半個城,半個中國都可以呀!你要多多生病!不要辜負我一番心意呢。”
  他嘴角戲謔地挑了挑:“聽我說謝謝你。”
  蔣希琳抱著她心愛的敖丙手辦出了門,似想起什麽,又折回來問道:“遲鷹哥,這外賣別是我哥點的吧!”
  “為什麽這麽說?”
  “剛剛那個外賣員,她還跟我確認是不是蔣希懿,我說是啊。”
  蔣希琳絮絮叨叨地說,“太蠢了吧,只有他乾得出這種事,送一堆生的過來,這是要鍛煉我的廚藝?”
  遲鷹放下了機械手臂,疑惑地皺眉:“你確定外賣員說的是蔣希懿,不是其他人的名字?”
  “對啊!”
  “袋子裡還有什麽?”
  蔣希琳翻了翻口袋,面露詫異之色:“還有葡萄乾、碎花生米、紅糖和…一袋冰粉末?”
  蘇渺把自己關在酒店房間裡,一個人悶悶地哭了好久,眼睛都哭腫了。
  她拉黑了遲鷹的微信和電話,決定以後再也不理他了。
  如果是以前,她怎麽著都不會這樣難受。
  哪怕是上次在機場看到蔣希懿給他發消息,她都沒有傷心成這個樣子。
  這才不過十多天,她不知道對他的喜歡又增加了多少。
  明知道自己捆不住翱翔蒼穹的鷹,可人心就是這樣啊,得到了一點點,就會奢望更多…甚至獨佔。
  她真的喜歡他,喜歡到只要一想到他和其他女孩…甚至哪怕是只是好朋友,但他們在這樣的大雪天裡共處一室,她在照顧他…
  蘇渺就嫉妒得像是有刀子在刮她的心,一點一點,刮下血沫子來。
  她的腦海裡還原著那女孩的細節,漂亮的卷發,精致的指甲蔻丹,還有嬌俏的神情和可愛的臉蛋…
  那些都不是她可以擁有的。
  蘇渺將腦袋埋入了膝蓋裡,又嗆哭了。
  真難過。
  她不了解遲鷹,也不了解他的過去、他的朋友圈子,更不知道他有沒有過喜歡的女孩,亦或者,他和她確定心意的同時,是不是在和別人保持著聯系。
  什麽都不知道。
  就這樣陷進去了。
  蘇渺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覺得自己真的好蠢。
  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她哭累了,渾渾噩噩地睡了一覺,醒來時感覺有些頭昏腦漲。
  蘇渺坐起身,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也開始流鼻涕了。
  不會也感冒了吧。
  蘇渺抽了紙巾揉了揉鼻子,這時候,接到了姚書痕老師的電話——
  “蘇渺,晚上臨時加了一場青年書法家研習會,就在你們酒店的會議廳,如果你感興趣的話,可以下去哦!”
  “青年書法家?”
  “嗯,聽說是京城書法協會鼎鼎大名的枕霞舊友會過來,所以特地加了一場研習會。他可是位大人物,師承全國頂級書法大師莫虞老先生,是老先生這麽多年唯一的關門弟子,年紀輕輕,書法造詣驚人啊。”
  “枕霞…舊友?”
  蘇渺聽到這個名號,似想到了什麽,又立馬搖了搖頭,拋開了這些念頭,“那老師…您也會去嗎?”
  “我倒是想去見見這位大名鼎鼎的枕霞舊友,但人家限定了是青年書法家研習會,隻跟你們這些年輕人切磋交流,我們這些個上了年紀的,就不能去湊熱鬧了。”
  “噢,這樣…”
  “行了,你想去就去,不想去也可以在房間休息,先掛了。”
  “嗯,姚老師您也好好休息。”
  蘇渺掛了電話,去洗手間洗了把臉。
  眼睛都哭腫了,現在雙眼皮變成了單眼皮。
  腫腫脹脹的,醜死了。
  不過無所謂,反正誰也不認識誰。
  蘇渺稍稍梳洗打理了一番,便下了樓,來到了酒店的會議廳。
  研習會已經開了快一個多小時了,“枕霞舊友”顯然也已經到了,會議廳裡傳來了一陣陣的掌聲,氣氛很高漲。
  蘇渺像遊魚似的,從後門悄無聲息地鑽進去,找了個空位落座。
  會議廳很大,熙熙攘攘地坐滿了人,顯然除了這次跟著老師過來的學生們,還有京城蠻多其他的青年書法愛好者,也都過來圍觀“枕霞舊友”的書法。
  會議室最前端的長桌盡頭,蘇渺看到了傳說中的枕霞舊友——
  他穿著一件黑色毛衣,下頜線流暢利落,漆黑的眼眸收斂著,落在宣紙上。
  蘸墨執筆,隨手一揮,便是一副風骨卓絕的好筆墨。
  果然是他。
  但蘇渺隻注意到…遲鷹鼻尖有些微紅,眼神裡也帶了點兒沒睡醒的乏勁兒,身邊的紅木桌上擱著一包抽紙巾。
  他也是真感冒了。
  身邊有女孩低聲嘰嘰喳喳地議論了起來,顯然注意力並沒有放在枕霞舊友的書法上——
  “天哪,他好帥啊!”
  “走走走,組隊去要微信!”
  “別想了,剛剛有幾個都被婉拒了。”
  “為什麽啊?”
  “說有對象了。
  “天哪,得是多優秀才能入得了這位的眼啊!”
  蘇渺想到了下午從四合院出來的少女,心裡又是一陣陣泛酸。
  遲鷹抬眸,掃到了藏在人群最末的她,優雅地放下了毛筆,問道:“誰有松煙墨條?”
  大家基本都帶的墨汁,很少有隨身攜帶墨條的,也就蘇渺,隨身的小荷包裡總帶著他送她的禮物。
  蘇渺走過去,很不客氣地將松煙墨條扔他桌上,轉身便走。
  遲鷹叫住了她:“研墨。”
  蘇渺步履頓了頓,想到了上次在校園開放日的晚會上、遲鷹幫她做的事情,就當是她還他了!
  她耐著性子,加了幾杓水,緩緩地研出了黑色的墨汁。
  遲鷹換了更粗的毛筆,蘸了墨,又掃了女孩一眼,俯身執筆,揮毫在宣紙上寫下了一個遒勁肆意的大字——
  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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