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盧卿”二字,小吏先是一怔,隨即醒悟過來跟在侍郎後那位穿著深色外袍的少年人是誰,立刻上前兩步,躬身下拜。 溫晏然走上前,提筆將名字寫下,讚了一句:“卿家不畏權貴,不愧是盧侍郎手下書吏。”看了盧沅光一眼,施施然走入房中。 天子方才那一眼雖無怒色,但其中的了然之意,卻看得盧沅光脊背生寒,她沒有事先提醒皇帝戶部的規矩,的確有想向對方展示自己禦下嚴明的私心在。 盧沅光越是與天子相處,越能感到這位天下至尊明察秋毫之處。 難怪天桴宮會說陛下身負天命! 盧沅光特地落後幾步,等天子進去了,才走到小吏身邊,低聲提醒對方:“勿泄禁中語,謹記,謹記!” 她說完後,準備往裡走,卻看見那位池左丞立在前方。 四目相對間,池儀輕輕點了頭,然後轉身往天子的方向走去。 盧沅光幾乎想抬手擦一下額上的冷汗,天子如此擅於禦人,難怪剛剛登基,宮苑便整肅若此。 溫晏然走進文書收藏之所,四面環顧——可能是因為正值冬季,連天下雪的緣故,這裡連空氣中都散發著一股潮濕的霉味。 她本來不明白古代人為什麽喜歡研究熏香,現在想來,實在是生活所迫。 盧沅光記性好,不管天子問什麽,都能有些大致印象,她將有關雪災的書冊取來,雙手呈上:“請陛下過目。” 溫晏然並不伸手,倒是那位池左丞主動將書冊接了過來。 “這裡的記錄都是按年份歸置的麽?” 盧沅光:“陛下聖明。” 對方對於“聖明”的判斷讓溫晏然忍不住笑了下,她站在書架邊上看了一會,道:“之後去尚書台那邊挑兩個人過來,以氣象,地理為別,做一份索引出來。” 盧沅光記下,並決定挑人的時候,至少給從天桴宮那邊送來的人手留一個名額,以便讓領導能更從容地安插心腹。 溫晏然剛剛登基,今年跟雪災有關的記錄,多發生在悼帝與厲帝在位期間。 池儀注意到,天子看的時候,幾乎是輕輕掃上一眼,就立刻翻頁。 溫晏然的讀書速度其實不快,只是曾經的學習社畜生涯幫她積累了一定的工作經驗,看的時候並不是通覽全文,只找關鍵部分,當然是一目十行,時不時還跟身邊人說笑幾句。 “阿儀看,這兩地雖然彼此相鄰,但總是一地遭災,另一地得免……” 溫晏然想了想,向盧沅光道:“這裡是否橫有山脈?” 盧沅光垂首:“正是,雍禹二州以信山為界,禹州氣候偏暖,而雍州氣候偏寒。” 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如今對待天子的態度,已是一日比一日恭謹。 溫晏然點頭,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池儀跟張絡都會作為自己的秘書存在,她平時當然有意識地用自己的思維方式影響他們。 一些稍稍超出正常君臣之份的行為,也有助於培養人與人之間的親密感,溫晏然心中有意讓盧沅光成為戶部尚書,當然要盡可能確保這位未來的戶部尚書向著自己。 雖然盧沅光感覺驚訝,但猜到兩州間存在山脈這件事本身其實並不稀奇,盡管溫晏然是理工科出身,但九年義務教育好歹把山脈對寒潮存在明顯的削弱作用這一點給刻進了她的腦子裡,只是作為一個“年紀小且未曾進學過的皇九女”而言,才顯得有些罕見,而且現在實際上已經處於大周末期,很多皇帝出身於禁宮中,成長於禁宮中,哪怕讀過書,對外頭的情況也所知甚少,用何不食肉糜形容都算含蓄。 溫晏然本來不算偉岸的形象,在一群同行的襯托下,瞬間變得高大了起來。 溫晏然又拿起另一冊文書,翻了幾頁,笑道:“而這兩處雖然也都一地遭災,一地未曾遭災,卻位於同一州,與方才又有不同。” 她取來下一年的文冊——這兩個地方連下了兩年雪,第一年只有一地逢災,第二年兩地都逢災,而且那第一年未逢災的那一地,來年時的情況比另一地更加嚴重。 池儀忽然福至心靈,道:“莫非是因為換了主官?” 溫晏然含笑點了點頭:“阿儀得之矣。” 其實第一年的時候,兩地都發生了雪災,只是有一個地方的主官選擇將事情壓下,等來年換了人後,災難才全面爆發出來。 站在一旁的盧沅光心中無限感慨——天子那裡是來看雪災記錄的,分明是在看民生吏治。 除此之外,盧沅光也更加清晰地體會到了數據的重要之處。 這是一個訊息傳播主要依靠人力畜力的年代,中樞與地方常常聯絡不暢,但只要記錄能保證準確,哪怕不能親身而至,也能對極遠的地方有著一定的了解。 作為戶部侍郎,盧沅光本以為自己可以延續舊例,規范下屬行止,已經算是能吏了,等侍奉了新帝之後,方才明白什麽叫做賢能。 第18章 盧沅光想,她已經徹底明白為什麽天子一定要親自往戶部走一趟,畢竟若是不親自示范一番,像自己這樣資質尋常之人,實在很難理解到底該把之後的匯總對比條陳按照什麽風格來書寫。 ——她本來的自我定位是“輔佐皇帝的臣子”,現在則隱隱朝著“向皇帝學習的臣子”在轉變。小貼士:如果覺得52書庫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托啦 (>.傳送門:排行榜單 好書推薦 系統 天澤時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