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明明他們的神魂已經早已注入了這布偶之中, 但隨之遊卻陡然間猶覺胸口間積鬱著千萬種情緒。 他的心臟,似乎仍然對著自己的神魂有著影響。 不然,她怎麽會有這般的情緒呢? 又或許是因為仲長狸是一隻妖怪, 所以他與他們太過於不同,他從來不會露出這樣幽怨的神情。他總是笑眯眯的, 故作風流多情, 甚至有些恃美行凶的味道。她遇到他至今, 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疲倦。 隨之遊手指動了下,她突然也感覺到深深的疲憊。 如此糾纏下去,乏味至極。 她將他耳邊垂落的發撩到耳後,輕聲道:“放我走吧。” 仲長狸眼中含著幾分悲愴,眼角泛起幾分紅,他嘴唇動了動,握住了臉頰旁的手。隨後, 他像是討寵的玩物一般,輕輕蹭了蹭她的手, 又道:“子遊, 我不想同他們一樣。” 他又道:“他們還在等你回頭, 可是我不要等, 因為你一定不會回去的。無論是重殊, 還是江危樓,你不會去見他們的。” 那一聲起先是極為空靈的,但是沒多時,這空靈的聲音便迅速間悶沉下去,仿佛墮入了水中一般悶得幾乎聽不清。 一切都似在縮小! 她從未想過,原來,他記得這麽清楚。 偏偏就在這二字落下的瞬間,空氣便陡然間凝滯起來。 隨之遊與仲長狸便如真正的玩偶一般僵直不動。 幕布落下的瞬間,隨之遊卻感覺自己的視野無限放大起來了一般。 整個殿堂如同一盤棋局,又似乎一出小小的劇場一般橫亙在一片火光中。 他仿佛要將那些所有過往盡數表演一般。 她露出笑來,仲長狸便更開心地望著她。 她隻覺得這並不大的殿堂在瞬間被無限拉長,放大,讓她幾乎成了極其渺小的螻蟻似的。 隨之遊被強硬地置身其中,充當著這傀儡戲中的女主角,說著與記憶中別無二致的話,做著別無二致的事情,露出別無二致的笑意。 梨花片片落下,輕輕落在仲長狸的頭髮上,她便伸手替他撚下。 整個殿堂搖搖晃悠起來,紅光如搖曳的燭火明明滅滅,她仿佛一眼便能看見所有地方。四四方方的大堂裡,小小的人兒跪在囍字前,司儀動作僵硬地唱著什麽詞,來賓們也木然地鼓掌。 殿堂內頃刻間一片紅光,那紅光偏偏如火焰燃燒一般燦爛得似血在燃燒。 仲長狸下意識將她的手放在懷裡, 但是下一刻才想起來, 他們早已經沒有了溫度,他不可能再溫暖她了。於是他動作僵了下, 又將她的手放下了, 笑起來了。 隨之遊低頭,身上居然也同是絲線! 再看大堂內的司儀與來賓,身上居然也同樣是無數閃著銀光的絲線! 這樣盛豔的一場婚禮,竟是他的一場傀儡戲麽?! 隨之遊想說什麽,嘴巴卻怎麽也張不開,仿佛被什麽能力操控著一般做著僵硬的動作。她不得已跟著仲長狸跪了又跪,“禮成”二字喑啞乾枯著。 隨之遊意識到什麽一般,轉過頭去看身旁的仲長狸。他也在這時正正好轉頭,身上盡是銀色絲線,那絲線微微動了下,他便露出一個笑來。 火焰中的九尾狐並不知疲倦,紅色面紗中,他沒有顯露出任何表情,只是指尖不斷地輕輕晃動。 下一刻,所有畫面如杯盤落地,瓷器皸裂一般,皆化作了碎片消失。 仲長狸攥住她的手,貼在臉邊。 這一次, 他再也沒有方才的幽怨難過了,反而顯出粲然灼目的芳華來。 兩片碩大的紅紗從兩側飛過來,風使得它們化作怪異的形狀,將案幾上的屍體擋得嚴嚴實實,竟似什麽劇場落下了幕布一般隆重滑稽。 也正是這一刻,隨之遊頭暈目眩起來,隻覺天地旋轉,視野模糊,無數陰濕的、冰冷的、卻又刺骨的風讓她泛起雞皮疙瘩。 傀儡盡數消失,山石中一顆梨花樹緩緩長出。 紅光明滅中,“哢嚓”聲響起。 那火焰漫天燦爛,偏偏在火中,卻又一道巨大的身影。 但很快的,又與再次紛飛著拚湊出新的畫面。 “叮鈴——” “噌——” 卻見自己仿佛也是極其渺小的,小得仿佛一隻手便能攥住,一旁的仲長狸亦如是。 有什麽厚重的布料摩挲了下,發出窸窣的悶聲。 銀鈴聲響起。 隨之遊與身旁的仲長狸便化作了當年了的隨子遊與狸奴,她被強行操控著坐在躺椅上,仲長狸便躺在她膝蓋上。 隨之遊感到了無盡的荒謬! 然而更荒謬的是,巨大的仲長狸指尖再次動了動,這大婚殿堂便頃刻間變成了一間極其破落的古樸小院。 隨之遊驟然回頭,緊接著便被眼前場景驚懼到倒吸了口冷氣。 她恍惚起來,低頭看自己。 仲長狸兩指束起,幾絲銀光從指間浮現。 風聲躁動,青色月亮下竹影晃動,下一刻,堂外兩扇門驟然被風吹開,發出巨大的響聲。 隨之遊坐在樹上,仲長狸依偎著她,樹影婆娑中他們那一番幾乎揭示一切痛苦的對話。往事到底是不會隨風而去,更不像話本子一般,三言兩句輕輕揭過。沉而又沉的回憶與過去壓在他們身上,可是他們現在仍是最合格的傀儡,將一切粉飾得毫無破綻。 赫然是紅衣華服,身形巨大,九條尾巴的仲長狸!他仍是穿著七層華麗織錦,腰間懸掛香袋銀鈴,發絲中金釵銀簪,紅色的面紗擋住上半張臉,只露出一張弧度狹長的薄唇,臉頰上是紅色的花鈿。他似撥弄棋盤,又似在操縱著一場傀儡戲,巨大的手輕松遮住整座殿堂,銀色的絲線在指間折射出絲絲縷縷的光。 清楚到,連那一片梨花落下的地方都那麽精準。 她也沒有想過,原來,他們原來是有過這麽漫長的一段時光。 時間對於他們本應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似輕飄飄的塵土,無論堆疊成多少,都是一吹就散再也找不到的東西。 隨之遊不知道自己到底“表演”了多久,也不知道還要“表演”多久,但在這所有被設定好的戲碼當中,突然浮現出無數個大大小小的露珠,露珠中皆是細碎至極的回憶。 那火焰仍在燃燒,火光明滅,但這一刻,隨之遊隻身立在一片四四方方的空間中,周身所有人與物還有場景盡數如粉塵堙滅。 露珠縈繞在她身邊,露珠中那些回憶一遍遍輾轉播放著。 隨之遊終於能恢復行動了,但悲哀的是,她的神魂於這傀儡之中並無半分可以操控的靈力。 這傀儡戲的主人似乎在望著小小的她,許久後,他薄唇勾出了難以捉摸的笑。 他並沒有說話,但那如梵音般空靈神聖的聲音於空中輕飄飄逸散,落在了隨之遊耳邊。 “若想徹底斬斷絲線,則必須找到陣眼。” “子遊,做到了,我就放你走。” 隨之遊盯著周深的露珠,手指輕輕觸摸了下,身子便迅速被露珠納入其中。 眼前一晃,身形便已經到了這回憶之中的場地。 隨之遊:“……” 她立刻意識到仲長狸的意圖,大喊道:“這不公平!這麽多回憶,我難道還要一遍遍進去找嗎陣眼嗎?” 仲長狸極具風情的笑聲便響起來了,然而笑聲後,卻再無其他聲音。 隨之遊很無奈,從露珠中脫身而出,再次回到那四四方方的空間之中。 這時,她的內心突然平靜下來了,居然又生出了調笑的心思。 隨之遊道:“狐狸都是狡猾的動物,我覺得你在誤導我。” 她想了下,又說:“你把周圍變回成婚時的樣子吧,我覺得陣眼肯定不像你說的那樣,你絕對是想騙我去露珠裡一遍遍重溫過去。” “好。”仲長狸語氣頗有些輕快,“反正找不到的話,虧的也不是我。” 下一刻,那漫天的紅便以隨之遊微中心鋪陳開來,沒多時便恢復成了原先的模樣,那不斷重映過往的露珠便也浸染上幾分紅。 隨之遊便像隻狗似的,上躥下跳著到處翻了起來,桌子掀了簾子扯開了,那些傀儡做的賓客司儀也被她摸了個遍,摸得仲長狸都有些不開心了。 “子遊,再摸我要生氣了。” “你這樣子搞我我都沒生氣,你還要和我甩臉色?” “子遊,你這人,不講良心的麽?” “你不要老是留戀過去了嘛,人,要向前看,過去的事情就是過去了!真是的!” “我也想向前看,但是每天攬鏡自照就想起來自己沒有第十根尾巴,妖丹還是碎的,這樣子我很難想未來的事情誒。” “……那沒事了。” 隨之遊甚至和仲長狸插科打諢起來了。 將整個大堂翻了個遍,她也沒有翻出什麽東西來,於是終於將目光轉向案幾上的兩座屍體。 仲長狸悠悠道:“子遊,那好歹是我們的遺體,不要亂搞。” 隨之遊:“所以我們是真的死了麽?” 仲長狸佯裝沉思地“唔”了好久,才淡笑道:“暫時的。” “什麽叫暫時的?” 隨之遊問。 仲長狸翹起嘴角,狡黠極了,“你的死。” “我不是捅碎了心臟麽?那可是修仙人的命脈,怎麽——”隨之遊終於意識到了問題所在,詫異地看著他,“你,在養它?” 人與妖心臟互換本就互相排斥,但偏偏與原本的身體糾纏是千絲萬縷,不然隨之遊不會因仲長狸的心臟而對他產生如此複雜的請於,也不會因為捅碎了他體內的自己的心臟導致自己反噬。可是……可是按照他如今的意思卻是,即便捅碎了心臟,她卻還能活,這只能說明——他在用體內的神力也可以滋養修複它?! 仲長狸又不說話了。 隨之遊閉上眼,說:“換回來,我會死是麽?” 她說:“你若是用此招殺了我,我們便算扯平了,如今你卻又要養著它,竟非逼著我們再留下這麽些糾纏與恩怨麽?” “子遊,你大可以當做扯平了,然後如之前一般瀟灑離開,不是麽?”仲長狸笑起來,又說:“但你現在做不到,因為我的心在你那裡,它讓你對我愧疚。你看,我說對了,妖怪的心都比你的心要溫暖。” 隨之遊:“……” 無法反—— 不對,有破綻! 隨之遊立刻開啟辯論賽模式,伸手指過去,“異議!我冷冰冰的心也在你那裡,你怎麽沒有變得冷酷呢?” 她說完看過去,仲長狸身後巨大的九條尾巴輕輕晃了下,話音裡帶了幾分赧然:“但是我變得,很想與你巫山雲雨,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 隨之遊:“……” 哦,那沒事了。 仲長狸的尾巴扭得更厲害,又道:“子遊,你現在這麽小,真想把玩一下。” 隨之遊:“……” 行了行了,小小的也很可愛。 她懂。 她沒有再跟他搭話,仔仔細細地開始搜那兩具屍體。 終究,還是什麽都沒有。 仲長狸歎了口氣,話音很有幾分得意,“怎麽辦,子遊這會兒真要去這一滴滴朝露中找了。” 隨之遊大喇喇往地上一坐。 她道:“你記了這麽久啊。” 仲長狸的身體便似頓住了一般,許久,他也沒有說話。 隨之遊便起身,走到朝露盡頭,從第一顆露珠處開始找。 露珠高達幾百顆,她每進去一次,便要重溫一次,耗費上許多時間。但鑽進第十七顆露珠時,她尚未看見回憶,便感覺整片天地顫動起來,她立刻離開。 卻見許多縷寒氣畢露的劍光泄在空氣中,與那巨大的仲長狸顫鬥起來。 ——這劍意,有些熟悉。 是謝疾。 隨之遊正納悶時,卻又突然想起來,他們如今應該是在古樹之中。恐怕謝疾是感覺到自己的魂燈滅了,但無法進入其中,因為才將劍意泄進來的。 下一刻,仲長狸化作一道輕盈的光,緩緩進入那案幾之上的仲長狸的身體裡。他並不做停留,頃刻間跳出這四四方方的空間中,身形立刻從手掌大的模樣變成了於隨之遊而言巨大的尺寸。 隨之遊再次感覺,自己現在真的好小。 仲長狸指間光芒浮現,絲線鉗製劍意,那劍意卻頃刻斬斷絲線,回旋起來削下他幾縷頭髮。 他看見發絲,九條尾巴立刻炸開了,轉頭委屈地朝著隨之遊喊:“你看他啊!” 隨之遊:“……” 她默默摸了下鼻子,小聲說:“我能做什麽,我只是一隻小小的布偶。” 仲長狸:“……” 他便更委屈了起來。 隨之遊道:“不是,咱們剛剛也算成親了,不然你讓讓他,他也是我師傅。” 仲長狸斜睨她一眼,眼睛有些發紅,橫亙在臉上的傷口瞬間恢復原狀,美得不可方物,“可是他在天界就老是找我麻煩。”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試試。”隨之遊也說不準謝疾的劍意能不能聽見她說話,便小心道:“師傅,我沒死,你別亂搞,我心在他那裡。” 她話音落下的瞬間,謝疾冰冷的劍意更加冷了起來,閃爍片刻化作更多道劍意,仿佛要把片成狐狸片一般躁動狂嘯起來。 仲長狸笑得十分開心,折扇一打,輕松斬下幾段劍意。那劍意便在被斬斷的瞬間,重新化作新的極為鋒銳的寒芒,再次朝著他斬過去。 他看向隨之遊歎氣,“子遊,我運氣總是不好。” 隨之遊有些費解:“啊?” 她話音落下,便看見仲長狸眼下流出了血液,緊接著,鼻間,口間,胸口處也盡數被紅色浸染開來。一片片的紅將他身上的紅衣染得更深,橘色的火焰明滅,使得他的臉也顯出詭譎來。 仲長狸的唇在火光中,被血浸得鮮紅如抿了口脂般,眼下的紅也愈發搖曳。 他道:“撐不住啦。” 謝疾的劍意愈發迅猛,似雷似電,如霜如冰衝向仲長狸。這一次,他沒有躲,或者說他也躲不過了,寒芒刺中肩膀,將他狠狠甩遠。 隨之遊沒有再說話,眼睫顫動了下,扯出了個笑。 她道:“那怎麽辦?我還沒有找到陣眼誒。” 仲長狸面色很是蒼白,揮了下扇子,靠著牆壁緩緩癱坐。 所有露珠化作蒸騰的水霧,她的神魂回到身體裡,禁錮著她的四四方方的空間碎裂。火焰化作顆顆熒熒如燈的幽綠光,無數藤蔓紙條緩緩從地底深處探出頭,迅速生長著。 瞬間的黑暗閃過,隨之遊已經站在了仲長狸身前,她輕輕亮出劍來,手指敲了下劍鞘。 原本還伺機而動的劍意便沉寂散去。 隨之遊走到仲長狸身前,半蹲下,伸手就摸他的心臟。 灼熱至極,源源不斷地神力裹在其中。 果然,全部調用來修複這顆破碎的心臟了。 仲長狸鼻尖沁出冷汗,狹長眼中的笑意散去了,“明明我都想好了,最後揭露出陣眼在哪裡。然後,一邊流淚一邊親你,再放你走,我練習了好久啦。為什麽每一次,都總是差一點。” 他又很難過的樣子,“差一點認出你,差一點找到你,又差一點抓住你。” 隨之遊摸了摸他的臉頰,“你不適合玩幽怨的,這麽漂亮的臉,做什麽這麽苦相。” 她話音落下,仲長狸便更幽怨地瞥了她一眼,“可是我看重殊他就是這樣哄騙你的,讓你為他流淚,還嘔血了。” 他說完,面上那幽怨與難過便驟然化作了極為囂張的笑,血染的臉更靡豔幾分,“謝疾,你不會還要一直聽吧?就算是師傅,這般窺探徒弟的隱私多少有些逾越了吧?” 隨之遊下意識轉頭看過去,轉頭一瞬,那寒冷劍意轉瞬消散。 仲長狸眼波流轉地睨她,帶著血液的手指摩挲著她的唇,直到讓血液徹底染上她的唇才松了手。他道:“新娘沒有口脂可不行。” 他又說:“子遊,你還疼麽?” 隨之遊:“你要不要聽聽看你在說什麽,我胸口現在還流血,還有窟窿。” 仲長狸滿意至極,“很好,看來你忘不了我了。” 隨之遊:“……因為你,我差點把我自己殺了,謝謝,確實忘不了了。” 她頓了下,又道:“你會怎麽樣。” 仲長狸眨了眨眼,“睡一覺,不過我盡量醒得早一點。” 他說到這裡,又十分得意:“你心臟可還在我這裡,我說過,我才不要跟他們一樣等你。我要你不得不回來,不得不來找我,不得不與我糾纏。” 隨之遊道:“我若是帶著心臟一走了之呢?” 仲長狸“啊呀”了一聲,“子遊也會犯蠢嗎?這可是我的心,你去哪裡,我不會知道呢?這一次,找到你,可輕輕松松啦。不過這一次,我不會再去找你了。我說過,換你找我,你要是不找我,就帶著我的心臟走得遠遠的吧。沒有關系的。” 無論如何,你的心,是我的。 就當是,帶著我,一起走的吧。 仲長狸視線有些模糊了,他已經撐不住了,黯淡的光芒閃爍了下,雪白卻又滿身血痕的狐狸浮現在她懷裡。 隨之遊身後摸了摸小狐狸的腦袋。 小狐狸的尾巴便很困難地晃了晃,往她懷裡拱去。 小狐狸又說:“你會為了流淚嗎?” 隨之遊感受到喉嚨湧動的血液,低聲道:“嘔血不可以嗎?” 小狐狸想了想,點頭,“好像也可以。” 它又說:“可惜最後,還是沒能漂亮下去。” 隨之遊說:“你已經是我見過最漂亮的狐狸了。” 它便抬起有些渙散的眼眸,悲戚地望著她:“可是,你都不記得,不記得院中……” 仲長狸已經說不完話了,眼睛幾乎要眯成一條縫了,那在布偶中沒有流下的淚這一刻終於落下了。 她不記得,院中的樹從來不是梨花。 明明,他們在那個院子裡住了那麽久,有過那麽多過往。可是她甚至都不記得院中的樹是什麽,不記得花下,她曾給一隻狸奴算命。 仲長狸在心中渴求上千次,希望她能發現不對。 可是她毫無察覺。 狐狸克制住喉嚨中的悲鳴,仍然想笑,不過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 隨之遊微微歎氣,“我記得。” 她又說:“不是梨花。” 仲長狸的狐狸眼便睜大了,臉上竟有些懵懂和怔愣。 隨之遊摸了摸毛絨絨的狐狸腦袋,“我沒有忘記,是你忘記了。” 仲長狸恍惚起來,“什麽意思——” 他突然怔住,恍惚中想起來他們初次重逢時。 “對了,我還沒見過多少花妖呢。” “啊?” “你是什麽花?” “杏花。” “倒也巧。” 小狐狸笑了下,兩隻爪子抓了抓她的衣襟,硬生生勾下了幾縷絲線握住了。做完這件事,它的尾巴便沒有力氣地垂落在地,靜謐地閉上了眼。 子遊,原來沒有忘記。 那就帶著我的心,記得更久一點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