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風暴襲來的時候,赫胥黎在第一時間做出應對。他立刻將所有被線纏住的煤球匯聚起來,在左右兩側形成兩個明亮光源。他的左前方與右前方分別形成了一道很強的陰影。這一塊影子很快就脫離了二維的平面,支撐起一個錐形屏障,立在他的面前。 但這一下並沒有起到十足的效果。 氣流被錐形的屏障分開,朝著兩側奔湧。錐形壁障的後方與兩側,空氣流速差異極大,巨大的壓強就這樣形成了。 赫胥黎感覺到一股吸力襲來。他在雙腳離地的同時就將長刀插進起邊,然後用小腿勾住米氫琳的上半身,用一道影子纏住馬卡亨納瑞。 被這種風暴壓到牆上,那多半就要被狂暴的大氣推著刷牆——以血肉為原材料,粉刷一段甬道。 赫胥黎隱約聽到了一聲“哢”,以及馬克亨納瑞的慘叫。他的手臂一下子就脫臼了,甚至有可能骨折。米氫琳則被勒得直翻白眼,雙手本能的拍打赫胥黎的小腿。 而那些怪物則更加不堪。他們直接就被吹入了洞穴的深處。 最早的黑衣怪物似乎可以無視風力。他尖叫道:“到底發生了什……” “嘭!” “……麽” 巨大的悶響。 風暴將什麽東西砸了過來。實際上,之前也有石塊、紙張、垃圾之類的東西隨風而來。但這些東西大多隨著強烈的氣流而進入兩側的甬道。這個東西卻是完全不符合流體力學一般,直接砸在了牆壁之上。 甬道的壁障本來是一種質感類似於水泥的高科技材料。但那個人撞在這壁障上的時候,這壁障就如同泥巴或橡膠一樣產生了形變。牆壁上直接形成了一個貼合他體型的凹陷。 那個被拍到牆上的黑人艱難的開口:“救……” 這個時候,藍色的霧氣隨著風暴席卷而來。赫胥黎認得這個架勢——這分明就是最常見的“魔法墨水特性賦予”。這只是很常見的小魔法。他從沒想過,有人能夠一次性將這麽多空氣變成魔法墨水。 恐怖的靈性在其中騷動。隨後,一個個氣旋憑空出現,將這些墨水約束成了魔法陣。其中,地面上,無數個環形的魔法陣排列成一行。這些魔法陣是湧現系魔法中提振類的基本形式之一。這種法陣會根據旁側的其他法陣決定其功能。 赫胥黎只是掃了一眼。在目之所及的地方,所有的法陣都是非常基礎的魔法。 提振體能,提振韌性,等等。 除開自己創造的,仍處於理論外的“主角屬性”之外,夏吾掌握的所有魔法都是從大學課本之中學到的,這裡面也不會有什麽特別強大的專利魔法,都是最基本的。 但是,這樣基本的湧現系魔法疊加得足夠多,也能產生駭人的效果。 兩道風聲。有兩個物體飛速的接近了。 最先進入赫胥黎視野的是一道銀光。這道銀光射中了那個或然神右胸,如同子彈一般直接炸開一個洞口。 然後,一道黑影。 夏吾飛起一腳,踢在或然神的小腹上。 牆壁出現了極端誇張極端不寫實的形變,整個凹陷下去。而或然神的血肉,則直接塗滿了周圍的牆壁。 赫胥黎幾乎以為自己眼前出現了掉幀的現象。上一秒的時候,那個或然神還是人形的,但下一秒,血肉就塗滿了整個視野。 甚至還粘到了他的影子上。 或然神死去的時候,風就停歇了。赫胥黎三人摔成一團 夏吾從牆壁裡拔出了匕首。由於他能力的干涉,整個牆壁都軟得如同泥巴,但這匕首的刀刃是費鋼。這不過相當於鐵刃砍進黏土而已。匕首的刀身沒有收到任何傷害。 夏吾困惑的看著自己握刀的手。 “你這家夥!”那個黑袍的怪物發生一聲尖叫,撲向夏吾。黑袍之下一抹銀光延伸而出。但夏吾看都沒看就一巴掌反手揮出。 那個怪物就像個肥皂泡一樣被打碎了。 這一巴掌力量太強了。夏吾的肩膀直接撕裂,一道血箭迸發。他似乎沒辦法控制這麽龐大的力量。夏吾身上附著著無數個湧現系魔法賦予的不可思議大力。這份力量飛快的衰減,但仍舊強得駭人。 “呵……哈哈……”夏吾突然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好奇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笑了起來。最開始的時候,這笑聲之中還帶著一絲絲的困惑,但沒幾下就放開了——夏吾在笑,他在狂笑。 “夏吾?”赫胥黎隻覺得毛骨悚然。他松開米氫琳和馬克亨納瑞,擺好戰鬥架勢,對著夏吾舉起長刀:“你現在是什麽情況?” “哈哈哈哈……我剛剛……嘔……嘔……”夏吾似乎想要回答,但突然臉色一白,繼而開始嘔吐。嘔吐物的酸臭味進一步刺激了反胃感。他吐得稀裡嘩啦的。 半分鍾之後,他才後退兩步,整理呼吸:“嘖……這個城市的下水道系統真的不怎麽樣……感覺就好像有一萬噸屎和其他同等級的惡心物質被塞進腦子裡了……嘔……” 他忍不住又吐了一口。 爆發帶來的反噬確實是極為嚴重的。惡心感滯塞了夏吾的靈性感覺。他的施法能力產生了明顯的弱化。 湧現系魔法獲取的力量飛快的消失。虛弱感襲來。夏吾不得不扶著牆,以避免倒在自己的嘔吐物裡面。 但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亮:“我大概明白了……‘在本以為會發現可憎之物的地方,我們看到了神祇;在本以為會殺死另一個人的地方,我們殺死了自己;在本以為會向外遠遊的地方,我們來到了自我存在的核心;在本以為會孑然一身的地方,我們卻與全世界在一起。’……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麽意思?】赫胥黎看向米氫琳。 【二十世紀神話學學者約瑟夫·坎貝爾的作品,其人算是那個時代比較有名的比較神話學學者,只不過他比較出名,是因為他能夠把學術性的作品寫成暢銷書。】米氫琳低聲說道:【二十世紀開始,很多有關英雄故事的文藝作品就深受他作品的影響。】 【剛才那句話?】 【從神話之中提取的“英雄試煉”的共通特征。在不同的語境下乃至不同的學派裡,可以有不同但是解讀。不過代換到你容易理解的語境裡,應該就是‘發現黑暗殘酷也是現實的一部分;殺死過去的自己;深入自己的內心;與現實和解’。非常經典的英雄故事套路。】 心念如電。兩人交流這些信息,隻用了一秒不到。赫胥黎開口,想要再問些什麽,但夏吾已經開口了:“我單知道,某個白癡作者可能會死板的參考一些理論安排劇情,可能是因為他真的不會寫,也可能是因為要刻意安排喜劇效果。但我真的沒想到,他居然會按照字面意思來解釋這幾句話——我以為會看到‘令人作嘔的邪惡’的地方,我看到了或然神。” “喂,這句話是這個意思嗎?這個不是指‘直面信仰之物的殘酷一面’嗎?如果信仰烏托邦,就暴露烏托邦之下的醜惡,如果信仰族群,就反映族群的黑歷史。對應無神論者,這裡就應該替換成‘現實’——或然神是個什麽鬼?” “然後啊……然後!我!人設崩了,畫風崩了!我現在突然發現,自己不是無敵流的主角,就連喜劇畫風都沒有把握好。” 夏吾確實意識到了一點之前沒有意識到的事情。 神父說得確實沒有錯。他之所以不憤怒,是因為他不覺得這個世界有什麽值得去憤怒。他不貪婪,不嫉妒,也是覺得這世界上不存在值得他去貪婪與嫉妒的東西。 他遠離原罪,不是因為美德。 而現在,他第一次出現了“代入感”,出現了“沉浸式體驗”。 這算什麽呢?這是個好兆頭嗎? 這或許是好兆頭吧?畢竟……可能看上去“像人”的主角更符合主流審美。但夏吾是真心覺得,自己這個充滿了meta系元素的世界能夠受大眾歡迎。這分明就是一個小眾核心向的作品呀! 他剛剛殺死了自己的人設——或許是這樣。他可能不再是那個冷無缺式主角。 或者說,他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冷無缺主角。 但這就很危險了啊! 主角的人設這種東西,不應該是一開始就決定的嗎?現在作品再怎麽樣也得有個四十萬字了吧?在四十萬字的時候突然“鏘鏘鏘鏘衝擊性的事實”的告訴讀者,“主角之前的人設都是浮於表面的東西啦~” 這尼瑪還想賣出去? 夏吾喋喋不休的講著,而他對面的三人則面面相覷。 【他到底在說什麽?】 赫胥黎的困惑覆蓋到了其他兩人的思維上。 【可能是某種基於他特殊世界觀的討論?】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應該是“發現了現實殘酷的一面”?】米氫琳嘗試分析:【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冷漠,無理想,信仰缺失”的特征只是一種表象,他依舊被這個世界傷害過,他依舊會為“這個世界”的事情而感到憤怒……】 “我知道的……”夏吾突然指著米氫琳:“你一定在心裡說,‘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冷無缺的特征只是一種表象,他依舊被這個世界傷害過,他依舊會為“這個世界”的事情而感到憤怒’——你在想什麽呢?啊?這種應該在小說前三章,或者電影前十分鍾就交代的劇情,在一部小說已經進行了四十萬字的時候提出來,這是什麽?這是什麽?” 馬克思考著一個問題:【“四十萬字”這個數據,到底是怎麽計算的?多少事件多少信息量可以算一萬字?】 【別問,問就是“作者的提詞板”……】 【他現在看上去好像很暴躁的樣子?】 【我猜……有可能?在他的世界觀裡,他是掌握了絕對真理的人,並且這個絕對的真理能夠為他所用,所以面對任何人,他都可以保有一種“你們這些愚昧無知的凡人”的優越感。他對這個世界所發生的事情,最多也就是“喜歡的劇情”和“不喜歡的劇情”,而現在他感同身受了……】 “給我住手……不,住腦!”夏吾大怒:“你們還想要進一步的降低讀者的期待感還是怎麽得?你們在分析劇情對吧?但是劇情這種東西難道不應該交給讀者自己去分析和品味嗎?要是剛才你們所思所想落於文字,那麽就會造成讀者和作品傳達情緒的進一步割裂!這個時候,誰會喜歡分析啊!要的是有衝擊力!衝擊力啊!理性的分析是傳達不了情緒的啦!你們是在將讀者當成沒有腦子的白癡嗎?需要一步步的這樣寫出來嗎?” 一通嚷嚷之後,似乎是稍稍宣泄了一點點情緒,夏吾喘了一口氣。 一種嗜睡的感覺襲來。他眼皮逐漸變得沉重。 他也分不清自己的焦躁究竟是源自“這樣寫的話小說要撲街”還是“自己曾經被傷害,所以感到憤怒”。這種非理性的東西很難被簡單的區分。 但話說回來,夏吾再一次產生了一種“我不愧是主角”的想法。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體內似乎還有一股自己尚未發現的力量——這不就是一件很有“主角感”的事情嗎?雖然俗套了一點。 那麽接下來……或許需要做一點點驗證…… 【看起來,他應當是陷入了某種“英雄式故事”的模式之中,並且“感受到了現實的殘酷”,那麽接下來,他就會經歷“使命的召喚”“拒絕召喚”“抵達自己內心,與自己和解”“深入問題的核心”之類的階段……】 米氫琳抓緊做最後的分析的時候,夏吾突然露出笑容,對著馬克亨納瑞招了招手:“喲,馬克啊,好久不見呐。” 馬克亨納瑞忙不迭的點頭:“是,是啊,好久不見了,05……” “話說回來,你現在在這裡,是公司公乾?” “不,我是來找你……” 話音未落,赫胥黎的心底就湧現出巨大的危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