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吉沈恩垣被绑架的那天,是翟小如的生日。他定下全城最好的星光酒店,邀了大堆的朋友,原本是想要给她好好地庆祝一番,但一直到深夜,他亦没有出现。是微凉的四月,翟小如欢喜的心情,就被浸染成了黛青色。有人送来一份快递,打开来,是一封用报纸剪裁拼凑的勒索信。翟小如一下就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被送回了别墅,站了一屋的警察,他们给她的电话装上窃听器,找相关的人员做笔录。有个很利落地女警给翟小如做笔录,她侧过身想拿一杯水时,胸口的别针突然就断了,她穿的是件抹胸的小礼服,虽然很及时地捂住胸口,但还是尴尬不已。只是一个很细微的动作,旁边一个警察却还是注意到了,他去她的房间拿了一件外套给她披上,他轻浅地对她笑笑,眉眼俊朗,她的心微微地动了动。绑匪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大概是知道翟小如报警了。绑匪在勒索信里提到的赎金她已经准备好了,抽走了公司的流动资金,卖了一些股份才凑齐,她顾不得那么多,只要能赎回丈夫,所有的家产给了都可以。七天后,大批的警察被撤离,留在房间里的警察也换上了便装。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时间越久,沈恩垣生还的可能性越小。翟小如却不放弃,她让人出去四处寻找,请私家侦探,还找了卜卦人测沈恩垣被劫的方位。每一次电话响的时候,她的神经都脆脆地,但,那些电话里,没有一个是绑匪打来的。嫁给沈恩垣,所有人都说是翟小如的福气。他年轻,富有,对人彬彬有礼,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把她当做掌心的宝一样疼着,抽出大把的时间陪她吃饭、逛街、参加她朋友的聚会,带她旅行,支持她开画展。一个男人能给女人最好的礼物是什么?没有比时间更好的了。他肯用时间去陪她,照顾她,哄她开心,那是最大的爱了。而她,本是平常人家的女孩,温顺平和,轻易地被生养,能有沈恩垣这样优秀的丈夫,心里自是欢喜。只是太过幸福的生活,往往遭人嫉恨。第二封快递邮来,里面只有一张地图,标明了交赎金的位置。翟小如赶紧带上钱,和警察一同前往,她紧张地几乎把持不住,不知道把钱交出去能不能救回丈夫,也不知道绑匪下一步会有怎样的打算。交赎金的地方是公园的一个花台,满满地都是堇色的迎春花,她一个人抱着那箱钱走过去,然后放进花的隐蔽处,转身离来。回到车上,她一直在等绑匪打来交人电话,但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没有谁来取赎金,也没有绑匪的电话。天色暗下去,警察不得不收队。他们去拿回手提箱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另一张地图,顺着地图再走下去,就看见了沈恩垣。他安静地躺在一个土坑里,象是睡着了,翟小如想冲过去,但被一名警察拦下来,他说,要保护现场。然后,她看见,另一名警察把手放在他的鼻吸处,轻轻地摇了一下头。她的眼前突然一黑,跌了下去。沈恩垣死了。死亡的时间就是翟小如生日的那天,这表示,他被绑匪劫持的那一天,就被杀了。翟小如被巨大的悲伤笼罩住,她抱着他的相片,怎么也不肯松手。除了给翟小如拿外套的那名警察外,所有的警察都撤了。他说,他叫路凯,暂时要在她家住一段时间,再监听一段时间电话,看看有没有发现。她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作画,可是怎么调不出想要的颜色,最后,颓然地一把摔掉颜料板,那些色彩兀自地溅了她的一身,生生地疼。她跌坐在地板上,抱着肩膀,嘤嘤地哭泣。有人过来敲门,她打开来,是路凯。他有一张清瘦冷俊的脸,他有些迟疑地说,你还好吧?她盘腿坐在沙发上,他坐在另一角,长时间的沉默。她的胸口好象有个黑洞,怎么也填补不了。命运是一双翻来覆去的手,总是一下,就能打碎所有的幸福。他递过来一张面纸,她接过,看着它,眼泪一粒粒掉在纸巾上,很快,就湿了。然后,她捂住自己的脸,哽咽。铺天盖地的悲伤,裹住了她,他坐了过来,轻轻拍她的背,她说,我可不可以,靠一下,只是靠一下。他说,可以。沈恩垣的死让她变得无所适从,她在房间里不停地开灯关灯,从楼上奔到楼下,地板咚咚地,每一声,撞在她心里,都洇洇地痛着。她好象彻底地废掉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事。他试图让她安静下来,他抓住她的胳膊,让她停下来。她使劲地推他,然后和他一并跌到了地板上,她贴在他的胸口,眼泪不可抑制地涌出来,她说,可不可以……她还没有说完,他先说了,可以。她贴在他的胸口处,闻到了薄荷的味道。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了过来,她会坐到客厅里,和他聊聊天,或者在画室里,画些什么。她在夜里,冷汗潺潺地醒来,他竟然在旁边。他说听见她的声音,过来看看,她的恐慌就退了下去。他倒了杯热水给她,给她盖好被子,她扯住他的衣角,小声地问他,可不可以……还是没有等她说完,他先说了,可以。她是想让他等她睡着了再离开,她那么害怕一个人,害怕窗外凌乱的枝桠在墙壁上投出的影子,很象,无数的手臂裹住了她。她不想承认,她开始依赖他。他和她那么的相似,安静,清冷,他的安抚很少,但每一声,都会让她安定不少。她去超市的时候,去小树林散步的时候,或者去河边吹吹风的时候,他都会陪着。虽然只是奉命保护她,但他会为她提袋子,下车为她开车门,拿外套给她披上。她会问起他小时候的一些事,然后缠着要去他上过的中学、踢过球的足球场,经过的街道看看。她很想去了解他,心里有什么,在复苏。她甚至系上围裙在厨房里煲汤,热气腾腾地,她一天一天地好起来,而他也欣喜地看着她,渐渐开朗起来。她望着他的时候,会想,自己会不会在某一天重新去爱上一个人,象他那样的,很温暖的一个人,过很家常的生活。她说,可不可做她的模特。她想画他。他说可以。他好象一直没有拒绝过她的要求,他的漆黑明亮的眼睛望向她的时候,她有些恍惚,好象看到了一份感情。是在为他画像时,他说了,沈恩垣的尸检报告出来了,他是死于心脏病发作。她抬起眼看了下,手里的画笔只是停顿了一下,又开始继续。他说,沈恩垣是因为遭受电击,引起心脏病发作,但是他的药却找不到了。他死亡的第一现场其实是你们的卧室,我们找到了那根裸露的电线,上面有被人动过的痕迹,重要的是,他手里握着一颗纽扣,是你生日那天穿的小礼服上的,因为那颗纽扣掉了,所以你用了胸针代替,是他挣扎着让你拿药给他,你不给,纠缠中被他扯下的吧。翟小如把最后一笔画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她看着面前她的作品,缓缓地说,婚姻其实就是一张薄薄的糯米纸,只是一下,就开始融化。她说,你知道,貌合神离的生活是怎样的吗?好象一把纠结的头发,你怎么梳理,日日撕扯,都是蚀骨的疼痛!她说,沈恩垣太会做戏,总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有多疼爱我,可是他在却宁愿自慰也不碰我,他嫌我脏!我被人强暴过!他说他爱我,可是他却容不下我被人强暴的事实,他用这件事来折磨自己,也折磨我!我想忘记,可是我忘记不了,他重复地去问那些细节,他甚至问我有没有快感!他是一个魔鬼!他不知道我所承受的屈辱,我才是那个受害者!我恨他!我真的希望是有绑匪绑走了他!她的眼泪,四溅着。她知道,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只是,她没有想到,她心里有了薄薄的爱,虽然轻浅,但她还是知道,她有些些喜欢他,如果她能离开这段婚姻,如果她能更早一些遇见上他,她的命运又该如何呢?但是命运是不该被设想的,她终究是没有时间去渴望爱,或者被人爱了。那些渴望,只能是一些零散的烟花,开开,就算了。判决的那天,她很仔细地洗了头,换上一件干净的衣。她想,如果他来了,她留给他的也应该是一个很美好的形象。穿过那条长长的走廊时,她看见他站在不远处,穿着制服,他的帽徽明晃晃地,她朝他笑了笑,转过身的时候,眼泪滑了下来。她终于明白,什么是疏途,天涯太远,她这一生,是怎么都过不了了。相思,不过是一把爱情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