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科学!顾弥声暂时有点不能处理眼前的状况,显然,程淮也不能。程淮在上楼的过程中,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舒服,脚步不由得加快。进门之后,只觉一番天旋地转,等眼前的视线重新清楚之后,他发现,世界变得不一样了。程淮平视地环顾四周,看到的却是椅子腿、桌子腿,左边是掉在地上的外出包里面的懒猫,以及顾弥声因为震惊而不自觉颤抖的小腿。惊讶之余,他审视着自己的身体,发觉,他变成小人儿了!另外,虽然不好意思说出口,但凉飕飕的身体感触,表明他现在是赤裸的状态。顾弥声被眼前这出突如其来的大变活人的戏码,给吓到了。只是一个转身关上门的工夫而已,程淮就缩水成迷你小人儿的模样。被眼前这一幕惊呆的顾弥声,出于吃货的本能反应,还下意识地去接住了因为程淮变小而即将掉落在地上的食盒。她傻愣愣地看着赤裸的小程淮伫立在衣服堆里,一时之间信息量有点大,她回不过神来,呆滞地说:“我以前也没觉得你有变魔术的天赋啊。”从小接受的正统教育,让她第一时间认为,这是在变魔术。然而,过了几秒之后,她的大脑终于接受了眼前看到的事实。如果在今天之前,顾弥声觉得自己应该会很高兴,因为她在程淮的脸上看到了失魂落魄的表情。可眼前的情形,让她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担心他,到底这个让人措手不及的变化是不是不可逆的?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大城市的人一向是紧张高效的生活节奏,大街上车水马龙,尘嚣如昨。虽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但高耸入云的商业大厦里面,依旧有很多人加班加点地埋首在电脑桌前。位于繁华路口的CBD里,谢行一坐在宽阔敞亮的经纪人办公室里,身后无数的璀璨灯河,铺就交织错落的光带,与深蓝夜幕中的星光交相呼应,炫目夺人。工作邮箱里是经过助理筛选过的剧本、商业活动邀约、真人秀策划方案,以及各种宴会请帖。就算是这样,也还有近百封的邮件等待他去重新挑选一轮,然后拿去让程淮选择。自从程淮红了之后,片约和广告合作蜂拥而至,谢行一这个经纪人也跟着水涨船高。最直接的反映就是,谢行一的办公室从外面的大厅,搬到了现在这个属于他个人的办公室。然而,程淮的档期排不开,以至于不得已拒绝一些活动的痛也如影随形。从右手边传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谢行一的思路,他烦躁地拿起电话,准备骂一顿这个时候不知死活来打扰他的人。不过看到手机屏幕上“My淮”的字眼,他随即又喜笑颜开。“喂,淮哥你今天不是不舒服吗?怎么还不休息?”程淮之前义正词严地拒绝谢行一给他取的肉麻称呼,于是谢行一只能跟着广大淮粉叫他“淮哥”。这么一称呼,让他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多岁。三十出头的谢行一心里这样想着,内心也有点小雀跃。“是很不舒服。”电话那头的程淮声音听上去还有点低落。谢行一正打算关心一下程淮,问问要不要带一位家庭医生过去或者帮忙买点药时,却听到了程淮说的一句话,这让他觉得他自己也开始不舒服了。电话那端的程淮说:“所以,这段时间,我不接工作了。”“什么?”谢行一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手机,然后重新把它放回耳边,“你等我去给你叫个医生来。”让医生好好看看你是不是脑子被烧坏了。“不用医生。”程淮停顿了一会儿,让谢行一都觉得他是在找什么借口来搪塞,“我不是要升研究生吗?现在都5月份了,我的毕业论文还没写完,导师一直在催我交终稿。”听上去有理有据,是件耽误不得的大事。程淮虽然是名演员,但也是Z大物理系的应届毕业生。偏偏程淮在物理方面还天赋异禀,每次谢行一去Z大的物理实验室接程淮出去跑行程,都会遭到程淮的导师、物理系系主任的视线围剿。如果这次耽误程淮的毕业论文,导致程淮不能直升成为那位系主任的研究生,估计他以后去找程淮出来跑行程的时候,连Z大物理学院的大门都进不了。想是这么想的,可眼前电脑屏幕上的邮件还是让他不死心地想再次争取一下:“可是淮哥,我现在还在艰难地抉择邮箱里一百多个合作项目……”“……”电话里头已经是忙音。我就知道My淮是个不为金钱势力所屈服的人!这大概是作为“程淮邪教大护法”的谢行一,违心地为他任性的教主想出来的优点。结束打给谢行一的电话,客厅里面的气氛再次回落,安静得仿佛空气中的尘埃都凝固住。被顾弥声放在程淮身边的手机刚好到了锁屏时间,手机屏幕慢慢熄灭。程淮紧皱着眉,放任自己的身子平躺在沙发上,眼神没有焦距地望向天花板,再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变小之后雷厉风行地安排好接下来所有事情的气魄。还好这一切是发生在顾弥声这里,让他有机会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与此同时,顾弥声在自己的卧室里翻箱倒柜,总算找出了去年给淘宝店拍照的时候,所用到的人形玩偶道具。真得感慨一下现在玩具界的仿真水平,才能让她顺利地从人形玩偶的身上扒拉下一套衣服。“要不,你先穿上?”她走出卧室,问话的对象此时腰间围着一块对折的手帕,虽然顾弥声觉得这完全没必要。程淮都这么袖珍了,视线所及,她要精准地一下子看到不该看的地方,还真的有点困难。但是,程淮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双眼仍然没有波澜地望着虚空。整个人连呼吸都放缓了,像是没有生命的玩偶。这个样子的程淮对顾弥声来说,陌生又熟悉。时间走了那么远,可她还是对当年的事情记忆犹新。高一那年的暑假,顾弥声家所处的沿海小镇刚刚经历过一场台风肆虐。台风过境之后的几天,程淮的爸爸就开始发烧。起初,大家都以为是受凉后的小感冒,去医院挂了很多天点滴,依然毫无起色。然后去市里的三甲医院治疗,检查出来的结果让程家蒙上了一层阴影。程爸爸被诊断为肺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作为程家“唯二”的男人之一,程淮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扛起程家的重担,和医生确定治疗方案、照顾因为病痛折磨而经常情绪失控的父亲、宽解躲着哭红眼的母亲、变卖家里的房产,甚至是低声下气去向亲朋好友借钱。可程爸爸还是在过完春节的第二天离世了。那一天,顾弥声找到程淮的时候,他正坐在樱花树下,粗壮的树干遮掩住他,竟然没有被其他出来找他的人发现。少年的背部线条不像以往那样挺得笔直,琥珀色的双眸微微眯起,抬头看向天际,翻滚的云层仿佛是雨后空山中弥漫不散的薄雾。“程淮……”顾弥声挨着他坐下来,笨拙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却又不想照着以前看的电视剧说出“节哀顺变”的话。这个词太不讲究人性,已经够难过了,为什么连悲伤都要克制?在欲言又止了很多次之后,她索性闭紧嘴巴,握紧他的手,就这么沉默地陪着他伤心。对,他在伤心。“阿声,原来亲人离世是这样子的。”他并没有转头,始终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只有眼睛合上又睁开,似乎把汹涌的情绪隐藏在眼底。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顾弥声,不知道接下来程淮所说的每个字眼,都在他的心上凿下一个孔。他说:“我以后喊‘爸’的时候,再也没有人能回应了。”然后,他面无波澜,旁人再也察觉不到他的情绪。就像,现在的程淮,不同的是,他没有当年隐忍的悲伤。顾弥声把衣服放在他身边,坐在沙发上静静地陪着他发呆。过了一会儿,她默默起身,去书房翻出之前苏晓留在这里的东西。有段时间,苏晓家水管破裂,淹了整个房子。苏晓带着懒猫借住在她家。所以,她的书房里还留有苏晓做衣服需要的家庭缝纫机、纸样和各种布料。顾弥声要去手工做几件东西,也要腾出空间给程淮。程淮的专业是物理系。学物理的人相信“格物致知”,信奉科学创造世界,万物都有它的原理。如果出现了需要用“奇幻”两个字来解释的异象,那只是因为异象的原理还没有被解开。可是,他现在所经历的异象,该用什么科学道理来解释?以前也有过很多科幻电影,就算撇开科幻电影不提,《名侦探柯南》他还是看过的。正常人类变小这种事情,他曾在电视里看过,原因千奇百怪。然而那些只是电视,逻辑经不起推敲,只是作为闲暇时间的消遣。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落在自己头上,他始终不能消化。程淮仔细地回想今天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经过的地方、吃过的东西或者是闻到什么异样的味道,却没有任何头绪。为什么会变小?还能恢复成正常大小的样子吗?那,什么时候恢复?如果这辈子都是这个样子了,该怎么办?充斥在脑子里的问题,让程淮心里有些发虚。这种不踏实的感觉,来自于他的生活正在脱离他的掌控。从变故陡生开始,他的未来就充满着各种不确定性,这也让程淮没有安全感。被遗忘在客厅一角的懒猫,还被困在它的专属行李包里。终于忍受不了这一方小天地的它,开始喵喵大叫。与此同时,书房里传来缝纫机的声音。声波打破客厅里原本凝重的氛围,像是从静止状态切换过来,空气里的介质开始流通,程淮终于在这种嘈杂声中慢慢恢复平静。至少,他清楚,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的时候,只能顺其自然。他手脚并用地挪到沙发边沿,准备跳下沙发。程淮双手往后撑在沙发上,努力让腿尽量往地面靠,然后果断放手,让自己落在沙发前垫着的这块羊毛地毯上。他提了提稍微偏大的裤子,迈着步子往书房走去。顾弥声手上拿着两条迷你内裤反复翻看,为其流畅的走线和细致的手工感到骄傲,看来她还是有能力往服装界发展一下的。这么想着,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对着刚出炉的成品全方位地拍了几张照片。“你在做什么?”清冷如幽泉的声音从顾弥声的背后响起。顾弥声闻声回头,看到一脸严肃的小程淮站在门口双手环胸。虽然时机有点不对,但顾弥声感觉自己体内有一股母性光辉正冉冉升起,直接表现为,她想去捏捏小程淮的脸。既然没有待在客厅继续发呆,那么他现在已经整理好心情了?想到这儿,她的心情显然更放松了一些。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起两条红色小内裤,还得意地晃了一下:“喏,你看,我给你做的内裤。”嘴巴咧开,唇红齿白,在灯光下竟有些晃眼,“专门选的红色,攒福!”像是没有注意到程淮在得到答案之后露出的奇怪脸色,顾弥声仍然陶醉在自己的设计上:“你放心!为了衬托你的‘咖位’,我特地去网上查找了一下国际名牌的内裤设计图案。完全按照上面的款式剪裁,除了拿缝纫机缝起来之外,其他步骤都是纯手工的。”用缝纫机将这么小的布料缝合,也是一件需要技巧的事情。顾弥声蹲下来把两条内裤塞到程淮的手里,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两人都还没有吃晚饭。回想起刚才被她救下的食盒,她全然不顾程淮的反应,当即往厨房走去。他恢复正常了,真好。在顾弥声二十一年的人生里,他从来没有遇到这种窘迫的事情。哪怕是在曾经最困难的高二,他也没有这么束手无策。程淮黑着脸看了眼手里的内裤,确定顾弥声这次不是真心实意在整他,无奈地长叹出一口气来。他不是没看到缝纫机四周还随意扔着的布块,也知道她刚才在这里忙活半天,于是认命地找了个地方,躲着换了一条穿上。然而,心塞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在程淮轻而易举地被顾弥声拽着后衣领提溜起来,空降到餐桌上的时候,他再次被提醒——自己现在是一个生活尚且不能自理的迷你小人儿。桌子上放着平时放凉菜的小碟子,里面已经七七八八堆好一些食物。为了照顾程淮,顾弥声已经把大块的东西切成能让他一口吃下的大小。程淮见状,抬眼瞄了一眼坐在对面、已经迫不及待开始吃饭的顾弥声。从前他自认为顾弥声是一直被人照顾的,从来也没有发现她有这么体贴的一面。不过,这种暗含感激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煞风景的顾弥声三两下说得毫无踪影。程淮打量的目光太明显,让埋头苦吃的顾弥声也察觉到了。她停止啃排骨的动作,嘴巴油光锃亮:“你是想说谢谢吗?不客气,请叫我红领巾。”刚刚他肯定还没清醒,怎么会觉得顾弥声体贴。程淮默默收回目光,安静地戳起一块炒鸡蛋,连同那句已经到嘴边了的“谢谢”也一起咽回去了。“你是不是要一直住在我这里啊?”顾弥声又吞下一块糯米藕,对嚼得慢条斯理的程淮说,“我们就算不是亲兄妹,也要明算账。该交的钱一分也不能少,微信、支付宝转账都可以的。”“钱没问题,你先把嘴里的残渣咽干净。”就算人缩水了,他的毒舌功力还是没有下降。“而且,这套房子,归根到底还是我的。”最后一丝还健在的理智告诉顾弥声,现在不是把程淮丢出家门的时候。为了发泄心中的郁闷之情,她用筷子恶狠狠地戳着碗里的东坡肉,戳两下还不忘看几眼桌子上的程淮。哼,等着饭后教你怎么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