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云初看那信封足有小半指厚,这才知道罗小楼这几日里鬼鬼祟祟地都在写这玩意儿。而后又不禁猜想这里头究竟写了些什么,看罗小楼那几夜没睡好的模样,必当是花了不少心思,难不成…… 越云初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蛋儿一红,罗小楼心觉怪奇,以为他又哪儿不松快,却看越云初将把信给一抢塞进衣襟里,好似怕罗小楼收回去也似。 ——有件事儿罗小楼并不知,大顺民俗风雅开放,有情男女若是欲知对方对自己是否有意,常以著信相告,有心的话还会折下一支桃花随信相赠,以示情意。 越云初眼下正是情窦初开,脑回路不比寻常,听罗小楼说是专为他而写,又要挑在无人时候打开来看,难免要想到那一方面上去。 当夜越云初难得没叫罗小楼留下伺候,自己待在书房暗搓搓地把信给拆开,心猿意马地把它给展开来,第一眼就瞧见上头洋洋洒洒地写了三个大字—— 清、净、诀。 …… 越云初把这封“情书”用力拍在案上,铁着脸咬牙大吼—— “赵——元——潜————!!!” 至于后来罗小楼在斋德殿外长跪一夜,越云初又是如何才消下气,此处就不多加赘述了—— 却说越云初现今在朝中大展拳脚,风头极盛,当中若说有谁最是看不过眼,当是太子越止清莫属。 栖凤宫里越止清大发雷霆,于高氏面前细数越云初如何在朝上同自己作对,又道皇帝现在是如何偏袒越云初,却视他如无物。 高氏满脸愁容,心知越云初必是怨恨自己弃他而去,眼下决意与自己和太子作对。 ——母后,您可有在听儿臣说什么? 高氏蓦然回身,见越止清冲自己怒目而视——越止清相貌生得不差,可明眼人也看得出来他与高氏并无半分相似,东宫心胸狭窄,毫无半点容人的器量,却善惺惺作态,用人如器物,断断不是开明之主…… 莫不是,她真的做错了……? 越止清看皇后心不在焉,不由更为恼怒,自觉连高氏都偏向那个贱人之子,心中对越云初更加怨恨。 他怒极反笑——看样子连母后都不站在儿臣这边,这也无妨,儿臣自有办法收拾他! 越止清拂袖而去,他气恼不已,遭殃的却是东宫里那些无辜的宫奴,单单这些时日,东宫里仗毙的太监宫女就有十来个。 眼下越止清正在东宫里nüè打侍儿出气,一个太监战战兢兢地来报,说是有人求见。 越止清一句不见尚未出口,突感一阵yīn风拂来—— 太子。 越止清猛地一扭头,竟不知身前何时站了一个奴儿。 那奴儿身着深色衣裳,一张森森白脸仿佛扑了一层厚厚的白粉,弯着猩红的嘴儿满脸笑笑,却叫人无故觉得yīn森,一举一动不似活人。 ——殿下,太师有请,请随奴才走一趟。 前面说到罗小楼安利失败,越云初一颗芳心碎成渣滓,愤而不言足足三日。 罗小楼哪知自己一片好意,竟惹得越云初如此恼怒,心里满满都是莫名——那清净诀可是凡人修仙问道的必备之物,可助人修身养性,心平静气,对压制越云初额前那团戾气自然是大有裨益。 这等仙家修炼之物,本当不得随意传授于他人,罗小楼可是为了越云初大大地作弊了一次,连着几日心虚至极,偏偏这小崽子将他的好心当成驴肺,连日来都沉着张脸。 这日越云初下朝之后,就唤来罗小楼替他更衣,期间越云初咳了一声,看也没看他说,你也换换,一会儿随我出宫一趟。 出宫? 罗小楼两眼一亮——他从下凡之后就关在皇宫里,踏都不曾踏出去。过去千年他待在yīn曹地府,后来又直接去了上界,这人间……已经有许久没看过了。 越云初看他脸色不变,眼里却是满满的喜色,心里就跟挠痒痒似的,不由伸出手来在罗小楼脸上捏了捏。 罗小楼一怔,冲他眨眨眼。 越云初顺利地揩到油水,顿觉身心舒畅,脸色也微微放晴,略神气地说——看我gān什么,还不快去准备,今日本皇子就带你出去开开眼界! ——于是,越云初便带着罗小楼和几个侍卫浩浩dàngdàng地出宫去了。 罗小楼早就忘了这一天是什么日子,就看皇城大街上热闹至极,他已经许久没见到如此生机勃勃的景色,心情不觉愉悦起来,脸上也多了些表情。 越云初先带着他在最闻名的洛水巷走一回,又携着罗小楼上酒楼尝过一遍京城八肴,一直悠晃到月头升起。 街上不知何时多了许多年轻男女,长河上更挂起了一盏盏明灯,延绵而下,璀璨如天上宫阙。 原来——今夜是乞巧节,是一年一回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 罗小楼后知后觉,只看前方鹊桥上聚着不少有情人将牌子挂在红丝线上,祈愿自己的恋情亦能花开结果。此时一对主仆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落下一个粉色香帕。 罗小楼正要弯腰捡起,领子却被后方一个力道大力扯了回去。 越云初yīn着一张脸,沉声问:你想gān什么? 自然是把东西还给那个姑娘。 ……你敢! 罗小楼并不晓得这是此处的习俗,若他将姑娘家的手帕捡起来,便是对人家有意,还可凭借此物遣媒婆上门提亲。 只瞧前头那个落了手帕的女子正与她的侍女朝此处含羞探头,眼中尽是殷殷期盼。 罗小楼顿时会意过来,扭头却发现越云初已经负气离去,他赶紧冲着姑娘抱拳喊了声失礼,朝着越云初的方向追了过去。 公子、公子,等等小人—— 他们在外以富贵人家奴仆相称,罗小楼跑了一路,发现此处的男男女女脸上都戴了一张面谱,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越云初人在何方。 罗小楼唯有在此地瞎晃着,他瞧着眼前的这一片凡间盛景——灯下人影憧憧,女儿身着鲜丽襦裙,君子执扇对月吟诗,还有几个戴着面具的小娃娃穿梭在人群间嬉闹蹦跳,河上一艘艘的船坊挂着花灯,江女手抱琵琶唱曲。这就是人间烟火,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景色。 霎那间,面前的画面陡然扭曲,眨眼之间,罗小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立于河岸边。 就在不远处的船坊上,一个书生站在船头。他的样子模糊不清,手里抓着一个葫芦,一口一口地灌着酒,一幅失意潦倒的模样。突然,他将酒壶往水里一扔,仰天长笑数声后,就一跃跳入河中! 噗通的一声,罗小楼惊醒过来,胳膊却猛地被人qiáng拽而去。 他还未来得及回神,就被眼前之人扯到了树荫之下。那人掀开面谱露出半张脸,两手捧着罗小楼的脸话不多说便欺身而上—— 柳荫下影子绰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住自己的嘴唇,然后,那双轻轻颤抖的手,慢慢地抱住了他,牢牢地、紧紧地,好似生生世世都不愿再放开…… 第八章 上一回刚说到越云初负气奔走,罗小楼着急于人流之中寻找,茫茫之中魂飞溯梦,还没认清人来就被扯到了暗处一番轻薄—— 要说轻薄,那也实在是太抬举越云初了点。 他先是蜻蜓点水地一吻,然后仿佛是不知餍足似的,抱着罗小楼翻倒在旁边的草皮上乱亲一气,最后喘喘地压在罗小楼身上。 罗小楼初时如遭雷击,是以不知该如何反应,现下对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容颜——越云初双颊已是面红耳赤,一双美眸若似若chūn水,好一幅美人chūn意暗动的景色,加之四周荧光点缀,红花簌簌落下,在那一瞬间,罗小楼亦觉自己的心口跳得飞速,他不由无声地吞咽了一下。 赵元潜,你现在知道了吧…… 诶……? 越云初看他这又呆又傻的模样,长期以来心里积压的一口怒血差点要喷出来,他恼羞成怒地掐着罗小楼的脖子,恶狠狠地道:赵元潜,我不管!你愿意也好,不情愿也罢,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你给我记住,从今往后你只能对我一个人好,只看着我一个人,能对你好的也只有我…… 越云初说道最后已经双眼泛红,语气间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乞求——你、你到底听懂了没有? ……懂。 罗小楼看着眼前的这双眼眸里的莹莹光辉,忽觉便是这灯火再如何灿亮,星光再如何粲焕,到底还是及不上它的…… 他鬼使神差地一伸手,轻轻划过这如刀如磋的脸蛋子,心中不知为何竟有几分刺疼。 我懂,你喜欢我。 此话一出,越云初好容易武装起来的气势都瞬间被抽gān了去,他紧紧地抱住罗小楼,贪婪地闻着他身上那股悠然恬静的气息——他竟不知道,一个人忘却了前尘,却会有如此大的变化。他总觉得,他眼前的这个人即是赵元潜,且又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个他。 他就像是远山重峦,似是近在眼前,实则相隔万里,总是……抓不住的。 想到此处,在罗小楼的看不见的地方,那双眼露出了一丝攫取的危险——再远又如何,他认定的人,生时离不开,哪怕死了,也要共赴碧落huáng泉。 那你呢? 耳边响起如蚊般的小声话语,除了娇嗔和期盼,其余的全是患得患失的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