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 几个黑衣人从暗处现身,围住月亭咻地一声整齐划一地拔出剑。 要说天下第一狠,越云初绝对当之无愧——他对别人,还不如对他自己三分无情。他要让赵元潜亲眼在自己面前万剑穿心,他要bī自己牢牢记住这个他爱的、他恨的人惨死的模样…… 罗小楼怔怔看了一圈,忽然感觉袖子里什么东西用力钻动。他一低头,就见那只乌头蚣已经坠落在地上,向着越云初身后的那个黑衣人匍匐而去—— ——那人就是宿主! 此刻,那个傀儡往他的方向看来,眼角钻出一只蠕动的白虫,看样子乌头蚣已经在他的脑袋里筑巢做窝,连子子孙孙都有了! 罗小楼见他身子一动,脸色骤然剧变,直冲而上抱住越云初往前一转后用力推了出去! 一瞬间,利刃穿膛而出。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罗小楼往前踉跄一步,他看着前面那双满是震惊的眼眸,无声地眨了眨自己的眼。 越云初瞧见那双眼中流淌的光华,他凝望着前方嘶唤了一声:“赵元潜……” 然后,他就这样接住了这个人。 越云初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沾湿他的衣袍,他低下头,此时此刻,除了眼前之人,周围的嘈杂和纷乱似乎都已经与他无关。 “赵元潜、赵元潜……” 罗小楼看着上方,又一次承受将死的彷徨,他不知是气恼还是无奈,只是无力地一摇头,说:“我不是……” 我不是赵元潜。 我是罗——不,等等。 我……我到底是谁来着了…… 越云初看着怀中之人静静地呼出最后一口气,眼神逐渐呆滞。 阳光洒在雪地上,梅香清远,他所有的光明却随着怀里这具身躯的温度,一点一滴地散尽。 第九章 天地间风云变化,雷鸣阵阵闪电jiāo错。 苍穹上黑云如怒江翻腾,一只巨大金龙忽而现形,威严龙啸如同血色孤刃,硬生生将人耳膜穿透刺破。 凡人不知谁人触怒了神龙,均颤颤下拜以息神龙之怒,奈何龙君已然失了理智,额前金纹淌出黑血,隐隐出现了入魔之征。 只看神龙怒而冲天,如饕餮般一个张嘴,那负责照光的三足金乌竟被他生吞而下—— 万民之城燃灭在熊熊龙焰之中,嚎啕哀凄之声不绝于耳,凄惨之景仿若地狱现世。 其余金乌惧于金龙之威,纷纷逃至九道之外寻求主神庇护。 至此,人间再无白昼—— 当罗小楼从梦中惊醒之际,那灭世之景仍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虚虚坐起,方知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先是仰头环顾此处一圈,又抬起手来碰了碰自己的左胸。 所以,他这是……又穿了? 前一刻利刃穿胸的情景尚历历在目,眼下他却置身在一间茅屋之中,看那些摆设器物,断不可能是在宫中。罗小楼带着一丝恍惚下chuáng,翻来翻去只找到一只草鞋,另一个却怎么也翻不着,摸索了半天,前头的门便叫人推开来。 哎哟我的祖宗爷爷——一声尖叫响了起来,惊得罗小楼差点跌下chuáng去。 一个白面无须的老头跑了过来,扑到chuáng头就是一跪,尖着嗓子就嚎哭起来:哎哟,祖宗爷您可醒了!您这要有啥三长两短,奴婢如何跟娘娘jiāo待啊!您就当是为了娘娘,可要好好爱惜身子,莫要再想不开了—— 罗小楼听得稀里糊涂的,耳朵叫那尖锐的哭声弄得发酸,他耐心地等到那老奴哭够了,方拿出自己常用的套路来,抱拳问道——抱歉,在下似乎是失忆了,敢问阁下…… 只看那老奴愣了愣,一脸难以置信,接着又深深吸一口气—— 罗小楼唯恐他又嚎起来,赶忙阻扰他。 那老奴嚷倒是不嚷了,只梨花带泪地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然而那chuáng上之人原本看着好好的,听到后来脸上的血色却渐渐褪去,然后猛地下chuáng扑到了水盆前。 罗小楼看清了水里自己的倒影——水中的人形如槁木,两只眼窝深深陷了进去,双颧消瘦下颌尖削,一副短寿倒霉的衰样,唯有轮廓尚能勉qiáng能看出昔日俊逸斐然的踪迹。 主、主子……您、您怎么啦——?! 只看罗小楼脱力似的双膝一跪,直把那老奴吓得花容失色。 ——这转生办究竟是啥尿性,转给他挑难度SS的下手到底还是不是自己人啊,他给老天爷跪了求换个马甲成不成啊_(:3」∠)_ 罗小楼万万没想到,他为越云初挡下了那一剑,一朝醒来,他竟穿到了太子越止清身上。 那老奴见罗小楼一脸大受打击,忙扶着他在chuáng头上坐下。 罗小楼喝下一口暖茶压了压惊,总算将来龙去脉给梳理了过来——谁能想到他这一死而复生的工夫,凡间竟又一个七年过去。 还须从当年那一剑说起,据闻二皇子宠爱的侍人为他舍身而死,越云初抱着尸身守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一道圣旨下来,才勉qiáng把一人一尸给分开来。紧接着二皇子大病一场,几欲送命,后来是太师出手,方把他的小命救了回来。后来越云初拜太师为师,自请推离朝堂,与太师一同离开京城去了瑶山闭关修炼,从此销声匿迹。 本以为从此以后自可高枕无忧,哪知近些年来大顺国势每况愈下,各地陆续bào出蝗灾大旱,宣文帝以为是太师离朝无人坐镇,便命人去请太师出关。哪想和方太师一同回京的,竟还有越云初! 照老奴的话来说,二皇子比之当年,几乎又是另一个模样—— 只看那留着长须的太师背后立着一个男子,那人一身蟒纹银袍,生得盖世倾城之貌,却是周身的鬼煞之气,眼底俱是森冷诡异之色,直叫人不敢多看。 这一对师徒回宫之后,先是于太和殿祭祀求雨,据说那越云初竟有了鬼神之力,当场便让上天大降甘霖。皇帝龙颜大悦,当即封他为晋王,举太师为护国之师,于是越云初又堂而皇之地回到朝堂之上,而谁人想到这才正是黑暗来临的开始—— 他师徒二人不知使了什么邪术,叫宣文帝对他们言听计从,不过数月,这朝野上下就由他们尽数把持,但凡有反对之人动辄就全族抄斩。后来宣文帝又听信太师之言,以为童男之血能助其长寿,遂命人举国各地献上不满弱冠的男童,以供太师炼长寿之丹。越云初助纣为nüè,四处命人捉拿无辜幼儿,如今那晋王府被传得似如魔窟一般,太师师徒可说是恶名昭彰,民间各地已有义士决定起义以复天下太平。 而越止清则是在半年前,在皇后的冒死协助之下同心腹太监一起逃出京城,他主奴二人一路颠沛流离,越止清又挥霍无度,便是落难也不忘摆谱làng费,到一月以前终于盘缠耗尽,沦落至此。 现在他二人只靠着老太监在坊间里gān粗活挣些饭钱,这越止清哪受得了这等落魄日子,成天闹着要寻死,于是总算在最后一次跳河把自己给作没了…… 罗小楼听完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瞧那老奴老泪纵横,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感叹——这个越止清好歹有个忠奴在身边,否则别说半年,半个月都撑不过去。 现下木已成舟,再怎么坑他也没敢再去跳河,就怕死了再醒过来,这个人间已经被越云初那小崽子给折腾没了。 罗小楼唯有宽慰那老奴几句,连连承诺再不寻死,这忠奴方止了泪,下去后又端了一些吃食上来。现今世道不同以往,罗小楼看那碗米汤上飘着死虫,盘子里都是些枯草野菜,总算明白为何越止清过不下这苦日子了…… 奴、奴婢下次,一定、一定给殿下带些肉回来……那老奴生怕太子又要闹事,一张老脸憋红道。只是现今这日子,各地常年颗粒无收,便是有钱也不见得能买到吃的。这一粥一菜,已是他用了所有家什换来的,明日可还不知要如何过…… 罗小楼没有多言,捧着碗喝了些汤水,拿起筷子夹了两口菜吃,从头到尾不见挑剔一句。而后又把碗推给老奴,只道:我不饿,你吃罢。 主、主子…… 罗小楼叹一声,道,日后我不再是太子,你也不必再自称奴婢了。 老太监一脸惶恐,跪下连道不敢。 罗小楼只好再退一步,问他姓名后,就称他为陈叔,老太监推辞了大半天,最后还是硬叫了一声公子。 罗小楼问明情况,才知他主奴二人现在正在平洲城外的一个小村庄,原来的平洲城已经被义军所控制,这支义军乃是由一个名叫张袁的地头蛇带领,从南到北已经占了几座城池,如今风头正盛,截至此底下义军已经招揽了近十万人马,颇成气候。 那老奴说的战战兢兢,担忧眼前之人又受刺激胡闹一番,可罗小楼却也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脑袋,不作他言。 当晚,趁着老太监睡着之时,罗小楼背起行囊,悄悄牵走了隔壁家的一只瘦马,连夜赶到了平洲城去—— ——与此同时,远在北方,皇城上空黑霾聚拢,萧条街景不见半点人烟,昔日繁华的帝京俨然成了一座鬼城。 而那万千yīn魂聚集之处,无非就是坐落在中间龙脉上的大顺皇宫。 栖凤殿内前的凤凰已经蒙上一层尘埃,那些娇俏宫娥俱不见踪影,唯有那些个白面寒笑的红唇小奴守在殿外,个个好似戴了面谱,睁着眼眨也不眨地守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