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我和白晓迟在F市的中心广场和无数陌生人一起守着大屏幕一边看春节晚会一边等着新年倒数和放烟花。第一次在外面过年,而且是跟这么多人一起。我很兴奋,仰着脸看着广场上巨大的电视屏幕。白晓迟将我的手握在手心,插在自己的衣袋里捂着。电视上的春节晚会已几乎进入最高潮的部分,我忍不住要伸出手来鼓掌,但是白晓迟并没有松,我扭头看向他,才发现他这时并没有在看节目,像是在看前面的某个人。“怎么了?”我问。“你看那个人。”他伸手指了指,“好像是沈渡。”我的心跳突然快了一拍,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的确很像是沈渡。我张了张嘴,但是没能叫出声来。事实上,周围这么吵,我觉得就算我叫出来,那边的人也未必能听得到。但是那一瞬间,却好像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叫嚣起来。说不上是惊是喜,只是翻江倒海般激动,但脑海里却乱成一团。真的是沈渡吗?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他?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看到他?我……要怎么办?白晓迟看我一眼,道:“我们过去?”我迟疑了一下,他已拖着我向那边走过去。我一步也迈不动,脚下就像是灌了铅,生了根。所以白晓迟只走出一步,便停下来,回头看着我,问:“怎么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这个时候,我走过去要怎么样呢?白晓迟这个笨蛋,虽然他说过我应该要正视沈渡的问题,不能回避,可是……在这种时候,将我带去见他……算什么呢?幸好这时前面那高大的男人转了一下身,露出半张脸来。——不是沈渡。于是我长吁了一口气,道:“不是他呢。只是后面看有些像而已。”白晓迟向那边看了一眼,点点头,退回我身边。我又呼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刚刚紧张得连指尖都在颤抖。白晓迟当然也感觉到了,他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低头看着我,问:“你怕见沈渡?”我又做了个深呼吸,犹豫了很久,决定还是实话实话,于是轻叹了声,道:“我怕如果真的是他,我也许会忍不住想跟他走。”白晓迟看了我一会儿,笑了笑,放开了我的手。我垂下眼来,心缓缓沉下去,忍不住又轻轻叹了口气,心想,也许真的让齐墨说中了。不管怎么样,就算白晓迟心胸再宽大也好,他对我这样好,又怎么可能容忍我依然这么对前一段感情拖泥带水,念念不忘。但我一口气尚末叹完,便整个人被白晓迟抱住。他搂紧了我,在我耳边轻轻道:“我不会让你跟他走的。”我怔住。他继续道:“你伤心的样子我已经见识过了,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就算七七你会怪我也好,我也一定会拖住你,不会让你走的。”他这样说,声音轻缓,夹在周围的喧闹里,几不可闻。但是每一个字都像一个魔咒,一字一字刻进我心底最深的地方。也许我的确永远都忘不了沈渡,就算是沈渡不要我,他依然是我生命里浓墨重彩永不磨灭的那一笔。但是现在抱着我的这个人……这个说“你在哭吗?”的人……这个说“我想抱抱你”的人……这个说“让我们一起努力相爱”的人……与白晓迟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涌上了心头。若说沈渡是我的茧,那么,白晓迟也许就是我的阳光,我的雨露,他种种带点儿傻气的体贴与温存让我看到了外面明媚的春光,让我有了破茧的勇气。我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地回抱他,一面轻喃道:“好的。你拖着我吧。只要你还肯牵着我的手,我就哪里都不去。”白晓迟一手搂着我,空出另一只手来,牵住我的手,十指交握,扣紧。“我不会放的。”他说。“嗯。”我点了点头,亦握紧了那只手。快到午夜了,周围的人开始跟着电视里的主持人高声倒数。新年钟声响起来的时候,远处的烟花同时升上了夜空。白晓迟在响亮的钟声和熣灿的烟花背景里向我道:“新年快乐,七七。”“嗯,新年快乐。”我跟着这么说,靠在他肩头,微微仰起头,看向夜空。天幕被烟花染得五彩斑斓,一道道姹紫嫣红的光芒自我们身上闪过,虽然是寒冷的冬夜,但此时此刻,我却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刚刚羽化的蝶,沐在柔和的阳光里,只待展翅。虽然开房间的时候已经有了要睡在一起的打算,但是看完烟花大会回酒店之后,看到那张唯一的床,我们还是不约而同地怔了一下,然后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奇怪。末了还是白晓迟先开了口,轻咳了一声道:“我去洗澡。”我点点头,在床边坐下来,开了电视。今晚这个时候,各个电视台都在放春节晚会,偶尔中间夹着一两个在放电视剧,也并不是我感兴趣的。其实是我并没有什么看电视的心思,无非只是想找点儿事来做而已。我靠在床边,拿着遥控器一个台一个台地换下去,也不知换了两轮还是三轮的时候,听到浴室的门轻轻一声响。我手一颤,遥控器直接就掉到床下去了。我叹了口气,一边弯腰去捡,一边暗自骂自己没出息,又不是没见过男人的小女生,明明前几天还试图勾引过他来着,紧张个什么劲。结果捡了遥控器一抬眼,就先看到一双腿。白晓迟穿着浴袍出来的,祼着膝盖以下一截小腿,算不上健硕,但却也不如我想像中瘦弱,白皙,修长,均匀,比例完美。我忍不住侧过眼顺着他浴袍的下摆就向上瞟去。“七七。”白晓迟稍带急切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来,他伸手将我拉起来,一脸绯红,“你在做什么。”不是疑问的语气。他只是又害羞了。看到他这样,我反而放松下来,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遥控器,“捡这个呢。”他有点儿无奈地看着我。于是我把遥控器扔在一边,道:“我去洗澡。”洗完澡,跟白晓迟一样只穿着浴袍从浴室出来,本来还计划着是不是搞几个撩人的动作,但靠在门口一抬腿,就觉得有点凉嗖嗖的。算了,大冬天的,还是不搞这种高难度了,我裹紧了浴袍,直接几步就跳到床上,刷地缩进被子里去了。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缩完才觉得,好像有点不对?果然跟着就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我抬起头,发现白晓迟正站在窗边的小桌边,桌上放着倒好的两杯红酒,他手里还拿着酒瓶,这时正双颊泛红又一脸懵逼地看着我。…………好像……我从浴室出来就直接缩到床上来这种举动……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中。我也怔了一下,然后笑喷出来。我们……还真是完全不配合彼此的安排。白晓迟也跟着我笑起来,然后找出空调的遥控器,把温度又调高了两度。我从被子里钻出来一点儿,靠在床头,向他伸过手:“懒得过去了,把酒端过来给我吧。”“嗯。”白晓迟应了声,端着两杯酒走过来,坐在床边。我接过酒,轻轻和他碰了一下杯,“要说点什么吗?”他微微偏起头,好像想了想,但最终却迟疑着说:“新年快乐?”我只差没喷笑出来。这个人呐,不时会在一些时候,说出让人意想不到的暖心的话,但又时不时会在另一些时候,让人意想不到的笨拙。“抱歉,我大概……天生就没什么浪漫的细胞……只会老套的按部就班……”白晓迟没说完顿下来,又红了脸。他皮肤很白,脸一红就好像染上桃花的颜色,简真满面都是春意。我忍不住含了口酒,轻轻拉过他。白晓迟有点不明所以,我凑上去吻他,把口里的酒分给他,等着他慌乱地咽了,又伸出舌头来,轻轻舔了他唇畔的酒渍,呢喃着道:“那么……这样的事情,在你的部和班里么?”“七七……”他自喉咙深处吐出了我的名字,手里的酒杯放到一边的桌头柜上,又顺手将我手里的杯子一并拿过去,然后才伸手抱着我,吻上了我的唇。不知道这是不是白晓迟的初吻,但他的紧张与生涩却丝毫不用置疑。我靠在他怀里,放松了身体,微微张开了唇,伸出舌尖来邀请他,接引他,挑逗他,一点儿一点儿地加深了这个吻。直到彼此都有点儿呼吸不畅的时候,我们才结束了这个深吻。白晓迟并没有离开我,依然搂着我,本来不知想做什么,将自己的额头抵上我的,结果却被眼镜挡了一下,然后自己怔在那里。我笑出声来,向后仰了仰头,伸手摘下他的眼镜,放到枕边,还没说话,白晓迟已顺势压过来,食髓知味般,再次吻上我的唇。温柔而轻缓的碰触,小心而细致的舔舐,然后是试探性的吸吮和纠缠。他似乎也放松下来,并不像刚才那样紧张,动作却依然青涩。但是,就是这样青涩的一个吻,竟然就轻易地将我的欲望撩了起来。身体开始发烫,不知哪里涌上来的空虚,只想紧紧抱着这个男人,将他融进自己的身体才能填满。我伸手勾着他,一起倒在床上。白晓迟并没有抗拒,顺着我脸就细细密密亲下去。他的呼吸拂在我耳畔,灼热得就像会烫伤人一般。我微微仰起脖子方便他的动作,一面拉起他的手伸进被子里面,放在自己腰间。他的手稍微停了一下,抬起眼看了看我,我抬起头来,再次亲吻他。他的手便拉开了我浴袍的衣带,探了进去。肌肤被男子温暖的掌心抚慰的快感让我轻轻呻吟出声。这呻吟鼓励了他。白晓迟的手变得更加灵活起来,缓缓向上游移。……其实有些事情,是本能,是天性,根本就不需要人教。我正要也将手伸进白晓迟的衣服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柔和的电话铃声在这种时候听来格外刺耳。我怔在那里。白晓迟也停下来。……搞什么嘛,谁在这种要命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早知道应该把手机关掉的。我皱起眉来,完全不想理那个电话。倒是白晓迟笑起来,道:“七七你先接电话。这么晚打来,说不定有要紧事。”我又不是他,能有什么要紧事?不过,不管打来的是谁,最好的确是有要紧事。我气呼呼地抓过手机,白晓迟又笑了笑,在我耳边轻轻道:“放心,我不会消失的。”我瞟了这个彻底学坏的家伙一眼,打开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电话是老妈来的,这大半夜的她打电话来,只怕真的有事。我火气顿时泄了一半,连忙按下接听键:“喂,老妈。”白晓迟本来还靠在我身边搂着我没放,甚至连右手都还放在我胸口上。听到我叫这一声,连忙把手抽了出去,规规矩矩躺到一边。我又好笑又好气地瞟了他一眼,但电话那边并没有声音,于是我又向电话叫了声:“妈?”“七七……”老妈在那边只叫了我的名字,然后就泣不成声。听到她那样哭,我这边哪里还有半点儿欲念,刷地就坐了起来,急切地问:“妈,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她在电话那端只是哭。“妈妈,你别哭啊。到底什么事?你好好跟我说。”我皱起眉,尽量放柔了声音。但老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倒是那边依稀有人其他在说话:“阿姨您不要这样。”“我来跟七七说吧,阿芬你扶阿姨去休息一下。”然后电话那边就换了个男人的声音道:“七七,我是张明。”为什么张明也在?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心突然提了起来,叫了声“大哥。”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这样的,我爸稍早的时候心脏病犯了。现在在医院抢救,但是医生说,情况可能不太乐观。所以我们想还是应该通知你一下。”张明的声音也有点儿喑哑,但显然比我妈冷静得多,三言两语把事情给交待了。我愣在那里,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心脏病?”他应了一声:“嗯。”我本想问怎么突然就犯病了呢?又想问我妈现在怎么样,但想想还是直接道:“我马上回来。”张明又应了一声,挂了电话。我握着手机,静了几秒钟才回过头去看白晓迟,本想跟他道歉,却看到他已经坐起来在穿衣。我一时间也不知要摆什么表情,轻轻道:“抱歉。”白晓迟伸手抱了抱我,道:“我去查一下今天晚上还有没有回去的飞机。”我们坐了第二天最早一班飞机回去。一下飞机就直接打车去了X大附属医院。继父还在重症监护室,老妈和张明守在外面。老妈看到我,还是只叫了我一声,眼泪就又流出来。老妈是那种很传统的女性,以前是一门心思都在我爸身上,但后来我爸病逝了。她好不容易又找到情投意合的人,自然也是一门心思对待继父,结果又这样……我觉得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但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伸手抱着她,紧紧抱住。白晓迟看了看我们,也没多说什么,站在监护室门口向里看去。我跟着看过去。重症监护室里不让家属陪同,只有个护士坐在隔间里。但隔着透明的玻璃隔门,还是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继父一动不动地躺在当中的病床上,紧闭双目,脸色暗沉,吊着药水,身上还联接着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仪器。我本来觉得,我跟继父本身并没有什么感情,这样急切地赶回来不过是因为我老妈。但亲眼看到他躺在这里,心里还是涌上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但白晓迟关注的重点显然是那些闪动着各种数据的仪器。他看了一会儿,便轻轻向张明询问继父的病情,末了轻轻问:“他的病历和这次的检查结果能让我看看吗?”张明犹疑地看了我一眼,他跟白晓迟只见过一面,继父那时盘问白晓迟的时候他也不知有没有在场。我有心为他解释,但是只说了句“小白是医生……”就顿下来。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科的医生。白晓迟自己轻轻接了上去,道:“胸心外科刚好是我的主攻方向,如果了解具体情况的话,也许我可以给些建议。”张明虽然还是一副不太信任他的样子,但还是带他去旁边的医生值班室找继父的主治医生。我想他现在大概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只要是浮着的东西,哪怕是根稻草,也会捞一捞。我陪着老妈依然等在重症监护室门口。老妈靠在我身上,断断续续道:“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昨天白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发病了呢……从昨晚到现在他都没有醒来,如果万一有个好歹……”“不会的。”我不知应该如何劝慰,半晌也只能搂着她,柔声反反复复道,“不会有事的。”没过一会儿张昊过来了,一股饭菜的香味从他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里传出来。他之前大概是出去买饭了。张昊看到我,先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打招呼:“七七你回来啦。”我也跟着点了点头,叫了声:“二哥。”他又问:“大哥呢?”我向医生值班室那边指了指,他应了声,将装着饭盒的袋子放在一边的椅子上,叫我们先吃饭,自己也去了医生值班室那边。现在这种时候,我哪里有什么心思吃饭,老妈就更不用说了。我偏过头,跟着向医生值班室那边看过去。张昊推开了门,我才听到白晓迟的声音传出来,“……都这样了,为什么不及时手术?”“你也看到了……如果搭桥的话,至少要三个以上……而且这个位置……这样的手术……我们医院……设备和技术……实在没什么把握。家属的意见……所以暂时采取了保守治疗。”回答的是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的声音,言辞间像是有些为难,声音也比较低,中间有些词有点儿听不太清。但意思也不难猜就是了。心往下一沉,我忍不住皱了眉,轻轻叹了口气,将老妈抱得更紧一点儿。老妈显然也已经听见了医生的话,没说什么,但眼泪又涌出来了。我掏出纸巾来帮她擦,一边轻轻道:“妈妈你别这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老妈没有答话,只是哭。这个时候,就觉得自己的语言如此贫乏,搜肠刮肚也再找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坐在那里,紧紧抱着她。这时又听到白晓迟道:“他这个情况是复杂,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你们这样就放弃,是不是太早了呢?”那中年男子道:“我也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也是医生,你不会不明白,其实说到底,要不要做手术,还是要家属来决定,尤其是这种成功率极低的手术……我看你们还是自己商量清楚看到底怎么办吧。”看起来,这边的医生不但几乎已经放弃了治疗,甚至根本连什么责任都不想担。白晓迟和张明张昊一起从医生值班室出来之后,又去重症监护室门口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来,向张明张昊兄弟道:“转院吧。”张明一怔,“什么?”白晓迟道:“你们刚刚也听到了,这里根本没有为伯父手术的条件。继续保守治疗的话,他可能就……”他看了我和老妈一眼,顿了一下,改口道,“情况只会越来越差。”张明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当下也没有反驳,只是迟疑着道:“但是李医生说这个手术的成功率可能还不到百分之二十……”“那是在这里。”白晓迟道,“转到中心医院去吧,我来主刀。”“你?”张昊睁大了眼看着他,“你是什么人?”张明一把拉住弟弟,道:“如果照你说的进行手术的话,能有多大的把握?”白晓迟沉吟了几秒,才道:“五成。”张明皱起眉来,重复了一次,“只有五成吗?”白晓迟点了点头,道:“情况跟伯父差不多的手术,我做得也不算很多,不敢托大。手术风险肯定还是有……”“我爸都这样了,你还让我们把他搬来搬去,车马劳顿,你还照样不能保证治好?这不是废话吗?”张昊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十分不满。白晓迟也没恼,依然淡淡道:“是的,我不敢保证。但是如果你们再在这里多耽搁一天,就只怕连五成把握都没有了。”一边是无奈等死,一边是生存希望,这0和50%的选择题,若是我,怎么也会选后者拼一拼。但躺在那里的并不是我自己的亲生父亲,我却不好开口。张明倒是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我正在想我要不要表个态的时候,张昊已直接向白晓迟毫不客气地问道:“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白晓迟看向他,缓缓道:“凭我是个医生。”他的声音并不比平常高,清清冷冷,平平静静。但这句话说出来,却像是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令人不敢逼视。于是转院的事就定了下来。有白晓迟陪同,转院的事情迅速而顺利地办妥了。继父到了中心医院依然住在重症病房。白晓迟换了白大褂出来,俨然又是以往那位风姿如雪的冷淡医生。他查看了继父的情况,冷静而果断地下了一系列的医嘱,末了向护士道:“让手术室那边先准备一下,这里检查结果出来没有问题的话,立刻就进行手术。”护士应声记下,白晓迟犹豫了一下,又道:“你帮我给许医生打个电话,看她能不能来一趟。”今天还是大年初一,想来大多数的医生也还在放假。我听到他这么说,不由在想,之前他失约,是不是也是这样被人叫回来帮忙?护士这次虽然还是点头应下,但却露出好奇的表情,又看了病人一眼才出去。白晓迟转身走到我身边来,轻轻道:“一会儿他们会来推伯父去做术前检查,七七你就在这里陪着伯母吧。我去医生休息室偷会懒,若有事就来找我。”他虽然故做轻松地跟说我去偷懒,但我知道,昨天晚上我心神不宁没怎么睡,他也就一直陪着我。接着就赶回来,也没能休息。平常熬一夜也许没什么关系,但他准备要为我继父手术,自然非得去睡一会儿不可。我点点头,道:“你去睡吧。我不去吵你。”他却微微皱了一下眉,道:“你过两个小时来叫我吧。”我又点了点头,他才轻轻笑了笑,出去了。老妈拉着我的手,喃喃道:“他会救世尧的,对不对?”“嗯。”我应了声,道,“他会尽力的。他是一个好医生。”“他一定能治好他的。”不知道是真的对白晓迟有信心,还是只为了让自己安心,老妈这么说着,抓紧了我的手。但我却不知道应不应该回应。白晓迟说有五成把握,就是说,还有五成是他无法掌握的情况。如果不行呢?像继父这种,X大附医根本都不愿意做手术的病例,对他说一定能治好之类的话,压力未免也太大了。过了两个小时,我如约去医生休息室叫白晓迟。看到有个女医生正站在休息室门口,手里拿着个文件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敲门。我走过去,她便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很年轻,身材高挑,曲线玲珑,一头利落的短发,微微上挑的眼角让她的美丽中添加了几分凌厉的英气,看来更是魅力四射。这是医院吧?什么时候医院也变成了盛产美人的地方了?有个白晓迟那样的还不够,居然还有一个这样漂亮的女人。我看着她,不由愣了愣。她倒是比我第一次见到的白晓迟和气得多,向我笑了笑,道:“这里是医生休息室,小姐您有什么事情吗?”我回过神来,连忙跟着陪了个笑容,道:“我来找白晓迟医生。”她挑起眉来看了看我,道:“小姐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白医生正在休息,他下午还有台重要手术,还是不要打扰他比较好。”她这几句话说得还是很和气,但却隐隐有一种让我不太舒服的味道。于是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但白医生让我这个时候来找他。我想他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有他自己的安排,我还是应该听从比较好。”她静静打量了我几眼,然后笑了笑,道:“是吗?原来是白医生的吩咐。抱歉,是我没弄清楚。”她一面这样说着,一面敲响了休息室的门,提高了声音叫了声:“白医生。”大概只过了几秒钟,就听到白晓迟在里面应了声,“请稍等。”又过了一会儿,门才被从里面打开,白晓迟站在门内,已经穿戴整齐,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那位女医生直接就将手里的文件夹递过去,道:“检查结果出来了。”“有劳。”白晓迟接过去看,一面道,“多谢许医生能过来,辛苦了。”是他平日的冷淡口气,听不出喜恶。女医生笑起来,道:“真是的,师兄你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啧,原来还是师兄妹。原来这就是之前白晓迟让护士打电话叫的许医生。怪不得我之前会觉得有不舒服的味道。怪不得护士当时会有那种表现。看看这一对站在一起,显然就是金童玉女一对璧人嘛。心头不舒服的感觉愈加强烈。这让我意识到一件事——我和白晓迟认识的时间,真是太短了。他的工作,他的过往,他的爱好,他的人际关系……我根本一无所知。看着他们金童玉女般站在一起,流畅地讨论病历,我下意识就退了一步。不安,酸涩,整个人都局促起来。白晓迟看完了检查结果,才抬起眼来,声音突然一顿,目光越过许医生的肩落在我身上,就变得柔和起来,跟着就上前一步走到我面前来,轻轻道:“七七你什么时来的,怎么也不说话?”“刚刚。”他的态度转变抚慰了我,我笑了笑,“看你们有正事在忙。”他又扫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文件夹,微微皱了一下眉。“不乐观是吗?”我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垂下肩来,轻轻道,“没关系,尽人事听天命,尽力就好……”白晓迟轻轻笑了笑,伸手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对我有点儿信心。”我抬起眼来看着他。他又笑了笑,道:“那么,我去工作了。”我点点头,拉过他的手,低头在他手心里亲了一下。白晓迟看着我,缓缓收回自己的手,缓缓将那只手攥紧,郑重得就好像握着一个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然后向我点了点头,便向护士站那边走过去。许医生被晾在一边,半晌也没说话,这时才跟着走过去,但却在我面前停了一下,再次上下打量我。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惊异和敌意。这位许医生倒是比苏珊直截了当得多。于是她的敌意,我很坦然。没有想跟她针锋相对的玩对视,但也不想躲闪回避,就那样平静的让她看。结果她还是勉强向我笑了笑,走了。我看着她走远,才忍不住叹了口气。白晓迟果然是个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笨蛋,他甚至没为我们做介绍。这是一台漫长的手术。一开始的时候,我还会不时看一看时间,算一算继父被推进手术室多久了。但慢慢就连算都懒得算了。老妈坐在我身边,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也没有说话,只是低低念诵佛经。张明也坐在那里,双手抱胸,双眉紧锁。张昊则背着手不停在走廊里踱步,从那边走到这边,再从这边走到那边,间或停下来从手术室紧闭的门缝里往里张望。直到张明沉声喝叱了一句:“你给我安生点儿坐下来行不行?”张昊转过头来,也皱着眉:“怎么安生得下来?也不知老爸在里面怎么样。那个白医生看起来毛都没长齐,谁知道到底靠不靠得住……”张明重重咳嗽了一声。张昊顿住了自己的话尾,看了我一眼,也轻咳了一声,道:“我去外面抽根烟。”张昊出去之后,张明才叹了口气,轻轻道:“抱歉,七七。”我勉强笑了笑,没有回话。我心里也不见得比他得有底。虽然白晓迟说我要对他有点儿信心,但这种时候,真的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吧。我不记得手术到底做了几个小时,手术室上面的灯终于从红色变成了绿色的时候,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了。那边灯一跳,张明张昊兄弟几乎立刻就跟着跳起来跑到门边。我连忙也扶着老妈跟过去。不一会儿门就开了,白晓迟从里面出来,还是一身手术时的绿袍,脸上有几分疲色,但表情却很轻松,看了我们一眼,淡淡笑道:“手术很成功。”我们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长吁了一口气,老妈甚至当时就跪到地上,双手合十地叩拜:“谢天谢地,谢谢菩萨,谢谢医生……”张明张昊兄弟也激动地跟着向白晓迟道谢。白晓迟连忙摆手推辞,一面说一会儿护士会送病人回监护室,今天观察一晚,没什么事的话,明天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正说着继父就被推了出来,张家兄弟和老妈都赶紧跟了过去。我落在后面,看着白晓迟,一时只觉得有千万句话想跟他说,却不知如何表达,末了只哽咽着说了句“谢谢你”,一面伸手想抱他。“我应该做的。”白晓迟伸手阻了我一下,一本正经道,“照我们医院的规定,是不能收受病人家属的贿赂的。”……这个时候,他倒是想起我们在山上的玩笑了。我依然伸手过去抱住他,微微仰起头来,道:“那要是医生家属呢?”他一怔,修长的眉挑起来,连眼睛也似乎亮了一亮,但却静了几秒之后才道:“……那样的话……大概……没什么问题吧。”我笑了笑,还没说话,他已伸手托住我的头,直接吻上了我的唇。……我一面回应他,一面忍不住想,病人家属和医生家属的待遇差别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