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西域天山雪门。慕容世家的人尽数被捉,关进了天山雪门的地牢里,没有人知道叶初寒想要做什么,到底要折磨慕容世家的人到何时。池塘边,水声悠悠。叶初寒慢慢地调试着七弦琴,在一片云雾笼罩中,他乌发垂泻,映衬的那绝色的面容更是霜一样的白。莲花站在他的身后。琴声铮铮,响彻花谷,就像是多少个相互陪伴的日子,他修长的手指划过琴弦,眉梢间一片绝代风华,她白衣如雪,身后的繁花盛开犹如重云深处。那一曲终罢!他侧身望莲花,乌发如流泉倾泻而下,他的眉梢间尽着温柔笑意,“这首曲子,天下间,唯有你我才听得到。”莲花的面容恬淡,静静道:“门主最爱此曲,只可惜此曲未免太过凄清,唯有奏者心酸,听者落泪……”叶初寒淡笑,“有你陪伴在我身侧,我又怎会凄清?”他自七弦琴前缓缓地站起身来,一袭霜白的衣裳纤尘不染,他走到莲花的面前,凝注着她清丽的面容,微微一笑。“倒是此次从慕容山庄回来,你对我的情,却也冷淡了不少,还真让我担心呢。”莲花低头,“莲花不敢!”“半个月了,你想见慕容胤吗?”他这样突兀的问了一句,却未能如愿在莲花的面容上看到半点动容。莲花淡然,“不想。”“为什么?”“我从不见天山雪门的囚徒。”叶初寒失笑,声音很轻,“慕容胤对你也算是一片痴情,你真的如此狠心,看都不愿看他一眼?”“莲花对慕容胤无情!”叶初寒凝注着她,眼底一片锐利的颜色,“难道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在我折磨慕容胤的时候,只要你的眉宇间稍微露出一点不舍,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让他血溅当场!你只不过是想要他……活下来。”莲花眸中的光芒如水波般一颤。下意识间。她捏紧手指,避开叶初寒锐利的眼神,她的声音依然平整如初,“门主误会了,莲花从未这样想过,慕容胤的生死与莲花无关。”叶初寒轻笑,“莲花,你总是骗我,你很喜欢骗我么?”莲花一惊,“莲花不敢!”叶初寒凝看着她纯净如莲的面容。他的目光带着一抹深邃的锐利,仿佛可以从她的眼中直接看到她的心里去,将她企图掩饰的一切全都看穿。池塘旁,一时之间,安静无声。叶初寒忽地微微一笑。“其实我们是应该瞧瞧了,瞧瞧这位名满天下的慕容胤公子,在断了腿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花谷东苑。宽敞华丽的楼阁大厅。白玉铺就的地面一片灿然之光,几盏粉红色的纱灯照出来的灯光更是柔美至极,硕大的夜明珠更是让整个大厅亮如白昼。叶初寒在铺着紫红色丝绒的椅子上慢慢坐下,莲花站在他的身侧,美貌的垂鬓丫环已经走上来,为他递上温暖精致的焚香紫金手炉。天山雪门的弟子将一个人带了上来。那人的双腿早已经残废,明黄色的衣衫上血迹斑斑,雪一般的面孔上没有丝毫活气,他的两臂被人架起,向前拖行。此人,正是慕容山庄的慕容胤!叶初寒将手炉笼入袖中,笑吟吟地望着被带进来的慕容胤。天山雪门的弟子将慕容胤带到大厅中央,松开手去,慕容胤便委顿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他满身伤痕,呼吸微弱极了。他似很快就要死去了。“慕容胤公子。”叶初寒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叶初寒不辞辛苦从江南将你请到西域天山,不知你还住的惯否?”慕容胤轻咳着,苍白的嘴唇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叶初寒却丝毫不以为意地一笑,悠闲地拢着手中的暖炉,“知道慕容公子一人在此定会寂寞,所以叶初寒特地摆了一盘棋,想要与慕容公子切磋技艺呢。”慕容胤抬起头,才看见在他的面前是一张四方矮桌,矮桌上已经摆好了黑白棋盘,而琉璃盒子里装满了黑白棋子。叶初寒居然要与他对弈!叶初寒缓步走到矮桌前,在慕容胤的对面坐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慕容公子要黑子还是白子?”慕容胤轻咳,尽管全身伤痕却面无惧色,“你还要耍什么手段?!”“世人都说慕容胤是天下第一仁善公子。”叶初寒轻轻地捻弄着琉璃盒子里的黑色棋子,那张犹如天山雪狐一般阴柔绝美的容颜有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所以我很想和慕容公子赌一场呢。”“赌什么?”“赌人命!”叶初寒还是微笑着坐在矮桌一旁看着慕容胤,勾魂摄魄般狭长的眼眸中,笑容和煦如春。他信手一指,便指向了一旁端着茶盏侍立的一名貌美丫鬟,含笑道:“我输了她活着,若慕容公子输了,她就非死不可!”啪——茶盏从丫鬟的手中落下,那名丫鬟惊恐地跪在地上,面向冷笑的叶初寒,浑身如受惊的小兽般战栗,“求门主饶命!求门主饶奴婢一命!”叶初寒不言。他慵懒地坐在柔软的椅子上,看着面色惨白的慕容胤,等待着他的回答。慕容胤看也没有看那棋盘一眼,从折断的双腿处所传来的剧烈疼痛随时都可以让他昏厥过去,他却还在硬撑着。“门主视人命如草芥,慕容胤却不能与你下这盘棋!”嗒!黑子从叶初寒的手中落下,掉落在琉璃盒子中。叶初寒那总是微笑的面庞上竟然出现了淡淡的悲戚,狭长的眼眸中竟也有了哀伤,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他真的很难过很难过。“那就没有办法了,这可怪不得我,”他这样说着,转向了那个惊恐地跪在地上的美貌丫鬟,“那么你就……非死不可了……”也许会有人觉得叶初寒这一句话只是笑言。但是常伴叶初寒身边的丫鬟,却很清楚地知道这一句话意味着什么,叶初寒一语刚落,那丫鬟陡然从地面上站起来,疯狂地朝着大厅门外疾奔。但是。那名奔跑中的丫鬟在奔出几步后突然站住。她直挺挺地站在了叶初寒几步外的玉石地面上,很慢很慢地低下头,亲眼看着那鲜红的血滴,瞬间染红了她衣衫的前襟,宛如瞬间开放的绝美花朵。那是——致命的伤口。利刃般的银色软鞭从她的背后贯穿了她的前胸,彻底击碎了她的心脏,鲜血带着内脏的碎片,从她的口中狂涌出来。满身是血的丫鬟颤抖着转过头去。晶莹的玉石地面上,白衣的莲花站在那里,乌发如云,她握着软鞭的另一端,眼波宁静,看着丫鬟在自己的眼前,一点点地瘫软下去……左手迅速后撤,“唰”,银软鞭被她收回,精细的软鞭,居然半点血丝也没有沾染,依然冰寒刺目。丫鬟的头垂了下去,气息已断。慕容胤震惊地看着这转瞬间发生的残忍一幕,他的目光从死去的丫鬟身上移开,茫然无措地转向那银鞭的主人。白衣莲花!慕容胤的全身疯狂地颤抖起来,他呆若木鸡一般地凝视着莲花,被悲愤焚烧的眸子中,充满了震惊、不敢置信,和深入骨髓的痛楚。莲花收回银鞭,雪白的面容有着冰冷的沉寂,她不看慕容胤一眼,漠然地转过身,站在叶初寒的身侧。“只因为慕容公子一句话,就可以害死一个人,慕容公子还真是狠心呢。”叶初寒望着那张未落一字的玉棋盘,狭长秀雅的眼眸里凝注笑意,细细沉吟道:“那么下一局,我们应该赌谁的命呢?”他含笑的声音在慕容胤的耳边轻轻飘过。紧接着。一阵锁链撞击之声响起,似有一人,被踉踉跄跄地推了进来,然后扑倒在了慕容胤的面前。“十三哥。”那人的声音沙哑不堪。慕容胤的身体一恸,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在他的面前,是遍地鳞伤的绯衣少年华辰。华辰被精钢所制的锁链牢牢地锁住,动弹不得,面容上都是脏污的血迹,散乱的乌发遮挡住曾英气勃勃的面孔。华辰匍匐在地,双手被锁链反缚着,唯能呆呆地望着慕容胤。慕容胤的嘴唇颤动,“华辰……”华辰却一眼看到了慕容胤彻底残废掉的断腿。瞬间,他心痛如绞。他的双目顿时之间血红一片,仇恨的怒火在他的身体里熊熊地燃烧起来,困兽般转过头,朝着叶初寒发狠地嘶喊道:“我要杀了你们——!”他悲恸地踉跄起身,不顾一切地朝着几步外的叶初寒冲来,满腔愤怒几乎燃烧了他,他恨不得杀了天山雪门的所有人。瞬间。一条银色的软鞭在他的眼前犹如剧毒的蛇信般闪过!华辰躲闪不及。他的面颊,顿时多了一道火辣辣的血痕!华辰还未来得及看得清自己是被何物扫中,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影闪过,他的身体在硬生生地挨了两掌之后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狠狠地撞在石壁上。冰冷的银色软鞭已经毫不留情地缠住了他的咽喉。华辰跌倒在地,由于双手被反缚,他不能挣脱缠绕在自己脖颈处的软鞭,只能一面艰难地呼吸着,一面抬头看清楚眼前的人。他的眼瞳刹那间缩紧,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妖女———!”莲花站在他的面前。她握住手中的银色软鞭,软鞭的另一端如毒蛇一般缠绕在华辰的脖子上,只要她稍稍用力,就可以将他勒死在自己的面前。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一种异样的感觉忽地闯入她的心中。莲花下意识地转过头,顿时间,有一束目光,将她死死地定在原地,全身上下瞬间一片冰冷犹如掉入冰窟之中。慕容胤无声地看着她。他只是静静地凝望着莲花,那双曾经清澈温存的眼眸中,现在却多的是一份冷漠,一份绝望的冷漠。“请莲花姑娘手下留情……”他一字一字说着,虚弱不堪的身体仿佛是狂风中的一片落叶,随时都会被撕的粉碎,没有人可以形容他那一瞬的声音,有着怎样的痛楚浸入骨髓……“这盘棋……我还没有输……”莲花的脸色苍白,她的手指一软。银色的软鞭从华辰的脖颈上落下,软软地落在了东苑里冰冷的地面上,早已经失却了那份森寒的杀气。叶初寒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慕容胤呼吸微弱,双腿血迹斑斑,他吃力地伸出手指,颤抖着取过一枚白子,在玉棋盘上缓缓落子。华辰的命,就在这盘棋上!那一盘生死棋局才刚刚摆开,整个东苑,所有人就已经凝神屏气,不敢发出一点嘈杂之音。寂静的厅内,只闻棋子落下之声。叶初寒下棋,锋芒毕现,步步紧逼,攻城掠地毫不容让,慕容胤步步设防,滴水不漏,每一步都是计算缜密,有余不尽……只是……莲花的目光投向慕容胤那越来越苍白的面孔上,密密的细汗从他的额头渗出来,他身负重伤,却还要遭受如此心力交瘁的折磨。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叶初寒唇角含笑,愈发地气定神闲,而慕容胤面无血色,呼吸愈加沉重,仿佛随时都可以不支倒地。蓦地。就在慕容胤拈起一颗白子的刹那,他的身体陡然一震,不可抑制的咳嗽从他的唇间弥漫出来,他捂住嘴唇,鲜红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涌出来。被天山雪门的弟子按住的华辰惊骇呼喊,泪狂涌而出,“十三哥,别再下这盘棋,华辰……华辰愿意死——!”咳咳咳……整个大厅,都是慕容胤痛苦窒息的咳声。如小溪一般汩汩流下的血,流满了慕容胤捂住嘴唇的整个手掌,他颤抖着捏住那枚白色的棋子,剧烈的咳嗽着……叶初寒抬眸看他,气定神闲地拈弄着手中的黑色棋子,轻轻地笑,“这一盘棋,慕容公子还要下吗?”慕容胤没有说话。他只是捂住自己血迹斑斑的嘴唇,凝神贯注看着那一盘棋局,将手中那一枚棋子慢慢地落在了棋盘上。白色的棋子,已经转为血红!叶初寒捏棋的手指顿在半空中。他的目光凝注在慕容胤死灰般沉暗的面容上,犀利的目光扫过他的面孔,又慢慢地投注在站在一旁的莲花身上。莲花硬生生地站在那里,用力地握紧手中的银鞭,洁白的容颜上没有一丝起伏的表情,只是那双眼眸,那双水一般的眼眸里有着一抹空旷僵凝的光,将她不可以宣泄出来的全部感情埋藏。叶初寒落下棋子。棋盘上,黑子已经陷入了白子的包围之中,叶初寒咄咄逼人的进攻被慕容胤层层防备之下化解,白子已经占据了大半江山。这一盘棋,叶初寒输了。落下最后一子,叶初寒望着绞尽心血的慕容胤,慵懒地一笑,“慕容胤,你赢了,我不杀华辰!”就在叶初寒说完那一句话后!哗啦……黑白棋子纷纷落下……面色惨白的慕容胤殚精竭虑,再也无力说些什么,他已经虚弱不堪,头朝下径直倒在棋盘上,那单薄却如一张白纸一般的身体顺着矮桌径直栽倒下去,摔倒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昏厥过去……“十三哥——”华辰心痛欲裂,滚烫的眼泪涌出眼眶,声音带着刺骨的沉痛与绝望,“叶初寒,我要杀了你——!”莲花的身体在慕容胤昏厥的刹那重重地一颤,她死死地捏住手中的银鞭,尖锐的指甲狠狠地刺入手心的肌肤里,却觉不到半点疼痛。…………“慕容胤对你也算是一片痴情,你真的如此狠心,看都不愿看他一眼?”“莲花对慕容胤无情!”他凝注着她,眼底一片锐利的颜色,“难道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在我折磨慕容胤的时候,只要你的眉宇间稍微露出一点不舍,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让他血溅当场!你只不过是想要他……活下来。”…………这是怎样一种绝望的愧痛……不能走过去扶他,不能对他流露出半点不舍之色。不能……害死他……东苑外。忽地,一个女子的声音缓慢冰冷的响起,“莲花,门主一向最疼你了,现在,有人说要杀门主,你还不杀了他?!还敢帮着外人说话!”走进来的是已经失宠的叶初寒侍妾媚姬。她一路闯到这里来,也不过是拼死孤注一掷,企图再次引起叶初寒的注意,重拾往日的恩宠罢了。所以她一走进来,根本不看任何人,只是一味盯着对华辰手下留情的莲花,因为莲花是她最大的敌人。她要叶初寒重新回到她的身边来。叶初寒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已经忘记了好久的媚姬,慢慢地勾起了唇角,笑吟吟地将媚姬揽到了自己怀里。“媚姬,你要让我看到你对我的忠心吗?”“媚姬对门主,一直以来都是忠心不二的,”面对叶初寒温柔无限的微笑,媚姬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加的坚定一些。“只要门主吩咐,我愿意为门主做任何事情。”“是吗?”叶初寒靠近媚姬贝壳般莹润的耳侧,俊美无比地微笑着,在她的耳旁低声呢喃道:“那么,你过去,代替莲花把那个人给我杀了。”莲花一怔。她面色苍白地看着一脸冷笑的叶初寒。媚姬却无限柔情地嫣然一笑,乌黑的云鬓上,璎珞叮当,“是,媚姬领命,媚姬这就为门主将这个碍眼的人除去。”她走到一旁的兵器架前,随手取过了一把利剑。谁会想到,这个柔弱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的媚姬,居然有着如此狠毒的心肠,叶初寒要她去杀一个人,对于她来说,就跟扫去一粒灰尘般简单。她持剑走到了华辰的面前。华辰全身都被锁链锁住,他的脸上有着血污的痕迹,头发散乱,然而他的视线,却在媚姬走进来的那一刻,就死死地定在了媚姬身上。他呆呆地看着媚姬,恍若僵凝。媚姬却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在她的眼里,他只不过是天山雪门的一个阶下囚,她重得叶初寒宠爱的一个工具。冰冷的长刃对准了狼狈不堪的华辰。媚姬望着华辰,双手握剑,她冷淡地笑笑,“你希望我这一剑刺到你什么地方?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华辰抬起头望着她,他的呼吸很轻很轻,似乎就要停止。媚姬却蹙起眉宇,冷冷地斥他,“看什么看?!你以为我不敢要了你的命么?!”仿佛是为了证明她真的敢!媚姬手臂一挥,唰!锋利的剑刃自华辰的胸口平平地划过,那一剑,割裂了他绯红的衣衫,在胸口留下一道长长的刀痕,鲜血蔓延……华辰却未倒地!媚姬扬起唇角,柔美的面孔上,有着一抹冰冷的笑容绽放,“不过是个阶下之囚,也敢觊觎我的美色,我的心里一直都只有叶门主一人,你若再敢看我一眼,我就剜了你那双眼睛,听到没有?!”媚姬重新举起了长剑。冰冷的剑尖对准华辰的眉心,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面容,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媚姬,呼吸却越来越轻……那一种撕裂般的痛,深深地烙进了他的身体里。面对冷笑的媚姬。他的眼中,忽然有一行泪无声地滚落下来,他的嘴唇无力地颤抖,最终哽咽着说出一句哽咽在喉间的话来。“你……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双手握剑的媚姬一愣。她的眼瞳中瞬间浮现出一片茫然的神色,她似乎听到了眼前的这个人说话,可是她又没有听清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他还在流泪,痛苦地说着。“什么为什么?!”媚姬的心忽地一阵烦躁,手中的剑尖已经抵到了他的眉心,有殷红的血,从他的眉心犹如妖娆的红花般绽放……她下手毫不留情,华辰的命在她的眼中和蝼蚁又有何区别!“原来……你不知道……”华辰痛苦绝望的视线,透过遮挡面容的乱发,深深地凝注在媚姬冷笑的面孔上,他的声音忽地苦涩颤抖。“有一个人,她总是被人欺负,被人辱骂,我曾答应过她,我要官至大将军王,让她做风风光光的大将军夫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受人……欺负……”他低低地,一字一字地诉说着。犹如一声惊雷炸响——!媚姬的身体却忽然猛烈地一震,她惶然地瞪大眼眸,怔怔地看着华辰那被乱发和污血遮住的面容。…………有一个人,她总是被人欺负,被人辱骂,我曾答应过她,我要官至大将军王,让她做风风光光的大将军夫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受人……欺负………………他的血,顺着她手中冰冷的剑刃流下来……望着眼前伤痕累累的华辰,媚姬的手在颤抖,她眼中的光芒在颤抖,她的整个人都如筛糠般颤抖着……倏地。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媚姬霍地转过头去,她一眼就看到了昏厥在矮桌旁,已经残废的慕容胤,她的双眸不可思议地瞠大,踉跄着朝后连退数步,泪水刹那间涌满整张娇媚的面颊。有一只冰冷的手臂揽住她颤抖的身躯。叶初寒的声音,在她的耳边缓慢优美的响起,“怎么了?我的爱姬,你不是要证明你对我的忠心吗?为什么不一剑杀了他呢?”锵——媚姬手中的长剑落地,她呆呆望着自己的前方,浑身血迹的华辰,泪如雨下,“媚姬……媚姬害怕杀人……”一身是血的华辰忽然瞠大双目,狂喊出声,“叶初寒,你不要碰……”但是——他暴怒的喊声却戛然在喉咙处。因为就在他大喊出声的刹那间,一旁的莲花已经快速上前,手指疾如闪电般点中了华辰身上的几大处穴道,封住了他将要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华辰昏厥在地。莲花面无表情地转向了牢外的天山雪门弟子,冷若冰霜,“把他带下去,和慕容世家的剩下的人关在一起。”怀里拥着瑟瑟发抖的媚姬。叶初寒凝注着莲花平静自若的面容,他狭长的瞳眸却缓缓地缩紧,那一抹迸射出来的光芒,犹如一把锐利的剑。******* ******月色满地,宛如霜雪。当天璇堂堂主湛羽回到屋舍的时候,已是深夜。他推开门的时候却一下子怔住,只有月光的房间里,有着一个单薄的人影,那人沉默地站在桌前,一袭白衣披着窗外银色的月光,灿烂夺目。竟是莲花。湛羽垂下眸去,一言不发地走进屋内,将青冥剑慢慢地放在了桌上,“你找我?”屋舍里的光线略微有些暗,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的声音传过来,略有些颤抖,却又夹杂着某种深藏的痛楚。“这里的地牢是你看守的,你马上带我去!”湛羽将黑色的护腕褪下,放在青冥剑一侧,平静淡漠地回答,“不行!”“湛羽!”“门主有令,除他之外,任何人不得轻易接近地牢,尤其是单独囚禁慕容胤的地牢,更是不允许除他之外的人踏进半步!”“你若不带我去,我就自己闯进去!”湛羽的手顿住,但怔愣也只是一刹那的事情,他波澜不惊地看了莲花一眼,“恐怕你还不敢这么做,你闯进去只会带累慕容胤死的更快!别忘了,他也是因为你,才到了今天这一步的!”他的身侧,瞬间一片静寂没有了声音。莲花怔怔地站在桌前,清澈的眼眸里一片恍然苍茫。“你说得对,是我害他走到这一步,是因为我……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会为了我去拿九王玉炔,他居然真的这样做……”她的声音带着凄苦的无奈和痛楚。湛羽转过头。白衣女孩在他的眼前慢慢地蹲下身去,犹若一个幼小的孩子,她将脸深深地埋入双手之中,全身一阵发颤。“我没有办法救他,我看着他被折磨我却没有办法救他,可是……我不想让他死,我真的不想让他死。”湛羽凝望着她,她的每一句话语,刺得他的心一阵阵麻木的疼痛,恍惚间,那深深埋藏在他心底的影子竟又清晰无比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她像极了他心底里的那个人啊!“我带你去。”就在莲花痛苦难当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她愕然地抬起头来,她的目光与他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湛羽的黑眸浓重如夜,“我带你去见慕容胤。”地牢内。石板的缝隙里,依稀有着可怖的鲜血在缓缓地流动着,弥漫的血腥其中,隐约着传来的是,遭受酷刑的人惨痛的呼号。只是在这一片天地里,却静寂的可怕。慕容胤无力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他虚弱地闭着眼睛,偶尔会轻咳,咳出来却都是鲜红的血。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开启牢门锁链的哗啦声响。有人走进来。慕容胤没有睁开眼睛,他只觉得全身冰冷如雪,呼吸困难,鲜红的血顺着他的唇角滴落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外界的一切都对他没有意义了。“慕容胤……”有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了他滴血的唇角,将他嘴角的血丝擦去,散乱的意识里,竟然有女孩子止不住的颤抖之声。“是我害得你,全都是我害得你!”这个声音……慕容胤在恍惚之中听到啜泣之声,呼吸却更加痛苦不堪,四肢冰冷软弱无力,那个女孩的哭泣声却越来越清晰,他的胸口顿如被千万把刀刃刺中,只觉喉头处一阵血气狂涌,刹那间眼前一片黑暗,人事不知。“慕容胤——!”莲花一声惊呼,看着慕容胤吐出几口鲜血之后厥倒,她惶然地伸出手来紧紧地抱住他,只觉得他的全身犹如冰块一般寒冷,呼吸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掉!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宁静温和,天下皆赞的慕容胤公子,今时今日,再见他时,他已经是如此凄惨的情状!然而他到如此境地,却全都是因她而起,她利用了他的善良,他的坦荡,他的感情,又反过来毫不留情地给他致命的一击!到如今。他已经奄奄一息,随时都会死去。“慕容胤,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她拼命地呼喊他,但是躺在她怀里的慕容胤,身体却一点点地冷下去,那微弱的呼吸,已经低不可闻。“慕容胤———!”昏暗冰冷的地牢里。莲花死死地抱住慕容胤寒冷的身体,心里满布着痛苦的绝望,慢慢地,她似乎感受不到他的呼吸,他开始冷如冰块。“慕容胤,慕容胤……”莲花惊骇地一遍遍地呼唤他,漾满恐惧的眼眸里忽地一颤,滚烫的眼泪哗然落下。“别死啊!我求求你别死,你醒过来,我还欠着你那么多的情,你醒过来,我统统都还给你……”“他活不了了!”沉凝的声音从地牢的门处传来,湛羽望着躺在莲花怀里的慕容胤,一句话就已经判了慕容胤的死刑。“你应该清楚,进入这个地牢里的人,从来都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的!”“不!”莲花的手按住慕容胤的胸口,他的全身冰凉,唯有心口的位置还有着微微一点余热,他还没有死,躺在她怀里的慕容胤还没有死!“我要他活着!”莲花抬起满是眼泪的面容凝视着站在牢门处的湛羽,眼神却分外闪亮,犹如无数把火在燃烧着。“我绝对不会让慕容胤死在天山雪门!”她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去,已经将自己白色衣衫解开……湛羽蓦然一怔,慌忙转过身去背对着解开雪白衣裳的莲花,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青冥剑,低叱:“莲花,你想干什么?”“我要救他!”莲花的回答,简单却坚定。背对着地牢的湛羽听到了身后传来衣衫落地的簌簌之声,他的黑眸里有着无法言喻的复杂光芒,咬牙切齿地怒道:“你这个疯女人,他现在不过是天山雪门的囚徒,就为了他——”“就因为是他,才值得我这样做!”湛羽僵硬站住,而在他的身后——莲花低头将自己身上的衣衫褪下,又将慕容胤的明黄色衣裳解开,她用自己温暖的身体抱住他冰冷的身躯,将自己身上的体温传递给僵冷的他,让他一点点地暖过来。她紧紧地抱着垂死的他,两人肌肤赤裸相亲,滚烫的泪水从她的面颊上一串串地落下,她在他的耳边一遍遍地轻喊着。“慕容胤,你要活着,你不能死,不能死啊……”数不清的泪水落在慕容胤惨白灰败的面孔上。莲花将脸埋入他还有温度的胸口,无法压抑的痛苦哭声从她的嘴唇里弥漫出来,她在苦涩的泪水中呼唤着他的名字。“慕容胤……”…………“是你最先相信了我,在你最孤苦无依的时候,你找到我。”他的微笑带着温润如玉的光芒,却又有着一种暖彻人心的力量,“所以,这一世,我慕容胤,决不负你!”…………他从未怀疑过她,她已经不想害他,可是却已经来不及救他!这世上,她没有爱他,他却是给她爱最多的人!湛羽背对着他们,僵硬地站立着。他听到了她绝望的哭声,幽黑如墨的眼瞳里有着一片令人窒息的痛苦,他死死地攥住手中的剑,一言不发径直离去!在走出地牢大门的刹那,心如被沸水煮过,痛不可当,他霍地拔出了手中的青冥剑,疯狂出剑,朝着几步外的一棵云杉劈去,刹那间凝结成寒冰的杀气,令人催魂丧胆,几乎可以劈碎这世间的一切!高耸的云杉竟被拦腰劈开,轰然倒地!那一声轰然巨响之后,天地之间即刻转为一片死寂。湛羽失神地站在地牢大门前,长久地站立着,末了,他头也不回,却慢慢地伸出手将身后的牢门锁住,然后无力地靠在冰冷的门上,颓然闭上了眼睛。原来……那颗被他冷酷封闭了这么多年的心,也会这样的痛!这样的……痛不欲生!****** ******二日后,花谷洞天内。东苑。上古神兵玄冰弓静静地躺在紫檀木桌面上,窗外的阳光洒照进来,弓身上莹澈如玉,隐隐有着无暇的光华。这把玄冰弓是一把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神兵利器!在瞬间凝聚敌方的杀意真气,形成无色之箭,以开山辟地之力贯穿敌方的身体,纵使神仙再世,也决难躲过。叶初寒就几乎败于此弓之下。然而此刻,它却成了天山雪门叶初寒手中的玩物。“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霜白的手指无声地滑过玄冰弓,叶初寒凝望着窗外的那一片池塘,池塘静静的,毫无波澜,他的声音亦如此安静。“莲花,你的心里,一直挂念着慕容胤。”“莲花没有。”在他的身后,莲花依然声色不变。叶初寒霍地转过身,白狐一般锐利深邃的目光一直看到了莲花的眼瞳中央,他的唇角,生平第一次隐没笑容。“不要对我说谎!”“……”莲花的嘴唇泛出雪一样的白,她努力定定神,再次张口,“莲花没有说谎,莲花从未挂念过慕容胤。”话刚落,她只觉得肩头一阵剧烈的疼痛。莲花震惊地瞪大眼睛,叶初寒的眼眸已经近在她的眼前,他的手发狠地握住了她的肩头,力气大的仿佛是要将她的肩头捏碎一般。莲花痛的皱眉,“门主……”下一秒,那一张绝色俊美的容颜已经近在咫尺,叶初寒靠近她,眼中一片冰冷肃杀,菲薄的嘴唇开合,每一个字的吐出,都是一种惊心动魄。“莲花,你是不是在慕容山庄待的太久,已经忘记了我是谁?!真的以为……你可以骗过我……你这样对我,真是太辜负我对你的爱了……”叶初寒的眼瞳,犹如两泓寒冷的深潭,可以将莲花溺毙其中。莲花睁大清澈的眼眸,无声地凝望着叶初寒含笑的眼眸,心中忽然一阵针一般的刺痛,她静静地开口,“到底在你眼中,爱是什么?”叶初寒骤然一怔。“你眼中的爱,是猜疑,是折磨……”莲花的面容沉静黯然,含着痛楚的声音中,有着一丝丝疲累的绝望,“是宁可刺痛别人也不要自己受伤的自私占有,是一意孤行的践踏摧毁……你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是因为你从未相信过任何人,你害怕背弃,是因为你恨……”“住口!”莲花的下颔被狠狠地捏住,叶初寒一声怒喝打断了她的话,狭长的眼眸里再无笑意,竟似乎有着愤怒的火星迸射出来。“你少在我面前说这些自大狂妄的话!”他勃然震怒!是因为她已经戳中了他的痛处,他从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的痛处!她怎么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说出来?!“莲花……”叶初寒的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的肩膀,将她钳制在自己的面前,而另一只手从她的下颔处上移,修长的手指轻轻地触到了她略微苍白的嘴唇。莲花的眼中,刹那间一片失神。他的指腹带着灼热的温度,轻轻地抚过她嘴唇,一股暖烫的温度,缓缓地渗进她嘴唇的肌肤,浸入她的血液中去。“你要记得,我永远都不会给你背弃我的机会,从你来到我身边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你是我的!”而后。叶初寒菲薄优美的薄唇贴了上来,温柔地封住了她苍白的嘴唇,将她陡然间不稳的呼吸,一并悉数吞没。他深吻了莲花。温暖一点点浸入她的身体,他的气息萦绕在她的周围,唇舌纠缠间,她的大脑一阵空白,只觉得他的薄唇恣意洒落,吻遍她的颈,啃吻着最白嫩如玉的肌肤,带来陌生却又眩惑的奇异感觉。莲花的身体一阵虚软。他滚烫的嘴唇,吮咬着她莹白的耳垂,低低的声音恍若梦的呢喃,“这么多年,我们都相濡以沫的在一起,莲花,你不可以走。”那恍若魔魇一般温柔的声音,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魂魄中,让她这辈子都不可能逃离开来。他还是爱上了她。原来,他一直都怕她走,怕她就像来时那样突然的离开,因为他不知她为何而来,就永远不会知道,她会在何时离去。叶初寒的唇忽然停留在莲花的面颊处。他的身体似乎不经意间踉跄了一下,忽而抱住了莲花,莲花下意识地攀住他的脊背,他的身体重量朝她压下来,她几乎跌倒。叶初寒却在此刻用力推开了她。莲花怔仲地朝后退了一步,吃惊地看着把自己推开的叶初寒,叶初寒背过身去,修长的身形竟有些踉跄不稳。叶初寒背对着她,低声说道:“你走!”转瞬间,他的声音就已经低沉冰冷如冰窖般寒彻,但天山雪门的叶初寒,性情喜怒无常早已经是人所共知的。莲花垂下眸去。她没有说一句话,转身便离去。听着她的脚步声一点点消失。叶初寒始终背对着房门的身体却猛地一震,他踉跄一步,捂住自己的胸口,面孔已在瞬间惨白如雪,菲薄的唇角,分明有着一缕血珠滑落……窗外,片片飞花,犹如雪花,落入池塘。窗内,修长的身影已经颓然委顿在地,叶初寒浑身冰冷,内息紊乱无法控制,彻骨的寒意凝滞全身的血脉。叶初寒咬紧牙关,出手极快地封住了自己周身几处大穴,将充斥于四肢百骸中紊乱内息真气压制在气海穴内。这是唯一能阻止他走火入魔的唯一办法,他的全身都在疯狂般地痛,如中剧毒一般,生生撕裂般的疼痛一分分侵蚀着他。那剧烈的疼痛再一次袭击了他!而这样的下场,却都是他的自作自受!这么多年来,因为想要达到武学的最高境界,想要练成天下无敌的神功,他耗尽心血,却已到了自身的极限,武学境界无法再前进一寸!而他的心中,那种对力量的渴望却比一日比一日疯狂,终于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他运用了天山雪门的密器——白氏连心蛊炼制的相思蛊虫。这白氏连心蛊带有神魔之力,一直都被江湖人称为不祥之物,练就的相思蛊虫循着他的血脉流转,却能加深他的内力,让他突破自身的极限,得窥武学天道,外功内功俱已练到登峰造极的程度!然而他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就在半年前,他的身体就开始不间断地遭受到体内的连心蛊相思蛊虫反噬!疯狂的疼痛侵袭着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几欲癫狂!所以他必须取得慕容山庄的九王玉炔,唯有依靠九王玉炔的续命神力抵抗体内的白氏连心蛊相思蛊虫的反噬。唯有如此,他才能活下去……就在他跌倒在地,身体因为剧烈疼痛战栗的时候。房门的门忽然再度被推开了。叶初寒一惊,想也不想拼起最后一力霍然掠起,五指如勾,直袭推门那人的咽喉,他的周身的真气都被压制,此刻,只要一个普通人就可以杀了他。惟有出其不意,一击毙敌!然而因为噬心的疼痛而散乱的眼眸,却在望到眼前出现的这个人的瞬间,有着一刹那的清明和澄澈。他的手卡住的是——莲花修长如鹤的颈子。但他却没有放开手。莲花的眼眸,一片震惊。叶初寒盯着莲花,他的气息散乱,双眸涣散,随时都会倒下,但他的手还是卡住了莲花的颈子不肯放下。他最脆弱的时刻,已经被莲花看见。叶初寒怎能容忍一个知道自己最大弱点的人活在世上!他必须杀了她,因为这个世上,本就没有可以用来相信的人!房间里,死寂无声。惟有叶初寒痛苦的喘息声,却是一声比一声沉重。叶初寒的手终于软了下去。他的身体陡然间一转,一口血猛然喷出,浸染桌面上雪玉一般的玄冰弓,丹田剧痛如万针戳刺,痛不欲生。眼前一黑。他径直栽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面如死灰,已然昏厥过去。****** *****深夜时分。清冷的地牢里,没有半点生息,犹如一个沉寂的地狱。慕容胤还没有死去,他在昏迷中醒过来,惨淡的灯光照射到他的眼底,让他的眼前一阵恍惚,他只能靠在那里,动也不能动一下。呼吸渐渐沉重,意识也渐渐低迷,身体的疼痛让他感觉自己似是置身于一片冰冷的海水中,身体越来越冷,心跳越来越慢……就像是一个梦,海水冷如骨髓,他慢慢地沉下去,等待着那死亡般的黑色海水,缓缓地淹没自己……“十三哥。”地牢外,居然有一声痛哭的抽泣,清晰地传过来,刺痛他已经麻木的神经。沉寂的心,轻微地一颤。有一种暖意慢慢地浸入他早已经冰冷的血液中去,慕容胤似是吃惊,他挣扎着睁开眼睛,怔怔地看向地牢外。竟真的有一个女孩子站在那里。她在哭,一张白玉般的面孔上是细细碎碎的泪光,她站在地牢脏污的地面上,石缝里的鲜血浸透她湖绿色的长裙。她叫他十三哥。慕容胤眼前一片茫然,他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只是眼前的那个女孩子太过真实,有着太过熟悉的眉眼面容,就像那个在他心底萦绕多年的一个名字。慕容胤的声音在颤抖,“……小……小慈……”他一语刚落。牢外的那个女孩,忽地双腿一弯跪在了他的面前,双手紧握住冰冷的石栅,滚烫的眼泪疯狂地弥漫着她的整张面孔。“十三哥……”她已经泣不成声,悲痛欲绝,“我就是小慈,我是慕容慈啊!”跪在地牢外的,是叶初寒的侍妾媚姬。她就是慕容慈!自她十五岁自慕容世家出走,整整六年的时间,慕容胤和华辰踏遍大江南北寻找她,可是谁又想到,她会来到天山雪门,成为叶初寒的一名侍妾。望着在外哭泣的慕容慈。慕容胤呆呆地看着她的装扮,眼瞳一点点缩紧,“你……”“十三哥,我……我现在是……”慕容慈伸出双手死死地抓住了石栅,面容煞白,眼眸里全都是悔恨的泪光,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痛苦呜咽。“我现在是……叶初寒的侍妾媚姬。”慕容胤的面孔,刹那间一片死灰。他只觉得有森寒的冰雪,浸入他的心肺,冷入他的骨髓,已经虚弱不堪的身体一恸,一口鲜血涌出干裂的嘴唇,明黄色的衣衫赫然又是新鲜的斑斑点点血迹。小慈……居然做了叶初寒的侍妾!他口吐鲜血,当下委顿在地,动弹不得!慕容慈慌张失措地扑到石栅上,双手用力拍打石栅,痛哭出声,“……十三哥……对不起……十三哥——!”没有人回应她。地牢内,那一个虚弱苍白的人影,似乎随时都会死去。“……十三哥……你说话啊……”慕容慈更加慌乱,她听不到他的呼吸声,只是看到红色的血浸透石地的缝隙。“十三哥……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你……不觉得羞耻吗?”那个跌倒在冰冷石地上的虚弱人影,依然伏在那里,微弱的声音带着窒息的伤痛,缓缓地道。“你……滚——!”慕容慈瞬间僵住,一滴滚烫的泪珠自她凝滞的面颊处无声滑落,“十三哥……”“滚————!”慕容胤似乎拼尽了自己的最后一分力气,他颤抖着抬起头来,双眸如火,怒视着牢外的泪流满面的女孩子,嘶哑地喊道:“你是叶初寒的侍妾,我们慕容家不共戴天的仇人,你滚!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听到没有?!滚!给我滚得远远的——!”慕容胤犹如狂风暴雨一般的怒喝。但伤痛的眼泪,也在他的脸上,犹如狂风暴雨一般的滚落……他要她滚,他不认她,发狠似地痛骂她。因为他知道。只要她不是慕容家的人,她就不会有杀身之祸!耳边,是慕容胤发疯般的痛骂声。慕容慈呆呆地睁大眼睛,双手握紧石栅,两行泪水不知不觉间滚落下来,犹如这世间最清澈的小溪。她望着他,声音在泪水中颤抖。“十三哥,小慈明白。”慕容胤匍匐在地,气息奄奄,他浑身都在颤抖,血满衣襟,双手死死地抠入石缝中,断裂的指甲上,一片鲜血淋漓。隔着石栅。慕容慈屈膝跪在地面上,她死紧地咬住嘴唇,流着泪双手伏地,头缓缓地低下,一个头磕下去,磕在冰冷坚硬的石地上。“十三哥,小慈这就走了。”谁都没有想到。那个曾不知羞耻,自甘下贱的女孩子,却在那一瞬间,有了从容赴死之心。这个世间,也许总会有太多的不公平,太多的伤痛,太多的无奈,也许她曾奋力挣扎过,却最终堕落,成为叶初寒怀中一名媚笑的姬妾,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玩物。然而。从她为慕容胤屈膝跪下流泪叩头那一刻起。她不是媚姬。她是慕容山庄的慕容慈!****** ******叶初寒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夜晚。室内燃着凝神定魂的安息香,白烟也因为夕阳的关系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暖色,透出一股世外桃源般的静谧安详来。他的内息已经平稳下来,周身的剧痛也已消逝。只是……他动不了。有人点中了他身体的几处大穴,周身真气被压制,居然无法运用自如,现在,四肢百骸空空如也,毫无力气。叶初寒怔住。房间里空荡荡的。叶初寒直挺挺地睁着眼睛躺在榻上,雪白的面孔上一片复杂的神色,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昨夜在他陷入昏迷的那一刻,莲花震惊的面容。他的眼瞳,慢慢地收紧。她果然还是背叛了他。此时的莲花走出了东苑。花谷的入口,湛羽黑衣如墨,紧握青冥剑,夜一般深邃的眼中都是淡泊默然的光,他听到了脚步声,淡漠地转过头来看到了莲花。莲花自他的眼前走过,“慕容世家其它人被关押的地方,也是你负责守卫的吧?”“是的。”湛羽应了一声。莲花头也不回,径直朝前走,那是地牢的方向,“我要一个叫做元青的人,是慕容世家的家奴,你把他交给我。”湛羽的手臂横在了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莲花抬头。湛羽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漆黑的双眸中有着一抹对她想法的了然,一抹淡淡吃惊,“你真的准备这样做?”莲花打开他的手臂,眼神坚毅,“我没有第二条路,这是唯一的机会。”她继续朝前走。湛羽瞳孔缩紧,再次拉住了她的肩头,手指不由自主地用力,声音也紧绷起来,“你最好考虑清楚,叶初寒到底有多决绝,你比我明白!”莲花抬眸,面容清冷,眼神有着更加坚定的决绝,“湛羽,我只有一夜的时间,你到底帮不帮我?!”湛羽怔住。莲花身形一闪,已经退至湛羽两三步之外,纤细的手指按住了头顶上的束发细带,她的武器,银色软鞭,双眸充盈怒意。“你若不肯帮我,就动手跟我对决,若把我擒下尚可省下你诸多麻烦!”湛羽依然抱剑站立,毫无动手之意,面对莲花的斗志,他的眼眸中却是一片淡静,“莲花,你我若动手,你没有胜算!”莲花一句话没有说。她的手腕毫不犹豫地一扬,银色软鞭已握在手,她已经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有任何改变,不管是谁,都不会让她退却半步。“动手吧!”花谷外的金色夕阳里,杀气漫起。莲花乌发飞扬,手中软鞭灵动宛如灵蛇,湛羽却一直都静静地站着,丝毫没有让青冥剑出鞘之意。他不会和她动手。“莲花,我可以帮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什么?”“做完这件事之后,你再也不要回来,天下之大,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但这一辈子,你都不要回天山雪门。”莲花静静地站立着,手中的软鞭已经垂了下去。远远地,湛羽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将要消失的夕阳里,黑色的背影,透出几分冷寂,几分默然沉冷。从她第一天见到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一个隐忍的人。弹指一挥间,这么多年就已经过去了,他们并肩抗敌无数次,面临险境无数次,绝处逢生无数次,眼神交汇无数次,她却从未看清楚过……湛羽眼中的那一片隐忍,到底有着多少痛苦的深沉……夜色深沉。慕容胤被关押的牢所和慕容世家其他人关押的牢所,并不是同一处!慕容世家的人,全被关在了地牢的最深处,那里死寂无声,每一个被关在这里的人都逃不了死亡的命运,天山雪门的弟子把守在地牢外,无人可轻易走进去。清冷的月光下。一袭湖绿色的身影自远处缓缓盈盈走来,腰肢柔软如柳,那是一个女子,一个有着白玉般的娇媚可人面容的女子。那是叶初寒的侍妾,媚姬。妖娆的媚姬一直走到把守牢门的天山雪门弟子面前,柔柔一笑,“门主有令,要带慕容庄主去刑室,劳烦两位兄弟打开牢门。”她的手中拿着的,赫然是叶初寒的令牌。两位天山雪门弟子领命,转身刚刚打开牢门,他们身后的媚姬极快地出手,手中银光一闪,雪亮的匕首自其中一名雪门弟子咽喉处划过。那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软软地倒下去,另外一个霍地转身,只可惜媚姬的手远比他快得多。沉沉的夜色中,只见寒光闪过。两名雪门弟子已经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匕首上,血无声地滴落……慕容慈一阵紧张的气喘,她的手在发抖,抖得无法控制,心疯狂地跳着,仿佛随时都回跳出胸膛之外。她伸出手,颤抖去摸已经打开的牢门锁。“媚姬,你找死么?!”空寂的夜色里,忽然有一个深沉的声音传来。“谁——!”慕容慈惊悚地回头,瞪大眼睛看向自己的身后,双手握紧带血的匕首,浑身都在颤抖。“是谁——?”夜色里。湛羽的黑衣随风猎猎作响,青冥刀铮鸣出鞘,一片森寒的杀意自刀身上散发出来,一点点地,凌迟着慕容慈惊恐的心。湛羽持剑对准她的身体,冷冷地看她,“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来劫地牢,活得不耐烦了么?!”青冥剑发出阵阵寒光,森冷无比。慕容慈双手握紧了匕首,面对青冥剑,她的匕首看起来简直就是孩童的玩具,但她却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是!我要劫地牢!我要救慕容世家的人!”言落!她已经抢身上前,不要命地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刺向黑衣的湛羽。她又怎可能是湛羽的对手!湛羽的身形一晃,与疾奔过来的慕容慈一错而过,青冥剑在夜色中划过一条森冷的银线,毫不手软地斜斜地在慕容慈的手臂上划过,挑断她的筋脉——嘶!血光飞溅!鲜血从慕容慈被挑断筋脉的左手臂上涌出来,顿时间,血同大雨般纷落……湛羽冷漠地转过身,他知道,那个女孩绝对不可能是这一剑的对手,只这一剑,就已经废了她一只胳膊。然而。就在他转过身的刹那,他忽然怔住,眼瞳中闪过一抹惊愕的颜色。慕容慈还站在他的面前。她只是一个踉跄,却未跌到,左手血流如注,她只能用一只右手拿着匕首,因为刚刚奋力的一击,她心脏激烈的跳动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而惨白的面孔上,那一抹鲜血,犹如血红的胭脂……有着一种神圣的美……握着青冥剑的手指无声地一颤。湛羽望着她,他挡住了地牢的入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冽,“你到底要做什么?!为何一定要劫地牢?!”慕容慈冷冷一笑,血顺着她左手的指尖滴落,“湛堂主,你要么杀了我?!要么让我过去——!最好不要奢望我会退下去一步!”她居然再度挥舞匕首上前。湛羽横过青冥剑,望着冲过来的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子,漆黑冷漠的眼瞳缩成死死的一条线!青冥剑带着恐怖的杀意,刺向慕容慈。湛羽的几剑,已经将慕容慈逼入死角,他还没有想杀她,只是想要逼退她,但是今日的媚姬却仿佛疯了一般,死都不肯退下。她的一招一式,都恨不得要了他的命,因为只要杀了他,她才能冲进地牢里去,释放那些慕容世家的人。一分一秒,都是生死剧变!已经不愿意再拖下去了!湛羽的眼中,森寒的杀意忽地涌现!哗——几乎力竭的慕容慈只觉得肩头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青冥剑刺穿她的肩头再用力地抽回,慕容慈一声凄厉的呼喊,身形陡震,乌发在夜风中散乱的飞扬,她重重地跌到在地,血流殷红……淌了满地……湛羽一步上前,剑指她的眉心,眼神冷硬如铁,“说!你到底是慕容家的什么人?!”她定跟慕容家的人有着极为亲密的关系,否则不会如此拼命!慕容慈趴在地上,她抬起头来,看着近在眼前的青冥剑,她的口中,不断有着鲜红的血喷涌出来,她没有回答湛羽的话,却颤抖着想要再度站起来,只可惜,血流如注的身体没有半丝力气,她似乎需要拉住什么才能撑起自己……她的眼神有些许的茫然……用力地摇住嘴唇,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嘴唇咬到血肉模糊,她的手颤抖地伸出,抓住的竟是湛羽锋利的青冥剑……湛羽的身体一震!瞳孔陡然收缩!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曾经自感下贱的媚姬,紧握着他的剑刃,作为自己身体的支撑,一点点地爬起来,终于震惊地发现,她眼中那如水的妖媚早已经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是一片执着的坚定……这是……媚姬吗?血,顺着青冥剑一滴滴地划下……慕容慈用力地握紧青冥剑,以青冥剑为支撑让自己一点点站起来,双手被剑刃割到鲜血淋漓,长长的乌发散乱在她雪白的面颊旁……她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满身是血,站在了湛羽的面前,只是手中那一把小小的匕首,却是至死不放!湛羽惊愕地看着她,“媚姬……”“我不是媚姬——!”在血即将流尽的那一刻,慕容慈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足下加劲,逼向湛羽,鲜血淋漓的口中,吐出的却是那句让她如此勇敢的话语。“我是慕容山庄的——慕容慈!”她用出了自己最后的,奋力一击!黑衣湛羽本能反应,足下一点,伸出一手按住慕容慈的匕首,青冥剑如电光一般,迅疾无比地朝着慕容慈的眉心处劈落……那一剑,力道之大,可以将她整颗头颅劈开……劲风迎面袭来,全身骨骼都在那劲猛的力道下咯咯作响……生死瞬间,已经再无转寰的余地!慕容慈却忽地站直了身体,因为在最后一刻,她疯狂的目光却投注在充满杀意的青冥剑后面,疯狂散去,竟是一片清明的宁静……那里,有一棵梅树,一树的梅花随风扬起……雪一般的梅花在夜空中漂浮……就像是那些散乱纷飞的……小小的……用绢布认真缝起的花朵……小小的绢花啊!那曾是一个十五岁的倔强女孩子,在渴望美丽的年纪里,最想要得到却一直得不到的一样东西……有一张含泪的如花容颜在那一刻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那样温暖哀伤,那样清晰熟悉……心底一片炙热的疼痛……终于见到了……她终于再度见到了那个曾让她梦回落泪无数次的容颜,那个注定要让她抱憾终生,却永远都没有机会弥补伤痛的容颜……眼前刀光无情劈落……生死一线!在与绝望的死亡相接的一刻,如置身一个梦中,慕容慈眼角,那滴冰冷的眼泪缓缓地划下,她轻轻地唤道:“娘……”绯·梦魇·绢泪慕容慈从记事起,就知道,整个慕容山庄身份最低贱的人,是她的娘。她的娘,曾是红袖招的头牌名妓,那个时候,整个扬州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千娇百媚的柳苏苏顾盼一笑间,是何等的妩媚妖娆,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即便柳苏苏最终从良,由于慕容庄主的一念之差,成为慕容山庄的柳姨娘,可是这一段风尘往事,又岂是随意便抹煞得掉!不过是个卖笑的妓女!慕容山庄的老夫人从未承认过柳苏苏是慕容家的人!也从未承认过慕容慈是慕容山庄的血脉。所以,慕容慈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她的身份,不是高高在上的慕容山庄大小姐,而是一个——低贱妓女生下来的低贱孩子。她从出生起,就在慕容山庄最偏僻的后院里一个人长大。而一直陪伴她的,也只有她的娘亲,这个世上最让她不齿和痛恨的女人。她从未正眼看过那个女人一眼,她跟慕容山庄的人一样看不起这个女人,她跟慕容山庄的人一样厌恶那个女人,唾弃那个女人。即便这个女人是她的娘亲。她以为这样做,就可以证明她与这个低贱的女人是不同的,慕容山庄的那些人,就会喜欢她,善待她。她叫慕容慈,她也姓慕容啊!整个山庄里,只有两个人对她好。一个是她的亲哥哥,庄主正室夫人所生的孩子,她的哥哥,慕容胤,慕容庄主为求多子多福,所以她这个唯一的哥哥,又被称为十三公子。另一个就是……慕容胤的表弟华辰。那一年,华辰五岁,她八岁,他就喜欢跟着她到处玩,她不愿理他,随便把他扔在什么地方,他就蹲在那里傻傻地等着,等他的小慈姐姐玩够了回来找他。在她的记忆里,华辰总是很乖,那个略有些肥嘟嘟的小男孩,总是拉着她的衣角跟在她的身后,眨巴着明亮的眼睛,可怜兮兮地喊着小慈姐姐。她却很喜欢耍弄他。比如在他睡觉的时候在他的脸上画一个大乌龟,比如用花剪把他刚写好的大字剪成碎片,比如抓一只青蛙扔到他的衣领里,吓得他哇哇大哭。华辰却还是跟着她,口口声声地叫着她小慈姐姐。她却总是做一些让别人讨厌的事情。因为她受不了被人无视的感觉,因为没有人看得起她,她的童年,交织着的都是,轻蔑,嘲笑,冷漠的眼神。九岁的时候,她站在廊柱的后面,听到那些自以为很高贵的女人冷冷吐出那句她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字眼。——那个贱丫头,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她转头就走。那一夜,山庄的布库忽然起了一场大火,那些最喜欢披金戴银的女人最心爱的锦缎一夜被烧光。放火的她被罚跪,在灰烬前跪了一天一夜。她的母亲一脸眼泪地守在她的身侧,给她带来她最爱吃的点心,她却冷冰冰地对那个一脸悲伤的可怜女人说:——你离我远点,别人会看见我和你在一起。十岁的时候,慕容山庄的老夫人寿辰,她根本没有资格走进大厅拜一次寿,她的十三哥和华辰偷偷地把寿糕带出来给她吃,她却随手一扔,狠狠地说了一句。——我才不吃死老太婆的东西!她的这句话恰恰被她的父亲,慕容山庄的庄主听到了,慕容庄主只一巴掌就把她从台阶上打下去,九十多级台阶,她一路滚到底,头破血流。父亲却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一脸愤怒地走入大厅。血流满面的她听到周围的人冷漠的讥笑声。她还记得,当时的她倒在血泊中时,上前来扶她的只有十三哥和华辰,十三哥紧张地抱着她,华辰却一直在哭。血流到她的眼睛里,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躺在十三哥的怀里,听着华辰的哭泣,无声地看着头顶上那一片血色的天空。她一滴泪都没有流。当她被人抬回只有她和母亲的偏僻后院时,她柔弱的母亲惊慌失措地扑到她的身前,捂着她头上的伤口,同样失声痛哭,心痛如绞……——一个只会哭的下贱女人!她却只是这样想。十岁的她满脸鲜血,眼眸却依旧冰冷倔强,看都不看那个哭泣的女人一眼,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到水边,咬着牙清洗自己的伤口。十二岁的时候,她遭到慕容山庄的几个外来孩子戏弄,关进山庄被废弃的黑屋子里,在之后,那几个孩子离开慕容山庄,就没有人再来找过她。她被丢弃在黑屋子里,整整三天三夜。打开那扇门的,还是她的母亲,在她心中,她认为最下贱的女人。后来,她才知道,那三天三夜里,她的母亲是怎样独自一个人不分日夜地走遍了慕容山庄所有的角落,她的母亲是怎样凄惨地跪在慕容老夫人的门外,苦苦地哀求老夫人派人找寻女儿……她却一脸愤怒地瞪着母亲,“我宁可死了,谁让你去求他们的?!你为什么要做这么下贱的事情?!”她的母亲终于泪流满面,“小慈,我不能让你死。”她终于哭了。恶狠狠地摔破药碗,打落灯盏,扯落竹帘,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双手弄到鲜血淋淋,她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委屈的眼泪纵横而下……为什么她要这样凄惨地活着?!她也是慕容家的孩子,为什么她比不了十三哥?!为什么她要被别人侮辱,被别人瞧不起?!甚至连那些外来的孩子都欺负她!慕容山庄的一切,就是一个绝望的梦魇。她在后院阴暗的天地里独自长大,她的心,永远都是苍白的颜色,冷冷的,犹如一望无际的雪原。慕容慈啊,慕容慈!她最终还是见不得光,她是一个被神灵背弃的孩子,没有人会理会她,她会在这个后院里,和母亲一样,一点点地死去……她十五岁时,一身红衣的华辰手握花枪站在她的面前,眼眸中都是明亮如湖水般澄澈的笑意。“小慈姐姐,这套枪法我教你。”他在她的面前练完一套枪法,迅猛无比的枪法让她稍微有些惊叹,不能再小看这位十二岁的表弟。他教她枪法,看着她握枪,他一脸骄傲的笑容,“小慈姐姐,等我练好武功,就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那时候还只有十二岁的华辰说得无比坚定。她淡淡地看他,仍旧是一脸的倔强,满眼的质疑,“你以为我会信么?!你现在这套枪法这么简单,我学得比你都快。”“我……我还会很多套枪法。”十二岁的绯衣少年因为太过急切而结巴起来,“我……我将来练好了武功,就要娶小慈姐姐做我的娘子,我……跟十三哥保证过的……”“那就等你做了大将军王,再来娶我吧!”“大将军王?”“我要你做盛世王朝的大将军王,这样我就可以做风风光光的将军夫人,普天之下,就不会再有人瞧不起我了,也没有人敢欺负我。”那一年,她十五岁,他十二岁。柔软的柳絮纷飞,在寒意消融的水塘边,他与她在几句话间为彼此定下了一份承诺,他要做盛世王朝的大将军,因为她要做风风光光的将军夫人。这一生,都不会再被人瞧不起。大堂姐慕容瑾过十七岁生日的时候,她一个人偷偷地躲在了屏风后面,看着一脸欢笑的大堂姐穿着一袭鲜艳的霓裳,山庄里的人都送了礼物给她,就连慕容老夫人,都送来一个精致的盒子,锦制的盒子里,一对粉红色的宫制绢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是慕容慈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东西。宫制的绢花,扎成了蝴蝶的形状,色泽无比鲜艳,七彩的流苏自绢花上垂泻下来,那一对绢制的蝴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大堂姐慕容瑾在众姐妹钦羡的目光中满脸骄傲地接下那盛着绢花的锦盒,放在桌面上,又领着众姐妹去给老夫人叩头谢恩。在所有人都走光之后,她悄悄地走向了那个放在桌子上的锦盒。因为那对绢花太漂亮,她真的好想看一看,摸一摸,因为她也有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却从未拥有过一支哪怕是最普通的绢花。她从未想过,只是想要碰一碰那朵绢花,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屈辱和悲哀!她还是拿起了那对绢花。“你怎么会在这里?!”当冷漠挑衅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冷冷地响起时,她惊惶地转过头,只见大堂姐慕容瑾领着众姐妹居高临下站在她的面前,一脸的鄙夷。她手里拿着绢花无措地站在那里,只觉得轰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谁让你到这里来的,这里岂是你这种下贱胚子来的地方?!莫要弄脏了我房间的地面!”大堂姐挑衅的蹙起眉头,在看清她手中拿着的绢花之后,更加愤怒地大喊出声,“谁让你动我的绢花的,你想偷我的东西!”慕容慈张口结舌地站在那里,看着几句话间就把她归为窃贼的大堂姐慕容瑾,看着大堂姐愤然地转身,指挥着自己身后的丫环。“快点去告诉我娘,就说慕容山庄的这个下贱胚子偷我的东西,对了,还要告诉我的庄主大伯,还有奶奶——”大堂姐在转瞬间,已经让消息传遍了整个慕容山庄。她似乎所有人都知道,慕容慈偷了她的绢花,这样所有人也都会知道,慕容山庄的慕容瑾所拥有的绢花是最美的,是宫制的,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她可以用这样的方式,狠狠地炫耀一把!至于慕容慈的颜面尽失,是死是活,又与她何关!那个下贱女人生下来的孩子本来就是没有任何尊严可言的。慕容慈拿着那对绢花站在那里,看着门外越聚越多的人。她呆呆地看着,好多的声音,好多的声音疯狂地涌进了她的耳朵里,将她空白的意识击碎,四分五裂!——龙生龙,凤生凤,下贱女人生下的孩子就是做贼的。——柳苏苏也不过是算计了庄主,因为怀孕才进了慕容世家,不然世代王爵的慕容世家怎么会让这样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进门!——她们母女俩人,就注定要让慕容山庄的人看不起!耳边,是嘈杂的笑骂声,眼前,是无数张鄙夷的面孔,他们冷笑的嘴角深深地印进慕容慈的脑海里。她只是笔直地站在那里,倔强的眼中,还是一滴泪都没有。拥挤在门外的人群中,忽然挤进了一个女人踉跄的身影,那个女人看到了站在桌旁,握着精美绢花的女儿,哭出声来。“小慈——”她看着自己的娘亲扑来上,抱着她,想要将她手中的绢花夺下来,“小慈,把这个还给人家,跟娘回去。”她不出声,任凭她的娘亲如何哀求,却不肯松开绢花。“小慈,你把这个绢花放下……好不好……”她的娘抱着她,流着泪哄着她,“娘回去给你做更好看得好不好?娘也会做绢花的,就像外面卖的一样,娘会给你做很多很多很好看的绢花……”可她一直都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她就像个木头一样站在大厅里,不理会抱着自己痛哭的娘亲,不理会哀求那些人放过自己女儿的娘亲。她就是要站在那里!那一天,慕容庄主下令所有人都不要理会这个倔强到骨子里的女孩,她要站在那里就随便她站多久,他命令下人关上大厅的门,就连她的娘亲也被赶出大厅。她一个人孤独地站在大厅里,整整一夜。过了好多年之后,慕容山庄的人也许还记得那一幕。那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慕容慈,倔强而又狼狈地站在大厅里,看着大门外那些人嘲笑的面孔,双手紧攥着那对被捏坏的绢花,死也不肯放手!她咬紧嘴唇不说一句话,然而她明亮的眼眸中,却分明有两行清澈的眼泪,顺着委屈的面孔上,无声无息地流下……第二天夜晚。当她拖着两条浮肿的腿,蹒跚着回到那个孤僻的小院时,看到了她双眸已经哭肿的娘手挑着一盏红色的灯笼,静静地等待在院门口。那一片小小的光亮,映照着她娘亲温柔哀伤的面孔。她却站那里,冷冷地说出一句话来,“你为什么要是一个妓女呢?!”红色的灯笼,从她的娘亲手中滑落。灯笼落地,火焰迅速烧起来,很快地,将小小的灯笼烧成灰烬,那一小片温暖的光亮,被黑暗湮没。她却无视娘亲刹那惨白的面容,失控般地大喊起来,“都是你,都是你连累我,要不是你,她们就不会瞧不起我,我只是一个妓女的孩子,你为什么是个妓女?!”“小慈……”“别叫我的名字,我不要听你说话——!”啪——她竟一巴掌狠狠地掴在了娘亲痛苦落泪的面容上。“你这个下贱的女人,不配做我的娘亲!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死?!你死了就没有人笑话我,你死了就最好了!”她大声地嘶喊着。丝毫不管不顾娘亲手捂被掴的面颊,震惊失措的模样,她只是一个人放肆地大声哭喊着,转身跑入了冷寂的夜色里。这一次,她的身后,却再没有苦苦呼喊她的声音。天亮的时候。在水塘边待了整整一夜的她,又饿又累的她,最终还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那个小院子,因为这里,还是她唯一的家。她一身疲累地推开了那扇房门时,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娘,我饿了……”没有人应她。就在她推开门的一刹那间,一阵冷风扑面而来,瞬间让她从头顶凉到了脚底,十五岁的女孩化石般僵立在门口,震惊地瞪大眼眸,脸色却苍白的可怕。她最先看到的是,是娘亲的双脚。她的双肩激烈地颤抖起来,双眸不可思议地睁大,颤抖的视线,顺着那双脚在往上看去,有一抹触目惊心的白绫,从屋棱上垂落,缠绕着娘亲纤细无比的脖子……娘亲因为死去多时而僵硬的身体,如凋萎的花朵,从半空中垂下,随风摇曳……那个一辈子都逆来顺受,委曲求全的女子,在最后一刻,还是遵从了她唯一女儿的要求,带着满心的伤痛,走上了黄泉路……一阵更大的冷风自敞开的窗口吹入……冷风吹向站在门处的她,也霍然吹起桌面上轻灵的粉色绢花和一张纯白色的纸笺,瞬间,整个房间内,都是无数支飘飞的美丽绢花……恍若一室轻盈的雪花,在慕容慈的面前,冰冷而且肆无忌惮地飞舞着……那是——她的娘亲为她亲手做的,美丽绢花……她以为她的女儿喜欢这样的绢花,所以她为她的女儿做了这么多支绢花,每一支,都是不一样的样式,每一支,都美丽的栩栩如生……而那片白色的纸笺,在慕容慈的眼前,在如雪般飞舞的绢花中,在冰冷的风中,划过淡淡的弧度,缓缓地飘落在地面上,纸笺上,唯有泪迹斑斑的一行墨迹……小慈,娘不是下贱的女人……只是一行字,却是那个凄苦一生的女人,一辈子都被人瞧不起的女人,在临死的一刻,在她最爱的女儿面前,想要讨要的……最后一份尊严……这个世上,任何人都可以作践她的娘,唯独她,她不可以作践她的娘!痛苦与悲哀,排山倒海一般将她湮没。她怔怔地望着娘亲悬挂在半空中的僵硬身体,滚烫的泪水从她瞠大的眼眸中疯涌而出,她终于明白了眼前残忍的一切,她终于战栗着,摇晃着,屈膝跪倒在了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娘……”她的娘,即便被别人痛骂,即便被别人看不起,即便被别人骂为下贱,却是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可以为她放弃一切的人。而从此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那个……在每一次当她受了委屈之后,都会紧紧抱着她,陪着她一起痛哭一起流泪的娘了。十五岁的慕容慈,再也没有娘了!绯·梦魇·绢泪——完冰冷的地牢内。慕容世家的老夫人,慕容庄主,慕容庄主夫人,老弱妇孺,家丁丫环百余口性命皆被困在一个牢室内,没有一个人说话。华辰浑身都是伤痕,靠在石栅上,眼眸黯淡无光,一片死灰。他似乎已经死了一半,那一双没有任何色彩的眼中,有着滚烫绝望的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迹,长划而下……六年的等待。他终于等到了他的小慈姐姐,只是今日的慕容慈却不再是那个一脸倔强,即便受了委屈也不肯落一滴眼泪的十五岁女孩。他的眼泪,纵横而下,浸湿绯色的衣衫。她,为什么要如此作践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勇敢坚强地好好活下去——!难道她愿意这样低贱地活着……难道她真的愿意——?!嘎吱——一丝光线慢慢地透射进来,冰冷地牢里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被一只满是鲜血的手缓缓地推开来……那一声门响,在清冷死寂的地牢里,却分外清晰。似乎有人,踉踉跄跄地走进来……石牢内。华辰抬起头来。慕容世家的人,老夫人,慕容庄主,慕容夫人,老弱妇孺,家丁丫鬟都在那一瞬间,望着蹒跚摇晃出现的那个人。惊住!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女孩的乌发散乱,满脸血迹,她急促地喘息着,残废的左臂软软地垂下来,血珠顺着左手的指尖,一滴滴地滑落下来……她血肉模糊的手里,捏着一把匕首还有一串石牢的钥匙,那是可以拯救慕容世家百余条性命的钥匙。华辰湖水般澄亮的眼眸里,忽地闪过一片滚烫的泪光,他从石地上站起来,扑到石栅前,失声喊道:“小慈姐姐——”慕容山庄的人,全都怔住了。那个浑身是血,闯进地牢里的女孩,是慕容慈,居然是很多年前,他们每一个口中竞相鄙夷嘲笑的苍白倔强女孩——她是柳苏苏的女儿!慕容慈!****** ******夜已经深沉。关押慕容胤的石牢外,忽地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似有人轰然倒地,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锁链哗哗作响,有人打开了牢门。冷风顺着打开的牢门灌进……一袭白衣的莲花快步走进来,她单手握住银色的软鞭,身背慕容世家玄冰弓,嘴唇带着一抹淡淡的血色,眼眸剑一般的雪亮。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靠在石壁上的慕容胤。牢房里,死寂潮湿。意识模糊的慕容胤靠在石壁上,面容惨白,呼吸微弱,明黄色的衣衫血迹斑斑,双手也是鲜血淋漓,他的双腿已经残废,这一生,都不可能再站起来走一步路了。莲花的眼中一片恍惚的失神,手中的软鞭自她的手指间滑落,胸口,忽地有一种窒息般的痛楚,疯涌而来……阴暗的地牢里。莲花轻轻地俯下身去,伸出手来触摸他消瘦的面颊,她的手指下,是他的肌肤,冰冷苍白的没有半点温度。耳旁,似乎有着无数的声音在呼啸,望着昏迷的他,莲花的全身无声地颤抖,恍若无数的巨石洪流冲击而来。“慕容胤,我来救你走!”就像是一个梦。迷糊而茫然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双含泪的眼眸。处于意识涣散中的慕容胤大脑僵凝,眼睛只是睁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他恍惚地看着那双含泪的眼眸,却是熟悉之至的面容,他凝着血迹的干裂嘴唇吃力地颤了缠,脱口而出的,竟是微弱的两个字眼。“……莲……花……”胸口忽然一阵抽痛。那个名字,如一根细细的针,深深地刺入他的心肺之间,每一次想起,都是一种刮骨一般的痛不欲生。他却再也没有力气去看清楚更多。手指微微一松,慕容胤再度陷入昏沉沉的黑暗世界里去,在那个冰冷的世界里,身体的剧痛就不会再如此地强烈地折磨着他,就仿佛已经死去了一般。莲花却在他再度昏去的那一刻,奋力将他架起。她拼尽所有的力气将虚软无力的他背负在自己的身上,拾起地上的软鞭,吃力地,缓慢地朝着牢门口走去。他的体重全都压在她的身上,每走一步,都让她气喘吁吁。在叶初寒的面前,她不能流露出对慕容胤半点不舍之色,因为她知道,只要她对慕容胤有半点情谊流露,叶初寒就会毫不犹豫杀掉慕容胤!她不会让他死去,不会让他死在天山雪门!她要让他活下来,从天山雪门攻陷慕容山庄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决定。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就算是要她立刻死去,她也要这个她咬紧牙关背负的男人——活下来!地牢已空。天色黯淡无光,转瞬之间风起云涌,似有一场大风暴就要降临,而天山雪门这一夜,却注定充满了杀机惊变!****** *****密道很黑很长。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道里,连续不断地回响着一阵阵急促慌张的脚步声,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了,那些人的喘息越来越急促,死亡,随时都会威胁到他们。因为天山雪门周围,到处都是天山雪门弟子把守的隘口,根本就不可能轻易走出去,所以,慕容慈带着从地牢里逃出来的慕容世家人走了密道。这一条密道,直通雪门山下,一个最安全的村寨,通过这个密道,就可以逃出天山雪门的势力范围。湛羽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如此清晰地告诉了她。他在收刀的瞬间,放了她一条生路,也放了慕容世家人一条生路。慕容慈走在最前面。她的身形已经摇晃,左手血流不止,惟有那一双眼睛,却如闪电般雪亮,支撑着她最后的意志力,将慕容世家人全都带出去……她还可以支撑。脚下一个羁绊,她的身形忽然踉跄,几乎跌倒,阴暗中,却有一只手稳稳地伸过来,撑住了她单薄的身体。“小慈姐姐……”一片模糊中,一直跟在她身侧的那个人紧张地低声说道:“你怎么了?伤口很痛么?”是华辰!慕容慈的心一紧,她惶然地收回自己的手去,扶住墙壁撑住自己的身体,“没……没事,你们快点走。”六年后,委身于叶初寒,靠媚笑度日的她,一切丑态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又怎么敢配再让他叫一声,小慈姐姐!她无颜面对他!她的身旁,忽然一阵沉默,有很多人在她的身边走过,已经有人走出了密道,前方隐隐传来喜极呼喊之声,可是她知道,华辰一直站在他的身侧,没有动一步。慕容慈扶住石壁,竭尽全力说了一句,“你也快点走!”那一片模糊的光线里,华辰的眼眸依然湖水般明亮清晰,粘着血迹的的面容一片坚定的英气。“我要和你一起走。”慕容慈眼眶一阵发涨,她别过脸去,不敢去看他澄亮的眼睛,面颊紧贴着冰冷的石墙,隐忍抽泣,滚烫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滚落。六年后的她,怎么配面对这样一双明亮无垢的眼睛。轰!寂静的密道里,忽然响起一阵巨响,那响声来自于密道的入口,紧接着,密道里原本阴暗的光线倏地更加暗了几分!与此同时,在密道的前面,轰然之声不绝于耳,密道的地面隐隐颤动,有着无数细碎的小石纷纷落下……慕容慈大惊失色,霍地转头,“不好,有人要封密道!快走——”她不顾一切地拉起华辰,拼起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朝着密道的出口飞奔而去,慕容世家的人已经走出去一半,还有另外一半人,跟随着他们两人朝前奔跑。大地震动!吼声隆隆!密道的出口,重逾千斤的断龙石已经轰隆隆地朝下降去,断龙石又称隔世门,是用来封住地道入口的,此石一旦放下,密道就被完全封住,被封在里面的人,惟有等死而已。“华辰,快出去——”华辰的手蓦地一沉,慕容慈已经松开了他的手,踉跄着奔向了断龙石一旁的机括,用力地按住那自动下滑的机括,延缓断龙石下降的速度。她用整个身体按住机括,断龙石的下降之势一缓,机括的一旁,一片铁环却霍地出现,猛扣住慕容慈的双手,将她锁在机括上,慕容慈一怔,更多的慕容世家人已经涌出密道,面色惨白的华辰也被那些人涌挤出密道,他一个怔神之间,已见满天星光。他出来了。慕容世家的所有人都出来了!可是——华辰震惊地转身。密道内,断龙石还在轰然下降着,只是那个一袭绿衣的人影,却依然寂静无声地站在那里,她按住机括,双手被机括上的铁环扣住,只能任凭那重逾千斤的断龙石在自己的面前,慢慢落下……她已经出不来了……仿佛被一支利剑刺中心脏!剧痛瞬间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华辰踉跄着上前,却在那一刹那间怒急攻心,扑倒在地,有温热的血,自他的伤口流出,他悲恸地放声嘶吼道:“小慈姐姐———!”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慕容世家人尽皆转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眸,惊愕地看着那双手握住机括,被铁环锁在密道里的女孩,她的脸上,有着红色的鲜血,宛如通红的胭脂,那一袭湖绿色的衣裙随着夜风猎猎作响。死里逃生的慕容世家人呆怔地看着密道内的慕容慈。断龙石一寸寸地下降。生死诀别的一刻。被锁住的慕容慈望着扑倒在地,心胆俱裂的华辰,望着呆呆地站在密道外的慕容世家人,她羊脂玉般纯净的面孔上,竟浮现出一抹无比宁静的笑容。“……有一句话,我从很久以前……就想要告诉你们慕容世家的人——”她这样温和地微笑着,轻轻地说着。“我一直……都很想让你们知道……”星月暗淡的夜色里。断龙石在慕容慈的面前缓缓落下,她的目光凝注在那一群狼狈不堪的慕容世家人身上,那一瞬,她的眼神无比清澈,温柔的笑容在她的唇角,犹如一朵最纯净无瑕的冰花,宁静无比地绽放……“……我娘柳苏苏……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这就是她在人世间最后一句话。密道外。慕容老夫人眼眸蓦地一湿,泪如雨下,望着锁在密道里那个一身鲜血的女孩,她踉跄着跪倒在地,而在她的身后,慕容世家百余人,尽皆无声屈膝跪下……夜风萧萧,星月无光。那一夜,慕容慈以一己之力,拼着一死为慕容世家百余人打开了一条活路……在断龙石放下的一瞬。面对屈膝向她跪下的整个慕容世家……那个被锁在密道里的女孩慕容慈,终于在临死的一刻,为她死去的娘亲,也为了她自己,赢得了最后的,也是最神圣的尊严……“小慈姐姐———!”在断龙石距离地面不到三寸的瞬间,华辰的眼瞳忽地缩的死紧,他一声怒吼,身形已经掠起,顺着断龙石与地面那三寸的缝隙,箭一般窜了进去!生死同归,此生不渝!轰——断龙石轰然落地,天地之间,无声无息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