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 竟是她? 怎么每张画上的人,都是她? 那个被定格在若干年前的春天里的自己,竟在她不知道的岁月里,被人留在画卷上,陈列在了这里。 画中的她,或漫步走在花海,裙角飘飘;或睇着一面墙思量,马尾尖尖轻轻摇;或坐在秋千上,笑得长发飞扬,奔放的青春,肆意在流淌;或闭眼于夜空之下,唇含笑,双手合什,似祈祷着什么…… 水彩画里的她,是从春天里走来的快乐女孩,笑容叫人移不开眼;油画里的她,宁静,似绽放在午夜天空的烟花,美的难以想象;水墨画里的她,是那么的高贵优雅…… 有几张是素描,简单的几笔,将她的娇,她的俏,她纯真的笑,以流畅的笔调,清晰的勾了出来。 记忆的闸门被拉开了。 她闭眸回想。 那一年,她大二,对软装有一种得天独厚的天份。 那一年,是她的幸运年——她所在的学校,校方请到了一个资深的设计师为他们讲课。下半学期开学,这位设计师导师用他接到的三套房子,公开向所有学生征集设计稿,前三名可以在他手把手的教导下,进行实践操作。 她成了幸运儿,以大二学生的身份,进入了前三甲,有幸成为了一座漂亮小别墅的软装部分的设计者。 那是她的处女作,在作品中,她融入了对家的无穷想象,将一个温馨、简约、又富有现代气息的小家,用心雕琢了出来。 而这些画的背景,明显看得出来就是在那个地方——那幢小别墅,花海里的小别墅,她最喜欢去流连的地方。 她再睁开眼,走到了那画架前,上头还夹着一幅画,纸上是一张素描,竟是那日她站于窗前观日出的侧写,简单几笔,将她平静的眼神,微然的笑意皆描绘了出来…… 靳恒远画的。 他,竟有这等画功。 她吃惊极了。 秀致的脸孔上,全是震惊之色。 最让她震撼的是: 他在六年前就认识她…… 心潮,一下子滚滚而起。 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一张张画纸,无数惊讶在心头堆积。 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哦,对了,之前,他就说过,他和她不是初识。因为他以前就见过她,所以才成就了这门婚姻。 她一直忘了问,他是怎么认得她的,为什么她没有任何印象。 现在,答案好像自己跑出来了。 六年前,他是那个小别墅的所有者。 她记起来了,权以深说了半句话,没再往下说,是靳恒远阻止的。 为什么? 原因就在这了! 靳恒远提供了自己的小别墅,让她成为了他房子的设计者…… 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吗? 那个疑问,在她心里乱蹿起来。 走出房间,她急急忙忙回房,拿了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出去,是那位设计师导师张如山的号码。 那位张老师是一位业内颇有盛名的设计师,那一年,他来代课,他讲的课,理论联系实际,极受学生们喜欢。 时不时,他还会带他们去参观由他设计的成品作,并进行实地讲解。 那一年的教学,与苏锦来说,受益非凡。 而小别墅之所以能圆满收工,皆得益于他的用心指点。 那几个月的实践操作,她事事亲力亲为,导师则用心传教 与她,那绝对是一次毕生难忘的人生经验。 “喂,哪位?” 电话里传来老师低低和气的,带着粤语味的普通话。 “您好,张老师,我是苏锦。六年前,您带过我一年的,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吗?” 苏锦有点忐忑,人家是名人,而她呢,只是他带过的很多学生中的一个。贵人事忙,见过的人多,很难对一个没什么特别的人留印象的。这是她的经验所得。 “苏锦?嘉市那个小苏吗?” 张如山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反问了一句。 “对对对。我就是嘉市的小苏!” 苏锦松了一口气:“想不到老师您竟还记得我。” 她欣喜极了。 “怎么会不记得呢?印象深刻啊……一个很有天赋的小姑娘。那个别墅设计的非常棒。” 张如山又夸了一句,语气是那样的亲切。 苏锦听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那时的她,设计再好,总归还是显得幼稚的。虽然就当时而言,那的确是她最好最超常发挥的作品了。 “小苏,今天找我这是有事吗?” 闲聊几句话近况之后,张如山问。 “的确有一事想要向老师求证。” “你说。” 张如山说话,语气总带着一股子鼓励的笑意。 “那年老师负责的善县那处小别墅,我想知道其主人是谁?” 电话那边似怔了一下,不答反问起来: “哟,这是怎么一个情况?小苏怎么会在多年之后追问起这事来了?” “是这样的,老师,当初只是觉得您是为了锻炼我们这些学生,故而接了那么几单设计,用以操练我们的实际动手能力的,所以也没曾细想这里头有没有其他原因。今天,我忽然觉得不是……” 苏锦轻轻说道。 张如山笑了,笑声极为爽朗,满嘴的饶有兴趣:“那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怎么就在六年后的今天让你觉得不是了?这里头的原因,你倒是跟我说来听一听!” 苏锦咬了咬唇,在和老师聊天的时候,她已经重新走进了画室。 此刻,她的目光在那些画上来来回回的巡视着,心头某个想法,变得越来越肯定: “我……嫁给了靳恒远。老师,您认得靳恒远吗?” 电话内,张如山似乎又怔住了,开出口来满是讶然,稀罕,甚至震惊: “你嫁给了靳恒远? “你不是有男朋友的吗? “我记得啊,你那男朋友,高高帅帅的,非常儒雅,对你也特别的好,总是来接你回家…… “我记得我还坐过他的车。那是一个非常有教养的孩子。” 苏锦抓着手机的手,捏紧了起来,心的地方,揪痛了一下,那些过去,一经老师的阐述,情不自禁,就从记忆库内溜了出来。 是啊,那时,他们多好…… 老师还说:“哪天小苏要是结婚了,记得给我打电话。我一定捧场。” 当时,她娇笑的腼腆,依偎在暮白身边。 暮白比她落落大方多了,和老师握手说:“一定一定……” 从记忆里拉回思绪,她不觉轻叹起来,用一种平静的声音回答: “我和他……分手好些年了……” “啊……哦……可惜,可惜了……” 张如山惋惜,紧接着语气一转:“不过,能嫁给恒远,对你来说,一点也不亏。嗯,应该说是你赚到了。” “这么说,您是认得恒远的?” “当然认得。我和恒远的妈妈家是世交……咦,不对啊,小姑娘,我最近没听说靳家办喜事啊,我也没收到任何喜贴……之前,我还刮到耳风,说恒远妈妈在四处给他找相亲对象呢……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啊……哈,真是赶得巧了,恒远妈妈来我这边了呢……”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个女子清脆的询问声: “老张,你这是在和谁打电话啊!笑得这么高兴?还提到了我?” 苏锦一下懵了,傻了…… 那女人……是谁? 恒远的妈妈? 她……的婆婆妈? 这个认知,让苏锦赫然觉得自己好像在不经意间踩上了一枚100t的巨型炸弹,还没来得及等她反应过来,砰,就被炸飞了。 她吓得立马挂了。 并且,悔死打这个电话了。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 只是打个电话,怎么就遇上了婆婆妈? 这世界,怎么就这么小? 她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一圈,懊悔极了,尴尬极了,心里一团乱,怎么想都不对劲儿。 那只是短短几秒钟的事,她却像纠结了半个世纪一样,最后又急忙急忙的拨了一个电话过去,结结巴巴的央求起来: “老……老师,我……我还没去见过家长,求您别说……求您……” 哎哟哟,她难堪死了。 老师会不会觉得她这样的要求特别奇怪啊! 哪有结了婚,还这么怕见家长的? 那感觉,就像老鼠见了猫? 这样的反应,也太奇怪了不是吗? 可,没法解释啊! 还有,挂断了之后,再重新打这个电话,会不会太迟了? 张如山是那种口快的人,说不定早在她纠结的时候喊了过去,可能还会带上一脸神秘的笑意: “你肯定猜不着……你儿媳妇打来的……你信不信?不信啊,不信找你儿子去问清楚?反正,人小姑娘亲口说的,她嫁你儿子了……那小姑娘可是个正经人,不会说谎的……” 然后,靳恒远的电话被打通了,他们结婚的事,彻底曝光了——丑媳妇要去见公婆了…… 那样的节奏,绝不是她想要的。 “放心,没说没说。” 张如山在那边笑了,笑得很愉快。 简单的六个字,却是稳稳定住了苏锦的魂。 那悬在半空的心,也算着了地儿。 “谢谢,谢谢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