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大人太难宠

作为一个突然被调入皇城的金牌护卫,薛梓官觉得,要融入各位大人们的交际圈,很难!不过就是一起喝了个小酒,怎么就被大人们联名逼迫,让她去偷窥当今圣上,而且还是金屋藏娇这等隐私之事…… 更要命的是,她被钦点成了司天监阮淮的贴身护卫!天天和刺客你来我往!薛梓官心很累,这人到底为什么要作天作地四处树敌!就不能乖乖呆在府邸让人保护吗?阮淮身为圣上的首席宠臣,薛梓官觉得,他很不行! 只有阮淮自己知道,他当奸臣,惹骂名,道天机,想护的,不过一个薛梓官而已。 雪落寒山,如火烈梅,我的执迷不悟,终等到了你。 阮淮:“朝思暮想,本尊来了。” 薛梓官:“别说话,娶我!”

作家 朔歌 分類 出版小说 | 20萬字 | 14章
第九章
冬日涌的是春风
皇上的生辰宴和摄政王的生辰宴随着这次边疆告急被搁置下来,我在府中郁郁寡欢。
江月岚跷着腿在一旁对着壶嘴喝茶,王伯笑容满面,备了上好的酒菜,一个劲儿地唤老爷吃饭。我对江月岚一直是有愧疚的,他年纪轻轻收养了个孤儿,把她拉扯长大,至今没娶妻生子。
可此刻我很是愤懑,要不是因为他弄坏了连华的珍珠,我何必这么受人牵制。
江月岚似乎看出了我的不悦,殷勤地凑到我旁边说:“闺女,吃饭了。”
“不吃!”
他两眼一眯,胡须一翘,道:“那我吃了。”
我递给他一个眼神,他却不懂我,或许江月岚至今未娶并不是因为收养了我,而是他活该。
“你是怎么收养我的?”我转过头问道。
江月岚看了我一眼,没怎么在意:“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想知道。”我认真说。
江月岚幽幽叹了口气,放下小茶壶说:“你自幼失去双亲,我从山里木屋把你带回来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笑道:“莫非你以为自己身上能发生点什么传奇的事情?得了吧,说出来就不怕被人笑话。”
我不悦,反驳道:“怎么就被人笑话了?”
“打个比方而已,瞎激动什么?我们啊……就是最普通的百姓而已,”江月岚走到我跟前,拍了拍我脑袋,“你亲爹是个猎人,打猎很厉害,你母亲也是,有一次打猎他们遇上了一群会玩偷袭的猛兽,出了事。后来我收养了你,县里人都知道。”
说到这里,我沉默下来。是的,整个安民县的人都知道我是被收养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孩童也知道,他们常常以此嘲笑我。如果这是我的身世,那张一说的又算什么?
“看你心事重重的,出什么事了?”江月岚问。
我叹了口气,转移话题说:“皇上让我跟摄政王一同去南疆。”
“你不想去?”
“我去做什么?”
他沉吟片刻,启唇道:“你不是在家书中说找到了女婿,他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让他帮你说话啊。”
老爹才到京城看不清局势,我只能补充道:“前几日我刚在街上甩了他?”
他愕然几秒,丢了四个字给我:“自作自受。”
“老爹你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呢?”我十分不悦,阮淮不但跟别的女子情比金坚,前些日子也不见他在朝中帮我说话啊。
“这不是重点……”江月岚摆摆手,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我,“话说,你究竟是皇上的人,还是王爷的人?”
我抿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皇上用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是皇上的人;连华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又是连华的人。不能怪我墙头草,而是我的实力根本没给我选择的机会。
江月岚见我一直不说话,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而道:“还有别的什么烦心事需要老爹给你指点迷津吗?”
我仰起头看他,回答说:“我……好像遇上了十字镖局的人,他们在追杀我。”
江月岚闻言,脸色霍然一变,他从椅子上起身,在大厅里来回踱了几步,之后指着我骂道:“我让你惜命,不要对什么都好奇……你终究还是把自己玩进去了。”
我满脸疑惑:“什么意思?”
江月岚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要皇上还是要王爷,选一个吧?”
完了完了,难道老爹也觉得我该认真选一个靠山,不能左右逢源?
“我……”
“岳父大人这话说得,难道就不能选小婿?”门口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人白衣翩翩,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还是令我心跳过快。
我起身问:“你来干什么?”
阮淮嘴角含笑,反问我:“我怎么就不能来?”
阮淮毕恭毕敬地对江月岚行了个礼,开口道:“多年不见,岳父大人可安康?”
“我还好,倒是阮大人已今非昔比。”
我看着他们两个,总觉得有一股淡淡的火药味。老爹一贯对人和气,曾经对阮淮也是喜爱得不行,为何今日却多了几分敌意?
阮淮面上依旧含笑,抬手一揖:“想跟岳父大人借梓官片刻,我同她有些话要说。”
“我没话跟你说!”我连忙开口,可每次听他喊“岳父大人”,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感到愉悦和欢喜。
我看了一下自己,穿着很是俗气,想回屋子补补妆,于是故作无奈道:“既然阮大人有话要说,那我去准备一下,你自便。”
阮淮说:“我一会儿过去找你。”
我飞快地溜走,脚步虽然轻盈,心情仍旧沉重,我始终介意他传闻中的红颜知己,也想过我的深情也许有一天会被阮淮辜负。
离开时我似乎听到老爹对阮淮说“阮淮,我女儿赌不起……”,如果我这个时候足够警惕,不要太在意儿女情长,多听他们说一会儿,我后面大概就不会输得那么彻底。
正在屋里梳妆,有人走进屋内,夺去了我手上的青黛。修长的手指捏住了我的下巴,令我只能仰头看着他给我画眉。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阮淮给我画眉,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我仰头望着他,颜色稍淡形状却极为好看的唇。他眼角微微扬起,似乎在笑,这番场景让我有了死而无憾的想法。
我抿抿唇,问:“大臣弹劾我,要罢我的官,阮大人为何避而不谈?”
阮淮勾勾唇,增添几分撩人风情:“嫣歌跟你说的?”
我冷哼一声,心沉了沉,可见这是真的,绍琰骗了我。安静了片刻,我又问:“离开安民县这么多年,你的红颜知己是不是遍布天下了?”
阮淮又是一笑:“也是嫣歌跟你说的?”
他的笑声让我的心彻底沉到了深渊,我撇过头,紧咬着唇,忍住眼中的酸涩。
他轻轻叹了口气,放下青黛,拿起梳子抚过我的秀发:“那她可曾跟你提起,她再过些时日就要进宫为妃了?”
“什么?”
我哑然回头,吃惊地看着阮淮。他扶正我的肩膀,让我看向梳妆镜,继续为我梳头。
嫣歌深爱宇阳将军,对我说此生希望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可是她竟然要进宫为妃,成为皇上的女人。我突然想起了张一前辈的话,不自觉地问了出来:“大顷朝堂是不是没有可信之人?”
阮淮看着镜中的我,低声应道:“嗯。”
“你可信吗?”我看着镜中的阮淮,问道。
他抬眼看我,随即又移开了目光,轻轻靠近我的耳畔问:“你信我吗?”
我信你个大头鬼!
被人画了个眉,梳了个头,说两句温柔的话,我就晕乎得什么都忘了,直到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才清醒。
阮淮居然同意我跟连华去南疆。我无法理解他的做法,我猜不透阮淮,可是他这么做让我明白,是时候换个地方冷静一下了。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早晨都能看到地上结了层薄霜,白花花的一片。雾气蒙蒙,就像此刻我的心境。我要随军出征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众人都说大顷王爷动了真心,舍不得一日分离。
但在官圈内,也存在另一种声音:我不是摄政王的爱人,而是人质。
听说阮淮之前卜了一卦,嫣歌也跟我提起过,卦中说的是我,也提到了我的生辰。我不由得想起阮淮入狱的时候,我让绍琰去司天台搜集证据,却意外找到了我的生辰八字,阮淮也说我有天劫,难道我真是大限将至了……我心里很不安,夜晚难以入睡,每个午夜都会梦到一些浑身鲜血的人跟我索命,可我没跟任何人提起。
“绍珺?”
身旁给我准备包袱的女子又失了神,她最近心不在焉的,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绍珺咬了咬唇,问我:“今日朝堂上大人见到皇上了?”
“嗯。”我点点头。
“他怎么样?”
我以为我听错了,拉长了鼻音:“啥?”
“听说皇上要选秀了?”
我打趣道:“你还挺关心皇上。”
绍珺眼神一慌,急忙道:“不是,我是担心大人又会挨板子……”
我审视着眼前的人儿,总觉得嗅到了什么气息,不过她掩藏得太深,我一时间还不清楚是什么。绍珺缓了缓神色,又问我:“那么……大人能否带人随行?我和绍琰都很担心您。”
“我跟王爷说了,带绍琰去。”我深深吸了口气,如实说,“沙场刀剑无眼,我虽不上战场,但还是怕死。”
张一前辈也说要去,幸好被我拦了下来,让他在府上好好养伤,可是前辈脾气很大,直接留书出走,不知去向。临走前他留了个锦盒给我,里面是一把匕首,他说这是我母亲当年留下的。
看到匕首柄上月牙形的纹案,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绍珺,这段时间你在府中多注意些。”
绍珺点点头,说:“大人放心,我都清楚。”
长夜漫漫,我站在窗边看着满天繁星,不知道现在阮淮是不是在占星台,预测着什么命途。
“皇室中人有一劫,你能帮本王化解。”早上出了宫门,连华是这么对我说的。
“唉……”
“大人,您明日启程,还是早些歇息吧。”绍珺轻声道。
我侧过身,看着烛光下的人,发现绍珺长得真的很漂亮,有一种出尘的美。
“东西都准备好了?”
“是,按您的吩咐都备好了。大人此去不用再担心阮……”她突然止了声,抬头看了我一眼,一脸哀怨,“大人……绍珺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哟!”我呵呵笑道,心里也苦。
绍珺走过来为我披了件风衣,担忧道:“您最后答应去南疆是不是为了逃避阮大人?”
我苦笑一阵,没有回答,绍珺继续道:“可是大人,你们分别多年,或许阮大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人了啊。”
我有点不解,却还是道:“他是怀春没错。”
“属下的意思是……在别人眼中,阮大人是皇上的心腹,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贪恋权势,知天象、参天命……我师父曾告诉我,这样的人都不会活得太长。”
“绍珺!”
“是属下失言!”
我一声厉喝,绍珺单膝跪地,垂下了头。
和阮淮相认的时候,我感觉他是我的怀春,感觉他又是阮淮,不是没想过他会变,可我仍旧相信他是我记忆里的怀春。
“大人,天气越来越冷了,属下多给您准备点御寒的衣服吧。”
冬日悄无声息地临近,一年四季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冬天,因为很多令我记忆深刻的事都是在冬天发生的。
而今记忆中的另一个主角,我决定先将他放一放。我明白这是一种逃避,阮淮的一个眼神就能让我死亡或者重生。此刻的我是涸辙之鲋,却没有能相濡以沫的人。我想冷静一下,好好地思考一番,如果我从南疆回来对阮淮的情感依然如此炙热的话,那么我一定会去要一个答复。
“明天就要走了,阮大人今夜都不来送送您吗……”
我自嘲一笑,摇摇头:“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送也罢。”
我仰头一望,墙角高树上似乎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他在月光下白衣翩飞,容颜掩盖了皎洁月华。
“啊—— ”
我连忙跑出房间,再定睛看去,却发现树上根本什么都没有。终究是我太过痴心妄想,阮淮从小就不会爬树,怎么会站在树头看我呢?
“绍珺,我那面手持镜别忘了给我装上,前几日我刚修好……”
早晨起了大雾,天气冷飕飕的,我穿了件厚厚的绒衣,依然觉得寒风直往脖颈里钻。
“大人,您一定要小心啊!”王伯抹了抹红着的眼圈,抽噎道。
我嗤笑一声:“王伯,我又不上战场,别担心。”
正巧看见阿离一边带着小厮们从后院搬走几根折断的树枝,一边小声咒骂道:“好好的梧桐都能折断。说,你们昨天是不是爬去树上玩儿了?”
我径直走过去,意外看到绍琰站在假山旁边,背对着我,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知道了,我会找机会告诉她的。”他说。
这是在跟谁讲话?我蹙眉探头,刚想开口喊他,便看见摄政王从王府的园子过来。
连华身着铠甲,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穿铠甲,眼神犀利,薄唇微抿,犹如一头随时准备狩猎的野豹。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怎么这么冷?来人!”
“王爷……”
侍卫立刻递上一个暖炉,连华将它放在我手心里,微微一笑:“要求你随本王出征,辛苦了。”
我咧嘴一笑:“王爷,您要是真觉得我辛苦就别让我去了。”
听到这句话,连华的笑颜霍然消失了。他分外用力地握着我的手腕,语气狠戾又有几分隐忍:“本王说了,你斩不断的东西,本王亲自为你斩断!”
他放下车帘翻身上马,带领军队踏上征途。
这一去说不准是要过了冬天才能回来,十月底临近,大顷王爷的生辰注定要在沙场上过了。
有年冬天,怀春又生病了,寒气逼迫得他躺在榻上动弹不得。本来就天寒地冻,更要命的是屋子里烧的木炭他闻不得,要是闻到了会立马喘得厉害,除了一种木炭——梨花木。
那一年,哦不,其实是头一年,我就发现了这件事,之后便利用老爹好友经商的便利收购了很多梨花木,算算也能够让阮淮度过十个寒冬。
阮淮体质偏寒,冬日喝大枣姜汤会好一些,但他最讨厌吃姜,为此,我想了很多方法。不过我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冬天拿着糖葫芦去找怀春玩儿,他咳嗽吃不得,只能干巴巴地看着我吃。
唉……希望我交代绍珺的事,她都能帮我办理妥当。
绍琰骑行在我的马车旁,见我掀开帘子,他微微靠近了些,低声道:“大人,我们被跟踪了。”
我诧异地看着他,小声道:“你确定?”
在这么庞大的队伍中,绍琰还能发现有人跟踪我们,实在是厉害得不正常,我心里对他超群的武艺又好奇一分。可是也开始疑惑,这么厉害的江湖人为什么要留在我的身边替我办事?
“我去看一眼。”他策马而去,我想起张一前辈的话:“十字镖局想要小主人的性命,定是受人指使,小主人此去一定要多加小心。”
到底是谁想要我的性命,莫非真是草垛房里的那个人?可我那晚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我们一路向南,按理说南方比方暖,可今年不知怎的,这一路并未感觉有变暖。走了近十日,我们来到江北,过江之后一路南下便可到达孤城。李达将军带着将士在孤城坚守,虽然蛮族有衰弱之相,可大部队一直没有出去,因此我们必须加快步伐。
“今天真是太冷了,不会要下雪吧!”
休整的时候听到有士兵抱怨,我抬眼望天,阴阴沉沉的,似乎真的要下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有点像青草,细细闻起来似乎又没有了。
“冷吗?”连华拿了一件裘衣给我披上,拿起我的手放在他宽厚的手心里哈气。
“王爷,您不用对我这么好,我可是被您绑来的。”
他眼眸深邃,凌厉的剑眉像雪山顶尖锐的黑石,锋芒毕露:“本王不喜欢听这些话。”
我撇撇嘴,扯出一个笑,他向上扬了扬唇,连眼底都柔和了几分。
谁见过大顷王爷真正笑的样子,如今我见到了。
周围的士兵惊得说不出话,就连跟着王爷行军打仗多年的将领也惊得目瞪口呆。或许是我不了解这个人吧,之前的诸多偏见是该好好消除一下。
许少尉上前一步,抱拳道:“王爷,要过了那座山,才走完今日的路程。”
连华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不远处陡峭的山,巍峨而陡峭的山峰矗立在一片苍茫内。他思忖了片刻,启唇道:“让将士们都小心一点,霜大路湿滑。”
“是!”
队伍沿着山路蜿蜒盘旋而上,一边是紧贴的峭壁,一边是悬崖,深渊百尺,看不到底。绍琰在马车旁唤了我一声,严肃道:“请您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我知道昨天他已经发现了十字镖局的踪迹,也跟他们打过一架,不过想来那些人都不是绍琰的对手。但如果他们非要杀我灭口,我是想防也防不住的。
“薛大人,前面好像有车子陷住了。”同行的士兵道。
我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下来,马鸣低沉,它还喷了个响鼻,看上去有些紧张。寒风在山间呼啸,越到高处越是寒冷,苍茫的山色罩在一层灰白的峦雾中。我拢了拢衣领,深深吸了口气。
不知怎的,安静的队伍突然喧闹起来,不知谁突然号了一句:“马受惊啦—— ”
一时间人群四散,一匹马发疯似的冲下山坡,它嘶鸣着,眼睛通红,仿佛疾驰而来的地狱修罗。
连华的脸色霍然冷厉,镀着阴沉的杀气,目光跟着沉了下来。
“拦住它!”
士兵由四周拥上,想要去勒住缰绳,惊马却高抬马蹄将士兵狠狠地踢开。似乎是受到了感染,其他的马儿也跟着躁动起来,骑兵们竭力稳住坐骑,还是有些从马上滚了下来,摔得不轻。
“小心!”
一匹黑马在人群中疾驰,绍琰将我扯到马车旁,接着一跃而起,骑在黑马上勒住缰绳。马儿仰天长啸,纵使绍琰已经奋力去控制它,却依旧敌不过它的蛮力。
倏地,黑马脚下忽然一滑,侧身重重朝地面摔去,我身旁拉着马车的棕马被它一绊,一个转头将车拖拽了两三米。
我后退一步脚下一个趔趄,重心不稳便朝后面的悬崖跌去。茫茫山崖,寒风刺骨,我整个身体犹如失重一般,直直往下坠。
寒风在我耳边猎猎刮过,山坡上的人涌成一团,而他们在我眼前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小点。
雨丝蹿入鼻腔,寒冷从指尖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连同血骨都要冻住了一般。我心一沉,脑子里蹦出一张人脸。肌如白玉,眼如琥珀,薄唇微抿,眼神里有着执拗的责备。
“下雪天不准去青山上逮狍子,万一滑下去你上哪儿号去?”
而我总是嬉皮笑脸,拉着他的手说:“怀春哥哥,请我吃根糖葫芦吧?”
发疯似的想见那个人,想紧紧抱住他再也不放手,这种深入骨髓的感觉,大概也是在这一瞬间涌起来的。
我真就是喜欢这个男人!
我发誓,如果我能再见到阮淮,一定不要再离开他。
似乎是流水的声音,似乎又不是,一滴一滴冰冷的液体落在我的嘴角,我动了动唇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神志开始慢慢恢复,我试着动动手指,身体便传来钻心的疼痛。
“嘶……”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现在已经天黑,漆黑的夜色里伸手不见五指,我挣扎了半晌才从地上起来,抬头看了一眼折断的树枝。
“呼—— ”吐了口气,我挪动了一下脚,发现脚踝实在疼得厉害,一定是扭到了。
我一点一点地往前挪。身上的裘衣被刮出了几个大口子,幸好还能御寒,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我饥肠辘辘,才走了几米就大汗淋漓。
“怀春……”我鼻子一酸,撇了撇嘴,下定决心一定要回到京城见他。
老天让我大难不死,我凭什么要把自己折磨死?
我咬着牙,忍着痛继续走,漆黑的夜晚没有月亮,寒风在山间穿梭。
“嗷呜—— ”
听到野狼的叫声,我忽然停下脚步狠狠咽了口唾沫,不会这么倒霉吧?
幸好乡野出身的孩子,总有一些拿得出手的技能,我的技能除了喝酒、耍刀,还有爬树。
瘸子上树,举步维艰。
最后,我还是凭借超凡的耐力用大腿夹紧树干一点一点爬了上去。脑袋昏昏沉沉,胃里空空如也,我饿得头脑发晕,抱住一根树干睡着了。
山里的鸟起得很早,叽叽喳喳地在我耳旁徘徊,我微微仰头,脖颈“咔嚓”一声。一整晚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身体都僵了。我一寸一寸地转过头,准备先去找点水喝,便撅着屁股往树下滑,快到地面的时候怎么也下不去了。
我艰难侧头一看,一根树枝钩住了我的裤子。没有办法,我只能左扭扭,右动动,忽然一个踩空,“刺啦”一响后紧接着的是沉闷的落地声。
我啃了一嘴黄色草根,心里委屈得说不出话,掉出两滴泪。突然一双沾满泥土的靴子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面前,来人脸上虽有倦色,但清朗的嗓音如和煦春风,带着几分调侃:“哟,薛大人春光乍泄啊,裤子开大洞了。”
我没有管裤子,愣愣地看着来人。
一点白色的雪花落到了鼻尖,慢慢地,越来越多的雪花从身边飘下。
初雪。
“阮……阮淮……”
我带了哭腔,来人一袭白衣,站在纷飞的雪花中。他戴着帷帽,仿佛是天外飞来的一朵雪花,落到了我的眼里,最后融进了心里。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并没有要扶起我的意思,我挣扎着坐起身子,看着满天的飞雪和眼前的人。
周围安静得不像话,除了簌簌的落雪声再无其他声响。
“有本事跟他走啊,掉在这个山沟沟里,爬树玩儿呢。”
我忍不住哭出了声,阮淮继续看着我在地上挣扎。初雪很轻,很软,也很滑,我腿脚不利索,每次撑起半截身子又滑倒。
他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想他,不知道我快死的时候满脑子除了他还是他,不知道我后悔得要死,心也痛得要死了。
我勉强撑住自己的身躯,站稳后凝视面前的人。雪越下越大,素裹了连绵山脉,落了我满身,几片晶莹嵌在了睫毛间,模糊了我的视线。滚烫的泪水滑落,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哽咽着不想出声。
阮淮挪动了一下脚步,我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他一步一步地靠近我,突然一伸手揽住我的腰身,将我拉到了他面前,让我紧贴住他结实而温厚的胸膛。
帷帽之下白纱翩飞,帷帽之外漫天飞雪,帷帽之内他的鼻尖碰着我的鼻尖,他红着脸轻声道:“我邀请你避雪。”
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生怕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不见。落魄的我,重生的我,在这个男人面前选择了放弃抵抗。
阮淮握住我的手,我以为他要推开我,便拽住他:“我不管,我不管!不管你以前跟谁好,从现在开始你只准跟我好!”
阮淮顿了顿,将头抵在我的肩头低声应道:“嗯。”
我喜欢冬天,因为很多令我记忆深刻的事都是在冬天发生的,而且依然在接连不断地增添新的记忆。
阮淮取下帷帽戴在我的头上,我掀开一侧白纱,看着他小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阮淮脸色一僵,红着耳根道:“我来看风水。”
“看风水看到江北?”
阮淮两手相扣,一手拇指在另一只手指关节上不断摩挲,这是他说谎的信号。我半眯起眼睛,瞧见他袖口里放着什么东西,便指着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阮淮身形一顿,喉结上下滚动一下,才缓缓拿出来。
牛皮纸里包着的是我最爱的糖葫芦,红艳艳的山楂裹着很多糖,我鼻尖一酸,瞪圆眼睛看着他:“阮大人好兴致,看风水还不忘买糖葫芦吃。”
他抿了抿唇,别开脸伸手将糖葫芦递给我:“吃吧。”
阮淮给我买了糖葫芦,甜蜜的感觉在胸口涌动,我“扑哧”一笑,推了推他的手:“你先尝尝看,小时候都是你看着我吃。”
他嘀咕了一句“不吃”,却低头咬了一口。可能是嘴唇有点干,又或者是糖浆太黏,阮淮的唇沾在了糖葫芦上,一扯就扯下来一大块糖,沾得他无法张口。
他呆呆地望着我,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噗,味道如何啊,阮大人?”我一咧嘴,调侃道,“要不要我帮忙?”
阮淮微微眯起如琥珀般的茶色瞳眸,宽厚的手掌蓦地揽过我,低头覆上了我的唇。唇齿之间瞬间被蜜糖填满,几乎令人发狂。他紧紧搂着我的腰,灵活的舌尖长驱直入,攻占城池。
我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呼吸。
“唔……”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唇边滑出,我脸颊烧红,羞得不像话。
心跳早已经失去了节奏,思绪混乱如麻,只能感觉到唇间的温度。阮淮闭着双眸,睫毛微微颤动。他认真地吻着我的唇瓣,腻死人的糖浆融化在唇瓣间,他的舌尖掠过我的嘴角,在唇瓣上游移,再次掌控了我的呼吸。
“阮……憋……”我喘不上气,低声哀求,他才稍微拉开了点距离,还我一丝空气。
他的眼里流光溢彩,耳根红得要滴血,却还骄傲地扬起嘴角,问:“薛大人,不知这种味道比起糖葫芦,如何?”
平日里一副淡漠的表情,干起活来风生水起,这样的阮淮,深得我心。我愣了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抬起手一把捏住他的腰嗤笑:“嘿……腰身不错。”
他蹙了蹙眉,说:“你一个大姑娘家怎么这么不害臊……”
我二话不说,捧住他的脸就亲上去。他僵在原地,雪花落在我们眉宇间、头发上,我恨不得这就是所谓的白头到老。
“薛大人—— 薛大人—— 您在哪儿啊—— ”
我听到有人在呼唤我,瞥眼想去望,阮淮见我分神,忽然用劲钳住我的下巴,转身足尖轻点,用风衣扫掉了地上的脚印。他把我压制在一块巨大的黑岩背后,我在上,他在下。
我心里躁动不已,扑倒阮淮是我渴望已久的事,他环住我的腰,捏着我的下巴,一点一点轻啄我的唇瓣。他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映出一片羽翼状的阴影,英挺的鼻梁,红透的耳垂,无一不吸引人。
美男在前我本该心无旁骛,可是坡下都是呼喊的士兵,我又兴奋又紧张,生怕他们一抬头就看见我在……
“梓官!”
连华骑着骏马脸色焦急,他犀利的眸子凌厉地扫着每一寸土地,看得我心惊胆战。
“梓官你在哪?”他来到黑岩下面,若不是黑岩从坡上突兀地横出,他估计早就看到我们了。
我微微喘息着推开阮淮,讪笑道:“你害怕他找到我?”
阮淮眼睛湿漉漉的,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不回答。
我又小声说:“你要是不回答,我可要喊他啦。”
阮淮继续默不作声。
我心里冒了火:“我可要喊了!一……二……”
“穿了一条开裆裤也敢见大顷王爷?”他的手搭在我的腰上,扬了扬唇。
我涨红了脸,捂住他的嘴狠狠道:“不准你说出去。”
“薛大人—— 梓官—— ”声音越来越远,耳边风声又渐渐清晰。
阮淮眸色微沉,缓缓说道:“傍晚,傍晚我送你回去。”
我不高兴了,一咬牙:“你还要送我回去?”
阮淮面露难色:“你是跟大顷王爷出来的,不是跟我。”
“我不明白连华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解道,“除非我对他有用。”
阮淮接过话:“是有用。”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对连华有什么用?心里有疑惑,哪怕只是一点,我都想要弄清楚。
“你给我算了什么卦?”
阮淮顿了顿,说:“暂时不能告诉你。”
我坐直了身子,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阮淮,我们家……以前就在安民县吗?我……”
阮淮一只手枕着脑袋,另一只手玩着我的头发,淡淡道:“是,我们都在那里出生。”他抬起眼睛看我,停了片刻问,“怎么了?”
我垂下眼睛,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种叫作“害怕东窗事发”的种子埋在了我心里,如果有一天我的身份不幸被揭穿,那么我会连累到阮淮吗?
我害怕了。
黄叶萧萧,流水潺潺,阮淮用竹筒汲了一些水,递给我:“喝点水吧。”
我看着竹筒里清澈的河水,水面映着我微微发白的脸,微微抬了抬嘴角:“如果我以后辞官,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就在刚才,我已经萌生出想让他跟我一起远离朝廷是非之地的想法。
阮淮侧过头,沉下声:“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便是天下已定,你去哪儿我都跟随你。”
天寒地冻,我们在荒凉的山上游荡。
我俩一边要注意有没有觅食的豺狼虎豹,一边还要跟搜山的连华斗智斗勇,简直就像打游击。我腿脚不方便,阮淮背着我到了一处晒得到太阳的荒草地上休息。
我们的位置很高,周围群山连绵不断,初雪在艳阳的照耀下缓慢融化。阳光在阮淮的脸上镀了层光。若是放在以前,冬日时他的脸会冻得发紫,脖颈几乎没有从大袄里露出过。
“笑什么?”
我一咧嘴:“这样真好。”
他怔了怔:“什么?”
“你身体好了真好。”
阮淮移开视线,声音不疾不徐:“每日让人送红枣姜水,柴房梨花木炭堆得都要变成炭窑了。
“没事买那么多核桃干什么?看来薛大人真是发达了。
“还有你府上那个绍珺姑娘,能不能让她别在我睡觉的时候进我房间……晚上突然醒过来怪吓人的。”
我撇了撇嘴:“谁让你烧了木炭就喜欢踢被子!”
阮淮脸颊泛起红晕,嗔怒道:“踢被子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外人知道!”
我心里一乐,凑过去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笑嘻嘻地问:“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要是娶了我特别好?”
这次阮淮动了动唇,没有反驳。
“那个‘月姑娘’……他叫‘月无声’。”他蓦地开口。
我心头一颤,好心情立时一扫而光。不是我小气,而是听自己的未婚夫讲情史真的很别扭,我回过头,假装不再听。
阮淮噤了声,见我偷瞄他,才摇摇头继续道:“是他治好了我的寒症。”
我瞪大了眼睛,没想到月无声是治好阮淮的恩人,可是这种救命之恩,在戏曲里不都是以身相许的吗?
“所以你就以身相许了?”
阮淮吃惊,大声道:“又说什么胡话。”
我柳眉倒竖:“什么胡话!当年你们又是看花又是送定情信物……你以为……”
阮淮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眼底似笑非笑:“薛梓官,我再重申一遍,我是个正常男人。”
正常男人?所以看到美人就忍不住动心了对吗?表面上堂堂君子,私底下衣冠禽兽,我算是明白了,男人都是一副德行。
我扑过去咬住他的耳朵,使了狠劲。
阮淮痛得龇牙咧嘴,吼道:“你发什么疯?月无声……嘶……是个男人!”
我身形一顿,愣愣抬眼盯着他的眼睛:“男、男人?”
“薛梓官,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他笑出了声,再次重复,“之前你也是这么想我和皇上的?”
我抬手乱抓他,忽地他眼神一变,抓住我的手腕,盯着我的手指死死不放。看着他严肃的神情,我心跳漏了一拍:“怎、怎么了?”
阮淮抿了抿唇,突然又笑了出来,将我的手放进他的大衣里:“没事,你的手指有点凉。”
日暮四合,昼夜温差很大,我裹着破裘衣瑟瑟发抖。阮淮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匹马,我缩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最近我好像特别容易困,俗话说春困秋乏夏打盹,估摸冬日我也要冬眠了。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了连华的声音,还有阮淮的……警告?
“她身上的毒……她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王爷知道我会怎么做。”
“你说什么?”连华反问。
阮淮道:“既然是‘皇天劫’,最后皇室里遭殃的还不知道是谁,王爷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阮淮。”连华的声音充满杀气,冷笑道,“如果本王说饶她一命,你肯背叛自己的主子吗?”
阮淮轻笑:“你也是这么要挟宇阳将军的?”
“是。”
第二日醒来,我发现随行的姜大夫在为我行针取血,不由蹙紧眉头:“姜大夫,我怎么了吗?”
“你冬眠了,我找姜大夫将你扎醒。”
看到阮淮还在,我眼前一亮唤道:“怀春!”
然而耳际立时掠过一阵阴森的冷风,我心底一颤,侧脸看到了连华冰雕似的脸,小声嘀咕道:“王……王爷……”
我已经回到了军营,姜大夫说我上次腿伤刚好,现在又崴了一次,若是养不好,恐怕以后会变成习惯性脱臼。
阮淮一听,淡淡道:“那岂不是不适合继续行军。”
姜大夫看了一眼摄政王,咽了口唾沫:“这……”
老御医也为难,阮淮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自然是站在皇上一边,而另一边又是大顷的摄政王,如何权衡真的是一门学问。
连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鹰隼般的眸子泛着寒光,我的心跳得飞快,干笑两声道:“不会啊,我身体棒着呢,留在这儿也挺……好。”
我越说越心虚,阮淮的脸色一阵黑过一阵,最后跟烧黑的锅底一样。我知道这是驳了他的面子,可我更不敢惹连华啊,他手里还握着我老爹的把柄,我不想他被摘了脑袋。
贺将军进了营帐,神色焦急:“王爷,前线急报。”
连华接过战报,神情严肃,深邃的眸底冷光一闪而过:“孤城快撑不住了,传令下去,立刻拔营出发!”
“是!”
打仗这事儿我插不上嘴,阮淮也插不上嘴。连华十九岁就带兵出征,保住了大顷半壁江山,而今他带着五千精锐先行,一路一路快马加鞭,支持孤城。
我不懂行军打仗,更不懂用兵之道,可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大顷的摄政王绝对不会输掉这场战争。
孤城易守难攻,李达将军奋力死守,早已精疲力竭,如今南蛮金城大部队趁机进攻,形势非常危急。
大军连夜赶路,破晓时便来到离孤城几十里外的地方。
“你一会儿不要上前。”阮淮替我系好裘衣,眼里是深深的担忧。
“那你呢?”
我不敢告诉阮淮,此刻我浑身上下的血脉都在叫嚣。如果我的亲生父亲是当年威震大顷的镇国将军,那么他戎马一生护卫山河,纵使最后背弃君主,也无法抹杀他在疆场上的英勇无畏。
阮淮帮我把一缕头发别在耳后,说:“我好歹会武,兴许能助他一臂之力。”
我心肝一颤,拉住阮淮的衣袖,但理智告诉我,男儿保家卫国,再懦弱的男人在此刻也会有战斗的决心。
他握住我的手,嘴角露出抹淡淡的笑意:“放心,等我回来。”
我狠狠捏了一下他的手,咬牙道:“别出事了。”
阮淮顿了顿,浅浅一笑,春风似的温暖缱绻在茶色的眼眸里,他沉声道:“好。”
踏出马车之际,他再次认真叮嘱我:“记住,不能出来。”
我松开他的手,看着他翻身上马。两声响鞭之后,战马嘶鸣,马踏轻尘而去。
远处战旗飞扬,连华兵分三路,将敌军围困。我握紧佩刀站在马车外观察战场,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见到战场的样子,但我的脑海里经常会出现一些浑身是血的人。或许我曾经见过战场,而它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无法磨灭。
沙少尉带着两千将士隐匿在山林间备战,也顺便护卫我,在军中将领中他的年纪还算很轻,我想了想说:“南蛮曾经是我大顷最大的心患,安分十年,它又卷土重来。沙少尉,你怎么看?”
将士凝视着远方,摇摇头:“如此阵势不及镇国将军在时半分,想来当年南蛮也是受了重创。”
我诧异地看着他,沙少尉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改口:“大人莫听沙某胡言。”
我抖了抖唇,咬牙问:“你觉得……镇国将军真的叛变了吗?”
他凌厉的眉宇带着不忍,却没有再说一个字。这是大顷的禁忌,我知道。
空气里弥漫着战火的硝烟,我没有继续再问,过了半晌我微微侧头,看着不远处的孤城。我不懂打仗,但我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
“沙少尉。”我手心冷汗涔涔,终是没忍住,“你有没有觉得战场上的敌军越来越……不要命了?”
蹙紧眉头盯了片刻,他脸色一变,大叫:“不好!”
张一前辈跟我讲过少许镇国将军的事,其中有意见我记得十分清楚。有一次在西边清水河镇过将军率兵与蛮族交战,双方僵持不下。蛮族人读书甚少,有勇无谋,他们一旦被逼到了绝境,就会拼死反扑。
蛮族人的血液中带着侵略因子,发起狂来什么都不怕。据说他们曾经悄悄训练了一批特殊的军队,至今存在,那批军队的士兵叫作死士。
死士上了战场不是为了保家,不是为了卫国,而是为了杀尽对方一兵一卒,哪怕最后自己被杀死。
“王爷带着五千精锐解救孤城,交战的不是敌军主力,这恐怕是遇上死士了!
“对方主力与我方主力正在交锋,一时间根本无法抽身跟王爷汇合!
“吾等必须前去援助!”沙少尉翻身上马,发号施令。
“大人?!”
待他反应过来,我已翻身上马。脚腕传来阵阵疼痛,每根骨头就像被人扭着、扯着,下一秒就要断裂。
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喝道:“哪那么多废话,你打算让我留在那辆马车里等死吗?”
阮淮还在战场上,我一定得去救他!
沙少尉从腰间拔出佩剑:“将士们,冲啊——”
“冲啊——”
战鼓如雷鸣,激昂的吼声震天响。我浑身的血液都在翻腾,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我骑马迎风而上,任寒风刮着我的脸。
蛮族的那批死士,像恶魔般见人就杀,简直杀红了眼。他们浑身是血,完全不怕对方的刀枪,就算被剑穿破了肚子,依然能继续挥刀杀人,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直到身体再也无法前行。
太可怕了!
冲出尸骨堆成的血路,我骑在马上焦急地寻找阮淮的身影。
“阮淮!阮淮!”
在拼杀最激烈的地方,连华的铠甲被染红了半边,脸上沾着鲜血。他挥剑而下,敌军倒下,可对方就像地狱的修罗,哪怕只剩半副完好身躯,依然颤抖着手去拉扯他。
敌人一刀横砍,马蹄被斩断,连华翻身从马背上掉下来。
“王爷!”
连华背后突然横出一支长枪,眼看就要避让不及,寒光闪闪的利剑自上而下,瞬间斩断了长枪。来人的白袍已经血迹斑驳,然而眉宇凌厉,与大军主帅背靠背,继续杀敌。
阮淮转向我这边,脸色突然一变,吼道:“回去!”
连华也看到了我,大喝一声:“谁让你来这儿!给本王回去!”
然而已经来不及,我的背后突然杀出几个士兵,他们目眦欲裂,眼眶爆红,举着刀枪向我砍来。我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就吓得浑身颤抖,但我极力控制住颤抖的身体,命令自己不要害怕。
“梓官!”
我抽刀而出,一抬眼就看到了对方飘扬的军旗,那底下似乎是敌军的统帅。他坐在战车上眼神冷冷地逼视我,一点一点靠近我。
对方杀气腾腾,神情张狂。我握紧手里的大刀,后背早已湿透,眼看对方距我不足五十米,战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于……清?于清?!”
他突然从战车上站起,脸上露出了错愕的神情。听闻主将呼唤的名字,敌方众将士脸色大变,居然开始颤颤巍巍地后退。
“不……怎么可能?
“你不是于清!你是谁?是鬼!
“是于清变成的索命鬼!”
我吓了一跳,挥刀而下,将接近马侧的一名敌军的脑袋砍下,脑袋滚了好远。
敌方主将忽地情绪崩溃,士兵也跟着恐慌,军队一下陷入混乱。
与此同时,我军主力突围成功,孤城的士兵张弓搭箭,箭无虚发,贯穿敌人咽喉,血珠飞溅。
“腹背受敌!撤!快给老子撤!”
敌军士兵们回过神来,看着我跌跌撞撞地跑开。
“是于清!大顷的夺命鬼来啦!”
“快跑啊!”
“快跑—— ”
“咻咻咻,”随着利箭射出,他们一个个背部中箭倒下,之前的拼死状态瞬间崩溃,仿佛见到了他们的夺命煞星。
我愣在马背上浑身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冷还是害怕。鲜红的血珠从我的刀上一滴一滴落下,我看着地上被我杀死的士兵,他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我,有愤怒,有不甘,有诅咒,有恐慌……脑海里血腥的场面再次浮现,那些人浑身是血,纷纷在我眼前倒下,他们死状极惨,面目狰狞。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梓官!”
阮淮几步上马将我搂进了怀里:“不要看了。”
“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我失声吼道。
“是他该死,跟你无关!”
阮淮紧紧抱住我,轻轻吻着我的秀发,他的声音温柔似水。我很害怕,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几乎要发狂,可是他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慢慢令我平静了下来。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我才冷静下来,侧头看着白马上眼神冷厉的连华,他眼底的情绪很复杂,眼神犀利得似乎要把我看透。
阮淮抱住我,开口说:“这里就交给王爷了,我先带她去缓一缓。”
连华不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眼神让我无比心虚,而阮淮就好像不愿意让他看一般,用宽大的风衣裹住了我,策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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