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升职记2:公主上嫁记

《郎君不如意》原著小说,吴宣仪、陈哲远主演。 火爆全网的《太子妃升职记》续篇。自古公主成婚都为下嫁,唯独大夏朝的齐葩公主是朵奇葩,她一不小心,就给上嫁了……芃芃和齐晟终于过上了幸福的退休生活,但是万万没想到,他们最得母亲真传的三女儿竟然也有一段荡气回肠的“奇葩”经历!齐晟芃芃想为最宠爱的公主择一个贤婿,却未曾想姻缘天定,自有造化……这位公主也是从未料到,她见到她未来夫君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老天爷啊,真丑!

作家 鲜橙 分類 出版小说 | 37萬字 | 18章
第四章 眼瞎?那就瞎吧
竟是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走掉的!
我深吸了口气,把到了嘴边的粗话强行压回去,换成了唇边一个大大的微笑,赞道:“不错,真是有个性!”
也就在当天下午,久别的红袖突然出现在崖底。
我当时正站在河边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地精如何破冰捉鱼,红袖尖叫着从洞口直冲下来,一下子扑到我的身上,扳过我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仔细打量,然后冒出一句话来:“哎呀,公主娘娘!您可是胖了不少!”
久别重逢的喜悦就被她一句话砸了个粉碎,我默默地看着红袖,心里盘算着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将她一脚踢进地精凿出的冰窟窿里去!
不料红袖却一眼瞧见了冰面上的地精,面容先是一怔,随即便是大喜,惊呼道:“妈呀!地精!”她嘴里这般喊着,推开我就往冰面上冲。得亏我手疾眼快,从后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问道:“你做什么?”
那地精也已看到红袖,愣了一愣之后也是面色骤变,赶紧跳起来想要遁地而逃,待一头撞到冰面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河上,忙就又撒开了小短腿往对面岸上跑。
“地精啊!那是地精啊!是活生生的地精啊!”红袖见地精要跑,急得词不达意,狐狸尾巴都显露出来了,连连跺脚,“公主你快松手!千万莫要它跑了!”
我就是死死揪着她不肯松手,道:“我知道那是地精,我问你捉它做什么?”
“当然是吃啊!”红袖大叫,使劲地往河面上挣,“那东西大补!”
就这么一会儿的耽搁,地精已是跑到了河对岸,钻入地下不见了。
“啊啊啊!跑掉了!跑掉了!”红袖急得捶胸顿足,愣愣地看了片刻,这才不得不死心,回过身来欲哭无泪地看我,控诉道,“公主娘娘,你把地精放跑了!那是地精啊,吃了可以长百年功力,是可遇不可求的大机缘啊!”
我笑笑,伸出手去摸了摸红袖头顶,安抚道:“既是机缘,那等下次有缘再遇好了。”
“不可能!”红袖蹲坐在了地上,满脸的沮丧,嘟囔道:“那东西滑头得很,偏又胆小如鼠,又天生对妖气敏感,轻易不会在咱们这些人近前露面,怎么可能再遇到!”
听她这样一说,貌似我还真有点对不起她。
可若是对得起她了,那就又有点对不起地精了。
我也是左右为难,站在那里默默看得红袖片刻,便也在她身边蹲下了,换了个话题问她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红袖闻言,却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从地上蹿了起来,叫道:“哎呀!光顾着吃了,差点把要紧事忘记了,大王派奴家来接公主娘娘回谷呢!”
“回谷?谷中安全了?”我问。
“安全了,安全了。”红袖伸手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扶着我往回走,又细细说道:“那日夜里,咱们大王就把那老妖杀掉了,只剩下了鹿妖那帮子虾兵蟹将在咱们谷里,趁着大王不在逞一逞威风。等到大王归来,鹿妖他们连打都不敢打,就吓得四散逃跑了。现如今,谷中已是清扫完毕,大王特命奴家来接您回去呢!”
我一直安静听着,直等红袖把话讲完,这才突然问她道:“你们大王是哪一天回谷里的?”
红袖松开了我,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数,数了半天,面上却是露出了羞赧之色,吭吭哧哧地与我商量道:“奴家不怎么记日子,大王回去总有那么十来天了吧,要不,您自己算算是哪一天?”
这回答叫我颇为无语。
不过,这般算来黄袍怪应是从这里离开后就直接回了谷中,那李雄倒是没有说谎。可他今日又为何不告而别?难道是提前知道了黄袍怪今日要接我回谷,这才一早悄悄走掉,特意避开红袖?
这黄袍怪与李雄到底又是个什么关系?
我心中许多疑惑寻不到答案,暗暗思量了片刻,又问红袖道:“你可知道你家大王朋友里有没有一个叫李雄的人?”
“人?”红袖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嗯,人。”我点头,待话说出来,自己又没信心,便又改口道,“应该是人。”
“男人?”红袖又问。
“应该是男人。”我答。
红袖瞪大了眼,“长得好看吗?”
我觉得人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便点了点头,答她道:“很好看。”
红袖一时不言,只斜着眼睛睃我,过得片刻,忽然向我甩了下帕子,一脸夸张地叫道:“哎呀,公主,您现在可是有夫之妇,怎能还打听别的男人呢?这若传扬出去,您的名声可就毁了啊!名声啊!女人的名声比命还重要啊!”
我惊住了,愣愣看着红袖,一时竟不知能说些什么。我到底做什么了,我名声就全毁了?
再说了,你一个狐狸精,你还讲究什么名声?
红袖那里又甩了甩帕子,十分好心地安慰我道:“不过您放心,奴家不会和人说的。”说着,还特意凑近了我,神秘兮兮地说道:“谁也不告诉,就是大王那里,也不告诉!”
“先等等!”我忙叫道,先深吸了口气,这才又继续说道,“我只问你,你知道李雄这个人吗?”
红袖满脸的懵懂,摇了摇头,“不认识。”
我心里忍不住爆粗。你都不认识,你还和我说这么多!
我盯了红袖半晌,这才把那口到了嗓子眼的心头血又咽了下去,只心平气和地与她说道:“算了,当我没问。”说罢再不理会红袖,独自进了山洞。
红袖似是也察觉到我有点恼了她,忙从后追了进来,小心翼翼地说道:“您要是实在想找那李雄,奴家就帮您打听打听……”
“快打住吧!”我忙道,“好意心领了,实在劳烦不起您。”
红袖不说话,只眨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可怜兮兮地看我。瞧她这般模样,我又不觉心软,再想起那夜她变作我的模样去引开追兵,心里那点火气不知不觉也就散了,反而问她道:“还没问你,那夜你如何逃脱的?”
说到这个,红袖精神一振,忙就给我讲起那天夜里的事来。
原来,那日她高声喊了一句“公主在这边”之后撒腿就跑,足跑了十来里地出去,才发现自己身后只两个追兵,竟还是兔子精和野雉精。红袖先是有点发愣,紧接着就又感到深深的侮辱。
兔子和鸡啊,那都是狐狸日常捕食的猎物啊,她堂堂一狐狸精,竟然被这俩小妖追了这老远……
红袖顿时恼羞了,想也不想地转过身,向着那兔子精和野雉精扑了过去。
那两个小妖本来追红袖追得热血沸腾激情澎湃,瞧见此情形,先是一愣,然后突然明白过来,转身就跑!
就这样,“追”与“逃”的双方换了角色,开始了新一轮的逃亡与追击。
我听得无语,又忍不住问红袖道:“最后呢?”
红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瓣,眼中流露出怀念之色,答道:“最后兔子跑赢了。”
我愣了一愣,这才明白了过来,不由替那倒霉的野雉精默了一默。
两人这般闲谈着,一起爬那似是总也爬不到头暗道石阶。我体力算好,也在中间歇了好几次,累得要死要活,最后简直就是红袖拖着我在爬。最后一次歇脚的时候,我问身边同样气喘吁吁的红袖:“你好歹也是个修炼了几百年的,身上又没伤,怎就不能施个法术,叫咱俩直接从崖底飞上去?”
红袖正用帕子抹着额头上的汗,闻言有气无力地挥了挥帕子,道:“唉,公主您不知道,这山涧甚是古怪,像是被人设了结界,若非天界的神君仙人,纵你修得万年道行,摔下去也是个死,更别说飞上来了。想也甭想!”
她叹一口气,又过来扶我,“我一小妖,您一凡人,咱们两个还是老老实实地爬这石阶吧,白珂和柳少君两个,还在崖上等着咱们呢!”
我也没得办法,只能认命地站起身来,咬着牙继续往上爬。
白珂与柳少君两个果真就在崖边等着,许是因为冬天还没过去,两人瞧着都有些懒洋洋的,先用绳索将我从山洞口提了上去,又请我上了一顶轿子。也不知他两个施了什么法术,我坐在轿内,只觉得轿子飘飘摇摇,如同顺风而行一般,直往前飞去。再落地时,人已是到了谷中。
红袖先扶我回了住所,指挥着一众小妖精给我洗了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这便架着我往外走,道:“公主快些,大王还在庆功宴上等着您呢!”
估计妖精们也讲究个雅兴,这一次庆功宴没设在室内,而是在半山腰的那块露天平台上,四下里梅林环绕,暗香浮动,甚是雅致。我人离着还老远,便瞧着那边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待走到近处一瞧,好么,真真见识到了什么叫群妖乱舞。
许多小妖已是喝得半醉,莫说耳朵尾巴,连嘴脸都现出来了。
那几位大妖怪倒是还好些,最起码人形还在。
娇滴滴的桃花仙一脚踏在案上,两侧袖子直挽到肩头,正与旁边的枣树精划拳喝酒,争得是脸红脖子粗。还是白骨夫人庄重些,不知是累了还是醉了,就安静静地坐在位子上,若不细看那只变成了枯骨的手,倒是与常人无异。
再抬头往上看,就见黄袍怪斜靠在高高的石座上,依旧是那身黄袍,依旧是那张靛青脸庞和白森森的獠牙。他单手擎着酒盏,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目光深沉,那双金晶大眼里,露不出丝毫的喜怒来。
母亲说得没错,人总是习惯性地去美化记忆里的人和事。许是因为之前他曾在妖兵手下救我性命,再加上这许多时日都不曾见着他,在我的记忆里,黄袍怪的面貌也就被美化了不少,现如今再一见,才发觉他仍是一如既往的丑……
哎呀呀,记忆果然是会骗人的!
红袖在前给我开道,不时地拨开当道的小妖,嘱咐我:“公主小心点,千万别磕了碰了。啊!抬脚,快抬脚!蝎子精在那儿趴着呢!”
我忙听话地抬高了脚,小心翼翼地迈过那只巴掌大小的蝎子,走得是提心吊胆,步步小心,好容易这才走到黄袍怪近前,正要抬脚上台阶,却又被人从后一把扽住了。
香气扑鼻而来,桃花仙醉醺醺地从后贴过来,一手揽住我的肩,另一只手举了酒杯往我嘴边凑,嘻嘻笑道:“小枣树不顶事,来,公主,还是咱们两个喝吧。”
我努力回头,果然见枣树精已经被桃花仙放倒了,正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就在这寒冬腊月天里,后背上竟神奇般地冒了绿芽出来。
红袖惊了一跳,忙上前来将桃花仙从我身上扒了下去,又哄她道:“仙子,仙子,我们家公主也不顶事,还是咱们两个喝吧!”
桃花仙醉眼迷离,紧贴到红袖面前瞅了瞅,这才认出她来,娇笑道:“哎哟,是我们可爱的小狐狸。”她说着打了个酒嗝,神态一转,瞬间又豪爽起来,把酒杯往红袖手里一塞,叫道:“来!咱们不醉不休!谁耍赖谁就是个王八!”
话音刚落,就听得角落里有人含混叫道:“谁在叫我?”
我一怔,循声去看,却找不见人影,正纳闷呢,红袖那里一面应承着桃花仙,一面抽出空来拍了拍我肩膀,很是淡定说道:“公主莫找了,那是桌案底下的王八精。”
她又挥了挥手,示意我快走,“大王还等着您呢。”
我抬头,见黄袍怪果然正静静看我,目光里竟是带了难掩的笑意。
不知怎的,我忽觉面上有些发烫,低头掩饰了一下,提着裙子几步窜上了台阶。高台上只有一张石座,甚是宽大,黄袍怪往一旁挪了挪,让了半拉出来给我,又递给我一杯酒,这才淡淡问我道:“不曾见过这样场面?”
纵我做了十六年大夏朝的公主,这般群魔乱舞的场面也是不曾见过的。我点了点头,实话实说道:“真没见过这许多妖怪凑在一起。”
黄袍怪笑笑,独自饮了口酒,看向台下闹成一团的各式妖精们,轻声说道:“他们不过是更随性洒脱一些罢了。”
“与人相比?”我问。
黄袍怪瞥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不止人。”
不止人?那还有什么?我诧异地转头去看他,黄袍怪的目光却只落在底下的群妖身上,面容平和。
我突然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就越觉得他这副凶恶丑陋的面貌下似是藏着另外一个骄傲敏感的灵魂,与他接触越多,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在看什么?”他头也不回,淡淡问道。
只有极为矫情的人,才会问出这般明知故问的问题。
想当年父亲也常这般矫情,母亲的回答则全凭心情。她若高兴,便会说“看你长得好呀”,父亲每每听了,面虽然还冷着,可那唇角上弯的弧度却会泄露他的心情。而万一碰上母亲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直接回答:“我在看猪。”
我左右思量了一下,这两个回答貌似都不好与黄袍怪说,若回答前一个,他必然觉得我在拿他取笑,而回答后一个,怕是他会揍我……
再者想起父亲母亲,思乡之情不觉骤浓,我低头沉吟了一下,正经与他说道:“不知您什么时候方便,我有些事情想与您说一说。”
黄袍怪手上捏着酒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垂眼默了一下,这才问我道:“什么事情?”
我答道:“有关那一世姻缘的事情。”
他动作似是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我,淡淡问道:“一世姻缘?”
我肯与红袖回谷,便已是存了孤注一掷的心,到了此刻更无退缩之理。我郑重点头,“确是一世姻缘之事。当初您将我从宝象国带出时,便听你说到过这‘一世姻缘’,不知——”
话未说完,桃花仙忽从台下高声喊了一声“大王”,飞身就往我这里扑了过来。我吓得一跳,下意识地往黄袍怪身后躲,黄袍怪反手掩住我,另一只手抬起往外轻轻一挥,那桃花仙未及近身,便又顺着原路飞了回去,正正地砸在了红袖身上。
近前的几人都被这变故惊得呆住,反倒是那飞来又飞去的桃花仙最为从容,一把抱住了红袖,吃吃笑着,含混叫道:“大王,奴家倾慕您呢!”
红袖那里许是也醉得大了,将桃花仙紧紧拥住,十分动情地回应道:“大王,奴家也倾慕您!”
在场的妖精,凡是还没醉倒的,闻言都抬头去看黄袍怪,目光古怪。黄袍怪却在看我,面上难掩尴尬之色。
我绷着面孔,轻咳了两声,道:“她们两个都喝醉了,大王莫要在意。”说完,瞧着黄袍怪还在看我,想了一想,便又加了一句,“我们都相信您是清白的。”
底下不知是谁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众人再也忍耐不住,齐齐哄笑起来。除却红袖与桃花仙两个还在相拥着互诉衷肠,底下已是笑成了一片。黄袍怪恼也不是,怒也不是,那张青脸上,神情甚是尴尬,最后也只挥了挥手,示意众人作罢,继续喝酒。
这一打岔,倒把我之前要说的事打断了。我这里酝酿了一下情绪,正欲再说,不想黄袍怪那里却是突然从石座上站起,也没说什么,只慢慢地往台阶下走去。
他这是要走,还是要去茅厕方便一下?
我一时很是矛盾,不知自己是否要跟上。正迟疑着,却见黄袍怪在台阶下停了一停,回身瞧了我一眼。我这才顿时明了,忙就也跟着下了台阶,从后追了过去。
他也不说话,只在前默然而行,踏着雪一步步往梅林深处而去,直走出去老远,身后的喧闹声俱都要听不见了,这才停住步子,负手站在一棵梅树下,静静地望着眼前的梅花出神。
此处月明风清,又有暗香浮动,确是个吟诗作赋的好地方。我这里都做好他下一句就要出口成诗的准备了,不料他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我与你前世有‘一世姻缘’之约,所以才会将你从宝象国摄到此处,履这‘一世之约’。”
这种前尘往事最是掰扯不清,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与其追究那个,不如另辟蹊径。
我笑了笑,装模作样地说道:“君子重诺,固然是好事,可若困守承诺,不知变通,则过于迂腐了,您说是不是?再者,人既肯重生,喝那孟婆汤,过那奈何桥,便表示着愿与前世一刀两断,不论恩怨情仇,都该齐齐抛却才是。若人人还念前世之因,求前世之果,这世道岂不是要大乱?”
黄袍怪回过头默默看我,好一会儿,才淡淡说道:“说重点。”
我噎了一噎,索性豁了出去,直言道:“这‘一世之约’哪怕真有,也不过就是上辈子的一个约定。约定嘛,还不能改了?”
这一回估计黄袍怪是听懂了,低垂了眼帘,轻声问道:“你是说要我毁约?”
“这话说得不对!”我忙道,瞧着黄袍怪抬眼看我,忙就又向他讨好地笑了笑,解释道:“若是你单方面不守承诺,那是叫毁约,可若是咱们两个当事人好说好商量,最后达成了一致意见,那叫解约。”
黄袍怪扯了扯唇角,轻声嗤笑,嘲道:“你是没了前世记忆,才会这般说话,就怕日后你记起往事,又会怨我不守约定了。”
“不会!绝对不会!”我生怕他不信,赶紧又举起手来,发誓道,“我以人格作保,日后便是想起前尘往事,也绝不会怨你失信。你想想呀,你已经来找我履那‘一世之约’了,是我自己拒绝的,就算日后我什么都想起来了,也只能埋怨自己,没得嘴去说你呀!对吧?”
黄袍怪不语,只定定看我,就在我被他看得发毛的时候,他忽然笑了一笑,问我道:“你可已有心上之人?”
我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活在两朝,选了两拨驸马了,不论是在大夏还是宝象国,都没挑着一个心上之人呢!
他笑笑,又问:“既无心上人,为何不愿嫁我?我现在虽在山野,可只要我想,不论是高位厚禄还是富贵荣华,都是唾手可得,易如反掌。不论在哪里,你跟着我都不会受委屈,又为何不肯与我做成夫妻,只是因为我面貌丑陋?”
哎呀!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讲实话,我真的是嫌你长得太丑啊!可这话就是再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只得以攻为守,对他的话避而不答,反问他道:“您觉得自己面貌丑陋?”
这句话果然是把黄袍怪给问住了,他只轻轻一哂,没有作答。
我再接再厉,壮胆说道:“今日既已把话说到这里,不如你我皆摒除成见,坦诚相待。你说我不肯与你做夫妻是嫌弃你面貌丑陋,而你呢?你把我掳至谷中已百日有余,你我二人连堂都拜过了,你却从不与我同室而居,便是日常也是能避则避,这又是因何缘故?你是嫌弃我面貌丑陋不堪入眼,还是说……你压根也对我无感,甚至有些厌烦,与我成亲不过是信守承诺,不得不为?”
黄袍怪唇角缓缓放平,默默看我片刻,忽地问我道:“你这可是在埋怨我婚后不曾亲近于你?”
我愣了一愣,差点没当场骂出脏话来,这都什么和什么啊?真听不懂人话吗?
我这里正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不料他那里却是忽又迈步上前,欺身往我这里凑了过来。我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去,谁知身后却正好有梅枝阻挡,我脚下一个踉跄,人就往后仰了过去。
他长臂一伸,一把揽住我的腰肢,不等我挣扎,另一只手已是遮住了我的眼,问道:“我若长得好,你是不是就不会是这般了?”
我挣脱不得,不得不镇定面对,从容答道:“这和长得好坏没关系。”
“真的?”他低问,“你真是这般想的?”
那声音极近,简直就要贴到了我的面上,呼吸间,彼此气息可闻。说来也是邪门,也不知为何,我的慌乱竟多于恼怒,一颗心更是砰砰乱跳,似是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如若我长得这般呢?”他又问。
遮我眼的那只手突然拿开了,我抬眼看去,就见面前哪里还有那青面獠牙的黄袍怪,眼前站的,分明是那个剑眉朗目俊美无匹的李雄啊!
这反差实在太大,我一时都惊得傻住了,愣愣地看着眼前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微微侧头,眯了眼,慢慢地往我眼前欺压了过来,越贴越近……我想也未想,抬手就往他脸颊上抽了过去。就听得啪的一声脆响,他的脸被我扇得偏向了一侧,愣了愣后,脸顿时有些黑了。
讲实话,我自己也有点懵,瞧他这般,忙就干笑了两声,道:“失手!真的是失手了!我本来只是想把你推开,一紧张,动作就有些变形了,还望原谅。”瞧着他面色依旧不好,我思量了一思量,便又与他商量道,“你若不信,要不,咱们重来一遍?”
眼前这“李雄”低低地冷哼了一声,手臂放开了我的腰肢,又往后退了一步,道:“当初若我以这副模样掳你过来,你是否——”
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干脆答道:“都一样!”
没错,我见着长得好看的是喜欢多瞧两眼,但有些事情是原则问题,不能说你只要长得好,犯法就不是犯法了!哦,我被你莫名其妙掳到这山中,合着只要看到你容貌俊美,就能欢天喜地跟你过日子了?
我是贪好美色了点,但不是缺心眼,好吗?
“李雄”斜睨我,看神情明摆着是不信我的话。
我觉得他可能是在山里待久了,理解能力有些差,于是给他举了个例子,问他道:“刚才我打你的那一巴掌,疼吗?”
提到刚才那一巴掌,“李雄”面色不善,默然不语。
我又笑了笑,道:“按你的道理应该不疼,毕竟,我长得也挺好看的。对吧?”
他听了似是有些惊讶,若有所思地看了我片刻,转身往来路走去。瞧他竟然要走,我忙又追上前去,叫道:“哎?话还没说完呢!”
“什么话?”他头也不回地问我。
我一面紧追着他的步伐,一面答道:“咱们那一世姻缘啊!你看,反正咱们两个谁也不待见谁,不如好说好商量,就此一拍两散,如何?你送我回宝象国重新择婿,你呢,也另觅佳偶,我们两个各自去找自己的姻缘!”说着,又拿身边现有的实例来劝他,道,“你看看啊,远的暂且不提,只说这近处的,不论是桃花仙还是红袖,都是要模样有模样,要性子有性子,她们又都对你这般倾慕,你娶哪个不比娶我强?就是平日里说话,也有个共同语言,是不是?”
他不理我,只是大步向前。
我追得气喘吁吁,不觉有些恼了,抢上前两步拦在了他的面前,道:“是大丈夫吗?是大丈夫就给个痛快话,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不行。”他也答得爽快,顿了一顿,又道,“纵然我们互不喜欢,这一世之约也解不得。”
我却有些不懂,“为何?”
他又看我两眼,这才答道:“因为我有誓言在先,这一世如若违约,将受天雷之罚。”
“天雷之罚?”我忽记起红袖之前说的柳仙前阵子刚过了五百年大劫,挨了一个天雷,差点被劈成了烧火棍子。也不知这“李雄”说的天雷,和柳仙受的天雷是否一样,又要挨上几个。
我不禁又问他道:“这惩罚很重?”
待话说出了,才觉得自己此问是多此一举,这惩罚既然能拿来立誓,受起来必然不会轻松。
果然,“李雄”闻言只是笑笑,反问我道:“七七四十九道天雷,道道劈顶,你说呢?”
事情确实有些难办,纵我再心黑皮厚,也不好对他说出“为了我的终身幸福,你就咬咬牙,受了这天雷之罚吧”这话。
我盯着他,他也看着我,两人默然相对片刻,不知怎的,竟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他不再说话,重又迈步往回走,只这一次步子却慢了不少。
我默默跟在他的身侧,只觉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我核算了这许多时日,甚至都放弃了趁乱逃走,不过是想借着与黄袍怪的患难之情,两人能好说好商量地把这婚姻解除,也好免除后患。谁知白白算计半天,却落得个这样结果,一时也是无言。
就这样走得片刻,我瞧黄袍怪依旧维持着“李雄”模样,心里忽有些烦躁,没好气地说道:“行了,快变回来吧。”
黄袍怪微微一愣,斜眼瞄我,“嗯?”
许是已经见过他重伤虚弱的模样,不知不觉中我对他竟没了畏惧,道:“变回你原来的模样吧,这模样再好,也是别人长的。而且,这大晚上的叫人瞧到了也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他有什么私情呢!”
黄袍怪默了一默,忽地问道:“你不喜欢我这个模样?”
“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和我也没关系。”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有心讨好于他,又道,“再说了,就他那模样,一看便是处处留情的风流种子。我瞧着,还不如你的长相顺眼呢,起码丑得叫人踏实!”
黄袍怪闻言,神色一时颇有些古怪,问我道:“你真这样认为?”
我昧着良心,郑重地点了点头。
人都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此话果然没错,黄袍怪盯得我片刻,突然哑然失笑。那笑意先从他唇边泛起,一路向上蔓延,直深入到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去,恍若春光乍泄,一时压得身后梅花都失去了颜色。
我脑子里忽又冒出他刚才问我的那句话:当初若我以这副模样掳你过来,你是否……
我是否会被他美色所惑,一时头脑发热没了原则?
没准,真没准!
这念头起得怪异,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忙摇了摇头把这荒谬的答案抛出脑外,再次与他说道:“你赶紧变回去吧!”
黄袍怪没说什么,只又看了我两眼,转身默默往前走去。仿佛就是一眨眼间,等他再回首看我时,已是恢复成那个青面獠牙的黄袍怪了。我暗暗松了口气,心跳也觉平稳很多,在后跟了过去。
走不得一会儿,我却又忍不住问他道:“你和那李雄是什么关系?”
他两个虽相貌有天壤之别,性格脾气却有几分相似,加之李雄能知道黄袍怪的藏身之地,按理说两人应该算是挚友。不过,两人对待彼此的态度,瞧着好像又没那么亲近。他两个的关系,一时还真叫我疑惑。
黄袍怪默了片刻,不咸不淡地答道:“朋友。”
“好朋友?”我又问,瞧他回头瞥我,生怕他又起疑,忙就撇清道:“随便问问,你不想说咱就不说。”
黄袍怪用实际行动表达了态度,他没再说话。
我不觉也沉默下来,随着他从梅林中缓步穿过,待回到宴上,才发现这宴席比之前我们离开时更热闹了几分。
红袖也被桃花仙灌醉,两人正相对着互叙衷肠,枣树精背后发的枝芽长势喜人,已是窜了有一人来高,眼瞅着再长下去就能开花结果了。还是白骨夫人那里安静如昔,只不过此刻除了脑袋还留着人样,身躯都已变成了枯骨,骨感异常。
幸好白珂与柳少君来得晚,酒也喝得比旁人少许多,眼下还保持着三分清醒,正指挥着一众小妖往外抬人,时不时地,还要掀开桌案在犄角旮旯里找上一找,生怕再落下了哪个。
我与黄袍怪不约而同地在场边停下,两人默默站得片刻,黄袍怪便转头与我说道:“我送你回去。”
红袖那里眼瞅着是指望不上了,我只得点头,转身随着他离了那宴席,往山下的住所走。山间道路崎岖,虽有灯火照明,走起来却依旧有些不便,再加上我白天刚爬了一个高高的山崖,早已经是筋疲力尽,生生抗到此时,身体便有些受不住了。
下一处颇为陡峭的台阶时,黄袍怪在前走得几步,瞧我没能跟上,停下来回身看我两眼,忽就又返身回来,在我身前站定,淡淡说道:“上来。”
我愣了一愣,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忙推辞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
他不动地方,只又重复道:“上来,我背你。”
我怎好意思叫他背我,见他挡在那里不动,忙伸了手去推他,不想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我尚来不及反应,他反手就势向上一提,已将我整个人轻松拎起,负到了背后。
这般情形,若是再挣扎,怕是反而会更加尴尬,我索性用双手攀住他的肩头,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偷一偷懒,辛苦你一趟了。”
黄袍怪未说话,只背了我,默默行路。
他身形极为高大健壮,便是负起我也不见有何负担。我前头还有些担心那台阶太过陡峭,怕他再摔了我,后来见他走路甚稳,那颗心便也放了下去。这精神稍一松弛,那股子困乏劲却是上来了,不知不觉中,人就趴在了他的背上,昏昏欲睡。
“别睡。”他突然说道。
我含混地“嗯”了一声,却觉得脑袋似是又沉了几分,仿佛脖子都要撑不住了,只得靠在了他的肩头。
就又听得他问道:“说说,你现在想什么呢?”
我脑子已是有些转不动,听得他问,便下意识地答道:“想家。”
他步子似是顿了一顿,轻声问道:“很想家?”
“嗯。”我点点头,眼皮子也越来越沉,又喃喃说道,“想我父亲和母亲,我突然就这么不见了,他们一定会找我的。可惜……怕是怎么找也找不到。黄袍怪,我和你说实话吧,其实我不是百花羞,我叫齐葩,奇葩逸丽,淑质艳光,我是大夏朝圣武皇帝最小的公主……”
恍恍惚惚间,连自己也不知道又念叨了些什么,就听得黄袍怪轻声说道:“我帮你去找。”
我也不清楚他要帮我找什么,可听了这话,心里只觉得欢喜无限,将头脸在他肩上蹭了一蹭,正欲找个更舒适的位置继续睡时,却忽听得身下的黄袍怪冷喝道:“出来!”
这一声顿时把我从昏沉中惊醒过来,睁开眼,就见前面草木丛中蓝光一闪,紧接着,一条黑影从那里窜了出来,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后,竟变成了一只斑斓花猫,乖乖地趴伏在地上,喵喵叫着,瞧着甚是可怜。
“是只小猫!”我忍不住叫道,“先别伤它!”
黄袍怪却低低冷笑了一声,问我道:“你看它,不觉得有些眼熟吗?”
我睡意全无,闻言从他背后挣脱下来,正要走到近前去细看,却又被他一把拦住,掩在了身后。
他向我微微摇头,道:“不要过去,就在这里看吧。”
我便缩在他的身后,只探了头出去细看那地上的花猫。那花猫体型不大,身上有斑斓虎纹,瞧着胖头胖脑的,就蹲坐在那里,不时地向我喵喵叫上几声,又抬起爪来去舔自己的爪子,憨态可掬,极为喜人。
来了这谷中这许多日子,各式小妖丑的俊的我基本上见齐全了,还真没见过这样一只可爱的大花猫。
“不曾见过啊。”我有些诧异,抬头去看黄袍怪,又问道,“这是咱们谷里的吗?”
黄袍怪垂目看我,唇边却是泛起些笑意,道:“不记得了?他可是吵着要生吃了你呢!”
吵着要生吃了我的?我愣了一下,转头再去看那花猫,它也正在看我,双目圆瞪,竟是露出了十分紧张的模样。我心中忽地灵光一闪,指着它失声叫道:“啊!它它它……就是那只虎妖!”
话音一落,那花猫面色倏地大变,转身就逃。就见黄袍怪指尖似是弹了个什么东西出去,一道亮光正正地钉在了那猫尾巴上,花猫惨叫一声,挣扎了几下不得逃脱,忙就又转回身来跪伏在地上,向着我们连连磕头,口中竟是发出人声来:“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听声音,竟真的是那夜里追杀我的“虎妖”!
我有些纳闷,问黄袍怪道:“它到底是只什么?之前不是虎妖吗?怎么现在又变成一只大花猫了?”
黄袍怪还未回答,那花猫自己先抢着答道:“不是老虎,不是老虎,小的就是只小花猫!因皮毛长得与老虎有几分相似,这才假作老虎虚张声势,不过是怕被人欺负罢了。求公主饶我性命!”
想之前他做追兵大哥时那般威风凛凛,此刻却又如此可怜巴巴,我不禁失笑,抬眼去看黄袍怪,问他道:“怎么办?”
黄袍怪答得寻常,道:“应是白珂他们清扫谷中时遗漏下的,叫白珂过来清理了便是。”
那猫妖闻言又是一声惨叫,泪涕横流地哭求道:“小的是受那老妖胁迫,这才进谷的啊,也就是跟着咋呼咋呼,不曾犯过半点杀孽呀,求大王开恩,就饶过小的这一回吧。小的家中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幼崽,全都指着小的活命啊!”
我听他这般胡喊,既觉好笑,又有几分不忍,轻轻拽了一下黄袍怪的衣袖,低声道:“它也没真伤了我,不如就饶过它这一回吧。你看看,不过是只小猫,在这山中挣扎活命,也挺可怜的。”
黄袍怪面色微沉,漠然不语。
我瞧他这般,便使出了对付皇兄他们的必杀之技,扯着他衣袖轻轻摇了两摇,软声求道:“嗯?好不好嘛?”
黄袍怪低头看我,眼中竟似有些不自在,又低声问我道:“你喜欢这猫?”
他这话问得有歧义,我若只简单回答“喜欢”,没准就叫他误会了。我想了一想,这才笑道:“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不过我以前家中也养有这样一只花猫,眼下瞧见它,倒叫我想起之前那只来。”
黄袍怪又看我两眼,道:“既然这样,就在谷中也养一只算了。”
他说着,抬手向那花猫随意一挥,金光过处,那花猫脖颈处便多了一个金色项圈与铃铛。
那猫妖大惊,忙抬爪去扯那项圈,不料那项圈却是越扯越紧,片刻后已是勒得它白眼直翻,喘不过气来。那妖急忙重又趴伏到地上,向着黄袍怪连连叩首,口中喵喵而叫,已是无法发出人声来。
我瞧得目瞪口呆,愣愣问道:“这是怎么个意思?”
黄袍怪却是咧嘴一笑,“杀它你不忍心,放了它又太过轻饶,不如就将它养在你身边。你若闷了,也可以逗一逗它,解解闷子。”
我把一只猫妖养在身边解闷逗乐子?我这心得多大,才能做出这般事来!我不觉愕然,看着黄袍怪说不出话来,他却是望着我轻笑,似是猜到我的心思,又道:“放心,只要这项圈铃铛在,它就与普通花猫无异。”
我默了一默,提醒他道:“它是只公猫,又通人性,养在我身边怕是不大方便吧?”
黄袍怪也是一怔,浓眉挑了一挑,与我商量道:“要不,就先给它去了势?”
我还未答,那花猫却是先发出嗷的一声惨叫,泪眼汪汪地看我,喵喵叫个不停。我一时颇觉无语,见黄袍怪不似与我开玩笑,只得说道:“还是算了吧,就先把它养在谷中,没事捉个老鼠之类的,也就够了。”
黄袍怪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好。”
我松了口气,再去看那花猫,瞧它竟也是抬爪护胸,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不禁失笑。抬眼间,却见黄袍怪正含笑看我,不知怎的,我忽觉面上有些发烫,颇有些不自在地移过了视线,解释道:“这花猫瞧着挺逗乐的。”
黄袍怪也应和道:“是。”
此处离我住所已是不远,他未再说背我,只负手在前缓步慢行,直把我送至寝处廊外,这才停下脚步,道:“你自己早些歇着吧。”
我点了点头,正欲转身进房,却又被他唤住。
他看我两眼,这才说道:“把我之前给你的那个荷包带在身上。”
我犹记得红袖说过的撒尿圈地盘那事,心里颇有些阴影,听他要我佩戴那荷包,尴尬地笑了一笑,道:“不,不用吧。”
“带上。”他神色却是郑重,又道,“谷中虽已是清扫过了,但不免会再有刚才之事发生,若是你一人遇到,会有危险。”
他所言不差,今晚若是我一人遇到那猫妖,确是会有危险。他这般好意,我实在不好拒绝,纵是有些不情愿,也只得点头应下,“好。”
黄袍怪这才满意离去。
红袖醉酒未归,卧房里只两个看守屋子的小妖,我也不用她们帮忙,自己简单洗漱之后,便爬上了床榻。多日不睡温床软榻,这一躺下去只觉骨软筋酥,四肢通泰,叫人忍不住叹息出声,世间俗事皆被抛至脑后,不过片刻工夫,便沉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再醒来时,外面竟已是金乌西坠,彩霞满天。
屋外廊下,红袖正指挥着小妖们往屋里收被子,一派忙乱景象。正热闹间,院中忽又传来一声尖利的猫叫,紧接着,就听得红袖拔高了声调训人,“一撮毛你消停点,你去踩那猫尾巴干吗?”
“是这死猫先来惹我!” 那叫作一撮毛的十分委屈地给自己辩解,“红袖姐姐你瞅瞅,它把我裙子都给挠破了。”
“活该!谁叫你是只老鼠精!”红袖笑骂,又道,“它闻到你身上的老鼠味了,不去挠你挠谁?”
院子里其余小妖也嘻嘻哈哈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哪个叫道:“一撮毛你也就是欺负欺负这猫,柳少君每次见了你都还直眼,恨不能一口吞了你呢,咋不见你敢去踩他?”
一撮毛恨恨“呸”了一声,伶牙俐齿地反击道:“说得好像柳少君不想吃你一样!你不就是比我多长了俩翅膀吗?你等着,等我哪天把你毛都拔了,光溜溜地送给柳少君去享用,也好圆了你的心愿。”
众妖又是哄笑。
那长翅膀的小妖不知是被众人笑臊了,还是被一撮毛说恼了,满院子地追打一撮毛,一时间,真真是鸡飞狗跳。
我就静静地躺在床上,体味着这份喧闹,心中竟也不觉厌烦,反倒听得津津有味。忽又想“习惯成自然”这话真是可怕,我来这谷中尚不足四个月,竟已经对这里各式的妖怪见惯不怪,竟开始觉得黄袍怪的嘴脸不过是粗糙了些,也算普通。
吓!真是可怕!
红袖不知何时进了屋,瞧见我睡醒了,忙就扭腰摆胯地走上前来,夸张地叫道:“哎哟,公主娘娘您可是醒了!您若再不醒,咱们就得遵着大王的嘱咐,去外头寻个郎中来给您瞧瞧了。”
我愣了一愣,问道:“你们大王来过?”
“岂止是来过,都来过好几趟呢!”红袖掩着嘴笑,又道,“瞧着您睡得香甜,都没许奴家喊您。对了,大王还说您今日醒了怕是会腿疼,特意嘱咐奴家给您好好揉一揉,再扶您下床走动走动呢。”
昨日爬了那么多台阶,我现在岂止是腿疼,简直就是浑身酸痛,动一动都觉得困难。要不然怎会醒了还一直躺在床上?不是不想动,是真心动不了啊!
红袖遵着黄袍怪的嘱咐,上前来给我按摩揉捏。我咬紧了牙,这才忍下了痛叫。不料红袖那里听我没出动静,还当是自己按得不到位,手上就又加了两分力气,又询问我道:“公主觉得这劲道可还受用?若是嫌奴家手劲小,您说话。”
我死死地咬着被褥不敢松口,只怕自己这一张嘴,出来的那就得是惨叫连连!
好容易挨过了那第一遭酸痛,红袖活动了一下手腕,又要从头按起,吓得我忙反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高声叫道:“慢着!”
红袖被我惊了一跳,“怎么了?公主!瞧您这一脑门子汗!这是热的?”
我深吸了好几口凉气,这才能勉强说道:“没事,你辛苦了,不用再按了,扶我起来走一走吧。”
“奴家不累。”红袖道,似是生怕我不信,又强调道,“奴家一点也不累,您要不信,奴家还能再加三分手劲呢。”
她一说这话,吓得我双手抱住了她胳膊,“不用,真不用了!扶我起来走走,溜达溜达就好了。”
红袖将信将疑,把我从床上扶了下来,瞧我动作僵硬迟缓,又笑道:“您现在这个样子,倒是和白骨夫人醉酒时有几分相似,不怪是同类哩。”
“是吗?”我早已习惯了她这般口无遮拦,闻言只应承地点了点头,又随口问道:“白骨夫人他们酒都醒了?”
“早醒了!今儿一早就各自回了洞府了。”红袖答道。
我不由有些惊讶,“都回去了?竟这般着急?”
红袖道:“他们在咱们谷里也待了有些日子了,谁家里还没点事啊!枣树精三舅母家的小儿子要聘闺女,一直催着他回去呢。前几天雪大,白骨夫人洞府后门都被大雪给埋了,须得找人清理。还有桃花仙,随身带的胭脂水粉早用完了,又嫌咱们谷里的不合心意……”
红袖说起闲话来就没个完,我只得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打断她的话,问道:“哎,你们大王之前送我的那个荷包呢?”
一说这个,红袖顿时忘了柳少君隔壁家二大妈的大侄子正在闹休妻这事,颠颠地把那装荷包的锦盒抱了出来,从中取出荷包小心翼翼地给我系在了腰间,又道:“瞅瞅奴家这猪脑子,差点就把这要紧事给忘了!大王临出谷前还嘱咐过奴家,要盯着您戴上这荷包呢。”
我不由一怔,奇道:“你家大王出谷了?可知是做什么去?”
“倒没说去做什么,只说要有些日子才能回来,还交代白珂他们要好生守着山门呢。”红袖答道。
我心中不免诧异,暗道这黄袍怪倒还挺忙,也不知有什么要事,非得赶在这时节出门,甚至连归期都不能确定,瞧起来真是有几分奇怪。
黄袍怪不在,谷中全靠白珂与柳少君两个操持日常,不巧他两个都有冬眠的习性,每日里昏昏沉沉的,常常和人说着话就能睡了过去。
红袖去寻他们问年节里的安排,回来就向我抱怨道:“不是奴家说,大王不在谷中,这谷里的事务就该公主接过来管才是,白珂与柳少君那两个,实在不是管事的料,这都眼瞅着就要过年了,给各处洞府的年礼都还没准备呢!”
我听了也是惊奇,不禁问道:“你们妖怪之间也要送年礼吗?”
“妖怪怎么了?妖怪也有个亲朋好友,有个人情往来啊!”红袖很是不满,又道,“您没听说过那句老话吗?”
“哪句老话?”我问道。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默了一默,竟是无言以对。
红袖又絮絮叨叨地抱怨白珂与柳少君两个不成事,正说着呢,一撮毛却是满面喜色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叫道:“公主,公主,大王回谷了,正往咱们这边来呢!”
“真的?”红袖惊喜问道,又回头看我,催道:“公主快些起来,咱们赶紧去门口迎着大王呀!”
许是受她们两个影响,我心里竟也觉得有些喜悦,被红袖从床上拽了下来,胡乱裹了个斗篷便往门外跑。两人刚到院门处,果然就见黄袍怪从路那头匆匆过来,抬头看到我,神情先是一怔,随即那嘴角便往上扯开了去。
他直走到我面前才停下,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只瞧着我微笑。
我本就有点不自在,再被他这样笑着,莫名有些恼,不禁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快别笑了,那嘴角都要扯到耳朵根去了!”
红袖在后扑哧一声便笑出了声来。
黄袍怪面上顿时有些不自在,又看了看我,便移开了视线,淡淡说道:“外面冷,进屋去吧。”
我还未说话,红袖那里已是爽快地应了一声,回身就往院子里跑,早早地打起了帘子候着,待把我两个让进屋后,又道:“公主与大王先坐着,奴家去看着她们煮茶!”
说完,便一去不复返了。
我与黄袍怪相对默坐了半晌,那茶都没能等来,我觉得实在尴尬,正想着起身出去看看,不料却被黄袍怪叫住了。他抬眼看向我,正色道:“你坐下,我有事要与你说。”
他神色郑重,瞧得我心里颇有些忐忑,重又坐好了,问道:“什么事?”
黄袍怪问道:“你那夜伏在我肩上,曾说你不是百花羞,而是大夏圣武皇帝的小公主,可还记得?”
天啊!我还说过这话?我不觉心中一突,“什么?”
他定睛看我,沉声道:“你说你叫奇葩,奇葩逸丽,淑质艳光的奇葩,是被人摄魂到宝象国,成了百花羞。”
听闻他说出这个来,我便知道这真是从我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梦话了。他还默然看我,我抬眼瞥瞥他,一时也猜不透他究竟怀着什么心思,是因为我不是百花羞而就此放了我,还是会因错抓了人恼羞而……
我勉强笑笑,道:“梦里说的话,哪里能做数。”
他看我两眼,默了一默,才道:“我去找过了,四大部洲,哪处都没有一个大夏国,也无在位的圣武皇帝。”
“你去各处都找过了?”我一时也忘记了所有顾虑,只又追问道,“都没有一个大夏?”
“没有。”黄袍怪缓缓摇头,又道,“我找了十余日,当今世界四大部洲,东胜神州、西牛贺州、南赡部洲与北俱芦洲各有国家无数,却都无大夏,与你所说风土相近的在南瞻部洲倒是有着一个,国号却为大唐,也无什么圣武皇帝,更无公主奇葩。”
若是这世上都无一个大夏朝,那我又是从何而来?若无公主齐葩,那我又是谁?我的父母手足,至亲好友,之前的十六年的日日夜夜,点点滴滴,难不成都是虚幻?我怔怔而坐,半晌不得回神。
“百花羞。”黄袍怪轻声唤我。
我抬眼,心中尚存一丝奢望,又道:“这个世界没有,那其他世界呢?你法术这般高强,不过十余日就能转过了四大部洲无数国家,可能去其他世界?佛家不是还有什么三千世界之说?也许我大夏就是在其他世界呢!”
“佛家确有三千大千世界之说,此世界外另有无数世界,也各有四大部洲、九山八海,也许其中一处便有你说的国家。不过……”黄袍怪声音平和,隐含歉意,又道:“彼非我能力所及之处。”
“可有人能做到?”我急切追问。
他想了一想,道:“许是要佛陀之力才可达成。”
心中那仅存的一点光亮终于熄灭,我无力地跌坐在榻上,喃喃道:“真的再也回不去了么?”
以前在宝象国的时候,是“我总能找到法子回家去”这个念头支持着我在那里撑下去。待到后来,我被黄袍怪摄到此处,那念头便又变成了“我要想法逃到宝象国去,然后再想法子回家”,所以不管多么艰难,我都要熬下去。
现如今却才发现,那个“家”我可能是永远都回不去了。
“抱歉。”黄袍怪说道。
他能为我的一句梦呓找遍这世界的四大部洲,已是我万万没想到之事,又哪里对我有半点亏欠?纵是我再蛮横无理,也不能拿此事怨他。我抬头,勉强向他笑笑,“这又不干你的事,你说什么抱歉,应是我向你说谢谢才是。”
黄袍怪不语,只是静静看我。
我微笑着强撑片刻,终觉太过辛苦,索性也不再讲什么仪态,只扑倒在桌案上,将头埋在臂间,闷声说道:“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须臾,便听得衣料摩擦之声,黄袍怪未发一言,只起身出去了。
我趴在桌上,越想越是绝望,待到后来,终控制不住哭了起来。我幼时性格刚强,最不喜流泪哭泣,凡事宁可流血,也不流泪。也是因此,母亲唯恐我刚强易折,自小教导我说人既内刚就要外柔,把我教的是撒娇使软无一不会,那眼泪更是说来就来,毫不含糊。
可像今日这般绝望大哭,却还是头一遭。
那眼泪一波波地来,哭一阵,歇一阵,我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双目干涩难耐了,这才坐起身来给自己倒水喝。待咕噜咕噜灌了一大杯温水下去,不想一抬头,却见黄袍怪就负手站在门外廊下,静静地望着院内的一树梅花出神,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我怔了一怔,忽觉得有些羞惭,生怕他回过身来看到我此刻眼红鼻肿的模样,忙就抬袖遮住了头脸,闷声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他并未回头,只答道:“你刚才只要我出去,并不曾叫我离开。”
我不想他竟会和我抠这字眼,忍不住有些恼羞,“那我现在叫你走,可以了吗?”
他默了一默,再未说什么,迈步下了台阶,竟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回头看我一眼。
我瞧得愣愣的,真是半点摸不到这人的心思,不觉又想起母亲说的那句话来——撒娇使软最怕遇到那种凡事较真的人,你这里不过是对他说两句狠话,耍一耍小脾气,他那里竟然就当真了。
比如,你说:“你去死吧!”
然后一转头,就见他真吊死在你家房后面了……
黄袍怪这里都走得不见影了,那去沏茶的红袖才端着个茶盘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痛心疾首地叫道:“哎呀!公主怎没把大王留住?”紧接着,她又看到我的模样,惊得差点把手中茶盘都扔了,失声叫道,“哎哟!奴家那个亲娘老子哦!公主您这嘴脸……这是打成这样的?!”
我真想弄死这只饶舌的狐狸精!
此后一连几天,黄袍怪再未出现,而我因受打击太大,也一直无精打采,每日里只趴在窗前的软榻上昏昏欲睡。
红袖初时以为是我与黄袍怪闹气的缘故,捏着帕子很是耐心地劝了我几句,后来瞧我依旧提不起精神,觉越睡越多,便又担忧起来,道:“公主莫不是被白珂他们传染了,也要冬眠?可您这冬眠得有点晚啊!而且,白珂他们冬眠都不吃东西的,我看您这一日三餐都没落下过啊!”
我趴在榻上,有气无力地纠正她:“我们人类没有冬眠之说,那叫猫冬。”
“那您这就叫猫冬了?”她有问。
我连翻她白眼的力气都懒得使,只淡淡说道:“我也不是猫冬,我这是心情烦闷。”
红袖瞪大了眼睛,“心烦?”
“嗯,不仅心烦,还觉得活着了无生趣。”我道。
红袖闻言撇了撇嘴角,很是瞧不上地说道:“要奴家说啊,你们人类就是矫情,累死了也就活个百八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还烦,您哪来那么多烦心事啊?只要想开了,什么不是身外事啊?先好好活着呗,人可是活一天少一天,走了青春没少年的!”
她这一番说得颇有道理,叫我一时犹如醍醐灌顶。我此刻虽人在异乡,可毕竟身体康健,衣食无忧,便是此生都不能再见父母亲人,权当自己和亲远嫁了也就是了,何必又要在此自怨自艾,郁郁不乐?
若是父母知道我此时模样,定要骂我软弱无用,不是齐家儿女!
心念至此,我不由感叹道:“你说得没错,我确该珍惜时光,不能辜负了这青春韶华!”
“可不是嘛!”红袖点头,又道:“您眼下正青春貌美,又嫁了大王这般丰神俊朗器宇轩昂的男子,若都还觉得了无生趣,等以后满脸褶子,没人疼没人爱了,那还不得去寻死啊?您哪,就是爱矫情——”
“等等,先等等。”我打断她的话,认真说道,“你给你家大王用个‘器宇轩昂’也就算了,‘丰神俊朗’这个词吧,和你家大王实在不搭……”
话音未落,不想那边黄袍怪却已是进了门。
背后说人坏话,却被人听个正着,这情景实在要不得!
我打了个磕巴,赶紧把话又往回转,只作尚未看到黄袍怪的模样,继续盯着红袖,十分严肃地与她讨论道:“还是‘丰神飘洒’用在大王身上比较合适,你说呢?丰神俊朗被人用得太多了,俗!”
红袖迟疑,问:“丰神飘洒?”
“不错!”我郑重点头,“丰神飘洒,器宇轩昂,唯有这般才能形容出你家大王风姿。”
红袖咂摸了一咂摸,抚掌笑道:“果然还是公主会夸人,妙极!妙极!”
我笑笑,自谦道:“主要还是你家大王人才出众。”
我这般称赞黄袍怪,红袖似是受用无比,用帕子掩着口笑得花枝乱颤,又投桃报李地捧我道:“要说还是公主您有福气,能嫁咱们大王这神仙般的人物,您是不知,这碗子山上上下下有多少人羡慕您呢!”
我有心再和她一唱一和地说下去,可脸皮毕竟还不足够厚实,几次张口,也没能再说出什么来,只得一抬眼,装作刚刚发现黄袍怪的模样,以手掩口,失声惊道:“大王?”
红袖回头看到黄袍怪,也是惊了一跳,赶紧从榻前圆凳上站了起来,低头敛目,小心地瞥瞥我,又去偷瞄黄袍怪,小声说道:“奴家去沏茶。”说完,便一溜烟地跑掉了。
按红袖以往的风格,估摸着只要黄袍怪不走,她这茶怕是沏不回来了。
我从软榻上下来,向前迎了黄袍怪几步,屈膝行了一礼,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偷偷打量他的面色。
他神色如常,也瞧不出什么喜怒来,只看我一眼,淡淡说道:“别整日闷在房里,出去和我走走。”
他特意来寻我竟是为着这个?我不免稍觉意外,转念一想自己刚才下了决心要坦然面对新的人生,那不论是回宝象国,还是就留在这谷中,可都不能与他搞僵了关系。
我点点头,爽快应道:“好!你等我换件衣服!”
他闻言转身出门,就立在外面等我,我简单穿戴了一番,裹了斗篷出去,向他笑道:“走吧!”
屋外雪后初霁,阳光甚好,偶尔有微风吹过,拂下树梢的星星浮雪,落到人脸上,沁凉清爽。住所附近的积雪皆已被打扫干净,再往远处走,待绕过院落,山间蜿蜒的石径上却仍是盖着厚厚的积雪。
我跟着黄袍怪踏雪而行,初时还觉得有趣,走了一会儿,却觉出辛苦来,脚下不知不觉就慢了下来。
他停下身来,回头看我,默默把手向我递了过来。
我忙就摆了摆手,笑道:“不用,我自己能行。”
他却不言,只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回过身去,拉扯着我继续向上。既已这般,若是再强行挣脱,未免显得太过小家子气,我笑了一笑,索性回握住他的大掌,真的借上了几分力气。
两人又行得一会儿,便到了山腰一处平台,他忽唤了我一声“百花羞”,没头没脑地说道:“留在这谷中吧。”
“嗯?”我听得一怔,抬眼看他。
他头也不回,只又淡淡说道:“你既无法回去原来世界,不如就留在此间,我与你守过这一世,也不算是违了誓言。”
哎哟,这人好生傲娇!明明是他瞧上了我,想要留下我共度一生,却摆出如此姿态,说得好似自己多么委屈,不得不妥协一般。我暗自冷哼一声,面上却是做出迟疑之色,瞧了瞧他,道:“可万一我并不是与你相约之人,岂不是要害你毁约,日后受那天雷之苦?”
黄袍怪默然,过得片刻,才又说道:“我已守约前来,也找到了公主百花羞,至于这百花羞到底是不是本尊,其内灵魂又是哪一个,我又不是司命,如何辨得清楚?怎能算我毁约呢?”
真是看不出,他这样一个模样老实的糙汉子,竟也能说出这般奸诈狡猾的话来!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许是久得不到我的回复,黄袍怪回头淡淡瞥我。我愣愣看他那张粗犷朴实、豪放不羁的脸,半晌不得言声。
“嗯?”他轻轻扬眉,又问道,“可好?”
也不知是中了邪,还是自己眼花,我竟然从他那粗眉大眼中看出了几分风流之意,比那李雄更甚,比我那三堂兄还要勾人心魄,于是神使鬼差般地点了点头,应他道:“好。”
他向我笑了一笑,这才又转了身,牵着我往山下走。
我一直魂不守舍,直到又走出二里地去,这才猛地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应了他什么。
天爷啊!我到底是怎么说出来那一个“好”字的?
他是一个妖怪啊!纵然他妖品还算不错,对我又有救命之恩,还曾为我一句梦话就不辞辛苦地跑遍四大部洲去寻那个大夏国……纵他有千般万般的好,可他也是一个妖怪啊,而且还是一个丑得如此与众不同的妖怪!
我是鬼迷了心窍了吗,竟然应了他与他相守一世?别的暂且不说,万一日后两人生下孩儿来,哪怕只随得他一分半毫,那也得丑成什么模样啊!
我停住脚步,怔怔叫他道:“黄袍怪……”
“嗯?”他闻声回头,问,“怎么了?”
“我眼瞎了。”我伸出手去,在面前虚虚划拉了两下,又道,“瞎得彻底。”
黄袍怪先是微怔,随即却又莞尔,轻声道:“没事,我牵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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