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你怕死吗?”他忽然问。 “死?” “若有一天我要你的命,你会如何?” “要我的命?”妖的眼看着他,眼中未干的泪淌下来,他想也没想的接住,然后看着指尖上晶莹的泪。 “为何要杀我?”妖问,“你真忍心杀我?” 不忍心,所以要逃开,他闭上眼,如有魔障缠身,生不如死。 “等伤复原就回去吧,去那妖狗妖成亲,我送你回去。”他忽然冷下声音,手想松开她。 妖瞪着他,好一会儿才从他怀中站起来。 “若你今天不出现,你猜我会怎么做?”她幽幽地说。 他听着,无言。 “我会让轿子从你的寺前经过,让你看到我开开心心的嫁人了,然后再从寺后的山崖上跳下去,师父以前说过,只要不用妖力,妖怪也是摔得死的,让那狗妖娶不了我,因为他实在太臭。” 他听到这句话时,人颤了颤,眉头皱起。 “我若真摔死了,你会为我伤心吗?哪怕一点?”妖问。 “住口!”他却忽然大声叫她住口。 她吓了一跳,看着他。 他发现自己的手抖着,不由自主的抖,自己竟连一个死字也听不得,他问她,若杀了她,会如何?此时她却问他,她若死了,他又如何? 其实是一样的问题,可他又为何胆战心惊?若他不去找她,此时她是不是已命丧崖底? 终于还是不舍,就算再逃开仍是不舍。 忽然明白,今生他再无可能杀她。 然后顿时坦然,今生不杀她又如何?他非要逆天而行又如何? “小妖,”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我至多许你这下半生。”这世他不可能杀她,那他必定又入轮回,来世如何?他无法许诺。 “下半生?” “我这下半生,是你的。”他轻轻的说,将她拉坐在自己腿上。 “什么意思?”她手下意识的圈着他的脖子。 “就是这个意思?”他倾身吻向她。 …… 他早早的醒了,看着窗外山顶升起的紫烟。 已有两个月了,他不曾回寺,她也不回山洞,他在一处风光极好的地方设了结界,在结界了盖了他俩的住处。 神妖双栖,天诛地灭。 他们在逆天而行。 他知道有报应,所以他只许下半生,人生一半的时间对天来说太短,稍纵即逝,他认为报应不会来的太快,就算来,他也要想办法挡住。 然而…… 妖,裸着身在他怀中熟睡,他低头吻他的额,然后眼睛停在她近胸口的那处红点上。 那就是报应,报应在妖的身上。 他闭上眼,几乎是每晚,他夜夜在梦中见到那个红衣女子,他比谁都清楚,那个红衣女子是谁? “你不救我了吗?你竟然与那妖做出天理不容的事?你信不信我会毁了她,等她心口处布满了红点,她就得死,就算我不能重生,我也要让她死。”全是这样的话,用她略带尖锐的声音说出。 他一直乎略那红衣女子的话,但昨天看到那个红点,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 “小妖。”他眉一皱,拥紧她,只两个月吗?不是半世,是不太短,太短了? 妖被他拥得太紧,醒过来,看到他眼中有晶亮的东西,伸过手去:“你怎么了。” 他不言,低头吻她,越吻越深。 妖半梦半醒,承受着他忽然的热情,心微微觉得不安。 好半晌,他自激 情中抬起头,看她,似要将她印进心里。 “能再说一遍,昨晚你对我说的话吗?”他说。 “什么话?”她还在喘着气。 “昨晚我吻你这里时你说的。”他低头吻她的胸口。 她脸一红,想起是什么话,却咬着唇不说。 他张口咬她一下:“快说!” “我爱你,静海。”她求饶,乖乖的说道。 “我也爱你,”没想到他马上接口说,同时吻她的唇,“记住了。” 妖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口想要求证,他却不松开她的唇,狂乱的吻,一只手同时伸到她的额头。 一滴泪自他眼中滴落,同时抚上她额头的手蓝光一闪,妖昏睡过去。 “这半世,我不想看你死,所以,我封了你的情念,连同你的记忆一起抹去,你醒来,再不会记得我。” …… 妖,试了好几次才敢进这座庙来,师父说庙是妖不能去的地方。 她爬到树上,偷看院中的一个和尚,他桌上有一盘透着香气的糕点。 “嘶”,口水不受控制的流下来,而同时那和尚发现了她。 “下来,这个全归你。”他笑着,拿起那盘糕点,递给她。 她飞快的抓了几块,又躲回树上,看他。 他只是笑,转身坐回桌前继续看经文,翻经文的手轻轻在抖着。 终于,她又回来了,只是一切归零,她再不记得他,也再不会爱上他。 只是一只无情无念的妖。 他许了下半生,只是没想到,这下半生竟是这样过的。 再次轻笑,他转头看树上的妖,仿佛又听到:静海,我饿了。 泪水,忽然涌出。 彼岸花(五) 梦境里的一生转眼即逝。 方丈。 看到自己与那蛇妖的孩子长大成人,看到他们成亲,看到他们为了分家产的事大大出手,看到自己第三个孙子得风寒而死,隔了一年自己第二个儿子在外出做生意时被山贼杀死,然后他的妻子,那个蛇妖终于受不了俗世的纷扰,没有陪到他老死,在某一夜也离他而去。 不过眨眼之间他看到了儿子们各自成家的喜悦,也看到生离死别的痛处,最后他看到自己老了,生病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有大儿子偶尔来看看他,然后他就在一个大雪的夜里孤独的死去。 似乎太快了些,像戏台上的人生,转眼就是几十年,但却又不似看戏般冷眼旁观,因为那是自己的人生,每一个人,每件事都与他有关,而因为太深刻,他觉得自己也随梦境只那个年老的自己一起老去,一起将一切看淡了。 原来,人生不过如此。 “你肯定在想,我给你看的一生未免太苦了些,”风畔的声音在此时又起,“但这确实是凡人的一生,生老病死,悲欢离和,如此而已,而这并不是关键,关键是,所有欲望堆砌的一生,不管是喜是苦,到头来,不过是一梦黄梁,你总会死的。” 方丈听着风畔的话,看着那个躺在床上僵硬的自己,感同身受之下居然扬起一丝淡淡的笑。 “灵珠,你本是佛祖手中那串佛珠中的一颗,因在佛祖经过人间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而被坠入轮回,我这张符不过一个时辰,醒来如何,由你决定。”符的威力在减弱,风畔的声音渐淡,四周的梦境也飘乎起来,而不过一眨眼,梦境退散,人仍在佛殿之内。 抬头,他正好看到大殿正中的佛,佛慈眉善目,微笑注视着他,他想起梦中看到的一切,再对上佛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