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清圆顺利在冯镜衡书房拿到那份文件夹的时候,又一次看到了墙上那幅工笔的朱竹。 画得真心精湛的好,再从楼下那个叫盛稀的少年面孔也可以捕捉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汪春申年少风华时该是多么的风流倜傥。 小舅那里丝毫汪的痕迹都没有了。栗清圆只记得小时候不小心碰开了小舅的电脑,邮箱里满是英文的信件。她那会儿一知半解得很,但是因此小舅大发雷霆,怪圆圆不问自取的教养,很不像话。 栗清圆吓得哭回家,和小舅冷战了许久。 甥舅再和好的时候,向宗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抽烟,盛夏天的黄昏,骤起暴风雨,刮得一整个屋子并阳台上花草都在猎猎地响,满砖地的狼藉花瓣雨。 那是栗清圆头回生出那种风雨飘摇与岿然不动互相瓜葛着的安全感。这也是多年以后,她陪着客户一眼相中那套房子的缘故。 直到今天,她才明白,那天那个黄昏,风雨如晦里,叫圆圆有安全感的从来不是那间坚固的房子,而是孤寂落索枯坐在那里的小舅。向宗夹着手里早已被浇灭的烟,猎猎的风号里,朝圆圆,“我在这里,怕什么。” 圆圆问过小舅,“你一直在写信给谁呢?” “你见过他,汪春申。他还抱过你。” “是小舅很好的朋友?” “也许是,也许不是。” 圆圆不懂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是朋友的话,就不要给他写了啊。” 后面小舅的形容在栗清圆的记忆里就是模糊的了,她仅仅记得小舅故友的名字,仅仅记得妈妈伏在小舅的遗体上哭着喊阿弟睁开眼,说都怪她,也许她不反对他,也许她不逼着他成个家。你会放下的,你会试着去爱别人。你不会心枯了一般地等一个人。 彼时的栗清圆已经懵懵懂懂理解些男女之事了。可她清楚地明白,妈妈说的那个人为世俗所不容。 栗清圆把文件夹拿下来,亲自递到盛稀的手上时,她心里描摹着小舅那个故人,徒然心里倒塌般的念头,明白了小舅那句:也许是,也许不是。 她始终坚信,小舅那样性情的人,或许早就悟明白了:也许,他只到不爱我为止。 “冯镜衡说了,简历里,你自己挑一个。开学在即,恶补唯有刷题这一个捷径。所以辅导总归是次要的,积累的东西,想要速成到时候只会捉襟见肘的更厉害。” 盛稀接过文件夹,悄然地翻开看了几页,随即抬起眼眸,心无旁骛地朝她说:“这是冯先生原话吗?” “什么?” 少年摇摇头,随即苦笑了声,“我想冯先生应该只有前面一句。后面是……您的建议?” 栗清圆不置可否的冷静。 少年拿到冯先生的安排,本该依照他助手电话里的要求,即刻离开的。 然而,他都走到门口了,转过身来,从头到脚,一穷二白。他没有选择,眼前人是他唯一的生机,“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求我?” “您能说服冯先生叫他带我见一面我父亲吗?” 栗清圆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她自己都见不着呢,她还怎么去说服他口里的冯某人。“我不能,我说服不了的。” 盛稀有些失落地站在原地。更多的是不相信,仿佛他鼓足的勇气,被对面的人全不在意的扔到地上去。 他适时的沉默,反倒是叫栗清圆难作起服不了他。你们的事,他也并没有告诉我,我不知道,我今天只是帮你转达一下。” “可是冯先生说了,你是他的女朋友。”盛稀撒谎了,明明冯镜衡次次联络他,要么通过律师,要么通过他助手。 对面的女人,一时凝噎的表情。盛稀猜不准她的年纪,但总归有着年轻姣好的容颜,以及她是冯先生身边唯一不那么盛气凌人的。盛稀说不明白这种感觉,好像眼前一把无头无尾的青云阶梯,他仰着头,唯一能真切看清楚形容与声音,且是真实热络的,便是这个眼前人。她问了他的名字,却没有告诉她自己的。 栗清圆想要撇清的,可是,好像也没有必要在一个孩子面前解释正名什么。沉寂了会儿,反问他,“你知道你父亲闭关避世吗?” 盛稀点点头。 “那你要见他是为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提及这一句的时候,栗清圆仿佛看到了他捧出一口热腾腾的心。 片刻,盛稀低垂的脑袋抬起来,却是看着旁的地方,并没有与栗清圆对视,甚至是失焦的,浮游的,连同他的灵魂。 “这么多年,他资助着我和外公外婆,却始终不愿见我。现在只剩我一个了,他依旧不放心我,连同他的遗嘱遗产什么的,都要经过冯先生。我像一个附件,被他打包转交,我就是不懂,可是我又无能地不敢拒绝,就像冯先生说的那样,我不是个读书的料,但是现阶段,他只能安排我去读书。” 栗清圆听后,怔了许久。她甚至生出了些审视心,也许他正如冯镜衡说的那样英语一塌糊涂,但是少年的表达陈述能力却很好。她也相信,这些是他的肺腑之言。 说话间,栗清圆在路上买的网上订单送达了。 好几大袋子,她去开门拿进来的时候,有两箱纯净水太重了,她分批往厨房拿的时候,盛稀局促了会儿,终究弯腰来帮她了。 栗清圆见状,没有从他手里接过来,只得指指位置,叫他搁在那里,然而,她口里依旧撇清,“我真的帮不了你什么啊。冯镜衡有句话是对的,你现阶段只有读书一条路。” 少年搁下东西,也不洗手,垂在运动裤的两边揩了揩。有着与年纪相符的青涩与耿直,“不要紧,你不帮我,我也会帮你搬的。” 栗清圆不禁笑一声,“为什么?” “因为女的搬不动。” 这让栗清圆想起第一次见冯镜衡,他那句,爱护妇女儿童,人人有责。 栗清圆把买的东西一一分门归类地搁进冰箱里,也拿了瓶水给盛稀,作为报酬。 她归置的时候,并没有请他走,喝水的少年也没有自觉告辞。 于是,栗清圆便顺口问了下他期末的成绩,得知他报的分数,栗清圆真的毫不掩饰她的失望。 “你这样去师大附中或者外国语,是铁定跟不上的。” 盛稀诚实以道:“我并没有想去。是冯先生硬要塞我去。” 栗清圆笑了笑,她想起他那天说的镀金门阀的说辞了。随即,盛稀再次出声,“如果见我父亲很为难的话,能不能眼前择校的事,帮我跟冯先生说一下。我并不想去师大附中或者外国语。” 栗清圆试图跟他说明白一个道理,“你如果丝毫不想学,那么去哪个学校都是一样的。倒不如听他的,混个门槛文凭。” “我想自己考美专。” “那么这话为什么不跟冯镜衡说呢?” “他说一切都是我父亲安排的,他并不希望我涉及他这一行。” 栗清圆某一瞬看到了东亚家庭父权腐朽的一貌,又不禁记起一部国剧里的台词,大意就是,骨子里的东西,拗不过命。 栗清圆把一盒无菌鸡蛋大头朝上地分装到冰箱的储蛋格上,她明明说的是再寻常客观的旁观者言,“学什么可以再商量,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当然得由自己决定。但是无论你想学什么,文化课拖后腿都是没有用的。” “我知道。我一定抓紧追上了!” 栗清圆拣鸡蛋的手定了定,人从双开门柜里猫出来,“我,没有答应啊。” “你刚才说的,人生得由自己决定。” “我是这么说,可是,我并没有……” 厨房里,两个人一时鸡同鸭讲着。大门门锁忽地一记解锁的动静,栗清圆听着,心上一跳,以为是某人回来了。她还心想着,你总算回来了,眼前就有个棘手的客人…… 结果,跑出去,门口左右站着两位女士。 一时间,里外三个女人,成三角稳定的尴尬。 朱青身边领着个比她年轻不少的女孩子,两个人并不算多亲昵,她唤着对方,“芳岁,先在这里歇歇吧。我去找你要的那瓶酒。” 厨房里贸然走出个人,着实吓到朱青了。 她看清来人,更是不可思议的样子。 那个叫芳岁的女孩子,大学毕业的样子,一身学院风的短裙套装,明眸善睐,一笑,弯弯的眼睛,手捧着束没有任何花哨装束的狐尾百合。 朱青率先出声,“栗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栗清圆着实被问住了,她该如何解释她在这里的理由。 袁芳岁父母回了宁波祭祖,她今天约了朱青一齐来这里歇歇脚。 袁芳岁知道这里是冯家的租赁产业,既然是冯伯伯的,自然他们两个儿子都有份。她是知道冯镜衡一有丧事去奔,二有外差要出,肯定不会在这里。 但是朱青开了门,发现里头有个一袭长裙的女生,年纪与袁芳岁相仿,该是比她还要大几岁。中等个头,却出挑的长相。文而不弱的秀气,眉眼妩而不媚,却是舒展的从容与知性。 只听这位栗小姐说:“哦。我帮冯镜衡办点事。”正巧,厨房里出来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 朱青知道老二和名画家相交的事,也知道对方有私生子的事。但一时并没有把眼前的男孩跟汪某人联系到一块去,半大的孩子,即便同处一室,也没人往不好的方面想。汪春申这事,事关冯家的利益与人脉,朱青自然不会轻易跟袁家说,由着袁芳岁去糊涂才好呢。 朱青对袁家并不热络。但是公公与袁父有政商合作的项目往来,婆婆也一味属意袁家,袁芳岁更是一门心思地仗着父母的庇佑,想跟朱青来往,恨不得现在就以妯娌相称呢。 朱青知道老二疯,但是没想到他这么疯。里仁路这边是公公的产业,公公严令过这里不许他们兄弟来往女人,这些年,这条规矩基本上也就是为他老二立的。 老二跟这位栗小姐的事,上回,冯纪衡回去就跟朱青透过风,要她别管,更不要在婆婆面前多提一嘴。 现在老冯知道,也都当不知道。且由着他一时新鲜,没准过阵子就抛到脑后了。你去贸贸然在我妈面前说道什么,一来占不到我妈半分便宜,还会惹毛了老二。 他会上连我都跟着开交了。咱家这个老二啊,谁家女儿摊上他,都是个苦海无边。 朱青确实感觉到了小叔子的生分。他一向待两个孩子好到视如己出的。这阵子,无论怎么喊他过去吃饭还是喝茶,他都淡淡地推脱。 这才,朱青在家里黑不提白不提。但是袁家上赶着来攀交她,她也不能把人给轰出去啊。 没成想,挤兑成眼前这一出。 比较之下,朱青私心还是觉得芳岁好相处些,她人简单,嘴巴也甜。年纪小,心思单纯些,即便和老二一体,也撺掇不出个什么来。 栗小姐初印象就四平八稳,不显山不露水。但是,能让老二这么上头,甚至小红楼就任由她出入自由。可见,冰山之下的热烈。 栗小姐这么说,朱青也就这么听了。装糊涂不知道也不追问,任由这两个女生互相打量着。她仅仅介绍了下,说栗小姐是家宁两个孩子闹出走,栗爸爸给拣着了才认识的。一码归一码,朱青依旧问候了下栗小姐的父母。 另一头,介绍芳岁,便说是她公婆的老结交,袁家。正巧袁家父母去了宁波。他们也才吊唁回头的,“家里一大摊子事,两个孩子嘛还有课上,我们就昨天去了趟又回来了。如果多停一天,该是就碰上你爸爸妈妈的。家家奶奶这阵子身体也不好,还要在虞家住这几天的。到时候老二去接,连同你爸爸妈妈一起接回的。 袁芳岁且笑着回:“我爸应该停不了几天的,他回来还有工作要忙的。倒是可以请冯镜衡给我妈一道捎回来呢。” 朱青点头,继续家常的口吻,要芳岁直接跟老二说呢。他一准答应。 实则,作大嫂的太了解小叔子了,公公这样说一不二的大家长都摁不住幺儿呢,何况外人,朱青甚至都能脑补出小叔子那爱答不理的臭脸了。 栗清圆听她们如此话家常,并没有被孤立的觉悟。只跟冯太太微微颔首,说她后头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她走之前,循例去看了下七七。七七听到她的声音,干脆从猫洞门里钻出来,亲昵地朝妈妈撒娇的叫唤声。 廊道那头的袁芳岁看到这里养了只猫,稀奇极了,便问朱青,“啊,冯镜衡还养猫的啊!” 朱青比任何人都糊涂。 老二抱家宁两个,小毛头的指甲长了点都被他嫌弃的。更何况这些皮毛动物。从前公公要在家里花园里养只德牧看门户,就是因为冯镜衡嫌弃,说不如多装几个探头更有安保性。 公公要老二承认,你说怕狗我就不养。 冯镜衡嘴硬,你养你的,我不回来就可以了。我怕踩到臭狗屎。 公婆这才作罢的。 家里都知道,就是老二不爱这些。 袁芳岁走过来要摸猫的,栗清圆不作痕迹地把七七抱在了臂弯里。 前者狐疑之后,试着问后者,“这是你的猫?” 栗清圆冷冷淡淡,她可以没立场解释关系,但是七七的所有权,她觉得毋庸置疑,“是的。” “好漂亮的三花。” “谢谢。” 袁芳岁不禁目光从猫咪的身上投到栗小姐脸上,却有点天真烂漫的排斥气场。 栗清圆对于今天这场会面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她很清楚对方和冯镜衡没有关系。但是就是这种暗流涌动的机锋,让她很不舒坦。甚至,她想到孔颖昨晚说的坏征兆其四,会女人第六感尤为准确且排他,俗称的吃醋。 她下意识拒绝这样斤斤计较的行为。把猫抱回房间里去。 随即,自觉打扰的口吻,把这里交还给冯太太。 栗清圆和盛稀预备离开的时候,见到袁小姐把手里那束狐尾百合找了个花瓶插起来了。 新鲜的切花,瞬间弥漫开馥郁的香气。 栗清圆都已经走出大门外了,后面跟着的盛稀不时开口提醒她,“猫不能闻百合的,你知道吧!” 走在前头的人这才恍然大悟,她一面跟自己生气,一面又棘手起来。 盛稀见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干脆试着建议她,“等她们走了,扔掉就可以了。” 栗清圆仿佛听到了个馊主意。 没几分钟,屋里的人见栗小姐去而复返。 朱青从酒窖里拿出一瓶红酒给芳岁,栗小姐径直去把她的猫抱到院子里去了,由着猫自个儿溜达。她头回主动跟朱青攀谈起来,说冯镜衡托她点事,她要在这里停留会儿,帮这个孩子面试个家庭老师。会不会影响到冯太太? 朱青愣了会儿神,随即,慢怠地摇摇头。口里客套,你忙你的。 栗清圆领着那个穿白衫的男孩子去外面庭院石榴树边的遮阳伞下坐着,外面有风但也热得人蒸腾。 盛稀坐的那张椅子,老半天了还热辣辣的。他不禁问阳伞下还有心思开笔电忙工作的人,“你非得坐外面吗?” 目光在笔电屏幕上一目十行的人,催他,“快点,选你中意的,我帮你面试;还有,你能喝咖啡吧,我请你喝,你去买,好吧。顺便请里面的两位。” 盛稀老实交代,他并不太会点咖啡。 栗清圆镇静教他,有什么不会,说清你要买的,然后给钱,就这么简单。说着,她从包里翻出个便签,一面写给他,她要的和她帮他斟酌的,并要他去问里面两位女士,她们要喝什么你买什么。 再跟他要微信,两人互加后,把请客的钱转给了他。 盛稀等她全安排好了,从椅子上起身,最后,才问了句,“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栗清圆在微信上把她的名字发过去了。 于是,盛稀真的去帮栗清圆跑腿了。 他人生头一回去买咖啡,很顺利,等他再折回来,喝他的战利品,真真凉到心坎里去了。 这天下午,冯太太和袁小姐没有坐多久就走了。 栗清圆却是正经地帮盛稀面试完一个辅导老师,对方跟她还是大学校友。 简历里的这几位原本就是冯镜衡人脉推出来的,人家这样级别的老师能亲自过来面试并看看教的学生,全是看在“家长”是冯先生的面子上。 所以,不等杭天去电查点盛稀人在哪呢,冯镜衡那头已经接到消息了。 冯镜衡先是一通电话给杭天骂到狗血淋头,干什么吃的,我说的话是什么老毛子话你听不懂是不是,我要那小子拿到简历就麻溜滚。谁要她给他面试的!谁要的! 杭天也想问老板,对啊,谁要的!你问我,我问谁啊!当然是你的栗小姐自作主张了啊。 于是,冯镜衡顺利发完这头茬火,才掉头回去找正主。 栗清圆手机正在通话中,冯镜衡打不进去,干脆给盛稀打了。 盛稀秒接,只听到冯先生劈头盖脸问:“面试怎么回事?臭小子,你不听话,信不信我分分钟给你打回原籍去。” 盛稀据实以告,“是栗小姐自己要帮我面试的。” “她为什么帮你,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没说什么,因为我们到了没多久。您大嫂带着一个女生过来了。” 冯镜衡紧跟着发难的问:“谁?你跟谁‘我们’。” “不认识。”盛稀说完他想说的,随即,转移话题,告诉冯先生,“栗小姐在讲电话。” 冯镜衡骂人,“我知道。所以你还待在那里干什么!麻溜走,听到没。小狗子,我再声明一下啊,你不听话,我是不会管你的,一旦我给你父亲打回头,你一分钱也得不到他的。听明白了么,所以,在我这,只有听话一个规矩。” 栗清圆跟师兄通完一通不算短的对接电话,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盛稀走了,她正巧把罩在外面的防晒衫脱了,脸连同脖颈,今天都晒得红红的,栗清圆气得不轻。 冯太太她们走了,她并没有把人家的花扔掉,而是搬到了冯镜衡的书房去。由着人家的心意在他的私人天地里添香去罢。 收拾停当后,栗清圆要走了。手机来电,没等到她要去接,对方又陡然挂掉了。 换视频通话进来。 栗清圆接通的时候,面上洗去了一层淡妆,露出的额脸泛着绯红的痕迹,她上回被迫晒这么重还是大学军训那会儿。 冯镜衡则是一脸四季都恒温的畅快。什么东西掉地上了,他弯腰去捡,随即,从会议桌上下来,他一面走,一面有人喊他,二子,晚上你去吗? 冯镜衡答复老邬,“不去了,你应付吧,我晚上有事。” 从会议室的冷光里走出来,一阵明昧交替后,栗清圆重新看清他的脸。 冯镜衡率先发问:“怎么了,脸红红的?” 栗清圆不理会这个,只回应他,“你如果是来兴师问罪盛稀的事,嗯,我帮他面试了,也定好宋老师了。” “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是看他孤零零一个,帮他参详一下。” 冯镜衡是要怪她来着,只是一通火朝杭天吵吵完,又被她冷了半个小时,早烧不起来。再看她整个人像被晒着似的,穿的衣服他看不见全貌,只看到头到肩,很抱歉,他只觉得她今天穿少了,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锁骨和说话起伏的动静…… 冯镜衡有必要提醒她,“他父亲不是什么好人,你想想你小舅,也不该管他爷俩的闲事。” 栗清圆嗯一声,受教的口吻,“我就是想过才这么做的。盛稀本质不坏,倒是你们,一个个仗着父权,明面在管,其实什么都没有管。” 冯镜衡切一声,“怎么又骂到我头上来了。他怎么本质就不坏了,你从哪得来的结论。” 栗清圆心情不好,不想和他浪费热气,摆出一副非冷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就当我今天多管闲事了吧。我只是清楚我小舅的为人,即便汪春申怎么样,哪天他的儿子到了他的门下,他也不会当真不管他的学生的。就这么简单。” “你遇上我大嫂了,今天?”冯镜衡突然发问。 栗清圆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的,或者干脆是他大嫂告诉他的,都无所谓。她不想多聊这些,只说她要回去了。 冯镜衡也不再追问,而是告诉她一个眼前事实,“嗯,你先别忙着回去,想好吃什么,等我到了,当面告诉我今天发生什么了,以至于这么气呼呼的。” 栗清圆听清他的话,眉头微皱,没来得及反驳。 冯镜衡很知道怎么堵她,“我跟你说啊,我计划是下周五才回去的。我这临时翘班回去,在我老头那里是很没出息的事。老头最见不得正事在前,家里一点风吹草动就被拖后腿的男人。他那个骚包的私人飞机,并没人稀罕搭他的,你用他一回,回头得给他卖命十回。我今天忽悠他,我要回去拿个印章,要他捎我一程,老头这才骂骂咧咧答应我。他半个小时后就在我头顶上了,你要是不听话叫我回去扑了空,你信不信,我去你家要人。” 栗清圆气得张嘴就骂人,“冯镜衡,你神经病!” 他在镜头那头笑一声,“你乖乖待着,我就不会发病了。” 栗清圆适时的沉默,有人很满意。冯镜衡伸手,食指在镜头的脸颊上轻轻一弹,当她答应了,“两个小时后见。” 作者有话要说 栗清圆顺利在冯镜衡书房拿到那份文件夹的时候,又一次看到了墙上那幅工笔的朱竹。 画得真心精湛的好,再从楼下那个叫盛稀的少年面孔也可以捕捉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汪春申年少风华时该是多么的风流倜傥。 小舅那里丝毫汪的痕迹都没有了。栗清圆只记得小时候不小心碰开了小舅的电脑,邮箱里满是英文的信件。她那会儿一知半解得很,但是因此小舅大发雷霆,怪圆圆不问自取的教养,很不像话。 栗清圆吓得哭回家,和小舅冷战了许久。 甥舅再和好的时候,向宗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抽烟,盛夏天的黄昏,骤起暴风雨,刮得一整个屋子并阳台上花草都在猎猎地响,满砖地的狼藉花瓣雨。 那是栗清圆头回生出那种风雨飘摇与岿然不动互相瓜葛着的安全感。这也是多年以后,她陪着客户一眼相中那套房子的缘故。 直到今天,她才明白,那天那个黄昏,风雨如晦里,叫圆圆有安全感的从来不是那间坚固的房子,而是孤寂落索枯坐在那里的小舅。向宗夹着手里早已被浇灭的烟,猎猎的风号里,朝圆圆,“我在这里,怕什么。” 圆圆问过小舅,“你一直在写信给谁呢?” “你见过他,汪春申。他还抱过你。” “是小舅很好的朋友?” “也许是,也许不是。” 圆圆不懂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是朋友的话,就不要给他写了啊。” 后面小舅的形容在栗清圆的记忆里就是模糊的了,她仅仅记得小舅故友的名字,仅仅记得妈妈伏在小舅的遗体上哭着喊阿弟睁开眼,说都怪她,也许她不反对他,也许她不逼着他成个家。你会放下的,你会试着去爱别人。你不会心枯了一般地等一个人。 彼时的栗清圆已经懵懵懂懂理解些男女之事了。可她清楚地明白,妈妈说的那个人为世俗所不容。 栗清圆把文件夹拿下来,亲自递到盛稀的手上时,她心里描摹着小舅那个故人,徒然心里倒塌般的念头,明白了小舅那句:也许是,也许不是。 她始终坚信,小舅那样性情的人,或许早就悟明白了:也许,他只到不爱我为止。 “冯镜衡说了,简历里,你自己挑一个。开学在即,恶补唯有刷题这一个捷径。所以辅导总归是次要的,积累的东西,想要速成到时候只会捉襟见肘的更厉害。” 盛稀接过文件夹,悄然地翻开看了几页,随即抬起眼眸,心无旁骛地朝她说:“这是冯先生原话吗?” “什么?” 少年摇摇头,随即苦笑了声,“我想冯先生应该只有前面一句。后面是……您的建议?” 栗清圆不置可否的冷静。 少年拿到冯先生的安排,本该依照他助手电话里的要求,即刻离开的。 然而,他都走到门口了,转过身来,从头到脚,一穷二白。他没有选择,眼前人是他唯一的生机,“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求我?” “您能说服冯先生叫他带我见一面我父亲吗?” 栗清圆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她自己都见不着呢,她还怎么去说服他口里的冯某人。“我不能,我说服不了的。” 盛稀有些失落地站在原地。更多的是不相信,仿佛他鼓足的勇气,被对面的人全不在意的扔到地上去。 他适时的沉默,反倒是叫栗清圆难作起服不了他。你们的事,他也并没有告诉我,我不知道,我今天只是帮你转达一下。” “可是冯先生说了,你是他的女朋友。”盛稀撒谎了,明明冯镜衡次次联络他,要么通过律师,要么通过他助手。 对面的女人,一时凝噎的表情。盛稀猜不准她的年纪,但总归有着年轻姣好的容颜,以及她是冯先生身边唯一不那么盛气凌人的。盛稀说不明白这种感觉,好像眼前一把无头无尾的青云阶梯,他仰着头,唯一能真切看清楚形容与声音,且是真实热络的,便是这个眼前人。她问了他的名字,却没有告诉她自己的。 栗清圆想要撇清的,可是,好像也没有必要在一个孩子面前解释正名什么。沉寂了会儿,反问他,“你知道你父亲闭关避世吗?” 盛稀点点头。 “那你要见他是为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提及这一句的时候,栗清圆仿佛看到了他捧出一口热腾腾的心。 片刻,盛稀低垂的脑袋抬起来,却是看着旁的地方,并没有与栗清圆对视,甚至是失焦的,浮游的,连同他的灵魂。 “这么多年,他资助着我和外公外婆,却始终不愿见我。现在只剩我一个了,他依旧不放心我,连同他的遗嘱遗产什么的,都要经过冯先生。我像一个附件,被他打包转交,我就是不懂,可是我又无能地不敢拒绝,就像冯先生说的那样,我不是个读书的料,但是现阶段,他只能安排我去读书。” 栗清圆听后,怔了许久。她甚至生出了些审视心,也许他正如冯镜衡说的那样英语一塌糊涂,但是少年的表达陈述能力却很好。她也相信,这些是他的肺腑之言。 说话间,栗清圆在路上买的网上订单送达了。 好几大袋子,她去开门拿进来的时候,有两箱纯净水太重了,她分批往厨房拿的时候,盛稀局促了会儿,终究弯腰来帮她了。 栗清圆见状,没有从他手里接过来,只得指指位置,叫他搁在那里,然而,她口里依旧撇清,“我真的帮不了你什么啊。冯镜衡有句话是对的,你现阶段只有读书一条路。” 少年搁下东西,也不洗手,垂在运动裤的两边揩了揩。有着与年纪相符的青涩与耿直,“不要紧,你不帮我,我也会帮你搬的。” 栗清圆不禁笑一声,“为什么?” “因为女的搬不动。” 这让栗清圆想起第一次见冯镜衡,他那句,爱护妇女儿童,人人有责。 栗清圆把买的东西一一分门归类地搁进冰箱里,也拿了瓶水给盛稀,作为报酬。 她归置的时候,并没有请他走,喝水的少年也没有自觉告辞。 于是,栗清圆便顺口问了下他期末的成绩,得知他报的分数,栗清圆真的毫不掩饰她的失望。 “你这样去师大附中或者外国语,是铁定跟不上的。” 盛稀诚实以道:“我并没有想去。是冯先生硬要塞我去。” 栗清圆笑了笑,她想起他那天说的镀金门阀的说辞了。随即,盛稀再次出声,“如果见我父亲很为难的话,能不能眼前择校的事,帮我跟冯先生说一下。我并不想去师大附中或者外国语。” 栗清圆试图跟他说明白一个道理,“你如果丝毫不想学,那么去哪个学校都是一样的。倒不如听他的,混个门槛文凭。” “我想自己考美专。” “那么这话为什么不跟冯镜衡说呢?” “他说一切都是我父亲安排的,他并不希望我涉及他这一行。” 栗清圆某一瞬看到了东亚家庭父权腐朽的一貌,又不禁记起一部国剧里的台词,大意就是,骨子里的东西,拗不过命。 栗清圆把一盒无菌鸡蛋大头朝上地分装到冰箱的储蛋格上,她明明说的是再寻常客观的旁观者言,“学什么可以再商量,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当然得由自己决定。但是无论你想学什么,文化课拖后腿都是没有用的。” “我知道。我一定抓紧追上了!” 栗清圆拣鸡蛋的手定了定,人从双开门柜里猫出来,“我,没有答应啊。” “你刚才说的,人生得由自己决定。” “我是这么说,可是,我并没有……” 厨房里,两个人一时鸡同鸭讲着。大门门锁忽地一记解锁的动静,栗清圆听着,心上一跳,以为是某人回来了。她还心想着,你总算回来了,眼前就有个棘手的客人…… 结果,跑出去,门口左右站着两位女士。 一时间,里外三个女人,成三角稳定的尴尬。 朱青身边领着个比她年轻不少的女孩子,两个人并不算多亲昵,她唤着对方,“芳岁,先在这里歇歇吧。我去找你要的那瓶酒。” 厨房里贸然走出个人,着实吓到朱青了。 她看清来人,更是不可思议的样子。 那个叫芳岁的女孩子,大学毕业的样子,一身学院风的短裙套装,明眸善睐,一笑,弯弯的眼睛,手捧着束没有任何花哨装束的狐尾百合。 朱青率先出声,“栗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栗清圆着实被问住了,她该如何解释她在这里的理由。 袁芳岁父母回了宁波祭祖,她今天约了朱青一齐来这里歇歇脚。 袁芳岁知道这里是冯家的租赁产业,既然是冯伯伯的,自然他们两个儿子都有份。她是知道冯镜衡一有丧事去奔,二有外差要出,肯定不会在这里。 但是朱青开了门,发现里头有个一袭长裙的女生,年纪与袁芳岁相仿,该是比她还要大几岁。中等个头,却出挑的长相。文而不弱的秀气,眉眼妩而不媚,却是舒展的从容与知性。 只听这位栗小姐说:“哦。我帮冯镜衡办点事。”正巧,厨房里出来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 朱青知道老二和名画家相交的事,也知道对方有私生子的事。但一时并没有把眼前的男孩跟汪某人联系到一块去,半大的孩子,即便同处一室,也没人往不好的方面想。汪春申这事,事关冯家的利益与人脉,朱青自然不会轻易跟袁家说,由着袁芳岁去糊涂才好呢。 朱青对袁家并不热络。但是公公与袁父有政商合作的项目往来,婆婆也一味属意袁家,袁芳岁更是一门心思地仗着父母的庇佑,想跟朱青来往,恨不得现在就以妯娌相称呢。 朱青知道老二疯,但是没想到他这么疯。里仁路这边是公公的产业,公公严令过这里不许他们兄弟来往女人,这些年,这条规矩基本上也就是为他老二立的。 老二跟这位栗小姐的事,上回,冯纪衡回去就跟朱青透过风,要她别管,更不要在婆婆面前多提一嘴。 现在老冯知道,也都当不知道。且由着他一时新鲜,没准过阵子就抛到脑后了。你去贸贸然在我妈面前说道什么,一来占不到我妈半分便宜,还会惹毛了老二。 他会上连我都跟着开交了。咱家这个老二啊,谁家女儿摊上他,都是个苦海无边。 朱青确实感觉到了小叔子的生分。他一向待两个孩子好到视如己出的。这阵子,无论怎么喊他过去吃饭还是喝茶,他都淡淡地推脱。 这才,朱青在家里黑不提白不提。但是袁家上赶着来攀交她,她也不能把人给轰出去啊。 没成想,挤兑成眼前这一出。 比较之下,朱青私心还是觉得芳岁好相处些,她人简单,嘴巴也甜。年纪小,心思单纯些,即便和老二一体,也撺掇不出个什么来。 栗小姐初印象就四平八稳,不显山不露水。但是,能让老二这么上头,甚至小红楼就任由她出入自由。可见,冰山之下的热烈。 栗小姐这么说,朱青也就这么听了。装糊涂不知道也不追问,任由这两个女生互相打量着。她仅仅介绍了下,说栗小姐是家宁两个孩子闹出走,栗爸爸给拣着了才认识的。一码归一码,朱青依旧问候了下栗小姐的父母。 另一头,介绍芳岁,便说是她公婆的老结交,袁家。正巧袁家父母去了宁波。他们也才吊唁回头的,“家里一大摊子事,两个孩子嘛还有课上,我们就昨天去了趟又回来了。如果多停一天,该是就碰上你爸爸妈妈的。家家奶奶这阵子身体也不好,还要在虞家住这几天的。到时候老二去接,连同你爸爸妈妈一起接回的。 袁芳岁且笑着回:“我爸应该停不了几天的,他回来还有工作要忙的。倒是可以请冯镜衡给我妈一道捎回来呢。” 朱青点头,继续家常的口吻,要芳岁直接跟老二说呢。他一准答应。 实则,作大嫂的太了解小叔子了,公公这样说一不二的大家长都摁不住幺儿呢,何况外人,朱青甚至都能脑补出小叔子那爱答不理的臭脸了。 栗清圆听她们如此话家常,并没有被孤立的觉悟。只跟冯太太微微颔首,说她后头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她走之前,循例去看了下七七。七七听到她的声音,干脆从猫洞门里钻出来,亲昵地朝妈妈撒娇的叫唤声。 廊道那头的袁芳岁看到这里养了只猫,稀奇极了,便问朱青,“啊,冯镜衡还养猫的啊!” 朱青比任何人都糊涂。 老二抱家宁两个,小毛头的指甲长了点都被他嫌弃的。更何况这些皮毛动物。从前公公要在家里花园里养只德牧看门户,就是因为冯镜衡嫌弃,说不如多装几个探头更有安保性。 公公要老二承认,你说怕狗我就不养。 冯镜衡嘴硬,你养你的,我不回来就可以了。我怕踩到臭狗屎。 公婆这才作罢的。 家里都知道,就是老二不爱这些。 袁芳岁走过来要摸猫的,栗清圆不作痕迹地把七七抱在了臂弯里。 前者狐疑之后,试着问后者,“这是你的猫?” 栗清圆冷冷淡淡,她可以没立场解释关系,但是七七的所有权,她觉得毋庸置疑,“是的。” “好漂亮的三花。” “谢谢。” 袁芳岁不禁目光从猫咪的身上投到栗小姐脸上,却有点天真烂漫的排斥气场。 栗清圆对于今天这场会面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她很清楚对方和冯镜衡没有关系。但是就是这种暗流涌动的机锋,让她很不舒坦。甚至,她想到孔颖昨晚说的坏征兆其四,会女人第六感尤为准确且排他,俗称的吃醋。 她下意识拒绝这样斤斤计较的行为。把猫抱回房间里去。 随即,自觉打扰的口吻,把这里交还给冯太太。 栗清圆和盛稀预备离开的时候,见到袁小姐把手里那束狐尾百合找了个花瓶插起来了。 新鲜的切花,瞬间弥漫开馥郁的香气。 栗清圆都已经走出大门外了,后面跟着的盛稀不时开口提醒她,“猫不能闻百合的,你知道吧!” 走在前头的人这才恍然大悟,她一面跟自己生气,一面又棘手起来。 盛稀见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干脆试着建议她,“等她们走了,扔掉就可以了。” 栗清圆仿佛听到了个馊主意。 没几分钟,屋里的人见栗小姐去而复返。 朱青从酒窖里拿出一瓶红酒给芳岁,栗小姐径直去把她的猫抱到院子里去了,由着猫自个儿溜达。她头回主动跟朱青攀谈起来,说冯镜衡托她点事,她要在这里停留会儿,帮这个孩子面试个家庭老师。会不会影响到冯太太? 朱青愣了会儿神,随即,慢怠地摇摇头。口里客套,你忙你的。 栗清圆领着那个穿白衫的男孩子去外面庭院石榴树边的遮阳伞下坐着,外面有风但也热得人蒸腾。 盛稀坐的那张椅子,老半天了还热辣辣的。他不禁问阳伞下还有心思开笔电忙工作的人,“你非得坐外面吗?” 目光在笔电屏幕上一目十行的人,催他,“快点,选你中意的,我帮你面试;还有,你能喝咖啡吧,我请你喝,你去买,好吧。顺便请里面的两位。” 盛稀老实交代,他并不太会点咖啡。 栗清圆镇静教他,有什么不会,说清你要买的,然后给钱,就这么简单。说着,她从包里翻出个便签,一面写给他,她要的和她帮他斟酌的,并要他去问里面两位女士,她们要喝什么你买什么。 再跟他要微信,两人互加后,把请客的钱转给了他。 盛稀等她全安排好了,从椅子上起身,最后,才问了句,“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栗清圆在微信上把她的名字发过去了。 于是,盛稀真的去帮栗清圆跑腿了。 他人生头一回去买咖啡,很顺利,等他再折回来,喝他的战利品,真真凉到心坎里去了。 这天下午,冯太太和袁小姐没有坐多久就走了。 栗清圆却是正经地帮盛稀面试完一个辅导老师,对方跟她还是大学校友。 简历里的这几位原本就是冯镜衡人脉推出来的,人家这样级别的老师能亲自过来面试并看看教的学生,全是看在“家长”是冯先生的面子上。 所以,不等杭天去电查点盛稀人在哪呢,冯镜衡那头已经接到消息了。 冯镜衡先是一通电话给杭天骂到狗血淋头,干什么吃的,我说的话是什么老毛子话你听不懂是不是,我要那小子拿到简历就麻溜滚。谁要她给他面试的!谁要的! 杭天也想问老板,对啊,谁要的!你问我,我问谁啊!当然是你的栗小姐自作主张了啊。 于是,冯镜衡顺利发完这头茬火,才掉头回去找正主。 栗清圆手机正在通话中,冯镜衡打不进去,干脆给盛稀打了。 盛稀秒接,只听到冯先生劈头盖脸问:“面试怎么回事?臭小子,你不听话,信不信我分分钟给你打回原籍去。” 盛稀据实以告,“是栗小姐自己要帮我面试的。” “她为什么帮你,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没说什么,因为我们到了没多久。您大嫂带着一个女生过来了。” 冯镜衡紧跟着发难的问:“谁?你跟谁‘我们’。” “不认识。”盛稀说完他想说的,随即,转移话题,告诉冯先生,“栗小姐在讲电话。” 冯镜衡骂人,“我知道。所以你还待在那里干什么!麻溜走,听到没。小狗子,我再声明一下啊,你不听话,我是不会管你的,一旦我给你父亲打回头,你一分钱也得不到他的。听明白了么,所以,在我这,只有听话一个规矩。” 栗清圆跟师兄通完一通不算短的对接电话,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盛稀走了,她正巧把罩在外面的防晒衫脱了,脸连同脖颈,今天都晒得红红的,栗清圆气得不轻。 冯太太她们走了,她并没有把人家的花扔掉,而是搬到了冯镜衡的书房去。由着人家的心意在他的私人天地里添香去罢。 收拾停当后,栗清圆要走了。手机来电,没等到她要去接,对方又陡然挂掉了。 换视频通话进来。 栗清圆接通的时候,面上洗去了一层淡妆,露出的额脸泛着绯红的痕迹,她上回被迫晒这么重还是大学军训那会儿。 冯镜衡则是一脸四季都恒温的畅快。什么东西掉地上了,他弯腰去捡,随即,从会议桌上下来,他一面走,一面有人喊他,二子,晚上你去吗? 冯镜衡答复老邬,“不去了,你应付吧,我晚上有事。” 从会议室的冷光里走出来,一阵明昧交替后,栗清圆重新看清他的脸。 冯镜衡率先发问:“怎么了,脸红红的?” 栗清圆不理会这个,只回应他,“你如果是来兴师问罪盛稀的事,嗯,我帮他面试了,也定好宋老师了。” “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是看他孤零零一个,帮他参详一下。” 冯镜衡是要怪她来着,只是一通火朝杭天吵吵完,又被她冷了半个小时,早烧不起来。再看她整个人像被晒着似的,穿的衣服他看不见全貌,只看到头到肩,很抱歉,他只觉得她今天穿少了,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锁骨和说话起伏的动静…… 冯镜衡有必要提醒她,“他父亲不是什么好人,你想想你小舅,也不该管他爷俩的闲事。” 栗清圆嗯一声,受教的口吻,“我就是想过才这么做的。盛稀本质不坏,倒是你们,一个个仗着父权,明面在管,其实什么都没有管。” 冯镜衡切一声,“怎么又骂到我头上来了。他怎么本质就不坏了,你从哪得来的结论。” 栗清圆心情不好,不想和他浪费热气,摆出一副非冷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就当我今天多管闲事了吧。我只是清楚我小舅的为人,即便汪春申怎么样,哪天他的儿子到了他的门下,他也不会当真不管他的学生的。就这么简单。” “你遇上我大嫂了,今天?”冯镜衡突然发问。 栗清圆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的,或者干脆是他大嫂告诉他的,都无所谓。她不想多聊这些,只说她要回去了。 冯镜衡也不再追问,而是告诉她一个眼前事实,“嗯,你先别忙着回去,想好吃什么,等我到了,当面告诉我今天发生什么了,以至于这么气呼呼的。” 栗清圆听清他的话,眉头微皱,没来得及反驳。 冯镜衡很知道怎么堵她,“我跟你说啊,我计划是下周五才回去的。我这临时翘班回去,在我老头那里是很没出息的事。老头最见不得正事在前,家里一点风吹草动就被拖后腿的男人。他那个骚包的私人飞机,并没人稀罕搭他的,你用他一回,回头得给他卖命十回。我今天忽悠他,我要回去拿个印章,要他捎我一程,老头这才骂骂咧咧答应我。他半个小时后就在我头顶上了,你要是不听话叫我回去扑了空,你信不信,我去你家要人。” 栗清圆气得张嘴就骂人,“冯镜衡,你神经病!” 他在镜头那头笑一声,“你乖乖待着,我就不会发病了。” 栗清圆适时的沉默,有人很满意。冯镜衡伸手,食指在镜头的脸颊上轻轻一弹,当她答应了,“两个小时后见。”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