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油,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若微一遍一遍地弹着《阳关三叠》。 长亭柳依依。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 长亭柳依依。伤怀,伤怀,古道送我故人。 相别十里亭。情最深,情最深,情意最深。不忍分,不忍分。 西出阳关无故人。堪叹商与参,寄予丝桐。对景那禁伤情,盼征旌,盼征旌。 隔着一堵院墙,朱瞻基的心忽然软了,他轻轻叩门,紫烟悄悄打开门,刚待开口就被他制止,他放慢步子,小心翼翼,不出半点声响,走进院子,由远及近,看着敞着门对着一池春水,满脸烦忧的的若微,十指尖尖,抚琴清唱,神情如此专注,曲音如此撩人。 音止曲终,她抬起头,对上朱瞻基的眼,怯怯地一笑,一如初见时分的娇俏。朱瞻基有些不忍,轻声安慰:“只是随侍在皇爷爷身旁,为的是让我多多历练,不会有危险。” 若微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以后,再也不跟你吵了!”瞻基盯着她的粉面,愣愣地就冒出来这样一句。前几日因为一点儿小事,两人又绊嘴了,连着好几日都没说话。 “从来也不曾吵过。”她收了笑容:“要保重!” “嗯!”他郑重应允。 “紫烟!”若微转身唤过紫烟:“还不把你的礼物呈上?” “姑娘!”紫烟面上一红,随即跑回屋内。 如此一来,倒让朱瞻基很是莫名。 不多时,紫烟又跑了出来,手中捧着一物,恭恭敬敬地递给朱瞻基:“长孙殿下,这是我们姑娘送给您的生日礼物,因为东宫禁食一事闹得心慌慌的,一直也没顾得上,所以拖到今日才得以奉上!” 朱瞻基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个荷包,看图案样式自己都很是喜欢,于是对着紫烟微一颔首:“多谢紫烟!” 紫烟红着脸说道:“该谢的是我们姑娘,谢我做什么?”说着扭头就跑开了。 若微充耳不闻,手起琴音响,朱瞻基一双手放在琴上相阻。 “干吗?”若微仰起脸,忽然发现朱瞻基的神色有些不同往日。 “我自然知道这荷包是紫烟绣的,但是这《雪霁图》分明是你绘的,这里面的香料也不同宫中寻常之物,想也是你特意为我调配的,对不对?” 若微眼睛一转,伸出一只手:“拿来!” 朱瞻基一愣:“什么?” “我的珍珠耳坠子!”若微鼓着腮,气哼哼地说:“既然收了礼物,就赶紧拿来还我!” 朱瞻基这才恍然想起,他扑哧一笑:“你还记得,都多少日子了。我看你也不稀罕,不如也一道送给我吧!” “啊?为什么?凭什么?”若微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用手指着他:“你赖皮!说好了送你礼物就把耳坠子还给人家的。” 朱瞻基顺势抓住她的手:“我没有赖皮,等我回来,再亲手给你戴上,这次与皇爷爷远征漠北,也不知得去多少日子,就让它替你伴着我吧!” 若微闻此言,眼圈一红,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朱瞻基在一旁又劝了好久,这才和缓。 “瞻哥哥!”若微好久都没有这样称呼他了,所以,初闻之下,瞻基心中为之一颤。 “嗯!”他柔声相应。 “听说这一次权妃也随行在万岁身边?” “是!” 若微脸上神色有几分踌躇,她揉着手中的帕子,欲语还休。 “怎么?”朱瞻基见她如此神情,不免更要追问缘由。 “我想在临行前,去看看她!”若微终于还是说出了心底的想法,聪明如她,怎么会参不透这里面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呢?王贵妃失势以后,太子一脉作壁上观,不动声色。可是太子妃背地里却多次提醒,不能与权妃等朝鲜嫔妃相亲。 上个月朱瞻基的生辰宴会,明眼人分明可以看到这其中的汹涌暗流,权妃显然已经表明态度,先背离了东宫,转而偏倚汉王。自此之后,更是界限分明,不再越雷池半步。 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听说权妃也随万岁出征,她总觉得该去为她送行。 朱瞻基沉默不语。 “我知道,她不该帮着汉王羞辱东宫。只是,我猜,她也是身不由己!”若微叹了口气:“她若真是那么强悍能干的人,留在故国做她的王妃、王后,岂不更实在,为何还要千里迢迢来到这异国他乡?帮着汉王,与虎谋皮,难道真是她所愿?” “你!”朱瞻基很是吃惊,他虽然知道若微一向聪明伶俐,比一般同年的女子要早熟、要智慧,只是,这番话从她口中说来,还是让他有些许惊讶。 “对于太子殿下,不只是你,我也由衷地敬佩。所以,诋毁他、故意在他伤口上撒盐的人我也不齿,可是偏偏她对我是真心好,一个小小的寄居宫内、身份不明的女孩,对她有何利用价值呢?自登州上船起,她就一直照顾我,如今她既然随陛下远行,我不该前去相送吗?” “若微!”朱瞻基点了点头:“你去吧,母妃怪罪下来,我自会言明!”若微摇了摇头:“你错了,我不是怕被责罚,我是怕你不舒服!”朱瞻基微微一笑:“我知道!” 翊坤宫外,若微反反复复转了两圈,还是没有决定是否进去。这翊坤宫是她第二次来,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如今等同于皇后的坤宁宫,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终于,若微还是举步上前。 宫门口的宫女都不认得她,她只好递了银子,低声下气地说:“劳烦姐姐入内通禀,就说若微求见!” 那宫女还在犹豫,正巧权妃的保姆曹尚宫遇上,遂命人进去通传。 权妃福姬正在床上懒懒地歪着,听得宫女来报,若微求见,心中一动,遂说道:“快请进来!” 若微随着宫女进入室内,看见这室内的陈设比之福姬之前的居所更加华丽,不由得心灰意冷。 即使如此,见到权妃,依旧一丝不苟地行礼请安。 然后才灿烂一笑,亲亲热热地唤道:“福姬姐姐!” 权妃鼻子一酸,口上说道:“你这个若微丫头,真真狠心,叫她们请了你好几次,都不来看我,今儿怎么想起来上我这儿来了?” 若微依旧是笑嘻嘻的:“想福姬姐姐宫里的紫菜包饭和漂亮的粉果了呀!” “小丫头,我当你永远也不来了!”福姬立即命人去端点心,又拉着若微坐在床上,说着体己话。 “姐姐,皇上是去打仗,你为何还要跟了去?你不怕危险吗?”若微瞪着大眼睛忽然问道。 “怕?”福姬神色一沉:“留下来我更怕!” “啊?”若微差点被刚刚塞进嘴里的月牙糕呛到,赶紧嚼了几下,这才腾出工夫又问:“为什么?” “为什么?”福姬又递给她一块红豆酥:“你这么鬼灵精怪的,你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