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宝忙叫松露熬药,松露应声跑着去了。lanlanguoji.com 冽川死盯着地图上一处地方,手直将图纸攥烂了,仰起头摊在椅上,重重的叹气。 何宝待扶他上床,他却摇头,道,“备马。将所有好马都备上,不必套车。” 何宝只得吩咐了,又拿了软枕给他垫在椅上。 冽川就坐着写了几封信,间或一阵一阵的喘息出汗。 写好了,盖了印,忽看见何宝端进来的汤,便道,“这是什么?” 何宝道,“是参汤。” 冽川道,“拿来我喝。” 何宝便端着,喂他一口口喝尽了。 松露也端了药来,冽川端过也喝净了。 下人跑进来禀道马备好了。 冽川进里头拿了些东西,又带了把剑,又命人立即快马将那信送到哪处哪处,便出了门。 松露忙跟着出去,疑惑的叫,“王爷。这是去哪儿?我叫几个人跟着?” 冽川也不理他,翻身便上了马,拍马就走。 松露叫着王爷撵了几步,停下来呆愣愣的疑惑。 何宝琢磨的一阵阵心惊,便忙去看被冽川揉皱了的那图,看了半日不得要领,便命人立即将金赋请来。 ----------------------- 这日马车行至一处山坳。 两山相连处,有道极狭窄的山沟,漏斗一样从底收紧,当地人叫鹰嘴沟。 车驾行到鹰嘴处,忽的一声唿哨,转出数十个黑衣蒙面的人,胳膊上绑着三花为号,各自执着不同的兵器,呼啦啦将车驾围住。 随行的人忙也摆开阵势,层层将车围了。 两方对峙片刻,忽的又一声唿哨,那群黑衣人便齐齐扑了过来,两方打斗在一处。 只听得兵刃呼喝声不住。 那群黑衣人果真以一当百,手段各有妙处,半柱香的功夫便将侍卫都杀翻在地,只剩了孤零零一辆马车,被围在当间。 数人对看几眼,其中一人便窜上车,大刀刷的削掉了车帘。 车内布置豪奢,一个锦衣的青年正缩在车内角落,被那人一把拎了出来。 -------------------- 皇驾队伍浩浩荡荡的行来,无数侍卫围绕着金黄的龙辇。 那车驾极宽大,坠着金八宝,饰着的雕绣彩画,金漆金帐,又左右男女从人无数,直将整条路都填满了。 车里竟还飘出隐隐细乐、悠悠吟唱之声。 忽得一边山上木石滚落,轰隆隆朝着车驾砸了下来。 车虽巨大,却不断被大石冲撞的往一侧崖边跌去,半翻在地,挂在崖边摇摇欲坠。 侍从的人也被砸翻在地,死伤哭嚎。 前后的骑兵侍卫簇拥着纷纷躲避。 忽得山上飞跃下数个黑衣的人来,往车驾冲去,几个侍卫这才迎上厮杀。 他们人数不多,功夫也不怎得高明,反而几个侍卫招式老辣,不一会儿便待杀尽。 里头有一两个身手了得的,虽被几个侍卫轮番缠斗,却仍渐渐逼近龙辇。 忽得前路一匹马疾奔过来,奔到近处,缰绳忽得一勒,马悲嘶一声,前膝一折摔倒,将马上的人也摔翻,滚落在地。 侍卫群里有一个分开人群上去查看,惊道,“睿王爷?” 冽川抬眼看见龙辇翻倒,便欲过去,争持几下,却站不起来,勉力往前爬。 一个黑衣的高手砍翻了两名侍卫,觑个空档猛地往龙辇掠过去。 冽川正被人扶起,见了大惊,挣扎着往前,踉跄一下又摔在地上。 那黑衣人已一把掀开车帘,却只见几个女侍伶人跌伤了瑟缩在一起哭泣。 那人哗的一摔车帐,反身待走,却早被围住缠打。 一侧山上也传来杀伐之声。 冽川到处寻看,五内如焚,忽听侍卫群里似是格瑞喊了声,“冽川!” 转过头去,恍惚间看见格瑞一身侍卫服饰,被人拥护着疾走过来。 侍卫早避让开,格瑞冲过去,将冽川抱住,道,“冽川!” 冽川浑身紧绷,膝盖僵硬的弯着,一把抓住格瑞的胳膊。 他衣襟袖上大片血污尘垢,嘴角尚有未擦净的血迹,满脸尘泥,只一双眼睛大张望向格瑞,却水蒙蒙的发空。 格瑞紧紧抓住他手,道,“冽川,我没事。” 冽川听了便瘫软,眼光渐渐黯淡,昏厥了过去。 ----------------- 第五十章 反贼行刺未遂,百数人被擒,即刻被押送京城、下狱审问。 皇驾就地停驻。 冽川昏迷未醒。 太医看了脉皆不敢说话,齐齐跪着叩头到地。 格瑞低声道,“说。” 几个太医互相看看,当中一个的年长叩下头去,颤颤巍巍道,“启禀万岁,王爷本有痼疾,这病一旦吐了血,便难好了。偏又连日的急骋,颠簸劳累,便如火上浇油。如今脉象沉伏虚散,已是末象,只怕……”说着便停了,嘭的叩头到地。 格瑞愣愣站着,半晌慢慢摆手令人下去。 自此便日夜守着冽川,不饮不食,不许人进。 ---------------- 何宝隔日赶到时,格瑞尚关着门,无人敢进。 他问了情形,在外候了半晌,听着全无动静,便咬咬牙推门进去了。 只见冽川面如白灰,静静昏睡。格瑞坐在榻边,握着冽川的手,呆愣的望着他。 何宝跪到榻边,格瑞也只若不见。 何宝看看二人,眼里含了泪,慢慢将那日情形说与格瑞,又拿了那图及冽川写的些字给格瑞看。 格瑞呆呆看着那图上密密麻麻的线路标记,再去翻那字纸,见有一张写着,“谁又叮咛,谁复叮咛,两个遥遥隔孟京。” 何宝又拿个锦绣香囊,道,“这是,王爷里衣里找着的。” 格瑞打开来,见里头是仔细叠好的半片明黄绣龙衣袖,又有一缕银丝缠绕,不由痴住了。 半晌,冽川忽的睫毛微动,悠悠醒了过来,见了格瑞,便轻轻笑了一笑。 格瑞也笑笑,紧握着他的手。 何宝看二人一眼,慢慢退出去,关了门,站在外头,不住的拿袖抹泪。 慢慢听得里头低低的不知说些什么,半日又没了声响,再半日便是一阵压抑的抽泣声,听得人胸口发堵。 何宝听着,便慢慢跪倒下去,伏在地上咬着袖子闷声痛哭。 ----------------------- 梅更喝得半醺,躺在禅房顶上,嚼着根草,痴呆呆的看着天。 他本取了草药先赶回,半路就听说睿王薨了。 于是各种法子炮制的一大堆草药,便就扔在禅房。还有怕万一不对带回的几株花,如今半败了,蔫蔫的垂着花叶子,紫红如血。熏得整间屋子都是那股药味。 又格瑞病重,晚明时而进宫,回来也只阿弥陀佛的叹息。 梅更只觉得心里烦乱憋闷得很。 晚明慢慢走进禅院,面色忧闷,抬头看看房顶,又看看天上明月,长长的宣了一声,“阿弥陀佛。” 梅更看他一眼,便跃下来,走到个树墩上倚着,道,“他怎样了?” 晚明长叹一声,道,“阿弥陀佛。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一念起则凡尘,一念灭则菩提。” 梅更苦笑一声,抬头望着天,半晌道,“和尚,你说人死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我现在,只觉难受得很,还不如死了。” 晚明道,“阿弥陀佛。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是人迷了此心,方受苦无量,生死轮回无了期。” 梅更哼笑一声,长长出一口气,从脖子上拽下跟链子,上头穿着三个墨色珠子,原是格瑞给冽川那一根,冽川临去江南时,便给了他。 梅更拿着看了半晌,递给晚明道,“给你。”苦笑一声,看着天道,“我要走了。天大地大,总有快活,省得在这里半死不活。” 晚明接了链子看,又看看梅更,道,“可还回来?” 梅更想了半晌,看晚明一眼,道,“要不是他,当年恭王抄家时我俩就都死了。”低了半日头,道,“京里有事,我就回来。” 晚明点点头,叹息一声,道,“阿弥陀佛。也罢,万事从心吧。”叹一声,又道,“若世人都能明心见性,也便没有那么多悔恨了。” ------------------------ 皇上大病一场,数月不朝。 病中立了昭夙为储。敕封涅卉为慕亲王。 又拟了诏书,定了几位辅政的王爷大臣。 常柏年回京后,便殷勤诊治。无奈格瑞生念消沉,几度险险回天,勉强拖到第二年春。 清明这日,格瑞执意要到冽川陵上。 何宝只得预备了暖轿,一行去了陵苑。 陵苑栏杆台榭皆使汉白玉,雕砌的雪白。 冽川的墓碑高耸,侍立着石侍雕兽,铭着敕号名讳,又密密麻麻刻着生平功绩、德行颂赋。 格瑞披着白氅,抚着上头赤红的“冽川”二字,竟这么站了大半日。 半晌又从怀里拿出几张诗签子,慢慢翻看。 那字纸上有干透的血滴水痕,且翻看的多了,早磨坏了边,又有几道深深的折痕,薄弱欲断。 格瑞慢慢看了一遍,转身向案上烛里点着,看着上头“又是清明,又到清明,一缕殇魂那岸行”一点点烧过去,化作飞灰,飘散去了。 抬眼时,见迎春绽开、桃李抽蕊,却只觉得春不是春、花不是花,只有地上几点纸灰动心。 何宝远远看着格瑞,见他如此痴痴的半日,渐渐扶着白石案子不支,摇摇欲坠,忙跑上去扶住。 格瑞脸色如纸,闭上眼,只见明晃晃的一片雪白、又几抹晕红,昏沉沉被抱扶进轿里。 ------------------- 常柏年诊了脉便皱着眉,出来又不由叹气。 何宝小声道,“在外头站了大半天,也没敢劝。” 常柏年叹口气,道,“能走动走动,也是好的。”说着又叹气。 何宝拉住他,道,“常大人,您别老叹气啊,这到底是怎么说的?” 常柏年看他一眼,叹道,“这么下去,总是耗着罢了。多走动走动,多看看外头花鸟鱼虫,心里或能想开些也未可知。” -------------------- 过数日,桃花便开了。 何宝或叫人折了鲜嫩花枝来插瓶儿,或寻了稀奇鸟雀儿玩意儿来给格瑞看,或多让人带了昭夙和涅卉来,又时劝格瑞出去逛几步。 格瑞看着鲜花绚烂、鸟雀啁啾,眼前一片鲜亮时,却偏加倍的难消受。何宝见了,便不敢弄了。 所幸格瑞倒愿意见昭夙和涅卉两个,或自己出去走几步。 这日不知行到哪里了,格瑞忽要下轿走走。 走到一处院落外,忽听得红墙内有人吟唱,道是,“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格瑞便站在墙下细听。 谁知里头却不唱了,那声音哀叹几声,竟嘤嘤哭起来。 格瑞摆摆手,不让人跟着,独自慢慢走进去。 那声音哭着道,“戚哥哥”,叫了一声,却又不说了,抽噎起来。 格瑞走到窗边,见里头一个孩子,穿着一身白水袖的戏服,手里拿着根链子,上头坠着个什么物事。 哭了一会儿,又对着手里那链子诉道,“宫里这么多人,可我却老觉得冷清,好像就我一个人似的。宫里的东西都好看的很,吃得好穿的也好,可是戚哥哥,我偏是日夜想回去,我后悔了,我想你……”说着便又饮泣。 格瑞痴痴的扶着花树,不觉间袖子挂断了一根细枝,咔的一声轻响。 里头的人一惊,慢慢的开了门,怯怯的露了半张脸出来,果然是江南来的那唱昆腔的孩子。 他见是格瑞,早吓的腿软,扑通跪在地上叩下头去,道,“皇上,皇上赎罪。” 格瑞痴痴的不语,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