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耳旁听见流水滴落的声响,眼前一片漆黑。 方铭脑袋深处先是钝痛,一时意识不到自己身在何处。 “嘀嗒。” 紧接着,又有流水声传来。 被电击过后的麻痹感依然残留。 这会儿,方铭终于隐隐回想起此前发生了什么。他被对门那个男人偷袭,遭到电击,此后便失去了意识。 自己现在,是被抓起来了? 方铭尝试活动手脚,但身体不知被什么东西箍住,动弹不得。 之后,方铭才意识到,流水的声音是从自己身上传来的。 许是他挣扎发出动静,耳旁听见脚步声,似乎有人靠近。 “你醒了吗。” 音色听起来很年轻。方铭立马记起,这是那名自称管理人的青年的声音。 宋见。刚进入安全区时有过一面之缘,此后再未见过。没有想到再一次遇见会是在这种情况。 方铭尝试开口,可嘴巴上像是贴了什么东西,张不开口。 “别急。”宋见安慰,“你马上就要死了。可以省点儿力气,休息一下。” 方铭身体顿住。 “听见水流声了吗。” 宋见的声音继续道,“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在你身上开了一个小口。已经五六个小时了,血一直在流。” 他语气很轻,“再过不久,你就要失血而亡了。” 话虽如此,方铭并没有察觉伤痛的痕迹。 “唔,昏迷太久,身体已经变迟钝了吧?不过你应该能感觉到才对。” 这时,一道冰凉从手臂上拂过,似有液体蔓延。 “瞧,这是你的血。已经流了一地。” 方铭依旧毫无反应,只是略微仰起脑袋。 不仅嘴巴,眼睛也被蒙了东西。如今只有听觉在起作用。 “你要是承认你错了,我就找医生来给你止血。你应该见过我们的异能者了,他很优秀,能马上愈合你的伤口。” “现在我问你,你错了吗。” 方铭虽然不能说话,但脖子还没动。可他并没理会这句问话,静止片刻后,又开始尝试活动身体。 座椅吱呀作响。 这回,他清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了。 大概是坐在一张椅子上,四肢都被金属铐束缚,与椅凳绑在了一起。 有液体自手臂蔓延,再沿皮肤滑落。 是宋见口中的血迹? 许是见他反应不大,宋见生出无聊的叹息。下一秒,方铭眼前一疼。贴在脸上的胶布被撕扯开,截断了几根睫毛。 刺眼的光束扎眼。因太久没看见亮光,方铭眼睛不适应,不禁微眯起了眼。 身前有人影走过,穿着白大褂。先是虚影,接着许久,那些虚幻的影像才融为一体。 “囚犯滴水试验,你听说过吗。” 宋见负手立在他身前。 “让一名囚犯被蒙上眼睛,告诉他刑法是放血而死。让他在一片黑暗中,只听得见流血的声音。” “第二天,囚犯果真死了。” 宋见耸了耸肩,“然而事实上,他身上的伤口微不足道,早就结痂了。” 方铭看着眼前人。因太久没有饮水,嘴唇有些干裂。 “我只是想试试而已。不过,你怎么就一点儿都不怕?” 宋见抬起手,一把拍向方铭右臂。 “你身上的伤,可要比那名囚犯重多了。” 钝痛感刺来,方铭下意识皱了眉。 他视线下移,才发现手臂附近多出数道划痕。清水自上方蔓延,被血迹染成了浅红。 大概是因为被电击后意识混沌,又或是流水过冷的缘故,此前并没有太大感觉。 最重要的是…… 他曾经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 方铭抬起头,正对上身前人的眼睛。声音仿佛从嗓子眼挤出来,无比沙哑。 “你们有什么目的。” “刚醒就问这个?” 宋见笑笑,收回了手。 “我们只是想让全区正常运转。你如果乖乖听话,原本也不会到这种地方。” 他语气带着怜悯,“真可惜,原本刚见面的时候,我很看好你的,还破格让你进了广播局。” 正常运转? 方铭脑海里闪过老哥的身影,紧接着是怀孕的女人、失踪的小孩儿。最后汇聚成数张模糊不清的脸。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微笑。 【“祝愿你能早日体会这里的美好。”】 他闭了闭眼:“不靠洗脑,就没法正常运转?” “不,”宋见否定了他,“这只是必要的暗示。” “人心阴暗太多,不这么做,你无法想象他们能做出什么事。” 宋见眼底透着冰冷。 “起初是感恩,能吃饱穿暖便已满足。” “紧接着是不公。凭什么要受到管束,凭什么没有自由。” “最后是爆发。对身边的不满、对管理者,对这整个社会秩序。” 宋见不知想到了什么,咬住唇。 “一群忘恩负义的垃圾。” 而很快,他仿佛认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重新露出平和的表情。 “至少经验来看,一定的暗示和监管,能让社会运作更加稳定。这几年安全区从没有过大的矛盾和暴/乱。但是你……” 他微弯下腰。 “真奇怪,为什么对你没用呢。” 方铭:“……” 宋见:“告诉我原因,我可以放你走。” 方铭没有回话。 “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宋见道,“等我走了以后,你就再没机会从这里出去了。你真的想清楚了?” 以这人的疯狂程度,方铭并不觉得自己告诉了真相就能离开。对方大概率只是想套话,以此来修补“暗示”的缺陷。 何况他也确实不清楚,为什么唯独自己没有受到影响。 因此他直接岔开了话题:“你不是异能者。” 闻言,宋见一顿。 “暗示不是你做的,”方铭语气听不出情绪,“你身后的人是谁。” 宋见直起了身子。良久,叹出一口气。 “不回答问题,还想套我话?” 方铭并不指望这人能回应,只是想通过对方表情得到更多情报。 “宋长鸣是谁。”他突然道。 这回,宋见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方铭:“你们长得很像。” 此前瞧见宋长鸣海报所得到的熟悉感,这回重新见到宋见,才确定了来源。 “宋长鸣是我哥哥,”宋见脸色暗下。 “这又怎么了?这在安全区不是什么秘密。” 前任创始人把安全区托付给信赖的兄弟,这的确不值得一提。但方铭在意的是另一点。 “他真的走了?” 方铭面无表情:“对我们洗脑的罪魁祸首……” “闭嘴!”宋见音量陡然加大,“不许侮辱他。” 方铭:“……” “哥哥为这里付出那么多心血,给你们吃给你们穿,还提供给你们庇护!你们这群不懂感恩的蛀虫!” 他像是在骂方铭,又像是透过方铭在骂其他人。 对面人情绪一时失控,方铭只是沉默听着,没再发话。直到宋见深吸一口气,收敛了情绪。 “你要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不会再问,但你别想再从这里出去。” 宋见脸色依然没有好转。 “趁还能有意识,多说一些废话吧。” 丢下这句,便抬脚离开了房间。门嘭地一声甩上,仿佛包含着极大的怒气。 方铭目送人离开的方向,少顷,收回视线。 这是一个极其狭小的房间,几乎只要一蹬腿,就能踩到前边的墙壁。 金属椅旁放了一盆水,现在水流声已经停了。 方铭再次尝试活动手脚。然而金属镣铐跟椅子把手死死焊接在了一起,只焊接处有一细小的锁孔,凭借蛮力无法打开。 多次尝试无果后,方铭不打算再浪费力气,脊背往后靠去。 宋见,是创始人的弟弟。 听刚才谈话,身为安全区的管理人,宋见对这里的人并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憎恶。 大概是宋长鸣还在管理这个地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比如暴/乱。 以至于,让宋长鸣“离开”了。 但这个“离开”是字面意思还是另有含义,尚且无法得到解答。 不过至少可以肯定一件事。 宋见背后,一定还有另一个无比强大的存在,“控制监视”着安全区。 抬头是刺目的灯光。 这么小一个地方,唯独白灯亮得晃眼。 既压抑,又令人焦躁不已。 方铭后脑勺抵靠着椅背,眼底映着那过于明亮的光。 漆黑的眼眸仿佛被烧透一般,愈来愈亮。 . 方巍言一如往常完成了工作,从学校回到临时宿舍。 这段时间一切都过得很顺利。为了庆祝,他甚至在路边买了一个小蛋糕。 这哪怕在安全区内也属于奢侈品,小小一块儿,就要一百积分。但他还是买了。 因为他记得弟弟小时候很喜欢吃甜食。而自从大灾难降临后,对方便再也没有吃过。 他嘱咐店员做好精致的包装,提蛋糕回到了家。 没错,“家”。 虽然是简陋的四人间,但那是他和弟弟住过最长时间的地方。 两人都得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只能等下班回来多聊几句。可那些谈话不涉及凶险、不涉及血腥,只是闲聊。 方巍言已经多年没有体会到归属感。 现在能和弟弟住在无比安全的地方,对他而言,那地方就是“家”。 前几天他还抽空去公寓楼转了转。 毕竟他们也不能一直住在临时宿舍。等再存点儿钱,他想和弟弟一起搬去公寓,能有独立的房间。 全楚悠可以住在隔壁或者对门。他们能够经常串门。 或许,就像回到弟弟小时候那样。 方巍言要是插进锁孔,咔哒一声,打开了房门。 ——屋内一片混乱。 衣服随意丢弃在地,床铺乱翻,像是遭到了洗劫。 现实景象冲击而来,打碎了梦中的画面。方巍言微一顿,放下了手中蛋糕。 简单做过检查,发现许多东西都没了。包括食物、水源、甚至是塞在床底深处的睡袋。 以及……外边避难营流通的通货。 是小偷? 方巍言皱眉。 宿舍门只有最简易的挂锁,轻易就能撬开。不过安全区内没有人敢这么做。 到处都是摄像头。一旦被发现,将会抵扣大量的积分。 而且那些丢掉的东西,要说值钱也不算。更别提那些硬通货,在安全区内根本用不了。 方巍言打算直接去报告警卫,刚一转身,就见屋外立了一个男人。 他进来时没有关门,对方瞧见了屋内景象,惊呼一声:“你家遭贼了!?” 是住在对门的邻居。 方巍言跟这人不算熟识,回道:“可能吧,我现在去报案。” 男人啧啧几声。 “最近可真不太平,又有持枪的又有小偷。” 持枪。 这话引起了方巍言的注意。 私自持有枪械,在安全区内是比偷窃还要严重的罪行。 “啊?你不知道吗,警卫没有通知家属?”男人摸不着头脑。 方巍言:“什么事。” “持枪啊,”男人道,“你弟弟被逮捕了。” 方巍言定住。 “还好有我在,及时报了案,不然就让你弟弟误入歧途了。对了,你家可能也不是遭贼了,是不是你弟在找什么东西?我看他匆匆忙忙回来,屋子里又翻箱倒柜的……” 男人在一旁絮絮叨叨,方巍言却全然没有听进去。 被逮捕? 谁。 他弟弟,小铭? 方巍言完全无法想象。 私藏枪械是重罪,小铭怎么可能去干那种事。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去问一声,应该能把东西拿回来。”男人说完了话,却见人压根没看他。唤了一声,“喂,你在听吗。” 方巍言回神,抬头看了过去。 “虽然是你弟弟,但违反了安全区规则,就必须受到惩罚。早点儿忏悔还能早点儿放出来。” 方巍言嘴唇微动:“……什么时候,能回来。” “啊?这我哪儿知道,”男人毫不关心,“耐心等等呗,改好以后肯定能送回来。” 他见方巍言依然不在状态,走上前派人肩:“这都是为了安全区的秩序,必要时候也只能大义灭亲。” 他脸上咧开笑。 “这点,你能理解吧?” 【一切都是为了安全区的稳定】 方巍言眼也不眨看着人。 【扰乱秩序的异端者,无论是谁,都必须铲除。】 “你怎么不说话?” 【必须守护,伟大创始人留下的安全区。】 脑海里浮现无数话语。时而苍白,时而又如同血色一般鲜红,刺激着大脑深处。 方巍言注视身前人的笑脸,表情近乎变得僵直。 “……”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道。 “啊……” “的确……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