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没睡。” 知道是种漪。想是小姑娘因见自己大半夜的都没回来,一个人害怕。 叶冲想要去寻火媒,忽然想到,自家那盏油灯里的桐油早就没了。 “哥,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小姑娘带着哭音质问,显然是担了一晚上的心。 “啊,临时,嗯,临时有一笔银子要去赚,晚了那笔银子可就跑了,不得已,就回来晚了。” 没办法点灯,叶冲只好转到厨下,看着灶膛里还有余火,连忙弯下腰去鼓着腮帮子狠吹一气,等到火焰燃起,才又扯过一把柴来填进去,屋子里这才算是有了些光亮。 “锅里温着水呢,哥要么先洗洗。” 这会工夫,种漪早已从炕上溜了下来,趿了鞋子,就要去门后面寻脸盆,替叶冲打水。 “这么晚了,别忙活了。” 叶冲笑着一把拉住她,却发现种漪的另一只手里,竟还攥着那柄缺了口的破柴刀。 苦笑着取过叶漪手里的柴刀,随手扔到柴堆里,叶冲架小孩一样,两只手架着种漪腋下,就将她架坐在炕沿上。 “可是还没吃饭呢?” 叶冲笑问。 “白天吃了几个包子,不饿呢。” “胡说,自早晨到现在,几个时辰了,能不饿吗?锅里热着的包子是给了留的吧?不是告诉你了,我是去吃酒的,你还怕我饿着不成?” 叶冲佯装生气,一边转身走到锅台边,掀开锅盖,将坐在水里的那碗包子端了出来。 想了一想,又将碗放在锅台上,转身去柴火堆里翻寻,好不容易寻出一根带松明的木枝,在灶膛里点着了,一手举着,一手端了碗,走回种漪身前。 “瞧瞧,还说是吃了?早上也才吃了一个包子吧?” 看着堆累的满满一碗包子,叶冲不由得一阵心疼。 “不饿呢。” “神仙呀?不饿?快吃吧。” 叶冲一脸佯怒的将碗递向种漪。 在叶冲的逼视下,小姑娘不得已伸手取过一个包子来,两手捧着,小小的咬了一口,一时竟是哽噎起来。 “不许哭。这般不听话,罚你把这碗包子都吃了,不然不许睡觉。” 叶冲一脸恶狠狠地道。 “吃不下呢。” 种漪小声抗议。不知为何,心里无由生出的那点委曲一下子竟然没了,暖暖的,又有些想笑。 “吃不下也得吃,我今天就看着你了,吃不完咱俩就这般耗着吧。” 叶冲作势将碗搁在炕沿上,回身一番搜寻,找了个最近的墙缝,将手里充作火把的松明树枝插在里面,这才回过身来拍了拍手,从怀里将那一叠银票掏了出来,笑着递给种漪。 种漪单手接过银票,忽然抬头,一脸被惊吓到了的神情望向叶冲。 “哥,你,你受伤了?” 说着话时,手里的银票,连同那只啃了一半的包子一齐掉落在了地上。 之前叶冲背着光,没看清楚,可这会子,见他这一头脸的血,小姑娘怎能不惊慌。 “啊,哈哈,没事,是别人的血,被一个老混蛋含血喷人了。” 叶冲一边笑着解释,一边抬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 只是那血早就已经凝干了,却是擦不下来。 “你先吃着,我洗把脸来。” 大半夜的,这一副鬼模样着实有些吓人。叶冲有些后悔,回来之前怎么就没想着先将身上的血污清理干净,如此以来可真是吓到妹妹了。 “我,我去给你打水。” 种漪这会子哪有心思吃东西,噌的一下子就从炕沿上跳了下来。她是要看着叶冲清洗,要看到他身上真的没有伤口才会安心。 一番折腾,叶冲终于将身上沾染的血污清理干净。可种漪还是不放心,扒着他的头发一阵翻寻。在头上没发现伤口,她又想要扒开叶冲的领口去看他身上有没有伤,最终被叶冲笑着捉住她的两只手给拦了下来。 “真没受伤,别瞎担心了。” 总算是放下心来的种漪心里有些气愤。抬起脚来,就在叶冲的脚面上狠狠的跺了一脚。 叶冲不敢躲,陪着笑生受了这么一记。无缘无故,让种漪受了这一番惊吓,受她一脚也是该的。 “瞧瞧,这银票都被你踩脏了。” 指着地下散落的银票,叶冲心下好笑。 “啊。” 种漪反应过来,连忙挣脱了手,弯下腰去,将地上散落的银票一张张小心地捡了起来。 最后小姑娘更是心疼地将那个落在地上滚脏了的包子也捡了起来,想要揭去了沾了土的包子皮继续吃,却被叶冲一把抢了过来,直接扔到了门外。 “小丫头,先看看你手里的银票吧。咱们现在可是有钱人了,一个落灰的包子还要捡起来吃,有失身份的。” “哥这是一朝得意便忘形。这才隔了一天,就把缸中没有隔夜粮的窘迫都给忘了?” 看着那个飞出门外的包子,种漪一脸的可惜,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叶冲一眼,皱着鼻子揶揄道。 叶冲只是笑,也不还嘴,目光往种漪手中的那几张银标点了点。 “七百三十两?!哥,你这是抢劫去了吗?哪里来的这么多银票?” 只一翻看,种漪就计算出了手中银票的数额,一时不由吃惊的望向叶冲。 前天,叶冲趁夜晚跑了趟范健外宅,最后揣回来四百两银子,而且,第二天种漪更是从邻居嘴里听到了范健被杀的消息。今天,叶冲又揣回来几百两银票,莫不是他又趁夜晚出门扮了回强盗? 种漪心里犯了嘀咕。 “来,你边吃,我边给你说。嘿,若不明白的告诉你,你怕是还要担心个没完。” 事无巨细。叶冲一边看着种漪吃包子,一边将自去义盛和起,及以后发生的事情都向种漪合盘托出。 种漪只是默默的吃,默默的听,直到叶冲将事情交代完,她这才放下手里这个啃了一半的包子,幽幽地叹了口气。 “哥是见到那个石勇,又听他提及宁远侯种侯爷,所以便疑心了我的来历。” 聪明如她,又哪里听不出来,叶冲这话中有着旁敲侧击的意思在里面。 “种姓毕竟是小姓,一城一郡中也没有几家,延州府那边,除了宁远侯府,再出一个姓种的大户人家,概率似乎不大。” 叶冲认真地道。 “概率?” 种漪乌溜溜的眼睛,不解地望向叶冲。 “就是可能性,嗯,可能。” 叶冲挠了挠头,解释一句。 “哥猜的没错,我原本就没想瞒你,不过是怕你受我连累。其实宁远侯种毅是我爹。” 心里早已有所猜测,不过得种漪亲口承认,叶冲心里还是有着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种候,放在后世,那是绝逼高官。而种漪,候门千金,不折不扣的高门名嫒,如今竟然成了自己的义妹?! “呀,听人说,衙门那里出了告示,说是凡有出首种氏家眷的,皆有功赏。你......” 玩笑话刚开了一半,种漪一通粉拳就劈头盖脸的落了下来。 “没个轻重,叫你乱开玩笑,叫你乱开玩笑,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口没遮拦的混蛋哥哥。” 打着打着,拳头停了,小姑娘一把扯住叶冲的衣襟,小脑袋便埋进他的怀里,切切地痛哭起来。 “唉。” 叶冲长长的叹了一口,抬起手,犹豫一下,终是轻轻地拍打着种漪的背,安慰他道。 “我听街上的人说,延州失守之后,种侯就将大军撤往了河东。有十七万大军在手,朝廷不敢拿老侯爷怎么样,你放心好了。只是不知你自延州逃出时,府里的情况如何?” 乍逢离乱,一路逃亡,身心俱疲的小姑娘竟是连停下来伤心一会的时间都没有。 战败之罪得有人来背锅。小姑娘也能想到,这个被推了来背锅的,十有八九将会是自己的父亲,所以更加不敢暴露身份,一天一天过的真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直到这一刻,直到在叶冲面前卸下所有伪装,心中长久积累的情绪终于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