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痴傻,也知道她为何会这样做。133txt.com 但正因为这样,才会感觉到痛楚。 一种钝钝的、无可遏止的痛楚。 兰陵王上前两步,想要拉住他的王妃。但这番举动落在他人眼里,却更加成了王妃痴傻的证明。博陵王、冯翊王一左一右地按住他,他便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王妃,走到了太子跟前。 他的王妃歪头看着太子,嘻嘻笑道:“我不认得你啊。” 高纬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他看看左右,挥手道:“哪里来的疯妇,还不快些把她拖将下去,难道要让孤亲自动手不成?”一副既惊且怒的模样。 云瑶心里暗暗咋舌,却依然拍手笑道:“你是太子么?” 高纬被她激怒了,当真一脚踹了过来。云瑶险险地避开他,又故意装作痴傻的样子,嘻嘻笑道:“我还从未见过太子呢。大家都说,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是明君贤君,对么?” 言罢一偏头,果然像个十足十的傻子。 高纬连连拍案不止,惊怒道:“来人,来人!将她拖将下去斩了,看她还敢不敢这般无礼!” 周围的奴仆们围拢上来,但都碍于王妃的身份,不敢过分造次,云瑶巧妙地避开了两位奴仆,又说了些古里古怪的疯话,惹得高纬又惊又怒,恨不得亲自动手,将她一剑斩杀了。忽然南阳王附在高纬耳旁,低声说了两句话。高纬先是一呆,紧接着表情一阵抽搐,连连狂笑不止,刚刚那种惊怒的表情,全都变成了幸灾乐祸的惊喜:“这、这位便是兰陵王妃么?孤的嫂嫂?” 云瑶依然嘻嘻笑着,歪头看着高纬,傻傻问道:“你是太子么?” 高纬拍案狂笑不止:“对对,孤是太子,孤正是大齐太子。”言罢他走到云瑶面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越看越觉得这位嫂嫂顺眼,仿佛刚才的疯傻之言,不过是为了给他助兴,逗他开心,才故意耍的乐子。云瑶大大方方地任由他看,全无寻常女子的畏惧和退避。 ——看吧看吧,最好把刚刚的事情全都忘光了才好。 云瑶一面腹诽,一面歪头看着高纬,又说了两句疯疯傻傻的话。忽然之间,她眼角余光瞥到了堂下的兰陵王,兰陵王被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按着,右手按在剑柄上,眼神里满是痛苦晦暗之色。 ——回来。兰陵王无声地说道。 云瑶别开目光,专注哄好眼前这位大齐太子。刚刚博陵王和冯翊王的话,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要是这位太子一言不合,胡搅蛮缠颠倒是非,治兰陵王一个行刺之罪,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两且她不舍得兰陵王除衣舞剑,不舍得他受到这般的屈辱。 高纬围着云瑶转了好几圈,直到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够了,才笑着上前,拍拍兰陵王的肩膀,和蔼道:“堂兄艳福不浅。”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室内人人皆知高纬是在说反话,便都别过头去,肩膀连连抽搐不止。 兰陵王紧紧捏着案角,将佩剑一点点地送还回去。经过云瑶这样一打岔,他自然也就不用再舞剑了,因为高纬已经找到了新的乐趣,正在围着他的王妃打转。周围的乐师们奏起了靡靡的郑曲,所有人都迷醉在了丝竹弦乐之音里,没有人再留意到他的异状。 舞姬们在场中翩翩起舞,大红的裙裾拖曳在地上,刺痛了他的眼睛。 琼浆酒液在金樽里泛起微澜,澄红的色泽让人食欲大增,稍稍抿上一口,便会在酒香里沉沉地迷醉过去。兰陵王僵直着身子,被博陵王和冯翊王一左一右按在席间,眼神晦暗且悲沉。 ☆、第15章 北齐|指上书 等到高纬对她没兴致了,又躺回两个舞姬怀里吃葡萄,云瑶才又退回了席间。 兰陵王稍稍让出了一些位置,朝她微微点头,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刚刚那两个粗壮的丫鬟一左一右地上前来,将云瑶半扶半架着,按在了兰陵王身旁。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宴席上是分席而坐的,除了高纬自己占据一席之外,其余都是大王和王妃们合坐一席,散列在两侧,留出中间一片空地来。 舞姬们在空地上翩翩起舞,时不时被一位大王拖拽到怀里,赐些美酒或是佳肴。 靡靡的丝竹之声自角落响起,笙、萧、箜篌、编钟、琴瑟,不一而足,或柔婉或靡丽的曲调在指尖流泻而出,歌姬们亦唱起了乐府的新词,全然是一派的靡靡之色。 上面的高纬不知听到了什么笑话,连连拍案不止,笑得在舞姬们怀里打跌。 那两位舞姬被高纬弄得鬓发散乱,连带着衣衫也有些凌乱,狼狈地躲躲闪闪。右侧的博陵王轻咳一声,暗示高纬别闹得太过火。高纬没理他,依然连连拍案狂笑,连声道:“有趣、有趣。”目光在兰陵王与云瑶之间逡巡,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云瑶身子一僵,心里暗暗地想,这位太子可别要再捣鬼了。 便在这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在她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字。 那人的指腹上带着薄薄的茧子,动作相当缓慢,每个字写完之后,都会略微停顿片刻,才会接着写下一个字。云瑶侧过头,看见兰陵王正襟危坐在席间,望着面前的金樽,目光没有半分的偏移。但他藏在宽大袖摆里的那只手,却缓缓地,在她的手心里写字。 他写的是行书,一笔一划地极是耐心,也极是温柔。 云瑶有些惊讶。她本以为北齐皇室通用小篆,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兰陵王在她的手心里写道:莫怕,一切有我。 他的指尖有些微凉,那些圆润端正的字体落在她的手心里,微凉的温度透过肌肤,传递了过来。 云瑶侧头望着兰陵王,心里忽然有些难过。他大概是习惯了吧,习惯了高纬的荒诞和张狂,哪怕高纬将是未来的皇帝,一个荒诞且张狂的皇帝,他也依然在逼迫自己去习惯。 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或许日后兰陵王的死,正与这位大齐太子有关。 她正襟危坐在席间,像兰陵王一样,盯着眼前的金樽和佳肴,但心神却已经飘到了高纬身上。兰陵王还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着字,但他写的是什么,云瑶已经无从去探究了。 高纬醉醺醺地倒在舞姬怀里,捧腹大笑不止。 舞姬们一面喂他吃葡萄,一面喂他喝酒。北齐的酒虽然度数不高,但空腹饮酒,却是最容易喝醉的。他不耐烦地推开一位舞姬,接着把脚搭在另一位舞姬怀里,让她除去鞋袜,替他揉脚。 全然不顾在场的都是他的叔伯兄弟,还有大半都是女眷。 兰陵王写完最后一个字,缓缓地收回手,端起金樽浅浅抿了一口。 两人宽大的袖摆交叠在一起,繁复的暗金色纹路蔓延在袖摆上,在烛光里泛着微微的光华。 朦胧的烛光下,舞姬们在场中翩然起舞。大红的裙裾拖曳在地上,在靡靡丝竹之声中悄然落地。在场的大王们一个个地醉倒,王妃们也三三两两地离场,像是已经不胜酒力了。 博陵王拍了拍巴掌,场中舞姬纷纷朝太子行礼,随后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又有一批新的舞姬从外面进来,比原先的那些更加年轻貌美,而且像是认准了太子一般,甫一进屋,便纷纷地朝太子旁边黏过去,围着他起舞,言语间不乏轻佻之言。 高纬醉眼朦胧地大笑:“果然是美人儿,叔父诚不我欺。” 他看了片刻,又惋惜道:“可惜孤年岁不足,否则定要好好尝一尝这番滋味。” 舞姬们娇娇地笑着,围在高纬身边,一个个地给他劝食劝酒。博陵王侧过身来看他,言道:“要是太子喜欢,那叔父就将她们送给太子了。等太子年满十二岁之后,自然就能尝一尝这滋味儿了。” 高纬连声道:“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又点了一位最年轻貌美的舞姬,让她来给自己斟酒。舞姬们听见博陵王那一番话,知道太子才是自己未来的主家,便一个个都娇笑着黏上去了。 高纬又就着舞姬们的手,用了些膳食美酒,才意犹未尽道:“孤该回去了。要是在叔父府里留得久了,恐怕孤就再也不愿意回东宫去了,哈、哈哈……” 随后他将案几一推,踉踉跄跄地起身道:“孤今日很是尽兴,多谢叔父款待。”言罢也不理会众人,跌跌撞撞地朝门口去了。博陵王又朝那些小厮们使个颜色,便有两个小厮上前扶住了太子。 忽然之间,高纬朝这边看了一眼,像是在冷笑,又像是有些忌惮。 等太子离场之后,席间便冷清了许多,但那种压抑的氛围总算是淡褪了。云瑶稍稍用了些饭食,又用了些菜肴和酒酿,忽然感到有些内急,便唤了两个丫鬟过来,让她们带自己去如厕。 博陵王府里处处都是假山和回廊,丫鬟们带着云瑶绕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厕所在哪里。云瑶有些无奈,又不能催促她们走快些,便只能慢腾腾地跟在后边走。忽然之间,她听到假山里传出了一些说话的声音,夹杂着“兰陵王”、“太子”、“郑妃”之类的词,像是两个男子。 而且两个男子的谈话声中,还夹杂着歌姬的莺声燕语。 云瑶望望身前的两个丫鬟,见她们没有留意到自己,便分出一道淡淡的影子,飘过去看。 那边果然是两个身穿王服的男子,醉得一塌糊涂,被歌姬们扶到外面来醒酒。其中一位约莫有三十岁上下,另一位不过二十来岁,两人都生得剑眉虎目,姿容不凡。 其中一人哈哈笑道:“你刚刚见到他的王妃了?” 另一人亦哈哈笑道:“见到了。堂兄诚不我欺,果真是个天生痴傻的女子。” 先前那人笑道:“难得他高长恭也有今日。不过听闻兰陵王生来骁勇,也不知道他的王妃能不能承受得住,哈哈哈哈……”言罢拍拍身旁的歌姬,笑问道:“你要不要也试试?” 歌姬娇娇地应了一声,连连躲闪不止。 另一人放诞地大笑道:“大概也只有那位‘天性懵懂’的,才能受得住罢。”随后抱起身旁的另一位歌姬,起身走到了凉亭里。凉亭里四面挂了竹帘子,密不透风,不多时便传出了嘤咛之声。 真是处处透着南北朝的荒诞和靡丽,处处都是王朝衰败之相。 云瑶无奈地退了回来,淡淡的影子飘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那两位丫鬟浑然未觉,七拐八绕地将她带到了……这是茅房?!盖得比前面那间正屋还要富丽堂皇,这居然是茅房?! 她呆了很久,终于还是战战兢兢地,到里头去上了个厕所。 现在已经有了粗陋的草纸,所以如厕很是顺畅。 如厕净手之后,云瑶又被那两个丫鬟带着,兜兜转转地朝前堂走去。经过刚才那处假山凉亭时,歌姬的娇吟之声越发地大了起来,还夹杂着男子的粗喘,显然是尚未结束。 等回到正堂里,云瑶才知道,府里的宴席已经散了。 诸王三三两两地扶着自己的小厮,朝门口走去,时不时踉跄几下。还有两个尚未乏力的,便抱起身边的舞姬,一脚揣开了内室的门。兰陵王仍旧坐在席间,捏着一盏澄红的酒液,目光沉郁。 那盏金樽已经被捏得微微变形,连带着周围的丫鬟们也都伏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他的身边零零散散地滚落了五六个酒坛,居然全数都是空的。要知道,刚刚云瑶离席之前,兰陵王只浅浅地抿了两口酒,总共还不到半坛子啊! 怎么忽然就…… 云瑶走到兰陵王身边,轻轻唤了一声大王。 兰陵王见到是她,眼里的沉郁之色慢慢褪去,又化作了无奈的悲凉。 刚刚河间王亲口承认,昔年的那些事情,确实是皇后的父族所为。也正因为如此,河间王才能轻而易举地拿到那些信函和文书,当着他的面付之一炬,而且丝毫不心疼。 至于其中的缘由…… 河间王的原话是,“那时父亲已经是半个皇帝,朝堂之中风起云涌,错了又能如何?”他眼里带着一些微微的鄙夷,还有一些让人不解的恨意。这种恨意,兰陵王曾在前皇后的眼里看见过。 那年朝中风起云涌,皇室危危欲坠,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那年他们的父亲,是最为位高权重之人。 兰陵王缓缓地站起身来,玄色的王服拂过案角,身形踉跄了一下。 “我们回府罢。” ☆、第16章 北齐|他喝醉了 云瑶上前扶住兰陵王,低声道:“大王当心。” 兰陵王粗粗地喘着气,眼里有些猩红。他脚边的酒坛子骨碌碌地滚了几滚,砰地一声撞在柱子上,碎了。残留的酒液在地上一点点地蔓延开来,满室都是微醺的酒香。 那些澄红的酒液在微微烛光下,像是蔓延开来的血色。 他想起昔日在战场上,冲天而起的火光和血色;又想起那日在邺城里,一把火焚烧干净的那些书函;还有母亲临终之前,散落在枕旁的星星点点的血迹;外祖父暴毙于狱中、暴毙…… 河间王轻描淡写地说道:“错了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 兰陵王踉跄了一下,眼里满是痛苦悲怆之色。 “大王、大王?”云瑶轻轻地唤了一声,又伸出手,在兰陵王眼前晃了一下,“我们回府去罢。这里已经没有人了。大王、大王?” 兰陵王回过神来,眼里慢慢地有了些焦距。他拍拍云瑶的手,哑声道:“我没事。”便踉跄着朝前边走了两步。他身高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