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在第一个城镇——姑苏城的郊外就遇见了他,六月的天就像娃娃的脸,大雨说下就下……” 她声音放轻了很多,手中的酒杯也慢慢放了下来。kanshupu.com …… 城东莫府,书房。 “夫人,您找我有事?”青衣接到琴南的传话很快就来了书房。 钟离珞看着面前立着的清俊男子,温言道:“我找你过来,是有件事想问你。” “何事?” “阿璃,她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青衣心里没有底,他不知道钟离珞知道了多少,于是面上没甚么表情的装糊涂道:“阿璃的眼睛怎么了么?” 钟离珞冲门外道了一声“进来罢”,一个垂首低眉穿着灰布粗衫的小厮慢慢走了进来,青衣看到他的脸,赫然是那天傍晚自己曾经吩咐过的那个小厮。 “你说说罢。” 那小厮抬眼偷偷看了一眼青衣,又害怕得低下头,小声道:“那日小人正在府里游廊上走着,想给后院的小翠带点小玩意儿过去,忽然就看见公子爷从门外冲了进来,狠狠地攥住我的衣领,逼问我夫人在哪。当时他的眼睛,就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血红血红的,仿佛要吃人似的。小人……小人害怕得瘫在地上站不起来,后来青管家给了我一袋银子让小人别说出去,小人……” 小厮说完了这番话,伏在地上哆哆嗦嗦的不住磕头:“青管家饶命,夫人饶命啊!” 钟离珞的脸上平静无波,只是道:“你下去罢。” 青衣在一旁听着,眼里没有半点惊慌的神色,甚至隐隐一丝笑意。 总算,自己没有看错人,钟离珞,果然不是简单的人物,自己当时留下这个小厮,也是存了试探一分她的心思,如今看来,整个莫府其实在她掌控之中,一丝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 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保护得了她。 于是他反问道:“夫人既已知道,何必问我呢?” “我想知道原因。” 青衣笑了笑:“人有不同,可能阿璃与常人不一样,所以才会有不同的瞳色。” 女子墨色的眸子冷下去,沉声道:“她是不是有心魔?” 半掩着的雕花轩窗忽然被大风刮开,噶吱噶吱的响,雪飘到了窗内的地面上,屋里有片刻的静。 青衣沉默了半晌,却避开了钟离珞的问题,偏了偏头,颇为大胆的认真询问道:“恕青衣无礼,敢问夫人拿甚么保护她?” 钟离珞视线转到了那几片雪花上,好像在思考青衣的问题,袖袍下的手指却不断的活动着,不过瞬息之间,她从怀里摸出一把两寸长的银针,素手一扬,银针便如漫天花雨般射向了青衣的方向,青衣身子没挪动一下,不是他不想躲,而是躲不开。 那些银针都是贴着他的肌肤擦过去,稍稍挪动一下便会被射中。 “笃笃笃笃笃”的声音不绝于耳,银针根根钉入青衣身后的墙壁,入木一寸。 青衣蹲下身捡起地上飘落下来的几缕发丝,慢慢扭头望身后的墙壁上看,那些银针排列着组合成了一个字。 青衣才放心的笑出声来。 好。好。好。 他抬起眸子看向钟离珞,终于道:“不只是心魔,而且是魇。六年前,阿璃被鬼母带上云梦山,当时的神志已然有些不清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很乖巧听话,练功也很用功,糊涂的时候就嘴里一直念叨着要‘报仇’,鬼母纵使医术高明却解不了心病,阿璃的神智后来虽然恢复了,但是每夜都被魇困住醒不过来,几乎整夜整夜的不得安宁,最初的时候她夜里在墨竹轩睡觉外面都是大家在轮流守着。” 钟离珞唇抿了抿。 青衣顿了顿,声音沉重了一些:“很快的,大家又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她上山不久,大约半年的样子,我和红袖去墨竹轩找她,却见她一个人手里拿着把剑对着竹林乱砍一气,好像对面有凶恶的敌人似的,嘴里还不停在说‘杀了你’、‘杀了你们’之类的,之后便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几乎每隔半年,阿璃便会犯一次心魔。只不过这次来京,时间仿佛又缩短了,她这两次犯心魔的间隔不过三个月。” 钟离珞唇越抿越紧,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青衣叹出口气,道:“这些年,我们试过许多法子,都无法根治,心病还须心药医”。 他忽然将青色衣衫下摆一掀,跪了下来,恳切道:“夫人,阿璃就拜托你了,希望你能保护好她。” 钟离珞看着这个面色坚毅的青衣男子,心里有欢喜,有愧疚。欢喜的是,她的汐儿这么多年被这些人好好保护着,愧疚的是,那些人中偏偏是没有自己的。 她推着轮椅从书案后慢慢出来,到了青衣的面前,弯下腰扶起他,轻声道:“我代她,多谢你们这么多年的照顾,不至让她一个人。” 青衣不在意的笑了笑,道:“没甚么,阿璃是我们的妹妹,大家心疼她照顾她是应当的。请保护好她,没别的事的话,青衣还有些楼里的事要处理,先退下了。” 钟离珞点头,青衣便行了个礼出了书房,他站在门口看着漫天纷扬而下的大雪,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大步往前院走去。 那件事,还是不告诉她了罢,毕竟,越少人知道越好。 钟离珞待青衣出去以后,把门窗都掩得紧紧的,缓缓褪下了身上的狐裘、外衫、中衣,从柜子里拿了个小瓷瓶倒出些白色的粉末敷在肩头、手腕甚至胸口上,那上面,青色的瘀痕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彷如厉鬼的爪子抓过的痕迹。 她敷好药慢慢穿好衣裳,低头呢喃道:“若是梦魇与心魔一起犯呢?” …… 雪,越下越大了。 几片白色的雪花从窗子飘进来,落在君曦乌黑的发上。 “那后来呢?” “后来,他杀了我的爹娘,而原因是数年前他爹娘在与我爹的一次冲突中不幸丧命,两代人的恩怨始终无法化解。我约他在雾隐山决一死战,他没有反抗,我最后也没能下手杀了他,只得许下‘永不相见’的誓言,这之后,当真便是三十多年未见。” “我那么信任他,把我的一生都交给了他,希望他好生珍重。” “当我满心欢喜的想告诉他我怀了他的孩子的时候,他却在那个时候让我知道真相,是他杀了我爹娘!他若是瞒着我一辈子,说凶手另有其人,或许他瞒我一辈子我就可以和夫君、女儿一世平安的活着。”君曦说着说着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深色的瞳孔中央一抹妖异的红光闪现,格外的妖冶。 “师父还有女儿?那她现在何处?易相知道么?” 莫青璃大惊,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师父有个女儿。 “他当然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话怎么会趁着我有身孕的时候告诉我是他杀我满门。不过也没有关系了,”君曦狠狠的灌了一口酒,大笑起来:“哈,哈哈,死绝了,都死绝了。” 近乎痴狂,笑声里却是彻骨的凄厉。 自己终归,是不能原谅易远。 说完又极为怜爱的望着莫青璃,手摸上她的发,颇为眷恋道:“阿璃,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不容莫青璃去揣测她话里更多涵义,她已经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袖,拿起一旁的面具扣在脸上,扔下一锭银子往门外走去。 ☆、第43章 湖两忘 雪花铺天盖地的往下落,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街上没有半个人影,路旁的屋子里晃出的淡黄烛光晕在雪地上,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君曦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着,莫青璃在后头不远不近的跟着。 空气中慢慢响起空灵悠远的歌声,仿佛是从遥远的高山之巅传来: 仿若昨日檐下初逢,四十年梦一生。 若来年终于往事尘封,大梦初醒。 问年岁,情如薄纱,缘聚敌不过离分。 缘聚敌不过离分…… 前方女人的身影晃了晃,倒了下去,仿若擦过暗夜的黑色鸿羽,无声无息。 莫青璃以为她是心力交瘁昏倒了,忙快步赶上去:“师父!” 莫青璃蹲下.身怀住君曦的肩膀,想把她扶起来,却见她睁大着眼睛,正定定的瞧着下雪的天空,仿佛入定了一般。 “我在等他。”君曦忽然道。 “恨是真的,我恨他杀我爹娘,恨他告诉我真相,可是我恨了他多少年,也爱了他多少年。我在等他,一直在等他,他知道我会继承师父衣钵,留在云梦山上,可是他没有来找我,四十年了,我等了他四十年,他也没有来。” 易远一直心存愧疚,所以才入了朝堂,以另一种方式等待,等她的回心转意。 明明是相爱的人,因为这场虚妄的等待,白白错过了四十年。 殊不知,有些情,经不起等待。 “我今日见了他,觉得以前胸中一切都是妄执之念罢了,不如及早放下,无爱无恨,无喜无悲。” 雪,似乎越下越小了,终于有了停息的迹象。 “师父,我们回去罢”,君曦虽然看上去仍是三十几岁的样子,但实际已经五十多了,身子骨不比年轻人,在雪地里躺久了,莫青璃担心对她身子有大害。 喊了几声不见有人回答。 她抬手拂去了身上厚厚的一层雪,坐起身来,望向一旁的师父。 君曦紧闭着双眼,已是满脸泪痕的睡了过去。 玄青色的身影浸在白色雪地里,就像醉在一片雪白月光之中,有一种灼目的凄美。 莫青璃抬目望了望四周,临江仙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门口悬着两盏大红色的灯笼,于是将君曦背起来,带进了楼里。 之所以没有带君曦回莫府,有两个原因:其一是莫府离这里的确远;其二是临江仙到底是鬼楼名下的产业,总比别的地方来得让她信任。 莫青璃将君曦放到客房的床上才想起一个问题:师父现下睡着,难不成要自己来替她宽衣? 莫青璃与她师父的感情并不浅,她也将她当做第二个娘亲,但细想起来这些年她们之间并没有多少温情时刻,她与她师父的性子都算不上热烈,她教莫青璃武功、医术、棋艺、奇门八卦五行之法,教完就走,除了必要的话,一句话也不多说,连像今夜这样坐下来一起说话的情形也少见,是以,让莫青璃替她更衣,她还真是有点不敢。 君曦的衣物整整齐齐就叠放在红木圆凳上,莫青璃看了看似乎已经睡熟的君曦,再瞥一眼圆凳,手里拿起衣物又放下,放下又拿起。 桌上的烛火晃了晃,灯芯烧到一半轻轻炸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莫青璃映在床头的影子也晃了一下,已经过去许久了,湿了的衣服再不换下来会着凉的,她这样想着终于将把手里玄青色的长袍放下,有些局促的低头去解君曦的腰带。 因为内力深厚,君曦穿的并不多,连中衣一并不过两件,她解开君曦中衣的系带,发现她左肩有一个红色的印记,像胎记又像是纹身,似乎是一只展翅飞舞的赤蝶,由于是夜里,烛光很暗,加上影子挡住了照过来的光线,看不太分明,莫青璃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出于好奇,或许是求证心理,她凑近了去看,几乎是以一种暧昧的姿势趴在了君曦身上。 “你在做甚?”君曦有些干涩的嗓音从她身下传来。 莫青璃一惊,飞快地向后弹开站直了身子,垂首恭敬道:“没甚么,见师父睡着,怕您着凉,替师父更衣而已。” 君曦半眯上眼,似是有些疲累的抬手揉了揉眉心,视线滑到已经解了一半的中衣,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面前垂首站着的徒儿,随即若无其事的拢好衣襟。 “你可以出去了。” 莫青璃有些窘迫难当,也有些害怕,道:“师父早点歇息,徒儿就歇在师父右手边的房间,有事唤徒儿一声就行。” “嗯”。 得到君曦同意后,莫青璃便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青黄之光弥满了客房,君曦望着莫青璃走出的黑色背影,觉得那个孩子似乎还是有些怕自己。 六年前,她还是一个刚刚到自己腰的小女孩,眸子澄澈却满满的都是倔强和防备。 ——我带你走,可愿意? ——我凭甚么相信你? ——你最好不相信。可是,你没得选择。死,或者跟我走。 这之后,子书汐便跟着君曦到了云梦山,一直在鬼楼里生活,随母姓改姓莫,以剑之名为青璃。 君曦为了让她早些成才,上山第一天便让她跟着自己练武习文,奇门五行样样不落,那时莫青璃报仇心切,难免心浮气躁,想早日学成。 江湖上如今只知毒圣,却已然遗忘了二十多年前与之齐名的医圣,君曦出身医学名门,后来继任鬼楼,做了楼主,逐渐淡出了江湖人的视线,而云梦山环境得天独厚,种着各类奇珍异果,帮助精进功力诸如曼陀灵芝、九星奇蕊之类的灵丹君曦不知喂了莫青璃吃多少。更是逼着她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