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晨离没工夫跟韩欣远进行多余的客套,电话接通后喂了一声,听到韩欣远回应了就直奔主题,“韩欣远,你在哪?” 季晨离问这句话的时候韩欣远正在一个地址隐蔽的私人疗养院里,她朝某个门里看了看,里头是明艳和许璐洋,表情严肃地在商议什么事,韩欣远犹豫了一下,抬腿往屋外走去,出了屋子才道:“晨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要见明烺。kakawx.com” 闻言,韩欣远语塞,她吞吞吐吐半天,才道:“明烺现在在接受治疗,不方便见任何人。” 可季晨离语气坚决,“我要见明烺。” “晨离,你冷静一点。”韩欣远头疼地捏了捏鼻梁,现在明家上下表面平静暗潮涌动,她和明艳已经忙了两天没合眼,实在没精力再去应付一个胡搅蛮缠的季晨离,“明烺那辆车的车身是经过特殊改装的,就是□□在车底盘下面爆了都没事,明烺伤得不轻,但绝对死不了。” “真的?” “真的。” “那我能听听她的声音么?” “季晨离。”韩欣远不耐烦地扶额,“这次车祸你真的以为是意外么?现在我们已经忙的不可开交了,你就别来添乱了行么?” 等季晨离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电话那头就只剩下了收线的嘟嘟声。 添乱,季晨离轻笑一下,她好像总是给别人添乱。 不过还好,明烺还活着。 季晨离的肺部终于得以流通一片新鲜的空气,她好像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季晨离暗暗骂自己贱,明烺对她坏成那样,那人真出事了,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担心牵挂。 季晨离当然不觉得自己还会到明烺那去自投罗网,可她也不愿明烺有任何的意外。 季晨离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了是了,陶源能活下来多亏了明烺,要是明烺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肯定会自责一辈子的,所以明烺得活着,得好好活着。 韩欣远那一通电话说得含含糊糊,季晨离好歹曾经在明家待过那么长一段岁月,明家的那点事有所了解,说来说去不过名利之争,季晨离懒得去管,专心给陶源煲汤做药膳,想方设法地为她补充营养。 陶源看季晨离若无其事,就知道明烺大概没有性命之忧,于是找了个机会问季晨离:“晨晨,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季晨离给陶源剥了根香蕉,切成刚好入口的大小,装在碗里,用勺子一块一块喂给陶源吃。 “就是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季晨离放下勺子,淡淡道:“等你好了,我可能会离开这座城市……再不回来了。” “那明烺呢?” “明烺……”季晨离讽刺地轻笑一声,低低地叹息,“姐,明烺那个人,把我害得这么惨,上辈子害了我还不够,这辈子还要继续纠缠不休地折磨。可就是这么个人,她出了事,我还是忍不住担心牵挂。” 陶源不知道她说的上辈子这辈子,只当她在发牢骚,可后面的话一听有点急了:“难道你还想和她在一起?” “在一起?”季晨离听了什么荒唐的笑话似的,摇摇头,嘴边扯出一点笑,“我和她再不可能在一起了,只要想起她,我就浑身发冷,冷得打颤。”说着,大夏天里,季晨离真的抖了一下。 “那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就随便找个小城市,开个早餐店卖煎饼果子吧。”季晨离笑了笑,“姐,以后我再也不能在你身边,吃你做的菜了,我爸妈的坟,你每年得了空,替我照看着点,就当你养大了个白眼狼。” 季晨离在这城里经历过温馨幸福,经历过灯红酒绿,也经历过生死磨难,她的两辈子都耗在这里,她在这城中待够了,也该走了。 “出去也好,这座城高楼万丈,灯火辉煌。富丽堂皇下面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走了好。”陶源轻叹,“走了好。” 季晨离听了,只是笑。 陶源受伤住院,没精力去管孤儿院的事,季晨离自然要多操点心替她照看着,季晨离生病的这一年算是把孤儿院这些工作人员的德性看了个遍,谁好谁坏,谁的心眼最多,她都记在心里,给陶源整理了个详细的名单,防止以后自己不在了陶源被骗。 杂事处理到晚上十点多还没处理完,季晨离特意定了个每晚十点的闹钟,准点给韩欣远打电话。 韩欣远上次话说重了,担心季晨离会计较,后来季晨离每天打电话过来,她很高兴,总想找机会解释那天自己的语气问题,不过每回都被季晨离轻言巧语几句话给带过去了,一次都没成功过,韩欣远有点无奈,干脆也放弃解释了。 季晨离清醒后,韩欣远再没说过喜欢她要照顾她这类的话,经历了季晨离的一场大病,似乎所有人都长大了,韩欣远自觉地不再提从前的事,小心翼翼地恪守朋友的那条线,但接到季晨离的电话还是很高兴,虽然季晨离每次只说几句话就会挂断,而这几句话都和明烺有关。 韩欣远不知自己是出于对从前的一种补偿心理还是真的对季晨离有点好感,她把明烺每天的情况交代给季晨离听,事无巨细,明烺今天意识清醒了,明烺今天终于不必再吃流食,明烺的手腕能活动了,明烺…… 季晨离没亲眼见到明烺的伤势,只从韩欣远每天的话里就能猜出,明烺伤得果真太重,从立夏到立秋,陶源都已经痊愈,明烺才刚能下地走路活动。 季晨离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夏天就在医院孤儿院来回穿梭中过去。 立秋刚过,秋老虎横行霸道,白天越热晚上就越凉,陶源痊愈不久,又是个事事都要自己操心的主,季晨离怕她生病,特意给她炖了银耳莲子羹当宵夜,看着陶源吃完,收拾了厨房,回她自己住的房间要穿过一条林荫道,晚风吹过,一片枯叶飘摇落在季晨离发顶上,季晨离拿下来对着月光看了看,这才发现,又到了秋天了。 季晨离今天刚和韩欣远通了电话,韩欣远在那头很兴奋,说明烺终于能站起来,连医生都不能打包票的事,明烺却做到了。 韩欣远没有细说明烺的腿伤到底有多严重,可季晨离光是想想都觉得骨头缝里疼得厉害。 “能恢复成从前那样么?”季晨离问。 韩欣远支吾道:“恢复如初有难度,不过能跑能跳没问题,就是从前那样的身手可能……不过她身边有那么多保镖守着,自己的功夫没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季晨离不置可否,沉默了一阵,才道:“我要走了。” “去哪?” “哪都好,总之是离开这座城市。” 韩欣远了然,点头,“离开了也好,反正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大不了以后我经常去看你。” 季晨离笑了笑,没说什么,于是韩欣远知道自己僭越了。 季晨离上辈子欠了陶源一辈子,这辈子又为了陶源欠了明烺一辈子的恩情,大概命运就是这么戏剧性,该发生的事,换种形式换个时间,总会发生的。 第二天晚上通电话的时候,季晨离道:“你跟明烺说,我想见她一面。” 韩欣远那边答复得很快,定了时间,周六十点还派了车来接季晨离,车子在疗养院门口停稳之后,季晨离心里咚咚打鼓,开车门的时候手都是哆嗦的。 韩欣远早已在疗养院门口等着,见到季晨离的时候一阵恍惚,不尴不尬地笑了一下,互相客套几句,领她进去,到了一个幽静的别院,在其中的一个房间门口停下,“明烺就在里面。” 她说完识趣地离开,季晨离牙齿都在打颤,强行镇定心神,稳住手上的抖动拧开房门,落地窗前站着一个高挑清瘦的背影,四周竹林环绕,又逆光,外头亮堂,屋里却很黑,明烺的身形混着屋内昏暗的光线,形成一道单薄的剪影。 季晨离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过明烺,几乎认不出明烺的样子。 回想从前,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明烺的身材永远是修长又匀称的,精瘦的身形下涌动的都是力量,从来没有这样单薄得仿佛秋风都能吹倒她的时候。 季晨离轻声唤那人的名字:“明烺。” 话音一出,自己都能听到音调里的颤抖。 第83章 释然 听到季晨离的声音,明烺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手猛地攥成拳,又突然松开,慢慢挪着步子坐在落地窗前放着的竹椅上,抬手指了指茶几对面的另一张椅子,“坐。” 她端起桌上玲珑的紫砂壶给季晨离倒茶,指腹贴着壶柄,温润如玉。 季晨离不知自己怎么抬动的脚步,等她意识过来时,已经走到了明烺的面前,这才发现明烺的头发又蓄了起来,从前扫脖子的短发已经长过了肩膀,柔软地撩在耳后,明烺这个人,性子冷硬,发质却出乎意料的软,散在肩头,像墨水流淌成的瀑布。 现在的明烺,好像重新变成了季晨离初见她的模样,看得季晨离恍惚。 “欣远说你要见我。”明烺把一杯茶放在季晨离面前,淡漠又疏离。 季晨离点头,“我得知道你死没死。” 明烺轻声嗤笑了一下,“我没死,你肯定很失望。” “你眼睛怎么了?”季晨离指了指明烺的眼眶。 明烺鼻梁上挂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左眼那边的镜片用一个套子挡住,只露出一只眼睛。 “没什么,暂时不能见光,就遮起来了,再过一个月就能恢复。”明烺抬头推了推眼镜,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自顾自喝了一口。 明烺其实挺适合戴眼镜,她鼻梁高,眼窝也比平常人深那么一点点,戴上眼镜之后有种斯文的感觉,不过她不戴眼镜也是很好看的,眼神锐利,随时能把人看穿。 只能说好看的人不管把自己倒腾成什么样都很好看。 这样的明烺仿佛换了一个人,和季晨离记忆里那个骗她困住她,让她痛苦的好像不是同一个人,于是季晨离在明烺面前没自己想的那么害怕,至少没有害怕到浑身发冷的地步。 季晨离道:“谢谢你救了陶源。” 陶源是季晨离这辈子在世上仅有的牵挂,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季晨离真不知道自己重活一遍还有什么意思。 明烺笑了笑,“就当还了从前我欠你的债了。”她手慢慢地抬起来,伸进自己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册子,推到季晨离的面前,“我还欠你个东西,正好今天一并还给你。” 季晨离瞥了眼那本册子,枣红色的皮质封面(注),“离婚证”三个大字明晃晃照进季晨离眼睛里,季晨离这才想起来,自己和明烺上次办的离婚手续是假的,不过眼下这本离婚证应该是确真无疑了。 上辈子七年,加上这辈子近三年,季晨离和明烺一团糟的婚姻竟然也维持了十年时光,真不可思议。 季晨离收了离婚证,看了明烺一眼。 明烺一直没有正眼看过季晨离,她大部分时间保持侧身看窗外风景的姿势,端着茶杯,躺在竹椅里老神在在,人又清瘦,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季晨离也没再说话。 房间寂静下来,偶尔风吹过竹林,一阵沙沙的声响,到底是秋天了,这么静坐着,季晨离慢慢地就有点冷了。 两人沉默了半个小时,明烺品完她那一小杯茶,放下杯子,这才又开口道:“对了,你从前养的那只傻鸟死了。” 季晨离怔了片刻,才想起来明烺说的是那只八哥,虽然是只蠢鸟,季晨离好歹养过几日,有些感情,不由问道:“怎么死的?” “夏天那场车祸,鸟笼压扁了,后来车子又自燃了,尸体找到的时候是一团焦炭,不知是被压死的还是烧死的。” 季晨离诧异地看了明烺一眼。 那场车祸的消息被全面封锁,网上只能零星找到一点报道,季晨离没亲眼见识,不知道竟然严重到这个地步。难怪明烺会伤得这么重,这是有人故意想让她死。 明烺以为季晨离在怪她把傻鸟害死了,于是跟她道歉:“对不起。” 季晨离摇头,她心里斗争了很久,像下定了决心,终于道:“明烺,我能照顾你。” 明烺倒茶的手顿了一下,茶从杯子里溢出来,弄脏了雕花的茶几。 “你?照顾我?”明烺嘴边露出一抹讽刺的微笑,摇摇头,弯腰拿了茶几下面的毛巾擦干水渍,“算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二次生命,我不想后半辈子都膈应。” 季晨离明显愣了一下。 明烺又道:“季晨离,你虽然不聪明,但从前有句话说对了,我对你的那些纠缠,说到底不过是执念,上辈子执着得久了,魔怔似的就当成了爱情。仔细想来,你我连婚姻都源于你一厢情愿的要挟,我对你除了厌恶还是厌恶,哪里来的什么爱情?不过你竟敢死在我眼前,我太过不忿罢了。”明烺说着,好像自己都觉得荒唐,笑了笑,叹口气道:“活了两世才活明白,可笑,太可笑了。” 季晨离听了,也跟着明烺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一厢情愿想补偿明烺对陶源的救命之恩,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反闹得自己不尴不尬。 只听明烺又感慨,“我两世都走得平顺,这回经历一遭大难,总算看清自己,倒还不算太晚。” 季晨离点头,淡淡道:“恭喜。” 季晨离早已做好了要走的打算,只因明烺救陶源一命,她欠下明烺一个恩情,怕明烺因为那场事故留下什么隐患残疾,现在看到了人,完好无损手脚俱全,也终于看清了自己,季晨离想,她和明烺拖拖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