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凤歌早早出了门。柳红白在院子里垂眸欣赏着开的大片大片的红色山茶花,我走出之时她抬起头看向我“昨夜睡的可好?” 我嗯了一声摘下一朵山茶花道“红色山茶花是七秦所有,大霖少见,花溪为了凤公子真是费尽心思百般宠爱。” 她作势欲将山茶花别在鬓间,手一顿若有所思改为藏在袖中。清风拂过,几瓣落花掉在了她的鞋尖,她喃喃道“他才不喜这花,是我喜欢。” “表姐!表姐!”萧惊鸿跑的极快与柳红白撞个满怀,他面色微嗔“你怎地不躲开?” 蛮不讲理,说的便是他。 柳红白垂下了眼眸已有不悦“听闻萧公子在素有天下第一斋美名的书斋内学习过一阵,没想到这般莽撞,还不同人讲道理。” 萧惊鸿掐腰不屑“我这样子,从娘胎出生便是如此!不讲理也是天生的,别拿什么破斋压我。狗屁天下第一斋,不就是个把人变成粪坑石的地方,号称斋内所出皆美玉之君,都是扯淡。” 我嗤笑“萧公……惊鸿性情如此,大抵那书斋就是相中了你的纯真才收你入斋。” 他挑眉“不是,是书斋被人烧了,我母亲捐钱重建整个书斋,破例收了我。” “……” 柳红白侧头在我耳边低语“据说是叶衾良烧的。” “……”这事儿,倒也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萧惊鸿一摆手不再和柳红白争辩什么,他兴奋问道“我们何时启程去看看盛京?” 柳红白出口相噎“盛京离此处不过几十里路程,你急什么。” 萧惊鸿跳脚“都那么近了!远远都能望着了!心里揪着就难受!你不走,我带着表姐走。” “惊鸿,我还有事处理暂留此处。你可先去盛京,听人说欢阁是个好地方,你去长长见识。”我背手半开玩笑,只想将这个包袱先甩出去。 萧惊鸿脸皱在一起面无表情突然大笑拍我肩,太过用力让我上身微微后倾“嘻嘻,表姐当真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在七秦母亲看的紧,到了大霖终于能见识一下了!这就走!你到盛京一定来寻我!” “嗯,好。”我话音刚落,他冲了出去,风风火火。 待到他走后,我与柳红白谈起了“天下第一斋”高止斋,我感叹“当年时斋和令斋创办都是向高止斋学习,可到头来连高止斋丝毫都没学了去。如今女帝重新开斋,也不知何人能将它创置好。” 她搭话“我的消息是,女帝定的郁相亦负责相干事宜,斋长选定了仲文乐。” “竟然是她,脾气火爆,三十多岁颇有当年何御史之姿。”我轻笑“斋中人以后要受苦了。红白,女帝怎么会想起这么一个人?” “朝堂之上为了这斋长争论不休,郁丞和何御史那边都想派上自己人。李少府又出来做了和事佬,推荐了仲文乐。”柳红白一滞“仲文乐,脾气太硬。” 不知她是在仲文乐那里发生了什么,能够得到这个结论。她愤愤“我派出去的人,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脾气硬的。那宝华虽然倔强,因为你我和他打过几次交道,是个讲理的人。可那仲文乐……”柳红白咬牙切齿“我在得到消息后查过她,她一双儿女竟都吃不起饭,饿的骨瘦嶙峋。我好意送去了一袋粮食,她可好转手分给别人。她饿着不打紧,可怜了一对年幼儿女。” 我淡淡道“她和贺彰平不同,贺彰平虽然不世故但是知世故。仲文乐是真的不知世故。” “我们也今日也启程,去找哥哥。”柳红白转身背对一院火红山茶花。 “嗯。” 不等与凤歌告别,柳红白就与我离开。一路上我沉默,她比我还要沉默,几番失神,偶尔强颜欢笑。 天黑之时,已然进了盛京城。不过半年时间恍若隔世,平星街的红色灯盏依旧明亮,路尽头的皇宫也一如昨日明亮。只是这座城里的人,变了个天地。 和柳红白并肩走在路上,我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不敢听的话“霜晨她们带着旭儿去了哪里?” “女帝自知对不起你,保留了栗王府,云旭承袭了你的王位,霜晨一直扶持着,现都在栗王府。”她随着我停住脚步道“你收养的云寒,跟了赫王,像她母亲一般忘恩负义。” 耳边是柳红白的话,可我正抬着头看着身侧酒楼上的那人。他立在栏边远眺,明亮灯火映出他的剑眉星目,他忽而笑了起来与身边之人耳语,甚为亲密。 他身边之人转过身来,这才看得清晰,是穆艽。而他,是皇城中尊贵不凡的青年才俊郁相亦。 目光一直盯在他身上,太过炙热引得他低头望了下来,在我身上只是一扫而过,便继续与穆艽交谈。 “走吧。”柳红白唤我,我嗯了一声随着她走向柳青蓝的小药房,名为济秋堂。 刚走几步身后有人突然拉住我的手臂,他沉声道“云笙?” 这个声音不夹带任何感情,冷淡还是冷漠?我分辨不出,可自心脏穿出的撕扯痛感连带着指尖发麻。 我抽出手回身看着站在对面的郁相亦,与他凉薄声音不同,他眼眶微红。 我一派自若,用自己嘶哑的声音说“何人?你大抵是认错人了。”他看向我身边的柳红白,柳红白泰然自若不怕他的审视“这位公子,这是我的娘子,你这般,不妥吧?” 柳红白经常被人错认为男子,这时候说出这话她也不慌。 可郁相亦不依不饶“你说她是你的娘子,可有证据?为何不摘下面具?” 柳红白一哼拉起我的手搂住我的腰“按照这说法,这位公子难道不要证明一下你身后的小姐和你的关系吗?公子不要街上随意拉扯,坏了名声。” 他身后站着的是穆艽,她也望着我,面上满是不耐烦的神色,也不知郁相亦究竟做了多少次错认之事,她已经见怪不怪。 他吸了一口气还在盯着我,良久后双手相握弯腰行礼“错认为故人,打扰了。” 柳红白挑眉“今儿你运气好,我还要去给娘子抓安胎药,要是平日我定要和你辩个清楚。”说罢头也不回的带着我走了。 我无奈道“又扯了一个谎。” 她呸道“倒霉的紧,盛京那么大,偏偏一进城就遇见了他。不说的真实点,他还纠纠缠缠。” 到了济秋堂,柳青蓝披着冬衣坐在堂前挑拣药材,从我们踏入这里他头也没抬。柳红白随意移个椅子坐了下来“哥哥,你还没死,真是祸害遗千年。” 柳青蓝把药材一甩,扔在盘中叮当作响抬起头,眉眼挂着冷漠“你这般兴风作浪还活着,我治病救人怎么能死你前面。” “柳先生。”我与他打招呼,他起身行礼“殿下。” “先生不必再多礼了,那事还依靠先生。” 柳青蓝嗯了一声“你若是想好不悔,从今夜开始,一日一碗汤药,七日之后你武功散尽,我便替你改变容颜。” “想好了。” 他皱眉欲言又止,指着他刚才挑拣的药材“这些就是了,你拿去煎了就服下。” 我对他行礼“多谢柳先生。” 我捧着药材跟着小厮去了后院药房,一排排药炉底下炉火正旺,小厮为我指了个空药炉就离开了。 我坐在小椅子上将药材倒入其中,摇着蒲扇盯着水色渐渐变成浓郁黑色。 柳红白推门走进道“你急什么,明日再煎也来得及,非要今日喝。” “他疑心我了。” “郁相亦?” “嗯,我得抓紧改变容貌,不然他一定会发现我是云笙的。” 柳红白也拿起蒲扇摇一摇加大火焰“所以你何必站在下面瞧他。” 身不由己,只一眼再移不开目光,也挪不动脚步。 一如御史府初见,各自风轻云淡,到现在,我与他还是隔着千山万水。 只道当时一时意乱情迷,静下心仔细想来,我对他只是一位王爷而已,也只是少见知己罢了。 炉下烈火摇曳,一碗浓黑汤药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毫不犹豫一口饮下。 药效来势汹汹,我站着便觉得双手力气渐渐被抽离,手中瓷碗也在颤抖。我强忍着不适把碗递给柳红白装作若无其事“回房休息了。” 一路上步步艰难,刚走进卧房就栽倒在地上。地上出现一滩从我鼻中流出的鲜血,我扶着墙壁勉强站起来走到床边躺下。 这种感觉不是痛,是感觉自己的感知在一点点逃脱身体,视觉听觉甚至触觉都在丧失,脑袋里一片空白。仿佛漂浮在半空中,眼睛睁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