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自天道的力量冲淡了远古大能的威压,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他们渐渐拾回了控制四肢的力量,可是……又能逃去哪里? 裂缝中看到的天空是熔岩的火红色,青铜墙壁如烈日下的薄冰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熔化,所有的人都是困在炼丹炉内的蜉蝣,早晚会倾泻而下的岩浆包裹,尸骨全无。kenkanshu.com “看样子我们都得完蛋了……” 困在爆发的最中心的沈天,不无悲哀地说着。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多愚蠢多无知,竟然天真地以为区区数千年历史的万始宗已经拥有和上古神君平起平坐的资格! 即使早在万年前便从世人的记录中彻底消失,北冥神君的威严依旧不容亵渎! …… 李玉暖也抬起了头,她受过凤凰火,即使是这等时刻,呼吸也还保持顺畅。扭曲模糊的视野里,她看到熔岩疯狂地喷出融化了冰雪,随即因为冰原的严寒凝结成黑色的火山岩漂在水上,又在下一个刹那被新喷出的熔岩重铸分崩离析地坠落! “即使侥幸不被熔岩烫死,也会被这些石头砸死的。”李玉暖苦笑着嘟囔道。 人皆有一死,即使是大罗金仙也难免一死,虽然死在这宛如末日般的自然伟力下,可谓气势磅礴。但是死毕竟是死,死了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莫名的伤感中,她不由自主地吟诵着薤露,此刻她终于深切地意识到“人死一去不复还”是何等的悲哀和无奈。 轰!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雷鸣爆炸声响起,震得她耳朵都快要聋掉,青铜山洞已经大半熔化,万始宗的弟子们中也有为数不少地被岩浆吞没,唯有她因为处于暗红色符阵的范围内,不但没有受伤,反而乘着岩浆上浮,越升越高。 岩浆巨浪将坐在符阵孤舟上的他们推到了高处,她看到宏伟庞大的青铜宫殿像儿童的积木一样越来越小,灼热的岩浆混着凝固的火山岩暴雨般下坠,落在地面上,溅起半天高的浪花,其中又夹杂着牛头大的冰雹,扑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火焰和冰雪一起涌动,如蝗虫吞噬庄稼般飞快地啃掉了大半个北冥冰宫。短短几个刹那后,冰宫就彻底地被火山岩浆和泥水淹没了,只有塔尖和巨石还露在熔岩和雪尘之上。 李玉暖感到一阵悲哀。用不了多久,这些最后的痕迹会被名为自然的伟大力量从天地间彻底抹去。太常故意将宫殿建筑在火山之上,一旦魔炽发动自爆的符阵,岩浆喷泉就会把青铜宫殿融化。 所以命名为北冥冰宫,因为冰雪总会在火焰中融化,回归虚无。 符阵还在持续升高,渐渐飞离北冥秘境。 看着下面肆虐的火海,李玉暖突然流出了眼泪,她不怪魔炽残忍,也知道此刻埋葬在冰宫里的所有人都是罪有应得。但……眼看着同门们宿命般地被北冥秘境的火焰吞噬,心中总还会浮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悲哀。 如果……如果能多拉一个人上符阵,是否就—— 正当李玉暖自怨自艾时,早已千疮百孔地魔炽突然挣扎着坐起,静静说道:“……薤露剑再现人间关系太大,而你如今的修为又太低。哪怕只是为了保护你,我也必须发动自爆的符阵,掐断所有的线索!” “所以……杀人……是为了我?” 她喃喃地重复着,舌尖甚至开始颤抖。 魔炽理所当然地点了头:“原本我还担心贸然出手,会让你不快。好在你的这些师侄们确实足够贪心,竟自己踏入了陷阱,最终招来这下场……等我死了,世间知道你得到薤露剑的就只有天地和你自己了。” “……是吗?果然是好算计。”李玉暖黯淡地说着,猛然抬起头,“唯一可惜的是……我根本不是桑洛的转世!神君苦心算计,牺牲了那么多人,最终却——真可笑!” 魔炽闻言,摇了摇头,道:“不,一点也不可笑。神君的计算并没有出错。” “哦?!我倒要听听,你又能给出一番怎样的道理?” 李玉暖略带挑衅地说着,被仇恨和荒诞蒙蔽的她,看不到魔炽湛蓝的眼中流露的死气。 “……薤露剑确如他所言,是神君失去桑洛宫主后凝结毕生心血所铸的神器,但神君从未想过把它留给桑洛宫主。神君深爱着宫主,知道宫主入轮回时曾经发下誓愿,生生世世不愿想起今生!他怎么可能违背她的意愿!他……从最开始就没有计算转世后的宫主回到冰宫继承薤露剑的可能!” “……那你为什么还——”李玉暖迷惑地问着。 “神君遗命我们在此等待的不是桑洛宫主的转世,而是鬼面魔尊的传人。所以当我通过水镜看到您持有青铜面具和诱魔镯,修炼的功法也是星辰无双诀时,我于是刻意让铁剑门三人与您遇上,发动藤蔓,试探您是否与魔尊一样重情重义……之后我依从神君的嘱咐,假装误认您是桑洛宫主的转世,将神君的遗物以及神君对宫主的思念,全都传递给您。” “……你的意思是说所有的事情都是北冥神君早早算计好的?!” 李玉暖难以置信地问着,魔炽闻言,凄然一笑。 “是的,薤露剑的取出也在神君的预料中,您既然得了诱魔镯,必定会与他相遇,而世间也只有他……有办法让您安全取出薤露……他要求我们直到您继承薤露剑后,再告诉真相。并在送走您以后,自爆整个北冥秘境!” “这——”李玉暖倒吸一口凉气,自以为聪明的计算,原来全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他想得到什么!”她失态地大喊着,“不管是薤露剑还是……言灵传承,都是珍贵得足以让整个修真界陷入癫狂的礼物,把这么多珍贵的东西送给一个废材,他当真不是思念妻子太过,疯了吗!” “没有疯,神君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依从预言书的指示。”魔炽有些无力地说着,“北冥秘境本是万年前的大封印的一部分,万年是它的极限,即使没有这次的自爆,它也会崩落,浩劫会再回人间,只有鬼面魔尊的传人……可能……有机会……” “……神君留下薤露剑,希望你能够凭借此剑,完成鬼面魔尊没有完成的事情。若是有缘,遇上……宫主的转世,也请照拂一二……算了,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她既放弃前世,甘愿做个平凡人与我相忘于轮回,又何必强求……” 他的口吻开始错乱,但李玉暖不奇怪,她知道,此刻说话的是魔炽,也是太常。 “那个浩劫,会非常可怕吗?”她问。 魔炽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雪原。 李玉暖明白了。 把月华前辈锁进诱魔镯,逼迫凤凰神君涅槃逃避,让北冥神君不惜殒命镇压……正是灵识中的夹血浪而来的黑衣神灵,那个只一道幻影都让人道心破碎的可怕大能! 但不知为何,想到他时,她的心中却又生出了深重的怀念,似乎他们——似曾相识! “好。”看着下面不断崩塌的冰原,以及坐下燃烧大半的符阵,李玉暖咬了下嘴唇,“……我答应你,若是有缘,遇上……桑洛的转世,我将护她生生世世,直到薤露折断!” “多谢了!” 话音刚落,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符阵越发的火焰磅礴,它飞快地下坠,重重地摔在地上,冲起半天高的雪浪,顷刻间便将李玉暖和魔炽都埋没! ☆、第97章 神的归还 北冥秘境崩裂的那一天,西域卢遮那寺境内的一座雪山山腰,有个半新不旧的古庙,庙前的大树下,一位老禅师正在捣茶。 他已经很老,甚至比身旁的松树更加苍老,穿着白衣僧袍,衣裳缝隙里满是泥沙,但因为那生满细纹的苍老面容,竟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洁净感。 手砌的泥炉上,水声正沸,老禅师将新蒸熟的茶菁小心地放入乌金臼中,挥动金刚杵捣烂,每一记都不缓不慢,不重不轻,抑扬顿挫间恰和天地的呼吸。脚边的牦牛皮上,横七竖八地摆放了二十几个茶模,都是东海金砂质地,有圆有方也有花形,刻出来的团茶自然也是一样的形状多种。 西域寒苦,不适合茶树生长,即使是德高望重的禅师也吃从中原运来的砖茶,兑上新打的酥油。然而白衣禅师的右手边却生了棵半人高的茶树,树叶鲜嫩,阳光下,新叶浅金色的毫毛隐约可见。 突然,如戈壁滩上随处可见的红柳树皮的粗糙手掌停下了捣弄,张满细纹却又舒缓好似披风嫩枝的容色也骤然紧张。老禅师抬起头,看着依旧万里无云的碧空,一声叹息:“北冥秘境已经崩落。冰原的封印最多半年就会破败!神君,这个赌,果然是你赢了。” “神灵的归还,岂是凡人能够阻拦?” 空寂的广场,山风呼呼地吹,却有个声音缓慢响起,口气狂妄,简直可称傲慢。 然而听到这句回答,老禅师反而平静了,他低下头,继续着捣茶,只是动作到底没了先前的那份自然。 “确实,帝尊能预言了自己的死亡,自然也能预言自己的归还。”捣茶的同时,老禅师喃喃说道,“但世界不断地变化,明天的我尚且未必是今天的我,何况万年前的预言?即使所有的事情都如预言书般开始,帝尊从漫长的睡眠中苏醒,披着缀满骷髅的皇袍君临三界,但故事的结局会怎样,却是谁也不知道……” “大和尚念了千年的经,居然真把自己念成了个佛。” 讥笑中,空气如水波般晃动,黑衣男子缓慢走出,却也不问主人,径直坐下,饶有兴致地玩弄着东海金砂铸成的茶模。 “但你注定成不了佛,即使你每天都捣茶、浇花、剪草、洗衣……竭尽全力地顺应天合,你的心却始终对外物存有牵挂。” 被万始宗认定是偷吃气运金莲的恶徒的渊默,冷傲地评价着,只有太阳真火才能熔化的东海金砂在他的手中被尽情地扭曲成各式花形,转眼间已经面目全非,于是他意兴阑珊地将它们团成一团,像扔垃圾般将它们抛回毡毯。 “神君何出此言?因为我用乌金臼捣茶,用东海金砂做茶模,所以我便依旧留恋外物?我既欲超脱,自不会为万物所绊,黄金和尘土、美人和白骨,于我眼中具是一样。看花是花,看水是水,仅此而已。” 珍贵的东海金砂茶模被捏成了碎屑,老禅师却也不恼,叹息之余默默地将碎渣收好,眼神有些悲伤,但也只是勤俭持家的老人感伤用具损坏,对物品的材质并无半点迷恋。 然而渊默的笑容却更加冰冷:“越是刻意淡漠,越证明你着了色相。顺天有道,逆天亦可得道。道没有固定的形式。心不为万物所属,自然天地任你逍遥。若是执迷于道何谓道,便是心在囚笼,终难脱道。大和尚,即使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你也还是和千年前一样,连自己的心都不敢直面!” 被如此一通强词夺理的斥骂,老禅师却也不恼,甚至还笑出了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苦修了那么多年,终归还是跳不出自己!可是神君,世间又有几个人能直面自己的心,驾驭自己的心?修真修真,名为去伪存真,其实不过贪图长生不死!即使大能如你,亦是心为欲望所囚!” “不错,我的心确实被欲望所囚。” 渊默静静地接过老和尚的话,他的神情在那一瞬间露出了疲倦。 “虽然有些可笑,但支持我求道至今的确实是欲望。不将逆臣斩杀殆尽,我的心就不会满足!幸运的是我已经找到了他们的痕迹……躲藏了一万年,到底还是……逃不过我的执念!” “你要杀他们?”第一次,老禅师的容色有了变化,“他们——” “如果可以,我自然希望能亲手斩杀他们。但主上……曾立下誓言,回归之日,必当屠尽逆臣,我……不能违逆我的主上。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在主上回归前,将他们一一找到,而后交给主上,请主上定夺!” “……你,着了相……” 老禅师有些无奈地说着,渊默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站起。 “主上曾言,道本就是个笑话,刻意谈道便已经落了下乘。何必在意谁中了色相?” 说罢一步跨出,消失在澜澜波纹中。 老禅师静默地看着他,突然手指虚空捏环,一朵曼珠沙华凭空而生,他含笑捻话,松手时,花瓣却化为流火。 “……劫难将至,谁能置身事外?命运自有它的规则,我等不过一蜉蝣。终归不过花非花,梦归梦……” 低宣一声佛号,老人将零落的曼珠沙华抛下,孑然一身飘然而去,一路且歌且行,空留泥炉上沸水汩汩不停,和捣到一半尚在冒热气的茶菁。 山风中,鲜嫩的茶树依旧招摇,淡金色的嫩叶却已全数转黄,无力地飘落…… …… …… 不知名禅师和黑衣神君的对话发生时,万里之外的冰原,早已过了花期的冰雪花依旧开得妖娆。 这里的天空还是那样的平淡,病怏怏的苍白着;这里的驻守还是那样的无趣,懒洋洋的发着呆。数里外,近千名无头僧正在刻满诡秘符文的庙里吟诵着谁也不懂含义的诗篇。 一切都是那么的普通,这一次的祭奠和过往的九千多个祭奠一样,重复着神秘和枯燥。 然而微冷的空气中,却有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正飞来。它们是那么的轻盈那么的薄,像流在空气中的丝线,自北冥秘境出发,不远万里地飞舞着,掠过高山和湖泊,穿越深寒之地,飞过长满荆棘的森森古庙,擦着红得像火却冷得能够凝固呼吸的冰雪花,最终停在了冰原的最深最冷处——严寒得连肆无忌惮的冰雪花都不敢触及的生命禁区。 然此地并非空无一物。 自冰原形成之日便存在的禁区中央,庞大的冰山中影影绰绰可见一个黑色的人形,他的容貌和形体都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出穿着了黑色的长袍,四肢修长,长发披散,虽然是被封印,仿佛只是小憩般舒缓。四根连接天地的光柱刺入他的四肢,与其他封印一起作用,将他牢牢镇压。他的胸前诡秘地存有一处蛇形的孔洞,似乎有什么东西早已逃逸。 荧光静静地落在巨冰上方,此地太过寒冷,威压也太过强大,即使轻薄如荧光也会在触及的瞬间便被化为粉屑。但它们却还痴迷地打量着巨冰深处,企图看清冰封之人的威严容貌。这份痴心很快就让它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嗤地一声,化为了一滴萤火,落下,在锁缚右手的光柱上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孔洞,如蚊虫叮咬般。 仅仅是一滴萤火当然没有任何意义,但此刻向巨冰涌来的是成千上万! 因为北冥秘境的自爆而重获自由的它们密密麻麻而来,铺天盖地,很快就挤挤挨挨地占满了整个冰山。虽然刚刚扑到冰面就会化为萤火消失,但徘徊在空中的数量却依旧庞大,光的海洋足以将世界都点燃。 于是锁缚右手的光柱上有了无数孔洞,如蜂窝般,不,比蜂窝更加细密! 若有人能看到它们毅然赴死的身形,必定会为之震撼:无边际的冰原此刻宛如萤火的巢穴,淡色的影子狂舞组成黑色的狂潮,巨柱在比飞蛾扑火更痴狂的攻击中松动,黑色的巨涡在天空盘旋,尖叫着,层层叠叠,挤挤挨挨,最中心隐约可见光的王座。 冰雪花也感应到了王者的归还。 一直都安静开放的它们骤然热烈起来,竭尽全力盛放的花蕊吐出生命的冰寒,纷飞而来。它们是那么的弱小,却又那么的倔强,趴在光柱上时脆弱得好像蜉蝣趴在大象的身上,但这份执着只有开始没有结束。它们游过冰寒,带着再次拥抱世界的欢喜而来,再强大的力量也终将在它们锲而不舍地啃食中瓦解,化为光屑飘落。 哗——隆隆—— 一声巨响,光柱破碎,世界陷入了平静,冰面上铺满了破碎的光,像水晶一样,大地开始淌血,冰雪花和萤火都精疲力竭地安静了。 但寂静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