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也无法理解,只要挥刀就能回到过去,然后…… 然后? 电车上的人,没有一个和她有关,都是陌生人。 她为什么非得回去?为什么非得为了一群陌生人而赌上性命?为什么不选择好好的活着? 促使她挥刀的理由,并不充分。 如果电车上有她的亲人,她或许会逼迫自己将刀子送入咽喉。 终究都是陌生人,疼痛隔着距离,便不能切肤入骨的感受到,旁人会表示哀伤和同情,却无法感同身受。 水果刀被放下了。 她的后背靠在沙发上,视线放空,没有焦距,似乎陷入了一片混沌。 白维打开了灯光,暖色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青年说:“到饭点了,先吃饭吧。” 女孩抿着嘴唇:“我现在哪里还有食欲。” “人是铁饭是钢。”白维摇头说:“不论何时何地,饱暖才是人活着的最基本目的,明国人打招呼第一句都喜欢问‘吃了吗’,也是此理。” “你很擅长说教。”归蝶半推半就的坐在了桌子边,看着一旁准备的两副碗筷:“还有人?” “还有我的妹妹和一位客人,不用等她们,饿了会自己进门。”白维自然清楚她们会一路跟过来。 捧起碗筷,少女望着简单的几道菜式,品尝了几口,觉得胃口大开:“味道很好。” “江浙菜,不太重口,较为清淡。” “你管这叫清淡?”她盯着粘稠的汤汁,夹起一块松鼠鳜鱼。 “至少比川菜清淡多了,没吃过明国菜?” “平日吃不到这些的……”她想了想:“硬菜。” “嚯,家庭情况不太好是吧。” “不是,是父亲严格。”她回道:“吃穿住行都有要求,饮食味道都很平淡。” 白维打趣:“大户人家?可你这打扮不太像吧。” 归蝶不置可否,继续低头品尝饭菜,暖暖的汤、大口甘甜的米饭,还有加足香料调味料的明国菜,并不稀罕,但对她而言,确是有些稀奇……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吃饭,也是难得的体验了。 往后就只剩下安静的碗筷声和咀嚼声,等放下碗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吃的很饱了,过去都是定量的饮食,很少会饱腹吃撑。 喝了口茶,休息消食了一刻钟时间,青年说:“我送你回去。” 听到这句话,少女下意识后背绷紧。 “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去。”她拒绝了。 “独自一人走夜路并不安全。” “没关系。”她摇头说:“我能够自保,你得把小豆长光还给我。” 白维指着玄关,东西都放在柜子上。 “谢谢……打扰了。”她礼貌的退出门外。 白维将她送到门口位置,随口一问:“这把刀是你买的?” “赊的……怎么了?” “可借用一下?”白维问。 归蝶将刀递前,然后只见青年屈指敲弹在刀柄中端,一枚金属扣子应声脱落,绑在刀柄的黄纸也随之飘落。 “这把刀不是小豆长光,因为……”白维拾起黄纸看了眼,他欲言又止:“罢了,一路走好。” …… 少女独自行走在月光下,后方并无人跟着她。 一小会儿后,耳畔传来乌鸦的声音,她回头看去,没见到乌鸦的踪影。 “你在干什么!”它愤怒尖叫:“你把事情搞砸了!” 归蝶神态平静:“这是不可抗力的外因,没有办法了,至少这次是这样。” “这次?你以为还有这么多次机会吗?”乌鸦叫喊道:“你这个白痴!” “你再如何愤怒,事态都不可挽回了。”少女说:“就这样吧,我不想跟你争吵,而且,我也要回家了。” “回家?”乌鸦嗤笑:“你还有家可以回吗?西野君。” “但我也说过,我不是西野。” 乌鸦嗤笑着,声音不再传来,再回头,看见路灯上黑鸦振翅,没有了嘈杂的声响,她得以继续往前。 入夜后,赶路也更加顺利,邪神信徒也仿佛销声匿迹,没有再次出现在她的跟前。 一路顺顺利利,步行了两个多小时,她终于披星戴月的找到了家门。 刷着黑色桐油漆的大门紧闭着,一如既往,理所当然。 院墙有接近三米高度,她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垫脚的石头,但这难不倒她,她找到了东南方向的一棵古树,树枝正好一部分高过院墙,也没人修建,她将古刀的袋子当做绳子绑在树枝上,踏着墙壁,轻易的翻过了院墙,借着各种障碍物,弯着腰穿过了庭院。 …… “大小姐今天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啊。” “是啊,在宴席上也保持着沉默,什么话都不说,是不是不太高兴?” “换成我也不高兴啊,什么事都被家主决定了,我们事先都没听说过,突然就……若是华大人还在世。” “嘘,别乱说话,当心被人听见。” “大小姐中午没吃,晚上也不吃饭,这样下去会饿坏身体的呀。” 佣人们窃窃私语的交流声渐渐远去。 归蝶抿着嘴唇,她并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醒来时就已经身在公园中了。 只清楚昨天晚上父亲让自己准备准备,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似乎发生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正门位置被锁住了,她不敢用力推门,绕到屋子外面,尝试开窗,成功了,窗户没有上锁。 从窗户进入房间,黑云遮蔽了月光,屋子里满是漆黑,看不见人影。 她站在原地,靠着墙壁,试图藏入柜子下,这时,月亮穿过云层,洒下月光。 房间中央的床铺边缘,坐着一道身影,她的视线正不偏不倚的落在少女的身上。 两人的视线有了一瞬间的交错。 归蝶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剧烈起来,清澈的跳动声敲打着鼓膜。 这是她的家,但她现在才是外来者,如果叫来了别人,她很难逃出去,也很难说清楚。 “你……”床铺边的女子开口了。 少女全身绷紧,甚至做好了破窗而逃的打算。 意外的是,对方并没有发出呵斥,而是认认真真的打量着她:“你,是谁?” “我?”女孩咬住贝齿,认真的问:“我更想问你,你是谁!你的名字,是不是西野纯子!” “我是谁?”女子低垂螓首,同样疑惑:“我也不清楚,似乎是忘记了,忘记了很多事,身份,来历。” “忘记了?”归蝶语气中流露出几分怒意:“你怎么能忘记!” “你为什么要生气?”对方奇怪的问。 “我当然会生气!你……” 正欲开口,她忽然全身僵住,女子的眸子里浮现出琥珀色的轮廓,那是非人的眼瞳。 被这双眼睛凝视时,有种被猎食者盯住的感觉,浑身战栗。 好在她并未凝视太久,平淡的移开了目光。 归蝶额前渗出冷汗,忌惮的靠在窗户边上,她觉得现在这具躯壳内的灵魂,根本不属于人类。 “噢,原来是这样。”女子并未在意少女的小动作,仅平静的说道:“你身上的诅咒快发作了,难怪会生气,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诅咒?”少女表情僵硬,她是什么时候中了诅咒? “是啊,诅咒,它就缠绕在你的心脏上,再过去三个小时,你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 第六十二章 疯狂 诅咒? 心脏停止跳动? “再过去三个小时,我就会死掉?”归蝶失声。 “人的心脏停止跳动,普遍意义上代表死亡。”对方平静的回道。 “胡说八道!”她斥道:“我怎么会……” “我只是说出了事实,如果你不想听,就当我没说过。”女子收回了琥珀色的眼瞳,继续平静的凝视着黑暗中落下的皎皎月光,仿佛对什么都不甚在意。 这份淡然的态度令少女一时间咬牙切齿。 很快她又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她’不可能是西野纯子,对她发怒也于事无补。 归蝶咬着嘴唇,她回到家里就是为了寻找解答,可现在只觉得自己似是坠入了更加庞大的迷宫里。 她以为这是一场简单的灵魂置换,但并不是,那么西野纯子去了哪里?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自己在一具陌生的躯壳中苏醒? 不能阻止电车爆炸…… 也找不到关于现在身份的半点线索。 甚至还知晓了再过去三个小时她就会因为心脏停跳而死亡。 哪怕可以回档,这也意味着她或许会永远的困在这一天内。 少女的心情变得尤为颓丧,靠在窗户边缘,想要唉声叹气,却又无从叹起,心头像是缺失了什么,很难过,但又哭不出来,只剩下苦涩的余味在唇齿间被慢慢咀嚼。 她缓缓的走到梳妆台边,仿佛是疲惫了,想要坐下休息一会儿。 突然间的一声尖锐叫声打断了她。 “救命啊!” “着火了!” 那是女佣人的尖叫声。 归蝶骤然起身,冲向门口,但下一刻她停顿住,转头走向窗户,并对着床铺上无动于衷的女子吩咐道:“你就留在屋子里,哪里也别去!” 从窗户跳下,迅速绕过侧边,走到庭院门口,忽然眼前多了一人。 一名女佣慌不择路的跟撞上了她,恐慌的躲避着什么。 名为阿藤的女子和归蝶相识足足十二年,她险些喊出对方名字,但还没来及开口,便看见了飞溅出的血花。 一把斧头从后方劈在了她的后脑勺上,骨头的碎裂声那么清晰,飞溅的血液溅落在她的脸颊上。 女佣人立刻失去生命,双目无神的扑倒在地,压住了少女的半身。 归蝶双手捧着满是鲜血的阿腾的面容,看着那把斧头,眼瞳收缩,呼吸近乎停滞。 她没杀过人。 也没亲眼看见谁在眼前被残杀。 最残酷的画面,也最多是受伤流血,这些她都能忍受,但唯独没见过死亡。 死的这么轻易。 她知道人会死,她知道同盟和教国之间仍然常年战争,她知道大寒的邪神信徒给世界带来了满地疮痍,她也知道万妖国至今都在内乱,每天都在死人。 但她没亲眼见过。 看到过最为血腥的,最多是屠宰鸡鸭牲畜的场景,会觉得残忍,但也仅此而已……可这是人啊,是陪伴她长大的人,生活在一个屋子下的人。 “啊,啊……”她无意识的张开嘴,飞溅的血液在她的脸上头发上衣服上留下血色的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