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没有灯黑漆漆, 狭长走廊里倒是挂着盏发昏的烛灯,照着亓山狼面无表情?的脸庞。 施云琳愣愣看着他反应了一会儿,才?闷闷不乐地甩了甩发酸的手腕——亓山狼饭量大, 她一口一口喂他吃东西,重复的动作让她手腕有一点酸疼。 施云琳沉默地将食盒收起来, 跟在亓山狼身后, 往外走?。 走?廊里的两个狱卒看见亓山狼大摇大摆从里面走?出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麻利地闪身躲进一间牢房里,全当什么也没看见。 一路上再遇见狱卒,也是个个低头转身,对亓山狼的离开假装不知情?。 施云琳提着空食盒,无声轻叹。她觉得自?己真?是白跑一趟,多余得很。 走?出天牢, 外面灿烈的暖阳和天牢里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甚至有些刺眼。施云琳下意识地驻足闭上眼睛缓一缓。她再睁开眼时,眼前是亓山狼俯身逼近探究的眼睛。 施云琳向后小退了半步, 将手?里的食盒递给又绿, 让她先回去了。 “要回亓山了吗?”施云琳问?。 亓山狼点头。 施云琳心?里却不愿意。今日是小年, 她想和家?人在一起,更何况母亲和柳嬷嬷给她做的新衣裳她都还没来得及穿呢。现在就回亓山, 更是来不及带走?新衣。她越想心?里越无语, 后悔往天牢跑这一趟。 她垮了脸, 不情?不愿地说:“明天吧……” 亓山狼再点头。 施云琳因为他的爽快而愣住。她心?里很快又欢喜起来,唇角翘起来。她不再跟在亓山狼后面, 快走?了两步,走?在他身边。 回长青巷的路上, 经过一个占地不大的街市,零星开着几家?铺子。正是中午,几家?餐铺正飘着香,勾人馋虫。 距离长青巷还远着,等?回去的时候肯定?已经过了饭点。施云琳转头看向亓山狼,慢吞吞地探手?,攥住他的袖角轻轻摇了摇,亓山狼低头侧眼看向她。 “刚刚那些东西你肯定?没吃饱的对吧?我们去吃面吧。” 亓山狼看着她不说话。 施云琳小声嘀咕:“我知道你听懂了的……”她拽着亓山狼的衣角拉了拉。 亓山狼顺着跟着她走?,迈进那家?面店。 “老板,要一份阳春面和一份牛肉面!”施云琳说。 两个人刚坐下,施云琳忽然发现原本坐在店里的四五个客人全部匆匆起身离去,就算是才?刚开吃的面条也不再吃一口。 不好吃吗?——施云琳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见老板反复擦围裙的手?在发抖。 施云琳后知后觉回头看向身侧的亓山狼。是因为亓山狼来了,所以?那些客人全都走?了。 亓山狼没什么表情?,早就猜到会这样。这也是为什么他鲜少进商铺饭馆的原因。不仅是商铺饭馆,他连人群都不想走?进。 施云琳小声嘀咕:“至于吗?有什么可怕的……” 亓山狼瞥她一眼,忽然开口反问?:“你不怕?” 施云琳语塞。 是的,她也怕他。就连他的妻子也是怕他的。 亓山狼移开目光,从开着的窗扇往外外面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他早就习惯了被惧怕。 施云琳转眸望向亓山狼,忽然觉得他有一点可怜。或许她应该尝试不那么怕他。 不不……不用尝试,她现在本来也没刚认识亓山狼时那么怕他。现在……大多时候都是夜里怕他。 面店老板低着头快步走?过来,抖着手?端上两碗面。面碗刚放下,他立刻快步退开。 施云琳拿起筷子先将面条上面的两片绿叶菜吃了,才?开始吃面条。 亓山狼瞥着她,忽然站起身,往后厨走?去。 施云琳不知道他要干嘛去,听见躲在后厨的面店老板发抖的声音询问?亓山狼要什么。 她没听见亓山狼开口,亓山狼就从后厨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大海碗,大步走?回来,将碗里的东西往施云琳的面碗上一扣,再掀开。 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上盖了厚厚一大层绿叶蔬菜。 她喜欢吃草,只两片不够。 施云琳看了亓山狼一眼,用筷子压青菜进面汤,沾了汤水,沉默吃起来。 施云琳和亓山狼回长青巷的时候,沈檀溪带着又绿才?走?到思鸿寺。这条路实在是太远,纵使?天寒,沈檀溪走?了这么久的路,额角也沁出些细密的汗珠来,皙白的脸颊红扑扑的。 她刚走?到思鸿寺的门口,就见靖勇王从寺里出来。 前两日的箭伤有些严重,几乎贯穿了靖勇王的身体。今日又奔波了些,靖勇王身上开始疲乏,脸色也变得不太好。他理应卧床休养,只是出了刺杀的事情?,他担忧母妃的安危。 皇贵妃频繁地来思鸿寺,绝对不会因为一次的刺杀再也不来。靖勇王不得不操心?,加派了人手?,暗中在思鸿寺做保护。 “对了,别让皇贵妃知晓。”靖勇王侧首纷纷近侍。若是让母妃知道他暗中派了保护人手?,她恐怕又要眼露嫌恶。 就连亲儿子的保护,对皇贵妃来说都是一件恶心?事。毕竟对皇贵妃来说,齐嘉恕的存在就是一件恶心?透顶的事情?。 靖勇王转回头,就看见迎面走?来的沈檀溪。他挑了挑眉,疲态淡去,笑道:“说了路途远送你一程你不愿,本王回府一趟再过来事情?都已办妥,你才?走?过来啊——” 他拉长尾音,目光落在沈檀溪潮湿染红的脸颊。 沈檀溪毕恭毕敬地屈膝行了礼,恭敬道:“不敢劳烦殿下。” 沈檀溪始终没有抬头,颔首低眉地经过靖勇王,走?进寺中。 小和尚迎上她:“今日要下大雪又是小年,还以?为女施主?不来了。” “不会不来的。”沈檀溪柔柔一笑,走?到长案后,执笔抄写祝祷文。 靖勇王站在门外望着她认真?誊写的身影,如雾婀娜,又如云端庄。靖勇王若有所思地低头,捻了捻指上的扳指。 沈檀溪低头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将其折起,放进平安灯里。她起身,捧着平安灯,走?到一旁的灯墙,一手?提裙登梯,一手?仔细护着平安灯,将其放在架子最高层。 一盏又一盏平安灯密密麻麻摆在架子上,代表着一个又一个祈愿。 沈檀溪望着柔亮的平安灯,眸光一片温柔。 ——愿夫君无伤无病,早日得救,也早日团聚。 沈檀溪回到长青巷的时候,还没到傍晚,天幕已经昏沉沉,似乎在酝酿一场随时都能降落的大雪。 付文丹对她招招手?,慈声:“檀溪去歇一歇,一会儿咱们一起蒸糕。” 倒不是给沈檀溪派活儿,而是年节的时候家?人们聚在一起弄吃食是温馨热闹的习惯。 “好。”沈檀溪笑着点头。这么快就要过年了。她希望来年的小年、除夕都能和周泽明在一起过。不,是日后的每一年每一个年节,都要和他在一起。 亓帝这两日不太舒服,今日昏昏沉沉睡了大半日,快傍晚才?睡醒。他睡时,宫人不敢打扰,见他醒了,赶忙躬着腰进去将亓山狼“越狱”这事禀了。 “岂有此理!”亓帝大怒,愤怒地拍着身侧的床板。 刘公公低着头,不敢吱声。 “马上就要过年,借着除夕新岁,自?会放他出去。他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走?了?把天牢当成什么地方?把孤当什么人?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嚣张至极!” “是是是……陛下您消消气,气大伤身呐!”刘公公赶忙劝。 “怎么能不气?”亓帝坐在床上不停喘着粗气。“先是揍了孤的皇太子,如今又欺辱了孤的皇后,明日呢?明日岂不是要骑在孤的头顶拉屎!” 刘公公赶忙劝:“不会的不会的……这……都是事出有因。陛下不是说了吗?暂时还用得着他,先让他嚣张着,日后再收拾也不迟拿!” 亓帝这才?稍微消了气,人是不能重新抓进天牢了,但?是总要走?个过场,不能埋没了皇家?的脸面! “你说,将他召进宫来臭骂一顿,他能听懂吗?” 刘公公低着头,一双小眼珠子转来转去,大脑飞快运转揣摩圣意,道:“亓山狼天生语言蠢笨,必是听不懂。” 亓帝点头,道:“把宿羽叫进宫!” 于是,正在家?中准备美滋滋过小年的宿羽被召见宫中,代替亓山狼,劈头盖脸挨了一顿臭骂。 宿羽低着头恭听圣骂。无奈地心?道前几日为亓山狼担心?的自?己,简直吃饱了撑的。 而宿羽代替亓山狼被臭骂的时候,亓山狼正站在浴室里,皱眉看着装满热水的浴桶。 施云琳觉得他在牢里待了好几天,回来 可是亓山狼从来没用过浴桶这玩意儿,他喜欢凉快的潭水。有时候离亓山太远,他也只是用凉水往身上浇洗。 施云琳从外面进来,有些意外亓山狼还站在那里。她手?里捧着一套白色的寝衣。她将寝衣放在一旁的架子上,说:“这是我父亲的衣裳,今晚你先穿这个。” 她又赶忙补了一句:“是为了新年刚裁的新衣裳,我父亲没有穿过的。” 亓山狼不说话盯着施云琳看了一会儿,才?三两下扯去身上的衣物,大长腿一迈,跨进浴桶。他人长得高大坐进浴桶里,长腿放不开,胳膊也没地方放。热水不够爽,让他心?烦地皱眉。 施云琳走?到一旁,拧了帕子,拿着上次买的剃须窄刀朝亓山狼走?过来。 这次不用锋利的匕首,用剃须专用的窄刀,让施云琳觉得应该不会再划伤亓山狼。不过她还是万分小心?,她立在桶外弯着腰凑到亓山狼面前,谨慎地为他剃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