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樱离这次没有把手固执地抽出来,前世今生,这种诡异的情景她是第一次遇到,倘若没有他在身边,或许她如今,已然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慕风,谢谢你。” ……夜幕降临,麓园里安静的仿若没有活着的东西。 一阵微风,吹得树枝摇晃,簇簇声响起,本以为是什么鸟儿,门却在这时,被轻轻地敲响。 段樱离与慕风对视一眼,慕风躲入了榻闱之后。 段樱离走到门口,问道:“谁?” “娘子,是我……” 娘子?!段樱离发现自从到了麓园后,她的思路随时都会变得混乱。 她还是打开了门,因为从声音她判断出对方是个孩子。 随着夜风,那孩子猛地扑进房里,几乎扑到了段樱离的怀中,好在段樱离躲得快,他才扑空,口中却拖着哭腔喊道:“娘子,救我!” 段樱离借着房里的烛火,发现这孩子竟然是个粉雕玉啄,非常漂亮可爱的八~九岁的男孩,又听他一直叫她娘子,她便也知道这男孩的身份了。 她淡然地坐在桌前,紧惕地与他保持距离,“你便是周家少爷吧?明天我就要和你拜堂了,从此以后我就是拥着金山银山一辈子都衣食无忧的大少奶,这都得感谢你呢。你不好好的在房里呆着,等明天与我拜堂成亲,却跑来求救做什么?” “吁——娘子——小心隔墙有耳。” 段樱离便不开口了,且看他弄出什么幺蛾子。 周少爷的大眼睛里,仿佛盛清夏日的湖水,清澈而童真,只是这时,却显得有些惊慌,“娘子,明天成亲后,我定是要被我爹和我二娘杀死的。只有我死了,周家才会没有人再跟我爹抢家业,我的弟弟还在我二娘的肚子里……我爹是不愿现在就把家业让给我的,而且他们杀了我,肯定也不让你活,娘子,都是我害了你……可你也是唯一能够救我的人了……” 段樱离淡然地看了他几秒,发现他神情真实,毫不作伪。 如果他只是在骗她,那么他的骗术也太高明了,况且他还只是个孩子,将来再长大些,岂不是会随随便便就骗死人? 如果他没有骗她,那么,她到底要不要救这个孩子? 周少爷似乎看出她的犹豫,抹了把眼泪道:“娘子,你若救了我,下半辈子我便为娘子当牛做马的报答,但求让我活下去。” 段樱离替他抹去脸上的泪水,“你别哭。” “娘子,求求你……” “好吧,我们一起逃走,不过,不能是现在,得等到三更,那时候夜深人静,我们才好出去啊。” 段樱离说着,拿起茶壶,替他倒了杯茶。 而周少爷,也在她转身倒茶的时候,从袖中拔出了寒光闪闪的匕首,似乎就要对着她的后心刺下去。却在这时,发现榻闱后似乎有人影一闪,周少爷迅速地将匕首收回袖中,狠厉的神色尽数敛去,又是真无助的模样了。 段樱离笑意盈盈地将那杯茶端给他,“少爷,看你也累了,先喝口茶吧。” 周少爷嗯了声,接过了来,却并没有喝,将茶放在桌上,很是孩子气抓起桌上的糕点吃了块,弄得嘴角都是糕点沫儿,又道:“娘子,你也多吃点,否则一会上路的时候,恐怕就没有什么好吃的。” “好。”段樱离顺从地拿起糕点,刚准备往口中放,却又放下,“逃出去了,没有银子是活不了的,周少爷,你有没有银庄的号票?” 周少爷愣了愣,摇头道:“没有。” 继而却又道:“就算是没有,也不会饿死我们的,我会用我的双手,来养活娘子你的。” 段樱离淡淡地笑了下,“那我找找,看有没有银两或许有些首饰也可以变卖的,我把包裹打起来,等到三更直接走就行了。” 周少爷有些失望,却没有阻拦,“也好。” 段樱离坐在镜前,把首饰盒拿过来瞧,里头除了几只素钗,根本没有像样的首饰,当然了,这只是场戏,难道真的还要把好的首饰送给她吗? 眸然抬头间,却从铜镜里发现,那位周少爷正拿了药粉,往糕点上洒着,洒完之后把上把包药粉的纸塞回袖子里,然后又很天真无邪地看着段樱离。虽然段樱离是再世重生之人,但见这孩子一边恶毒地想要杀人,一边又一派无辜的模样,也都感到不寒而栗。 将几只素钗拿出来,放在周少爷的面前,“你瞧,只这几只素钗,在路上倒能换些馒头饱肚。” “好啊,那就收着吧。”周少爷如此说着,又指着桌上的糕点说:“娘子你趁着这会儿多吃些吧,我们这次逃出去,不知道下顿饭什么时候才可以吃呢。” “嗯,好……” 段樱离把之前倒的那杯茶端起来喝干,又再拿了个杯子,给二人重新斟了茶,“吃糕点是一定要喝茶的,否则糕点太干容易噎着,来,你也喝一杯。” 段樱离在从妆台过来时,就已经用小指挑了些断肠散的毒药。 周少爷倒也警醒的很,没有接段樱离递过去的那杯,反而要了另一杯。直到他接过杯子的那一刻,段樱离的小指才不动声色在茶杯中浸了下,毒粉已经入杯,周少爷闻了闻茶,“娘子这里的茶叶不错,很清香。” 段樱离淡笑,“是吗。”轻轻地抿了口自己的杯中水。 周少爷见她喝了,这才放心大胆地喝了口茶。 将杯子放在桌上,周少爷拿起一块糕点,“娘子,请吃吧。” 段樱离笑吟吟地接过来,却也并不真的吃,只道:“你这么小,便这么聪明又狠毒,你娘知道吗?你娘若知道,必不会担心你被你爹杀死了。” “娘子,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啊?” “我就是觉得,你爹未必是你的对手。” “那你可错了,我爹是个厉害人物,我说什么也不是他的对手,他想杀我,就跟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可你爹不会真的杀你,因为你是他的儿子。” “谁说这世上,当爹的就绝对不会杀儿子?我最了解他——” 周少爷说到此处,忽然面色大变,五观在刹那间纠结一处,捂着肚子弯下腰去,同时震惊地看着段樱离,“娘,娘子……我肚子疼……” 段樱离的脸上,此时一点笑容也没有了。 如同戴着张面具般漠然。 周少爷不愧是个聪明的孩子,马上想到了什么,“是,是你毒杀我……你真是个,狠毒的女人……我死了,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周少爷的口中涌出鲜血来,刚才还那么可爱的面容,此时变得很狰狞,如同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张开的口中,牙齿上都是鲜血,十指成爪,往段樱离扑过来…… ☆、受七品封赏(补字424) 段樱离早有防备,后退了几步,周少爷扑空了,倒在地上,依旧恨毒地盯着她,努力地,缓慢地往前爬,似乎一定要把段樱离也带到地下去。 段樱离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毒杀一个孩子。 直到周少爷眼睛翻白,只有出气没进气儿,瘫在地上动也动不了的时候,她才走到他的身边去,替周少爷合上眼睛。 “对不起,你想活,我也想活。” 周少爷嗓子眼里咯咯地响了两声,终是没有了声息。 就在这时,有人喊了声,“少爷被杀了!” 就有人哗啦地涌入房中。 领头之人,便是那位管家老爷,花白胡子乱颤,跑过去抱起周少爷,“可怜的孩子,你就这么去了……” 继而恨恨地问段樱离,“为什么要杀他?他只是个孩子?!” 段樱离沉默着不出声,目光却在人群中搜索。 忽然她的目光凝在一个穿着青袍的中年人身上,便几步走过去,向他跪下施礼,“韩大人,救命!” 此人面色青白无须,瘦长身形,正是身为中常侍的宦官韩勤,叹了口气将段樱离扶了起来,“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咱家还以为三小姐落涯,定是难以保得性命了。铨” “韩大人,那日我落涯后,因为被涯壁上的树挡了下,虽然并没有摔死,可也是摔成了重伤,后来被猎户所救,养伤月余,这才赶回奉京。只是没有想到,刚进京就被劫进了麓园,现在还摊上了人命案子,这可如何是好?” 韩勤略微沉吟,“这事啊……恐怕……不好弄。对了,和你一起掉下涯的那个刺客呢?” “他已经摔死了,我下山的时候见到他的尸骨,被野狼啃啃的面目全非,好在那幅金甲,让我确定了是他。” “真的吗?摔死了?确定?” “很确定,如他不是死了,我又如何能顺利回到奉京?” 二人正说着话,就见又从门外冲进来一个白胖中年妇人和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二人见了周少爷的尸体,也是号淘大哭,“我的儿呀!我可怜的儿呀!” 那妇人号个几声,猛地扑过来跪在中常侍韩勤的面前,“韩大人,您要为我们做主呀!我的儿子本来明日成亲,要担负我周家产业,如今却横死在此,韩大人,韩大人一定要为我儿做主呀!” 韩勤道:“夫人莫要太激动,先冷静一下。” 妇人的目光蓦然转到段樱离的身上,咬牙怨毒地说:“我怎么能冷静得下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一定要她赔命!” 说着就要上来撕打段樱离,那位周老爷倒是及时喝了声,“住手!有韩大人在此,容不得你放肆!” “韩大人,此事应该怎么办?”周老爷悲伤地问。 “这样吧,你们二人随我来。”韩勤指的是周老爷和段樱离。 二人便随着韩勤,往隔壁的房间而去。 妇人无奈,又爬在周少爷的身上哭。 段樱离与周老爷并肩而立,都看着面前的韩勤。 韩勤道:“段三小姐,你为何要毒杀周公子?” “是他要杀我,我只是为了自保。韩大人,这周家有个怪规矩,说什么先立家,再立业,便是为了这件事使麓园血雨腥风,周公子说是因为周老爷要杀他,所以才出此下策。他要害我,恐怕是觉得害了我便可以不成亲,不成亲便不需立业,可保他自己一命。” “荒唐!我周家就这一个儿子,他若死了,我便后继无人,我怎么会杀自己的亲生儿子!我的家业,迟早是要给他的。” “可您还有个二夫人,听说肚子也已经大了,您很快就会有第二个儿子……” 韩勤忽然打断了她,“段三小姐,您相信周老爷会杀害自己的孩子吗?” 段樱离微怔了下,道:“当然不信。可是周老爷不下手,难保别人不下手,周家家大业大,觊觎之人不在少数,若害死了周公子,其他的人便有了机会。” “可周公子,却是死于你手。” 段樱离嘴张了张,她还是可以辩解的,比如那包药粉并不是她所拥有,比如她其实是被莫名劫到周家来的,之前她与这周家可是一点瓜葛都没有。 可她并没有再分辩,只道:“是的。” 听她承认,周老爷一下子激动了,“杀人偿命!韩大人,你一定要将这女子正法才是!” 韩勤摇摇头,“诶,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再说你最近不是正在弄贵籍的事情吗?想来您与冯家生死对头这么多年,他弄不成的事儿,若你弄成了,岂不是面上大有光彩?你今日失去了儿子固然可悲,可就如段三小姐所说,您还会有第二个儿子,女儿……” “韩大人,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您可知,眼前这位小姐是何人?” 周老爷摇摇头,表示不知。 韩勤道:“她便是大将军段擎苍的三女儿,你们周家的规矩,咱家也不是不知,今日段三小姐固然是杀了你家公子,但是她无辜卷入此事,错的本来便是你周家。此事就算是闹到皇上面前去,你未必得了好儿,而且贵籍的事儿,恐怕也就此罢了。” “她,她是段将军的女儿——这,这——”周老爷看起来即震惊,又悲愤,最后只是拍腿仰天哭道,“我儿死得好冤,这辈子怕是无法为我儿伸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