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声响,在一方沉闷下来的牌局中寂寂回响。502txt.com 乔小苗的步子被张阿姨方才的话牵制得停了下来,她转头看向她。 典型的中年妇女的脸,泡面头,脸上沟壑深浅,浑黄的眼直直盯着手中牌。 她的嗓门在此刻的牌桌上格外响亮: “苗苗是在a中念书的对吧?考这么好的学校以后有什么用哦,到头来还不是要嫁人!” …………哦。 学习无用这种话乔小苗早就听得多了。 她一直不喜欢这样的说辞,还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与其说是讨厌张阿姨口中的这种观点,倒不如说,是她从未仔细思考过从大学毕业后的出路,也从未考虑过嫁人这种远得不能再远的事。 生活一切都按部就班随大流,像别人一样学习考试玩乐当咸鱼; 什么毕业啊结婚嫁人啊那都是别人的事,与己无关。 但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间和从开业至今便一成不变的棋牌室,脑海中翻腾出了一股与平时不太一样的情绪。 “我要考a大的!” 她用着比平日里稍高的音量说话,说得认真,带着些想要反驳的不服。 但这话听在别人耳里却仍旧细声细气,牌友们被引得发出一阵哄笑。 欢乐的笑声刺了乔小苗的心,火热烧上她的耳朵。 她张张嘴,接着皱眉,眼睛扫视了一圈这间她熟悉的棋牌室。 即使对中老年牌友们的麻木形象对乌烟瘴气的环境都习以为常了,她仍旧不喜欢这样陈腐的气息。 陈旧的桌椅是日复一日毫无追求的生活,死寂翻滚着的扑克麻将是空虚匮乏的精神世界。 每个坐在这里的人都像一条条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的老咸鱼。 ——当她老了,大概也会像这样吧? 小咸鱼老了,只会变成老咸鱼。 乔小苗拽了下书包带子,忽然发觉变成那种样子有些可怕。 她忽然从内心里抗拒变成这种样子。 “哎唷,张姐又在逗我家苗苗啦!赢钞票没啦?”妈妈笑着给乔小苗解围,“她欢喜学习当然是好事啊。” 乔小苗尴尬地扯嘴笑笑,接着马上离开大厅,躲回了家里。 喜欢学习有什么错。 她要考上a大的!才不像这帮老咸鱼们一样呢! ——对,去a大,去a城,追随叶斯明的脚步,和他在一起。 头脑中浮现起叶斯明低头认真翻书的形象,方才在棋牌室大厅被打趣的不适也消散了。 懒散的头脑里凝聚出一些动力,她梳理着今天白天在图书馆研究过的试卷,为明天的图书馆自习做准备。 明天早上九点,可不能迟到了。 她掂着手中的图书馆大门钥匙,心里对自己提醒着。 第二天一早被闹钟吵醒。 按掉,过一会,闹钟继续吵。 一连按掉十个闹铃,乔小苗终于睁开眼了。 知道自己起不来床的尿性,昨晚她特意给自己定了十个闹钟。 懒洋洋洗漱,无精打采穿衣,吃了点家里留的早饭,看看时间,乔小苗差不多要出门了。 时间指向八点十五,赶到学校图书馆正好可以在九点钟之前一点点。 一切都在计算好的时间内。 然而临出门的时候,家中却来了不速之客。 乔小苗正走到还未开张的棋牌室大厅,大门处却已然响起猛烈的拍门声。 “砰!” “砰!” “砰!” 拍门者像是对大门有仇似的,一下又一下用尽力气拍着,口中还在叫嚷着什么话。 乔小苗走近了,从震耳欲聋的拍门声里听出喊话的内容。 “乔云松!王八蛋!还我老公人命!!赔我们血汗钱!!”外头女人的大嗓门里还带着些哭腔。 ……乔小苗背着书包呆了呆,顿下脚步。 乔云松是她爸爸的大名。 爸爸很忙,常年天南海北地在外奔波,她已经大半年没见过她爸爸了。 爸爸的工程生意偶尔会有一些小波折。 从前上门来找她爸爸的人不是没有,但她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激动的。 “乔云松你开门啊!!你憋躲在家里不出声!!欠命还命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外面的女人哭吼得撕心裂肺,手中不停,一股不把门拍碎誓不罢休的架势。 乔小苗瞪着眼睛看着嗡嗡抖动的大门。 她想起几个月前,好像从爸妈通电话的内容里听到过,好像,爸爸的工程上,出了意外,死过一个人,最后给家属赔偿了。 她犹豫着,还是打开了门。 一个面色黝黑穿着邋遢的女人差点一头栽倒在门内。她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婴儿,而在女人的脚边,还跟着两个个子刚过膝盖的儿童。 大门外早就聚集了一圈买完菜早锻炼完毕的街坊大妈。 “老乔家又出事啦?!” “这回出了人命!那女的老公死了,大老远从外地赶过来讨说法!还要带这么多小孩,老可怜的!” “啧啧,老乔家赔钱了没?” “不晓得哇,据说已经赔了呀……” 在一片议论声中,乔小苗也已经了然了情况。果然就是她想的那样,死去工人的家属赶过来要赔偿要说法来了。 她扶着门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我爸爸不在家啊……”她皱着眉纠纠结结,想要把人从门内带出去,“这种事情你来找我们也没用啊。” “我不管!你们给我赔钱!!”那女人不管不顾,无赖地一屁.股坐在乔小苗家里不走了,她两个会走路的儿女抱着乔小苗的大腿不让她离开。 乔小苗被这架势弄得有些怕,完全没有应对的经验。 她不想管,这本就不是该她管的。她没有承担这些责任的能力。 即使前世在大学里多活了四年,她也没能学会更多处理人事的方法。 作为一个心理年龄刻意不长大的人,她只会被动地接受着这些事实。 她从书包里摸出手机,准备给出门买菜的妈妈打电话。 而议论的邻居们也对她指指点点:“苗苗啊,快点叫你妈妈回来。小孩子对这些事情就别多管了!” 乔小苗的手顿下来。 她想到昨晚回家张阿姨给她说的玩笑话——“学习好有什么用哦!”。 面对眼前的闹事家属,她确确实实发现,“学习好有什么用哦!”这句话,某种程度上而言,用在她身上是对的—— 她光会读书,结果却连家里的麻烦都帮不上忙。 可她不想承认。 像是要证明自己可以做到,自己不是光会读书的人,乔小苗第一时间又用手机报了警,再电话联系了妈妈。 然后她用力甩腿,将抱着她的两个小孩甩开,冲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女人高声喊:“警察马上来了!有事找他们慢慢说去!我爸肯定赔钱了!少来敲我家竹杠!” 斯斯文文的小姑娘突然画风一转一副凶相,倒是把地上的女人吓住了,哭也不哭了,就打着嗝。 乔小苗继续噼里啪啦一顿骂,话都不过脑子,她自己都记不清自己骂了些什么。 这种泼妇骂街式的吵闹,也就是比谁比谁更能拉得下脸,谁能骂得更凶悍了。明显乔小苗占了上风。 女人被骂得心虚爬出家门。 此时民警和妈妈赶到,女人被拖去派出所,乔小苗这才在大妈们惊奇的目光中离开了家。 坐到公交车上,看到非高峰时期空荡的车厢,她才意识到,现在的时间已经快要十点了! 说好要在九点前去图书馆的,又、又没能做到! 叶斯明会等她吧?不会真走了吧? 她心中忐忑,呼吸急促,恨不能马上飞到学校。 下了车,跑向学校,跑过冬日的广场,跑往那一栋楼,气喘吁吁来到图书馆大门前。 上午的太阳照着紧闭的大门。 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心都凉了半截。 ☆、第26章 05.10.|. 乔小苗喘下一大口气, 对着图书馆的大门眨眼。 又似抱着侥幸心理一般, 再次向大门的四周围和走廊外边张望。 依然是空旷安静,毫无人影。只有风刮动地上枯叶的响声。 心慢慢沉寂下去。 手因剧烈奔跑过后发着抖,摸了两次才从书包里摸出那把大门钥匙, 塞进锁匙转动开门。 “咔嗒”,门开。 浓郁的墨香书卷气味扑面而来。 而图书馆的里面,空无一人。 没人等在那里。 和煦的阳光透过紧闭的窗玻璃照进室内, 书架桌椅在地上拉出明晰的影子。 凉了半截的心彻底坠到了冰窟里。 张口大呼一口气,乔小苗像认清了现实, 把大门敞开着,走上二楼的自习区。 叶斯明跟她提过很多次,不要迟到。如果迟到, 他就走了。 现在她迟到了这么久,他果然走了。 他肯定对她很失望。 坐上以前她常坐的那张座位,乔小苗静默着放下书包。 如果她没有想着踩点到学校,那么就能更早醒来出门了。 如果她起床时的动作不要那么慢慢吞吞,那么那些碎片中的时间也不会平白流逝了。 如果她能更早一点出门, 那么也不会碰见那个无理取闹的女人了。 …… 一连串的懊恼排山倒海涌入头脑。 她机械地从包里拿出资料, 神思还在游走。 忽然她眼神振奋了一下, 想起一件事—— 她有叶斯明的电话号码! 她还能,她还能再联系他一下试试! 就算只是道歉表达自己的悔意, 也聊胜于无啊。 她开始在书包里翻找,翻找昨天那张写着他电话号码的小纸条。 没记错的话,那张皱不拉几的纸条就被她塞在了书包角落里。 她双手埋在包里不停探索, 然而直到把所有书本文具小玩意全都从包里倒出来,都没找到那张纸条。 弄丢了…… 她把他的号码弄丢了。 失去了最后一点可以挽回的希望。 ……………… 这大概就是给迟到者的惩罚吧。 虽然不甘,但只能接受。 乔小苗瘫坐在座位上,两眼无神头脑放空地发了一会呆,然后才深吸口气,把摊了一桌子的零碎重新收好。 上回要给他的道歉一直没能说出口,这次她要道歉的事,便又多了一件。 她把手伸进外衣口袋,袋里还放着昨天他给她擦眼泪的手帕,连夜洗干净烘干,也没能在今天还给他。 指尖在手帕的布料上来回磨蹭,乔小苗的心情有些颓丧。 脑袋趴在桌子上,终于还是忍不住从嘴里发出一声懊恼的呜咽,回音在空幽的图书馆里不断震荡。 但是不管如何,既然来了图书馆,那还是学习一会吧。 无论她是否能学得进去。 乔小苗这么想着,拿出语文期末试卷,这是这次她考得第二烂的科目。 诗词课文填空和文言文部分错得一踏湖,她抓抓头发,翻出语文书,硬着头皮开始背书。 …………背不下去。 因为她的脑子里不仅循环回放着叶斯明显露出失望神色的脸庞,还不断回响着张阿姨昨晚的那句话,“学习好有什么用!”。 “学习好有什么用!” “学习好有什么用!” “学习好有什么用!” 再想到家中今天早上突发的状况,心思就更加乱了。 这两件事轮流在乔小苗脑子里转悠,她手中拿着的语文书,半天都没翻过去一页。 效率不高地背了一上午的语文,中午出门吃点东西,下午再默写了些课文,有一搭没一搭地做做题,乔小苗独自泡在图书馆的一天就结束了。 一天结束都没看到叶斯明的人影。 也没把要复习的内容真正学进去。 浑浑噩噩回到家,熟悉的浑浊空气马上提醒乔小苗,早上在家门口发生过的事情。 然而此刻却风平浪静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面熟的牌客们依旧黏在各自座位上,麻木地搓着毫无新意的麻将。 “妈妈,早上的那个女人,现在怎么样了?”乔小苗把书包拎在手里,问她妈妈。 妈妈总是用着什么事都没有的口吻轻描淡写地揭过去:“没什么事情。那女的就是想来敲一笔钱,已经被民警教育过了!”妈妈低敛的眉眼间疲态尽显,“苗苗啊,这种事小孩子就不要多管了!” “噢。”乔小苗看了眼妈妈,转身回房间。 换做以前,乔小苗一定不会多管,也不会再多想。 “小孩子”三个字,放在她这个实际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