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又没有演练过,我怎么可能像你一样弹!我们输定了!’ ‘你能回忆起多少就多少,其他你都别管,统统交给我!由我负责!’‘负责,你还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是我不想负责,我不想为你的人生负责!’‘……’‘我,不想连累你!小萌,’手指像战士金戈铁马在战场上不遗余力地撕杀,每一次击键都用尽搏命的力气。尾音粗燥的毛刺俨然是他们以命相搏的见证。作为在同一个战场上战斗的战士,余遥感受到了,因为她无法无视它。 在刘雨萌的带动下,余遥的声音渐渐摆脱了晦暗与犹疑。 ‘我不是为了自毁前程而坚持让你来担当第一钢琴的!绝不是!’‘……’“绝不是!我要弹下去,弹下去,有一天在千千万万的人面前演奏!所以我这么做绝不是在自毁前程!你要明白!” ‘那么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来担当主旋?’‘……’‘为什么为了不让我放弃钢琴,宁愿赌上你钢琴家的人生?’‘……’记忆是一把无形的梭子,不露痕迹地穿梭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当余遥渐渐为刘雨萌打动,而终于摆脱顾虑,声音趋于明朗的时候,刘雨萌功成身退地切回原本充当陪衬的第二钢琴。如一片巨大的辅翼,无时无刻无所不在地衬托,引导着主旋。它时而轻柔,犹如浣纱溪涧,提示第一钢琴此处应该由急入缓。时而铿锵,如铮铮鸣鼓,提点主旋应该仔细聆听它的存在,不要忘记,四手连弹的精髓在于配合。 ‘为什么我弹不弹琴,会对你这么重要?’‘因为,只要你不放弃,我就不放弃~’能遇到一个把自己的存在,视作她存在的基础的人,对于任何一个感到孤单寂寞的灵魂来说,都是个莫大的安慰。而对于安慰,孤独的灵魂从来不会吝啬报答。 奏鸣曲在余遥的十指下渐渐变得没有拘束,像第一次离开厩槽来到广袤草原的小马驹,陌生带来的恐惧与不安此刻已经被草原所象征的自由一扫而空。曾几何时在两个少女双十指下,尽情玩味享受的快乐,此刻越过无尽的时空再一次历历在现。经过一番坎坷的快乐,因为弥足珍贵的体验,而变得无以复加。 雨滴像琴声一样,不遗余力地叩打着窗沿。 ‘只要你不放弃,我就不放弃~’遥远的记忆在耳边盘桓。 深夜,一个黑影偷偷地溜进漆黑的走廊。一条,因为两旁林立的更衣箱而愈发显得狭长,因为始料不及的闪电神出鬼没地点灭而愈发地可怖,的走廊。 ‘只要你还活着,我就能活下去~’遥远的记忆在耳边盘桓。就像发生在前一刻一样清晰。 黑影打开一个箱子,往里面放进一叠类似曲谱的东西,然后关上,随后又打开另一个。 ‘钢琴的世界里,有你,我就能活~’砰砰的关门声,像打在记忆上的响锤,遥远时空的记忆,从壳的龟裂处渗出来,无法抑制地,渗出来~闪电不期而至,在夜幕上破开一条偌大的口子。阴冷刺目的白光破茧而出。黑影无所遁形露出了她真实的面目——余遥,脸和嵌在门上的名牌一样,纸白。 六月十九日,晴。 阳光一大早便登堂入室,像一只被从外太空直直摔下来的,满含金光的金球,在走廊狭长的水泥地上,无以复加地溢开来,余遥走进教学楼,走向通往教室的必经之路,走廊。 捷足先登的同学们自顾自地做着上课前的准备。面对着更衣箱,背对着走廊,无一例外,看来,都很忙碌。 高跟鞋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近在咫尺,当她留神去看的时候,那个正装的女老师已经停在了一个箱子的跟前。 “第12个!”有人窃窃私语。 当她片刻后离开的时候,一个名牌,又空了。 “她也回不来了!” 被抽走名牌的更衣箱,角上贴了一张红色的贴纸。 “就像那11个人!” 此刻预备铃响起,有些受潮的喇叭像粗燥的刃,鲁莽地截断还来不及形成的思绪乃至感触。余遥被周围的同学推搡着走向楼梯,空空如也的脑子只感到在大势所趋的形式中,要逆流而上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不消片刻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犹如潮汐退却后的海滩,静得几近凝固。 “咔呲呲呲~~~” 犹如几枚锋利的钉子抓在光滑坚硬的铁皮上,然后同时用力地拖曳,发出来的声音。突如其来,穿过凝固的空气,俨然一条凶恶到狰狞的蛟龙,一瞬间贯穿整条走廊。它一纵即逝,吹落一小片红纸如带走树梢上的最后一片秋红。 走廊随之再次变得宁静,两旁林立的更衣箱让它看起来更加狭长深邃。少了名牌的箱子,像偶尔的几根枯树杈,在里面并不起眼。除了一扇凸兀着抓痕的门。一小片红纸黏在它跟前的水泥地上,炙盛的阳光在上面结了一层薄而又薄的霜,鲜艳的殷红色显得苍白。门上有五条并行的抓痕,从里往外深深地嵌进铁皮,凸起于紧闭的箱门上。显然是由内自外造成。揣测和联想让它立刻看来触目惊心,索性这抓痕是由粗渐细,和一开始的深刻大相径庭,到快结束的地方已经细弱游丝。一副强弩之末的样子,让可怖的联想和揣测在开始之前,就被缓冲殆尽了。 然而,事与愿违。随着咔呲一声再次响起,它们死灰复燃。 仿佛那一层灰涩的铁皮背后,有五根枯槁尖利的手指正在拼命地撕扯。一张不知是人是鬼,是红是绿,无从揣测和联想的脸,随时可能破壳而出~沿着楼梯蜿蜒而上,在人流的大势所趋下,余遥一路上楼。直到出了逃生门,视线才豁然开朗。一条笔直地伸向两端的甬道赫然映入眼帘。这里格外安静,仿佛暑假已经提前来临。阳光透过窗明几净的玻璃窗笔直地射进来,余遥踏波而行,信步阑珊于金光粼粼的长廊之上。 “你知道为什么要拿走他们的名牌吗?” 从走廊的一头传来女孩儿银铃般的声音。 “为了不至于混淆。” “混淆?” 似乎是两个。声音清晰却不见人影。 “因为他们已经不属于我们的世界。” 听声音应该来自拐角后,西北向的走廊。出于好奇她循声而上。 “他们不会回来了,和他们的身体一起,都不会回来了。如果你愿意相信警察说的,找不到身体就只是失踪的话,那么你尽可以以为他们还活着。如果灵魂的一去不复返也是一种失踪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