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1998年,我上小学五年级。这一年祖国不大平静,无数平原地区被洪水肆意蹂躏,数以万计的解放军叔叔流血流汗奋战在抗洪前线,谱写了一曲曲生命赞歌。而我的家乡云贵高原这一年却风平浪静,在我的记忆中,永远都是温柔的风以及灿烂的阳光。 尤其是三四月间麦子成熟的季节,金黄的麦田上空,往往是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这一年乡村公路彻底贯通,每天上学的路上,总会看到几辆崭新的巴士。 于是,爬车叮车屁股上就成了我们这群冒险王常干的事。 已经不记得是哪一天了,只记得是午后,村里的几个小孩过来约我去上学。我们先是在麦田里捉迷藏,准备等下午公路上有巴士经过,再爬车去上学。 麦田十分辽阔,麦穗很高,人走在里面,只露出一个头。 我们一起捉迷藏的一共有五个人。结果找来找去,最后只有四个从麦田里走出来。村里一个名叫余铁洋的家伙,是我们的头儿,他清点人数发现薛小虎不见了。 薛小虎是我们村煤老板的儿子。 “小虎!小虎你在哪儿?再不出来不理你了!”大伙纷纷站在麦田中间的一座土丘上,冲四周一阵叫喊。可眼前除了风吹麦浪,什么也没有。 余铁洋生气了,破口大骂:“小虎,我日你奶奶的!你搞锤子,巴士来了,咱们走,你就继续躲着吧!老子再问你一声,你出不出来?” 风呼呼吹着,麦田里依旧没有应答,也不见薛小虎的身影。 余铁洋真生气了,一甩手说:“走球!到学校看见他给我狠狠打!” 余铁洋说要走,大伙没一个敢反对。 麦田中间没有路,大伙只好顺着麦沟往乡村公路那边走去。余铁洋走在最前面,我走在最后面,中间有两个家伙,一个叫陈健,一个叫陈康,是俩兄弟。 走了一阵子,我感觉身后好像有一个人在跟着我。 我扭头去看,以为是薛小虎来了,就本能地喊了一声:“小虎?” 大伙停下脚步,全都转身看我。余铁洋走回来问我:“看见虎子了?人呢?”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就感觉有人!” 这时,麦田对岸的公路上,有巴士的汽笛声传来。余铁洋迈开脚步就跑,一边跑一边说:“别管薛小虎了,咱们爬车去……” 四人一阵狂奔,到了公路上,巴士正好呼啸而来。 司机是一个满脸毛胡子的家伙,四十岁左右,知道我们要爬车,停下车把我们四个一顿臭骂,余铁洋还被他拎着小胳膊一把撂翻在地,问他:“想死还是想活?” 余铁洋连连求饶:“想活!想活……” “想活就不要爬车,摔死了老子顶多送你一口棺材,就可惜了你妈那几个卵!” 司机放了余铁洋,轰轰开着车走了。 车没爬成,大伙就只好走路去上学。余铁洋把没爬上车的原因归结在薛小虎身上,他边走边骂:“龟儿子的薛小虎,他要不躲着大伙,咱早埋伏在路边了。车一来,趁着司机没看见,一溜子从麦田里钻出,等他发现咱已经巴在车屁股上了。” “小虎不会不来了吧 ?”陈健问。 他弟陈康说:“才不信他能躲到咱们放学。他敢不来上学不?他爸打人很厉害,上次薛小虎偷了他爸一百块钱买啤酒我们喝,被他爸用牛绳吊在楼梯上打了一天。” 大伙说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学校。 学校在一个村落的北边,那儿有一片高大的梧桐树,教学楼就在梧桐树之下。三四月间正是梧桐花怒放的时候,风一吹白云似的梧桐花就纷纷扬扬落下,满操场都是。 学生们呢,最喜欢捡梧桐花吃里面的蜜糖。 热热闹闹上了一节课,课间我去薛小虎他们班,却没发现薛小虎。听薛小虎的同学说,小虎下午压根儿没有来上课。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在操场上找到正在玩纸飞机的余铁洋,把小虎的事儿跟他说了。 余铁洋好歹比我大两岁,已经六年级,当他听说薛小虎没有来上课,老师正准备放学了去他们家家访时,立即将我拉到梧桐树下,用一种命令的语气对我说:“刘宫恒,你听好,如果有人问起咱们,咱们就说一整天没有见到薛小虎……” 我被吓坏了,隐隐约约感觉薛小虎那儿好像有些不对劲。 同样,陈健陈康两兄弟也收到了余铁洋的命令。 这下午的最后一堂课,我心猿意马,老师说了啥,有没有布置作业我一概不知。 我就想知道虎子哪儿去了。 换作是别的学生没有来上课,老师顶多找同学问问,绝对不会去家访。就因为薛小虎的老爸是煤老板,所以他在学校搞特殊化,几乎所有的老师都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 儿子不见了,哪有爹妈不急的? 放学以后,我忐忑不安,跟着去家访的老师还有一群同学匆匆忙忙往村里走。 我真希望,这只是薛小虎同大家玩的一个恶作剧。 可是,当家访老师来到薛小虎家的时候,仍旧没有看到薛小虎的身影。老师同学,忙里忙外在山沟里的煤厂找到小虎的老爸和小虎的叔叔,他俩一听说小虎不见了,立即拎了根铁棍就上来,小虎他爸问老师:“虎子不见了?躲哪去了我打死他!” 虎子他们班的班主任,一个长相秀气的女老师将虎子他爹拦住,让他放下铁棍。 “薛老板,你管娃儿比较严格,这是件好事。不过有些时候,对娃儿还是要温和一点,毕竟小孩子家心理承受能力差,你这又打又骂,恐怕适得其反!” 薛老板听了,招手找来五六个煤炭工人:“你们跟我找人去!” 这学生加工人,还有村里闻讯而来的薛氏家族,浩浩荡荡几十人到处叫嚷,一声声“虎子!”叫得满山村都快要晃起来。他们从下午五点左右开始寻找,一直找到当晚的深更半夜都没将虎子找到。本来一开始我就要加入寻找队伍,可父亲却死活不让我去。 父亲将我叫住:“宫恒,你待屋里没我的准许,哪也不能去!” 见父亲脸色不对,我哪里还敢多问。 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透过房间的后窗看到漫山遍野都是寻人的矿灯火把和手电,我害怕得爬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心中不断地说着:“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确实不关我事!虎 子和我一样大,就算薛老板知道是我们玩捉迷藏把虎子弄丢了,他们顶多会找余铁洋算账。因为农村都是这样的习惯,几个小孩一起犯了错,不管是谁出的主意,谁坏的事,大人们总会揪住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那位兴师问罪。 余铁洋让我不说,我当然不会说。 只要没有人知道虎子是在咱们眼前失踪的,这事儿就怪不到我们头上。 但纸毕竟抱不住火,陈家两兄弟竟然把余铁洋告了! 凌晨四五点,天都快亮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我突然被父亲叫醒。父亲坐在我的床头,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我,我刚醒过来他就问:“你老实说,知道虎子哪去了吗?” “我……我……不知道!”我低着头喃喃说着。 父亲猝然脱下鞋子,朝墙上重重捶了两下。在鞭炮般的响声中,父亲再次厉声问我:“再问一遍,你知道虎子哪里去了吗?陈家两兄弟已经说了!” 果然被我猜中了!我就知道那两兄弟靠不住。 “我们……捉迷藏,虎子躲到麦田里,后来……后来一直没出来。那次是余铁洋负责寻找,我们四个躲藏。都是分散的,没人和虎子躲一起!” 听我结结巴巴讲述,父亲把我揪起来,直接扭送到薛老板家里。 薛老板家这时已经被村民围得水泄不通。见我进来,薛老板假惺惺笑着对我说:“宫恒啊!到大伯这里来。把这顿宵夜吃好了,陪伯伯一路去找小虎。” 我往客厅里看了看,发现余铁洋和陈健陈康兄弟俩已经坐在那儿埋头吃肉。 那些年月大伙家里条件都不好,尤其是陈家两兄弟,估计一年四季吃不上几顿肉。只见他们满脸幸福,一阵狼吞虎咽,唯独余铁洋,精嚼细咽,大半天都不见吃下几片肉。 见我进来,余铁洋只是愣了我一眼,继续吃喝。 这顿饭,分明就是鸿门宴来着。 “娃娃们,吃好了吗?没吃好,让伯伯再给你们杀只鸡……”薛老板的脸色突然沉下来。 大伙都感觉到害怕,闷着头不说话。 大半天,陈健打了几个饱嗝说:“大伯,我们吃饱了!” “好!吃饱就过来。” 薛老板披了件大衣扭头就往矿井那儿走。我爹示意我们跟过去,陈家两兄弟昂首挺胸走在前面,我走在中间,余铁洋皱着眉头走在后面。 到了矿井前面,我们发现那是一个垂直向下的矿井,里面黑洞洞的。 薛老板指着井口说:“好好说一说虎子怎么失踪的,说得好以后想吃肉了就到伯伯家来,说不好,老子直接扔井下去,别说你们的父母,老子决定的事情,神仙都他娘的救不了。听到了吗?陈家两兄弟不用说了,余铁洋你先说!” 余铁洋抱着手,冷冷说:“没啥说的,就他们俩说的那样。” “这么说,我家娃娃是你弄不见的了?” 余铁洋抬起头,颇不不服气地瞪着薛老板,大声吼着:“就是老子出的主意,让他和我们捉迷藏,狗日的跑麦田里不见了,你不去麦田找你凶我做啥?你说是老子弄丢的,有种让警察来抓我啊?老子今年十五岁,杀了人都不用坐牢!” 薛老板一顿冒火,立即朝余铁洋冲去。 (本章完) 下载【看书助手APP】官网:无广告、全部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