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川的日出很漂亮,当第一缕曙光出现,黑暗就无所遁从,光明会慢慢铺开,像一把折扇,徐徐展开,内有乾坤。 十二岁之前的程南浔,会坐在天台上,脚底顶着刷成白色的铁栏,阳光渐渐点亮楼层,将身上的寒意褪尽,一直坐到七点半,才离开。 往往她下了楼,会在家门和妈妈相遇,妈妈总是喝得醉醺醺,踩着红色高跟鞋像是随时会崴到,迷迷糊糊盯着她好一会,才摇摇晃晃地开门进去,门关上的那刻,声音很大,震得她不禁身体抖了几抖。 妈妈对她说得最多的话是“我不想看见你,至少在我清醒的时候不要让我见到你。” 她说的时候,用尽了力气,嗓音破裂,用全部力量告诉程南浔,她不想见到她。 那么绝望......痛苦不堪...... “为什么是你......” “你让他回来啊......” “你把他还给我......” 有几次,她在家喝醉酒,摇着程南浔的肩膀哭得一塌糊涂,清醒过后把她锁在门外。 她说,程南浔是她的幸福的终止,是噩梦的开始,她不配得到那个人的姓...... 她不配得到他的姓...... 他的姓...... 之后的年月里,程南浔时常想起这句话,他的姓到底是什么? 无数次猜想,他一定很厉害,很好很好,才能让骄傲刚烈的她一步步自甘堕落,自暴自弃。没有他,她仿佛活不下去,信念崩塌,她没办法光鲜亮丽地活下去。 这个人,承载了母亲所有活着的信念...... 这么可以这样地占有一个人,包括活的权利? 是爱?恐怖的爱...... 当程南浔被从水里捞出来时,她还握着母亲僵硬的手,冰冷一点点渗过来,钻到骨子里,她从内心深处感到阴冷。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哭过,就算被骂被打,那一刻,她终于忍不住掉眼泪。 那时候她才几岁,十一岁零五个月,还有28天就满十二岁,生日那天还是儿童节。 有人将大毛巾裹在她身上,抱着她离开。 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脸庞,是在擦肩而过时那一瞥,她睡在担架上,面庞沉静安详,像是解脱。 程南浔再次醒来,是在一个月后,她莫名其妙睡了一个月,醒来,世界坠入了黑暗。 她看不到任何东西,周围黑夋夋,没有丁点光亮。 听得到医生和护士的声音,还有一个温和似水的陌生声音,一直陪着她,她不讨厌。 看不见的日子里,这个声音无时无刻不在。 她忍不住问那个人,你是谁? 那个人没有回答,只是说等你好了后再告诉你。 她心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脱口而出:“如果我永远也好不了了呢?” 声音像是掉进了沙子里,被热量灼干,消失蒸发,戛然而止,她没再听到任何声音。 突如其来的沉寂......是不是耳朵也坏了? 现在还在医院么?说不定已经站在大马路中央,车来车往,人来人往,交通因为她而阻塞,司机正探出头对她破口大骂呢。 腿部条件反射地抖动了一下,像平常做梦那样,梦里身体会不由自主地猛然抖动一下。 这样想着,有温度贴近皮肤,凉凉的,很湿润,触感在皮肤蔓延。 是谁在帮她擦脸? 她心里想问,可嘴上不想说。或许就只是护士的举手之劳,完成后,护士会端着水盆进入下一个病房,继续刚才的动作。 这样的话,就没必要再问了。 某种物体碰到嘴唇,像是杯沿,有热气冲上鼻尖,慢慢地有水泡到嘴唇。 她也觉得口渴了,很久没有喝到水,嘴唇干裂得很。 张嘴含了一口,吞下后,杯沿会自动解除嘴唇。 这样,在听不到也看不到的世界里,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今夕何夕。 她按照自己的规则计算时间,算到38天,数字就被麻木的思维打断。 一天,她被抱在轮椅上。一会儿,有风经过耳边,擦过耳廓,微凉,酥麻。 不断有风经过,有凉的,还有暖的,附着各种各样的味道。 停下来时,她听到了拆开锡箔纸的声音,一块巧克力抵在唇沿,她张嘴咬一小口。 是苦的。 再嚼,丝丝甜意笼罩 着舌尖。 她慢慢地吃完了一块巧克力,异常满足。 不经意间,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南浔,你快让自己好起来吧。”接近央求的语气。 “你是谁?” 她仿佛有了筹码,这次一定要让她说出来。 至今她还记得那个答案...... “你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力量。” 忘了是怎么看见的,突然有一天,就看到一张白皙清秀的脸,尤其是眼睛,满是赤诚。 那个人笑着对她说:“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你就叫我阿姨吧。” “我妈妈没有朋友,至少在我出生后,没有过朋友。”程南浔戳穿她的话。 “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程南浔被带到新的家,只有她和阿姨的家,定期会有为定期来打扫卫生的中年妇人,可那不算家的一份子。 阿姨去跟厨师学做菜,回家亲手做给她吃,参加她的家长会,光明正大牵起她的手,给她其他人所拥有的以及所没有的。 程南浔好像重生了一样,世界里突然出现一个以她为中心的人,美丽、端庄、眼角有泪痣的、声音柔和似水的女人。 她曾荒唐地向她坦白:“如果你想要我叫你妈妈,我会永远做不到的。” 她先是惊讶,而后微微一笑,目光落在风来的方向,不知道那是一种能怎样形容的语气,让程南浔笃定了和她生活下去的决心。 她的声音很轻,悄悄滑过程南浔耳际:“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是他的生命的延续,所以,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还是他...... “他是我的父亲么?我能问一问,他姓什么吗?” “很抱歉,他说过,等你平平安安到了老年,我才能告诉你。” “他还活着吗?是不是死了?” “没有人比他更爱你。”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有理由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 经年累月,阿姨没有再提过,程南浔也没有再问,互相心照不宣,她们的信念渐渐重叠,不敢触碰真相。 曾经如渴望呼吸般渴望得到答案的问题,如今变成了谁也不想触碰的旧疤痕。 (本章完) 搜索【看书助手】官方地址:百万热门书籍终身无广告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