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泉林山庄的人牵线,让玄明与半江楼的人谈了一笔生意,"她隔帐子急急道,"惊蛰那日在此处jiāo货,到时我想法子去套一套他们的话。" 此时离惊蛰之日尚有三个多月。 严怀朗皱眉,"既还有三个多月,那此事先放一放。你脸色太难看了,赶紧出来,我带你去找大夫瞧瞧。" "不用的,"月佼难受得蜷身抱紧了怀中的暖壶,还得分神应他的话,"让我睡一天……哦不,两天,两天就好。"快走快走,别问了,尴尬。 严怀朗以为她是怕吃药,生病了还死撑,便皱眉道:"自己跟我走,还是我扛你走,选一个吧。" 静默僵持半晌后,月佼终于再度从两片chuáng帐中探出头来,紧闭双眼,生无可恋。 "看在我曾经救过你一命的份上……饶了我吧……" 严怀朗愣了愣:"你……几时认出我来的?" "方才你进来时,"月佼微微将沉重的眼皮撑起些许,眯缝着眼觑着他,艰难一笑,"你的眼睛,在暗夜里,有光。" 很好看,见过的人都不会忘。 心情大好的严怀朗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动作温柔地扣住她的下巴,防止她又将头缩回去,"不要以为你夸我两句,就可以不必去看大夫了。" 我夸你了吗?那只是陈述而已。 月佼诧异地又觑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执着,似乎是真的很担心,于是她只能忍住满心尴尬,面无表情地木然道:"只是这个月的癸水提前了而已,真的,不会死人的。" 片刻后,宛如石化的严大人,满面通红。 第十一章 (捉虫) 面颊赭红的严怀朗连忙松开了扣着她下颌的手,眼睁睁看着她像只受到惊吓的小松鼠似的,飞快地缩回去躲到帐子后头。 月佼又羞又窘又难受,索性扯了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了起来。 半晌没听到严怀朗离开的动静,月佼猜想他还愣在chuáng前,于是也尴尬到不敢动弹,只能静静蒙在被中蜷着身,抱紧怀中的暖壶不知所措。 其实今日发生了些事,她脑中乱哄哄的,千丝万缕、jiāo错芜杂,一时扯不出个头绪,直将她小小一颗头颅搅得几欲炸裂;再加上身子不舒慡,真可谓是身心俱疲。 可此刻她脸上发烫,心跳得砰砰砰。 今日真是乱七八糟的一天,所有事都乱七八糟,略烦人呀。 一室寂寂,无声的沉默让那份尴尬显得……更加尴尬。 好半晌过后,才听严怀朗清了清嗓子,不甚自在地开了口,"和你一起的那个姑娘,她……是照顾你的人吧?" 月佼在被中蒙了这半晌,觉得呼吸愈发不畅,只得讪讪探出憋红的小脸,偷偷觑了一眼密合的chuáng帐。 男子姿仪挺拔的上半身被烛光映在chuáng帐上,像贴了个门神似的。 月佼裹在被子里蠕动几下,慢吞吞扭过身朝外侧躺着,静静望着chuáng帐上那个门神般的半身剪影,片刻后才小声回道:"阿木是我的伙伴。她想家,我就让她回谷里过冬了。" "原本在暗处保护你的那些人,也回去了吗?" 虽隔着chuáng帐瞧不见他的神情,可月佼总觉得,他说这话时,应当是皱着眉头的。 她"嗯"了一声,嗓音轻轻的:"大家都想回去和家人一起过冬,我将他们都放回去了。" 冬季向来是红云谷阖家团圆的时节,就像中原人过年那样,在外做事的人大都归心似箭。 "你……"严怀朗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忍下了什么话,"要不要洗了脸再睡?" 明明他也没说什么,可月佼心中就是蓦地一暖,眼眶发烫。 他这是见她难受,又得知能照顾她的人都走了,想帮她,却不知该做什么吧? 此刻她有些庆幸,自己这一世自谷中走出来了;没再如上一世那般,始终只是呆坐在木莲小院,看着话本子遥想谷外的天地。 这盛世,虽仍有光照不到的yin暗角落,可是,红尘温软,前路可期。 她用力眨去眼前薄薄的水雾,心里仿佛有个龇牙咧嘴怪笑着的小孩儿,一径在她心尖上蹦来蹦去地叫嚣着:要作妖!要作妖!偏要作妖! "我……疼,动不了。你走吧,我,我就这么睡,也没什么的。" 帐子上的剪影似是僵了一僵。 片刻后,帐子上的剪影,不见了。 月佼脑中"嗡"了一声,旋即有些失望地扁了扁嘴,徐徐闭目。 腹部的疼痛与淡淡的失望一同涌向四肢百骸,眼耳口鼻仿佛在顷刻间消极怠工了;耳畔再听不到任何声音,鼻尖也嗅不出任何气息,眼前一团漆黑混沌。 心尖上那个怪模怪样的小孩儿也不蹦了,可怜巴巴蹲成一团,泫然欲泣地嘀咕道:作妖没人搭理,好尴尬。 **** 飞沙镇虽是边陲小城,可这家客栈算是飞沙镇上最好的,加之月佼住的又是天字房,因此房中该有的都有。 严怀朗放轻脚步行到外间,借着内室透出的烛火微光找到角落里的小炉。 炉中用的是三、四个时辰都不会熄灭的上好石炭,此刻炉上铜壶中的水正懒洋洋地微滚着。 堂堂尚书省监察司右司丞,年纪轻轻但功勋累累的严大人,同熙帝压下无数言官进谏、着力栽培的未来肱骨重臣,在边陲小镇的客栈里,满眼无奈却又心甘情愿地---- 为一个姑娘打洗脸水。 严怀朗抿了抿唇,指尖稍稍探进铜盆,试了试水温,又自另个角落里的雕花水缸中舀了半瓢清水,慢条斯理地添进铜盆中。 从头到尾动作轻柔,连水声都尽量控制得极为细微。 待他打好水回到内室的榻前,chuáng帐内半点动静也无,只隐约瞧见有个长条形胖团子窝在榻上纹丝不动。 严怀朗将那铜盆搁在榻前的地面上,又去桌边拎了雕花圆凳过来放在靠近chuáng头的位置,掀了衣袍的下摆端正落座,这才抬手敲了敲chuáng柱。 "挪个脑袋出来的力气总有吧?" 嗓音中那过分温柔的笑意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于是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换上淡淡冷漠的严肃脸,又敲敲chuáng柱,"别装睡,气息都还乱着呢。" 一听就知是难受到无法入眠的那种。 帐子内那个长条团形胖团子仍是一动不动。 严怀朗蹙眉,心中非常疑惑。从之前他的手下递来的呈文,以及他亲自追踪她一个多月的所见所闻,他很确定,这姑娘骨子里并不娇气。 别的不说,单就昨日她被毒公子一脚踹下擂台时,他瞧得很清楚,当时她是被踢中了腰间xue的,虽她躲得还算快,但毒公子那一击可是全力以赴,半点没留情。 可昨夜他来时,她面上并不显露半点苦楚,分明是个能忍能扛的。 姑娘家在……这种日子里,竟比挨揍还难受的吗?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严怀朗学识的范畴。 他自幼承教在自家祖父庭下,十四岁起被派到邻国做暗线近五年,差事了结后因功勋卓著获陛下赏识,升任至尚书省监察司,这才回到自家在京城的府邸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