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上露出几分不大好意思,却一笑:“大公子一席话,真如醍醐灌顶,叫我心里一下通透了不少。我也想……” 话说着,她偶一垂眸,声音却忽然低了。 视线落处,正好是窗沿。 不知何时,她的左手,与顾觉非的右手,并排都搭在上头。她手背雪白,他手指修长,竟是一样的雅致。要紧的是距离…… 太近了。 只需要轻轻一勾小手指,就能碰到。 像极了上次那一张药方的距离…… 若有若无的暧昧,其实可以无视。他们之间本没有什么,心若坦然,一切无愧。 但陆锦惜却知道,这样的情形,有更好的利用方法…… 浓密的眼睫一颤,她一顿,接着却慢慢挪动自己的手指,看似自然且悄无声息地,将手掌缓缓缩回…… 距离,重新拉开。 那一刻,顾觉非见着她举动,却是心头一跳! 耳旁近乎是“轰”地一声,仿佛连周遭的虚空,都为她这一个不经意的缩手所点燃。 四下里弥漫开的,是那忽然浓烈的…… 暧昧。 明明是个克制且避嫌的举动,却仿佛勾连着什么,让“本来没有什么”,变成了“好像有点什么”。 于是,原本若有若无的那种暧昧,全被勾了出来,浮出水面。 顾觉非本比她高出大半个头,此刻视线一螺,便能瞧见她螓首低垂,眉目如画。尤其是那芙蓉美人面上,好似点染着一抹娇态……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错觉。 分明这样端庄地站着,可浑身上下,又无一处不妖娆…… 那是一种让人心里发紧,口gān舌燥的感觉,伴随着异样,从心底蔓延到身体,占据了他整个人。 顾觉非的理智,还可以很清晰地判断:这一次,比她先前说“独一无二”的时候,更为qiáng烈,更为失控…… 手搭在窗沿上,却好似搭着一块火红的烙铁。他分不清是手更烫,还是心更烫…… 敏锐的dòng察力和直觉告诉他:陆锦惜八成是成心的。 可那重要吗? 下过太多盘棋了,往往开局的时候,他就能预见结局。 尽管才三面之缘,也还不曾完全动心。 可他已经可以确定,在面对着这个女人的时候,他毫无抵抗之力,甚至连拒绝的心都生不出半分来。 沦陷下去,不过迟早的事…… 他曾劝觉远和尚投子认输,如今竟也不得不劝自己缴械投降。 一切的念头,不过都是电光石火。 窗外传来了锣鼓齐鸣之声,顿时有人大声叫好,顾觉非不用回头都知道,这外面演的是一出“变脸”。 面具会一张接一张的换…… 揭到最后,便会露出真容来。 可他顾觉非,会有露出真面目的那一天吗? 他不知道。 “夫人……” 收回目光,注视着陆锦惜,顾觉非忽然这么唤了一声。 这嗓音,隐约着一股缱绻的味道。 陆锦惜听得有些苏。 她隐约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抬眸起来,却一下撞进了一双幽深眼眸。 一双,毫无避讳的眼。 深邃的瞳孔,不可见底。 先前隐藏下去的情绪,重新铺满他眸底,于是温文尔雅都褪了个gān净,只剩下刀光剑影过来的侵略,甚而侵占! 陆锦惜立时感觉身子一僵,竟像是为他目光所定住。 顾觉非就这么倾了身,靠近了她。 视线带着温度,状似不经意般,从她微启的丰润粉唇上划过,最终一声低笑,嗓音低醇而喑哑,在她近前响起。 “请恕觉非冒昧,也有个问题,想要请教夫人——您对在下,好像颇为垂青?” 垂、垂青?! 是垂青没错,但是…… 陆锦惜脑子里是“嗡”的一声,炸得雾茫茫一片,根本没闹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发展,跟她想的没一处能对上! 这货居然不按套路出牌? 一张俊脸,近在咫尺,微有棱角,眉眼清隽,真的是…… 犯规! 陆锦惜气得银牙暗咬,只觉那微微滚烫的气息,落在她雪白的耳朵上,激起一阵颤栗的浅粉,让她忍不住想要避开。 想过吃老草,但她对自己先被啃一口这种丢脸的事,毫无兴趣。 陆锦惜没有说话,但顾觉非其实也不需要她回答。 答案在他心底。 所以,他只凝视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道:“长公主为夫人准备的名册,我已看过。不过都是些凡夫俗子,配夫人不起的。但请夫人拿到之时,不必làng费时间细看,付之一炬即可。上面没有我的名字,他们,也争不过我。” 陆锦惜还是说不出话来。 只有那黑白分明的眼珠,眨了眨,带着微妙和奇异,望着他。 这一刻,顾觉非很想就这么一埋头,吻她。 可他到底忍住了。 重新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开,顾觉非看了看外面照落的日光,带着几分惋惜告辞:“但请夫人给我一些时日。今日有约于计老,不敢失信于人,但愿改日再与夫人相叙。” …… 顾觉非消失在了门外。 陆锦惜站在窗边没动,只能瞧见他的身影,出现在了下方的街道上,穿过了热闹的人群,渐渐去远。 可直到看不见了,陆锦惜人都还有些懵,恍惚至极:“我是不是玩脱了……” 第54章 他初恋? 僵硬的身体,还没完全缓过劲儿来。甚至耳垂上还是麻麻苏苏的一片,空气里好像残留着一股淡墨的香味…… 陆锦惜也无法得知,这是翰墨轩本来的味道,还是顾觉非留下的。 窗外依旧是热闹的声音。 街对面的高台下,聚集着不少的人。台上穿着厚厚戏服的戏子,吞了一口酒,顿时喷出一团火来。 下面顿时一片叫好。 大大的披风,随着那台上人的身影而旋转。 但见得刺着各色绣纹的披风一兜,那表演之人已踩着喧天的锣鼓声,猛地一个转头。 “轰!” 台下顿时掌声如雷。 ——那人面上的脸谱,竟在瞬间换了一张。 变脸呵。 真是应景极了。 顾觉非不也给她演了这么一出变脸吗? 只不过,这新露出来的一张脸,到底算是什么脸,她却还未得出个结论来。 眼眸微微眯起,之前恍惚的深思,终于在这样的一片喧闹之中,慢慢地凝聚回了陆锦惜的心底。 外面有一阵脚步声。 青雀紧张兮兮的声音,很快在门口响起:“夫人,您还好吧?” “没事,进来吧。” 顾觉非又不吃人…… 只是出乎她意料了一点罢了。 青雀与印六儿都在外面,在她与顾觉非在屋里的时候,没有进来。 这当然都是陆锦惜吩咐的。 眼见着陆锦惜扔笔下去,还冠冕堂皇地请顾觉非上来换衣净手,他们哪里还能不懂陆锦惜要gān什么? 两个人到底也算明白,不过心里怎么想,就另当别论了。 听见顾觉非吩咐,青雀这才进来,小心地一打量陆锦惜,道:“荐信都按着您的吩咐,已jiāo给了印六儿。” “那就好。”陆锦惜点了点头,看看时辰还尚早,便道:“也没别的事儿了,咱们挑些东西,再去别的地儿逛逛,差不多就回了。” 来这里,本就是个幌子。 陆锦惜只在屋里转了一圈,便挑中了几幅字画,印六儿后脚上来,就瞧见这场面,不由道:“哎哟,您挑字画么?小的那边藏了几幅好的,这就孝敬给您。” 陆锦惜一扭头,便看见印六儿捧着件崭新的竹青色绸袍,站在那边了。但他口中说着“这就孝敬给您”,脚下却没挪动一步。 这嘴pào的本事…… “好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这绸袍也用不上了,拿回去放着。” “是。” 印六儿当然也就嘴上一客气,他当然不相信陆锦惜能要他东西,但就这么说两句,显得他这人特懂事儿。 不过这绸袍…… “小的这才刚找好呢,毕竟大公子身份贵重,找件差的害怕配不上他身份。没想到,刚才楼梯上碰见,他又说不用了,这脚步匆匆就离开了。” 嘴上两句嘟囔,印六儿到底还是离开了。 陆锦惜见着他这市侩且jīng明模样,不由得笑了一声,只把画缸里的几幅画往外一抽,打开来看了看,随意挑了几张,重卷起来,叫青雀抱下去掏银子。 没一会儿,主仆二人就出了翰墨轩。 印六儿站在后头,一直送到街边上,待见得人走了,才摸了摸自己心口贴着的那一封荐信,觉得心里头热乎热乎的。 “夫人,现在去哪里?” 马车里,青雀不由问了一句。 陆锦惜靠回了引枕上,才觉得身子放松了一些,只一手压着自己左侧太阳xué,揉了揉,道:“你想想这附近有没有好玩的地方,或是在给璃姐儿、琅姐儿和迟哥儿买些东西。” 这京城她也不熟,所以全jiāo给了青雀。 青雀自去思考,又jiāo代车夫。 但陆锦惜只靠着引枕,习惯性地开始做这一次的“失控分析”。 但凡画皮妖,说话未必都是假的。 百分百为假的谎言,说起来太累,也不具有长期操作的可能性,所以但凡他们这种人,说话都是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